时林遥放下水杯,心里不悦。
乔医生此人心机深沉,恐怖如斯,断不能与之深交。
“还有其他可能吗?”乔医生说,再次从口袋掏出瓜子开始嗑。
时林遥死死盯着他的牙齿和舌头,努力观测这次到底是什么状态的瓜子。
“你还想吃?”乔医生掌心摊开。
“不。”时林遥坚定摇了摇头。“我怕再吃我的初吻就没有了。”
乔医生遂作罢,自己咔嚓咔嚓炫瓜子,全然不管时林遥的纠结。
“原来真的有灵魂这一东西。我穿越了,乔医生,其实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时林遥心里委屈又郁闷。
“你来自哪个世界?”
“我来自2046年,那个世界没有大灾变,一切都很正常。我考上大学,学计算机,校招进入某互联网大厂上班。来这里之前,我加班回家,洗完澡刚躺床上不久……可能我是猝死了,然后就穿越过来了。”
时林遥声音越来越低。
说不定他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他已经登上新闻,还被剪进各种配着乱七八糟BGM的短视频里。
“听起来很悲惨。”乔医生点评说。
时林遥脸纠成一团,过了一会儿,他眼里汪着泪,道:“算了,既然老天爷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定要好好活着,活出个光明未来!”
乔医生啪啪啪鼓起掌,“你有这种积极的想法很好。”
“谢谢支持,乔医生。”时林遥趁机抓住他的白大褂,用它擤了把鼻涕。因为他手头没卫生纸。
乔医生脸色瞬间扭曲。
“现在我得找到我的金手指。”时林遥抬起头,红着眼睛说。
“金手指是什么?”
“就是外挂,可能是异能,也可能是系统。”时林遥对着虚空喊了几声“系统”,但是没有回应。
他扭头看向乔医生,乔医生正在脱他的白大褂。
“我找不到我的系统,乔医生,我该怎么办?”
“系统可能跟你的脑子一起被吃掉了。”乔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不!不可能!”时林遥抓住脱下的白大褂掩面痛哭。
没了系统他该怎么走上龙傲天的道路。漂亮的美人鱼还在海里等他呢。
哭罢,他再次抬起头,“可能不是系统,乔医生,我应该觉醒了异能。”
“展开讲讲,说一下你觉得身体古怪的地方。”
“我特别能吃,可能是吞噬类型的异能。”
“下次我给你带几只变异海胆吃一下试试。”
“那就是智力或者精神系的异能。”时林遥没放弃希望,眼睛闪闪发光,“乔医生,我的智商测试结果怎么样?我的智力是不是有增长?”
“没有。”
“真的吗?我不信。”他学着某著名主持人说。
经过时林遥再三纠缠,乔医生又给他拿了一份测试题。结果显示他的智力并没有提升。
时林遥感到很失望。“原来我没有变聪明。”
失望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中午二叔给他带鸡汤来。
“二叔,乔医生说我成了寄生种,我以后肯定能变得很厉害。”他边喝鸡汤边说。
“好啊好啊,我就知道小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以后肯定有出息。”二叔也欣慰地瞅着这个孩子。
他把小遥当自己亲生儿子看,只要他能吃能喝就满足了。虽然醒来之后小遥变化很大,但这肯定是脑子受刺激的结果。
毕竟这孩子脑子都被吃掉了,还有啥不可能的呢。
“等我出院以后,我要去找那条救了我的美人鱼。”
二叔眉心一抖:“小遥,二叔不知道你有这种癖好……”
“二叔你想啥呢?”时林遥翻了个白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要找到那条美人鱼好好报答一下人家。”
完了,这孩子是被美人鱼给勾了魂儿了。
“小遥啊,听叔一句劝,叔是过来人,海里水很深,美人鱼啊,你把握不住。咱们还是在岸上安心过日子,等你出院我就安排你相亲,我看淆阳中学的陈老师就挺不错……”
“不行啊二叔,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时林遥放下鸡汤,舔了舔油汪汪的嘴唇。
二叔见劝不动,又换了个方向,“你真的看清楚那条美人鱼了吗?万一她上半身是鱼下半身是人呢?”
“不可能,我看见她鱼尾巴了。”
“那她可能全身都是鱼鳞,说不定还有两个头。咱们这可是灾变后,别以为叔不知道,美人鱼肯定都跟海滩那双头海鳗、长眼睛的海参一个德性!”二叔继续说。
时林遥瞪大眼睛,幻想有亿点点破灭。
二叔又要走,临走前看了看备受打击的时林遥。
“明天要吃什么?还吃老母鸡?”
“不吃了。”时林遥回过神,颓然地叹了口气。
“那你想吃啥?”
“我想吃凉拌海蜇皮。”时林遥摸着脑门说。
住院第三天,二叔给他带来凉拌海蜇皮和一顶大红色针织毛线帽。
时林遥嚼着海蜇皮,看着二叔把帽子往他头上戴。
“小遥啊,你现在头发没了,脑壳还是软的,我觉得得拿东西保护一下。这是我从杂货店淘来的,你二婶以前坐月子的时候就戴的这种帽子,你现在也戴上,保暖又安全。”
“你说的对,二叔。”时林遥点点头,“这海蜇皮真好吃,海蜇是从哪里来的?”
“不是海蜇。是你在岸边被发现的时候,旁边还有几只死掉的水母,被拾荒人捡到,又被我买回来了。”
时林遥动作一顿。
“没事,它跟吃你脑子的不是同一种。”二叔安慰道。
他买的这种是蓝绿色的变异口冠水母,没有毒,是被海浪冲到陆地上的。
“没想到我也有同类相食的一天。”时林遥继续炫水母,“怪不得我觉得它很好吃,原来跟老母鸡汤一样,都是记忆里的味道。”
“那我晚上还给你带,上午做了两只,家里还剩下一只。”二叔说。
住院第四天。
上午,时林遥从睡梦中醒来,感觉脑袋发痒,他拽下毛线帽,伸手一摸,毛茸茸的。
于是他从被窝掏出乔医生的镜子照了照,下一秒,镜子咔嚓落地,尖锐的叫声响彻整栋住院楼。
“这不是我想要的。”时林遥欲哭无泪。
早晨他醒来照镜子,发现自己如海藻般浓密柔顺的头发已经回来了。但这头发是蓝绿色的。
“我现在真的像顶了一头海藻。”
“起码比秃了强。”乔医生伸手从他头上薅下一把头发。
“嗷!”时林遥叫了一嗓子,“为什么要薅我头发,这是我新长出来的嫩发!”
“拿去化验。”乔医生将一把蓝绿色头发装进口袋,跟他的瓜子(瓜子壳)放一起。
“为什么我头发会变成这种颜色?”
“都是你昨天吃了变异的口冠水母造成的。”乔医生推了推眼镜,伸手摸上时林遥的头发。
他的头发一晚上变得很长。散开了,披在肩上,呈现一种蓝绿色,或者说是青色。有点像阳光下绿孔雀翎的光泽。它们摸起来手感很好,从指缝里流出去的时候柔软得像山涧的流水。
“怪不得看起来摸起来都像水母触手。难道我要变成美杜莎?”时林遥望天长叹。
“你只是变成了一颗人形电灯泡。”乔医生继续摸他的头发,“水母中有荧光蛋白和荧光素。你昨天吃的水母其实是口冠水母的变异种,跟维多利亚多管发光水母类似,体内含有绿色荧光蛋白和光蛋白。现在你头发里有这两种蛋白,你可以自己发光了。”
他用手指揉搓时林遥的头发,发丝受到刺激,发出较强的绿色荧光。
“乔医生为什么要搓我头发?”时林遥从他手里把头发抽走,“你摸的手法好恶心。”
乔医生眼睛闪了一下:“你的头发有触觉?”
“是的。”时林遥叹了口气,张嘴含住一截发丝,“嚼起来怪怪的,舌头和头发感觉都很奇怪。你刚才薅我头发的时候我就有感觉,脊椎跟通了电一样。”
“莫非你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敏感带。”乔医生目光变得深邃,又狐狸似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时林遥吐出头发:“你这是在性骚扰,乔医生。”
“我是在帮你治病。”
“我已经好了,头发长出来,天灵盖好像也长出来了。头发有触觉,很敏感,但是痛觉很小。你拔我头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痛。”
“很好。”乔医生说,又从他头上薅下一把。
时林遥默不作声地把二叔给的大红色针织毛线帽戴上。
“绿灯泡配红灯罩。”乔医生笑意更深了,“你应该去岛上的酒吧打工。”
“这是青色,不是绿色。”时林遥纠正说,“等我出院我就去捞其他水母,我一直想染一头奶奶灰,我要去找灰色的水母吃。”
“不行,我喜欢粉红色。”乔医生说。
“我不要。”
乔医生采集了时林遥的头发、唾液和血液回去化验。现在时林遥的脑袋已经恢复,等检验结果出来就能出院。
他这段时间其实处于寄生种的观察期。寄生种,就是人类和变异生物或诡异形成寄生关系。但不是所有寄生种都能保持人类的理智,有很多人类身体反而会被怪物主宰。成为寄生种,也是人类变异的一种方式。
两天后,被水母寄生的时林遥被判断没有威胁,可以出院。
时林遥站在老家院子里,用压水井给自己压了一瓢水喝。
喝完,他用手指沾了点水洒在头发上。这样能直接给头发补水,省得用护发素。
他和二叔现在住的地方是老家自建房,是以前他爷爷奶奶的家。两层小洋楼,红瓦灰墙,带个院子,院子里打的有水井,还有几块小菜地。
大灾变时期很多建筑都塌掉了,这个老房子也塌了一些,但被二叔用捡来的砖块、铁皮东拼西凑补好了。
他跟二叔都住二楼,一楼用来吃饭洗漱和堆放杂物。
菜地旁边放了四个蜂箱,是二叔养的蜜蜂。
时林遥进入自己房间,熟悉的摆设映入眼帘。
老式红木床,红木衣柜,加上一张书桌和一把木椅。他爸妈在这里结婚。三岁以前,他们一家就睡在这个房间。
他闭上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见楼下有动静,几个少年少女站在他家门口。
他们背着书包,似乎刚放学,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时林遥开门走出来。瞅见他,这几个学生齐齐愣住。
“来找我二叔的?他还没回来。”时林遥抱着手臂靠在门上,45°仰望天空,摆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
“遥哥,原来你已经出院了。”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身材高挑,容貌俊朗,长着一双桃花眼,眸子又黑又亮。
时林遥朝他点了点头:“你是?”
“我是江天啊,就住在附近。”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平房。这一带是聚居区,住在这里的幸存者很多。
“遥哥,你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不记得江天了吗?是他在海边救了你。”又有个女孩瞪着眼睛说。
时林遥大吃一惊,招呼孩子们进屋细聊。
这群孩子是淆阳高中高二的学生,一共有四人,都住在这附近。为首的帅哥叫江天,跟在他身后的漂亮马尾辫少女叫方安娜,另外两个普通男生是陈坤鹏和王泽瑞。
方安娜说,4月4号早上江天在海边赶海发现了他,当时他正跟一群被海浪冲上岸的口冠水母躺在一起。他吃的水母也是二叔从江天手里买的,就是当时在他身边捡到的。
“多谢你了,小天,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早就死了。”时林遥双手紧紧握住江天的手,感慨说。
“不用客气,遥哥。”江天爽朗一笑,笑容阳光又耀眼。
他的笑容也温暖了时林遥的心。“小天,以后哥就跟你混了。”
他已经了解到江天是个孤儿,但是成绩优异,军事技能训练课和文化课都是全校第一,热情善良又开朗,捡东西的运气爆棚,在岛上很有人气。这孩子有龙傲天之姿,他一定要抱紧大腿。
“你的头发为什么会变成这种颜色?”方安娜对他的头发颇感兴趣,绕到他身后悄悄摸起来。“好软啊,摸起来凉凉的,好舒服。”方安娜一时有些爱不释手。
时林遥没阻止她,反而炫耀说:“我变成了寄生种,这是我新长出的头发,还会发光呢。”
“真的会发光!”方安娜惊呼一声。
她就摸了几下,时林遥的头发就发出了淡淡的蓝绿色光芒。现在快天黑,天色昏暗,他的头看起来就像个灯泡。
“我们听说你的脑子被吃掉了,遥哥你现在已经恢复了吗?”陈坤鹏问。
“我没啥事,就是很多记忆都没了。”
“你的头发就像触手一样,遥哥。”方安娜忍不住说。它们摸起来柔软光滑又有弹性。其他人见状,也都蠢蠢欲动,上手摸几下。
“其实我的头发有触觉,它们就像我长出来的新器官。”时林遥补充说。
他这话没夸大。风、气流、空气里的水汽……他现在不需要睁眼睛,仅靠头发就能感知和判断周围环境。
“像水母的触须,但其实是精神的触须,遥哥的身体肯定发生了变异。”江天想了想,说。
“精神触须!听起来真帅!”时林遥笑得更灿烂了。
四人又聊了一会儿,时林遥问起他们的目的,他们才开口说是明天学校放假,四人约好组队去海岸拾荒,想问二叔买点蜂蜜加工诱饵。这是江天制作他的特制饵料所需的材料之一。
“行,我去给你们倒一点。”时林遥接过江天手里的空矿泉水瓶,给他们倒了半瓶蜂蜜。
江天要给钱,被时林遥拒绝了。
“拿着,这半瓶蜂蜜就当我送你们的。小天你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感激你呢。”
江天却摇了摇头:“不行,遥哥,我们不能白拿蜂蜜。”
“这不是白给你们的。我有一个条件。”时林遥微微一笑,“你们明天去赶海的时候喊我一起呗,我也想加入你们小队。”
“这……”四人面面相觑。
“遥哥你去海滩干什么?我们还以为你再也不想去海边了。”方安娜说。
很多被海中怪物袭击过的幸存者会变得异常惧怕大海,再也不敢靠近海边。
时林遥诡秘一笑:“我要去找美人鱼。”
晚上,时林遥跟二叔说了明天去赶海的事情。
“你真的要去?”二叔忧心忡忡。
他还担心时林遥患上PTSD再也不敢靠近大海,已经准备将他从治安所调出来,给他安排其他工作。可现在看来,小遥似乎没患上什么心理障碍。
时林遥向二叔展示了自己的“精神触须”,安慰他放宽心。
清晨5点,时林遥站在自家门口等人。
天蒙蒙亮,下过一点小雨,岛上笼罩一层淡淡的铅灰色的薄雾。四月天气微寒,空气里飘荡一层沉甸甸的湿气,树叶飒飒作响,噪鹃偶尔发出几声搔刮耳蜗的啼叫。
最先到的是江天和方安娜,陈坤鹏和王泽瑞紧随其后。
他们腰间都别着赶海用的铁钩、钳子、麻绳、蛇皮袋、手电筒等工具,手上也戴着用碎布缝制的手套。这是岛上拾荒人的正常打扮。废土时代物资稀缺,每个幸存者都学会了在海边和废墟搜集物品。
时林遥也是这种打扮,不同的是他还穿着一双二叔珍藏的防水胶鞋。
“有遥哥在,路上就不用手电筒了。”江天提醒说。电池很贵,他们得把手电筒留到找物品的时候再用。
其余三人都没意见。时林遥也没意见。他甩了甩头发,脑袋便开始发光,照亮一小片薄雾。
“有遥哥在真方便!”众人不由得感慨。
这简直是行走的人形电灯泡啊!
五人会合后,开始朝海边前进。
“今天有雾,赶海会不会不安全?”
说话的是陈坤鹏。他胆子很小,一路上总在警惕四周的动静。
废土时代,雾已经成了一种常见现象,也成了一种警示标志。幸存者认为灾变时期死去的人的怨气凝聚成了迷雾,起雾的时候,怨灵会归来,变异的怪物也会苏醒。
雾气越浓越危险,这已经成了幸存者的共识。
“没事,这是小雾,太阳出来以后就会散。”江天说。
时林遥的脑袋从雾气中感受到了丝丝凉意。他有点后悔没把二叔给的毛线帽戴上。
五人穿越聚居区,走到了公路上。
时林遥低头瞅了瞅,沥青路面坑坑洼洼,还有许多裂缝。他记得这是272省道,由北至南穿过整个淆阳县。如今这条路还在,却是由北至南横跨整座岛。
跨过省道,他们要继续向西走,穿越两片聚居区和一片废墟,走大约2公里就出了安全区,从安全区再走五六百米就到达西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