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指着鼻子骂粗鲁的九年连个眼神都欠奉,神色沉静不骄不躁,目光静静落在那团拦路黑雾后方祠堂露出的一截张扬得仿佛能划破黑夜的飞檐翘角上,上面蹲着一只小小的脊兽。而祠堂的正脊两端虽好好被两尊卷尾龙头咬在嘴里,却依然隐隐有倾颓之势。
卿白倒是有些好奇,九年是追着燧镜来到巨槐的……所以他这么久没逮到人是因为没料到燧镜如此没节操没下限竟然变成女人躲避追杀?
至于卿白为什么这么肯定这人就是燧镜,大约是传说中同出一源的直觉?
先前他披着小吴皮时卿白虽然一照面就认出这人不是小吴,却也只以为是巨槐当地除十二神明以外的邪物在装神弄鬼,还暗自感叹这手段比那些离了神像就成‘废雾’的伪神要高明三分。等他变脸时卿白又以为他是那个将他们逼入巨槐,变脸技术十分纯熟的神秘鬼吏,直到那层伪装的皮彻底卸下,只一眼,卿白所有的猜测全化作一句话……原来他就是燧镜。
明明他从来只闻燧镜之名。
在场有同族感应的并非只有卿白,刚解放全身以真面目示人的燧镜也长眉一扬,将目光聚集到了卿白身上,一边细细打量,一边连道了两声‘难怪’,像是有些意外,又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
卿白被他那仿若打量死物的目光看得浑身恶寒,刚想说点什么就见他轻飘飘地移开视线,用不知算是商量还是谈判的口吻对九年道:“你我共事千年,算上上回,一共只交了两次手……”
似乎完全没被族长放在眼里的卿白:“……”
他收回前面那句‘这手段比那些离了神像就变成废雾的伪神要高明三分’的话。
这么明显且简陋的心理战术……
卿白不仅没有对他的无视感到愤懑不平,甚至还往后靠了靠,把自身重量全数交付给九年,一副看大戏的姿态。
燧镜的目光看似全部都在九年身上,连一丝眼尾余光都没分给卿白,话音却可疑的停顿了一下:“上回你虽将我重创,自己却也撞进轮回台,昏睡多年,算是两败俱伤谁也没讨着好。今日你既已助我脱离地狱,又何苦再穷追不舍?”
助他脱离地狱?
卿白不禁扭头看向九年,见他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没变一下,便瞬间明白这燧镜并没有胡说。
但九年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是因为把人放出来才好真正下死手呢?
毕竟据殷为怀所说地府那些老鬼十分看重做了千年灵犀族长的燧镜,连当年勾结鬼王、霍乱阴界、灵犀灭族这样很值得下一万遍油锅的大罪也不过是隐姓埋名困于地狱。
见九年根本不理会他,燧镜心中既烦且厌,但还是端着他的那副斯文架子,只略带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早知九年大人既有天生神通又有后天信仰,目下无尘看不上我等小小灵兽也是自然的。”
“只是蝼蚁尚且偷生,今次我就算闹得鱼死网破我这条小命也不能轻易让你取了去。”
随着燧镜最后一字落地,晒谷场阴风骤起,卿白这时才恍然发现外面那些哀嚎与咆哮不知什么时候销声匿迹,整个空间除了呼呼风声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三人。
然而这样的安静也并没能持续多久。
“十二神何在?”燧镜往后退了两步,一声厉喝,“还不速速归位!”
晒谷场内一时间阴风更盛,一阵马嘶牛鸣鸡啼犬吠的动静过后,停轿场那以竹竿红布搭就的三面‘墙’终于撑不住了,红布借风而起宛若疯魔,徒留几根光秃秃的竹竿东倒西歪满地乱滚。
不过转眼功夫,外面那十一神还真叫燧镜一声厉喝招来了,还按生肖顺序对九年卿白二人形成合围之势。
什么东西一旦形成规模就会很有气势,一团黑雾尚且能称之为‘废雾’,可十二团黑雾连成一圈还咆哮着向中心逼近就不一样了,卿白望着四周幻化成各自代表生肖的巨型状态周身还裹挟着阴气与黑雾铺天盖地的朝他们席卷而来的十二神,有种自己正在被吞噬的感觉,他甚至在扑面而来的阴风中闻到了兽类独有的腥臭气。
虽然这十二神的气势看着十分惊人,圈外的燧镜却并未对它们抱有什么指望,声音飘忽不定地感叹道:“九年大人就是九年大人,才追着我到此地不久,便顺手将这十二生肖阵破了一大半,燧镜佩服……可惜这些畜生不过是开胃小菜,大人还是别太费心为好。”
卿白望着寅位虎神那比其余十一神小了不止一圈,还明显更加虚无连个凶恶点的虎形都凝不出的黑雾……原来九年先前占了虎神轿辇坏了虎神神像又将那只黑猫充做虎神送出去吃席是这个用意。
果不其然,九年没放过这个由他亲手造成的破绽,抓准时机长袖一荡便揽着卿白向寅位飞掠而去。
九年真想过去时,那被削弱了的虎神连绊脚石都做不成,真就跟它外形一般如雾消散。
既然说是十二生肖阵那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虎神既散,其余十一神虽未立即原地散去也衰弱了许多,九年却没马上将它们解决,正如燧镜所言,这些畜生不过是顶着十二生肖之名的山精野怪罢了,只要腾出手去收拾,对于九年来说手到擒来,眼下更重要的明显是又跑路了的燧镜。
一场交锋过后晒谷场阴风肆意气息紊乱,卿白的目光却直接锁定在祠堂大门上:“他是在说话的时候就借着十二神黑雾的遮掩逃进了祠堂?”
啧,他们这族长不光心狠手辣,跑路技能还MAX。
很显然九年也是这样认为的,二话不说直接带着卿白破门而入,就在掠过祠堂大门门槛的那一瞬间,卿白突觉腰间一重,一团黑影跨越无数障碍坚定不移地飞扑过来挂上了他的裤腿,卿白的手下意识往下一摸,毛绒感顿时充满掌心指间……
此情此景,如此危急,卿白不由暗自庆幸,还好之前连哄带骗从九年手里借来了发带栓裤腰上当腰带使,不然……
第113章 陈年旧事
然而等彻底跨过那道门槛、身后祠堂大门轰然闭合后, 卿白就顾不得裤腰带了,也顾不得还扒着他腰带的猫。
他近乎呆滞地看着前方那道熟悉入骨的背影,然后缓缓转头, 声音迟疑颤抖, 半是迷茫半是……求救。
“九……九年?”
卿白的目光没有找到落点,他身边空无一人。
但他的呼唤却还是得到了回应,那背影转过身来, 神色惊喜地望着卿白:“你来啦!”
卿白没有应声, 他几乎是强迫自己别开眼不去看前面那人。
而最初的震惊迷茫过后涌上心头的便是难以压抑的焦躁愤怒。
卿白十分不客气的用拎小鸡仔的手法把他腰带上的偷渡客扒了下来, 然后将那小小一团黑色拎到眼前, 也不说话, 就眯着眼睛神色恶狠狠地盯着它看,直把那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黑毛团子看得长毛根根炸起尾巴僵直如长钉狼牙棒槌才缓缓开口道:“是你搞的鬼?”
黑毛团子:“喵?”
小猫脑袋一歪, 圆眼睛眨巴眨巴,一副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小猫咪是听不懂人话的懵懂模样。
虽说有些不合时宜, 但它这副做作姿态实在可爱, 若换个心软爱猫的,只怕当即就举手投降沉迷吸猫了, 可偏偏是卿白……谁还没做过猫了?
“听不懂人话是吧, 巧了,”卿白冷笑一声,“不才在下也做过一段时间的猫, 勉强通两分猫言猫语, 若我先前没听错,你叫那女人……妈?”
灵犀自然不是猫, 卿白听懂了猫叫却是真的,只是游神闹哄哄,他又是第一次触发这据说是灵犀与生俱来的被动天赋技能,业务并不熟练,有用的没听到多少,只刚才在停轿场年轻女人宣布自己怀孕时黑猫那一嗓子突兀又凄厉的‘妈’听得格外清楚明白。
卿白等了等,见黑毛团子还是没反应,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沟通失败,看来他只能做一回恶人了。
卿白没发现,他手中看起来纹丝不动的黑猫并非是没有反应,在他点破它之前那嗓子凄厉嚎叫是在喊妈的那一刹那黑猫圆溜溜的瞳孔瞬间扩大,黑色的瞳仁平滑无光,磨砂玻璃球一样完美与全身黑毛融为一体。
然后它就用那双漆黑的猫眼定定地看着卿白在昏暗光影里半隐半现的脸,神色似惊非惊,像是在确认什么。
……不是没反应,是整只猫都僵住了。
“……既然你叫她妈,那我便助猫为乐,将你送进她肚子里去怎么样?等十月怀胎生下来以后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喊她妈了。”
不得不说卿白实在很有做大恶人的天资——眼睛一眯,嗓子一压,稍显苍白的俊脸在昏暗的光影里半隐半现,只露出半截线条流畅清晰的下颌与微微上扬却冰冷毫无笑意的嘴角。再加上一身黑和那生硬无情的拎猫手法,此情此景,任谁来看都是一副令人误会的变态帅哥欲对可爱小猫咪不轨的禁忌画面。
小猫咪也很配合,僵硬了一会儿便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奋力挣扎,卿白到底不是真恶人,眼瞅着黑猫那誓死不从不顾后颈皮‘脱骨’,直冲着拗断脖子去的架势,心下一惊,手上便下意识松了点劲儿,于是上一秒还在卿白手中做困兽之斗的黑猫下一秒便如离弦之箭急射而出,野猪钻菜地一样蒙头猪突猛进……然后不出意料的从那道被冷落了多时的身影穿身而过。
是的,不出意料。
从进门看到那道背影的第一眼起卿白心中就已经明了那只是一道‘影像’,或者说‘幻像’,尽管他栩栩如生,生动得具备一切活人应该有的、甚至有些他都已经记不清了的特征,还会动会说话,会用卿白熟悉的神情望着他,但那也只是一道影子,已经逝去多年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影子……九年明明刚才就在他的身边。
而越是‘栩栩如生’卿白心中怒火便越盛,偏偏又不争气,明知是假的也狠不下心,满腹怒火只能冲着疑似罪魁祸首候选人之一的可疑黑猫去。
还好那猫倒是没让卿白失望,虽没把那道令人心慌意乱的身影撞散,却也撞出了一番新天地——还没来得及细看的阴暗陈旧祠堂如滴墨入水塘一般泛着令人眼晕的无形波纹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明亮又虚幻的校园景象。
卿白刚从眩晕中回过神,就听那道格外□□的身影对他道:“卿白,下午学校组织的医院慰问活动你去吗?”
学校组织的医院慰问活动?卿白没想到这身影竟然还会先发制人主动向他抛来问题,当场被问了个懵。
好在他记忆力极好,只稍稍回忆了一番便知道了这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是哪个时期的佟酒年……他们高三那年卿白同班的一位女同学不幸患了场极其罕见的急病,才进医院没多久便面临没钱继续看病的窘迫困境。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只要学校开得够久基本上没几年就会遇上一两个这样的可怜学生,学校应对经验相当丰富,迅速组织了募捐活动。当然这种时候光有钱还不够,还得为患病学生送去情感上的慰藉,负责此事的班主任大手一挥,除了平日与那位同学玩得好的几个女生还留了两个班干部代表名额,探望礼物除了水果鲜花还有品学兼优班干部特意做的生病女同学缺席学业那段时间的学习笔记,既贴心还不喧宾夺主,算是温情又委婉的表达了老师同学们对她病愈回归学校的期盼。
当年的卿白身上并没有多少少年人该有的意气与表现欲,只象征性的在班上担了个不算正经班干部的课代表职务,平日里除了学习考试万事不沾身。
至于佟酒年,他倒是高中三年便做了三年班长,可惜是文科班的,和卿白就读的理科班虽谈不上八竿子打不着边儿,但也隔了一栋教学楼的距离。
是以,在这么个紧要关头、从这么个不合时宜出现的人口中说起这件卿白都快忘了的陈年往事时,卿白心中居然诡异的生出了几分兴趣——莫非此地还有‘故人’?还是位同时认识他和佟酒年的故人?
想到此处,卿白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要去吗?”
‘佟酒年’奇怪地打量了卿白一眼:“当然要去啊,大家同学一场,最后一面都不见的话也太……”他顿了一顿,像是在思量合适的用词好说服卿白,“……那也太遗憾了吧。”
卿白嘴角轻轻勾了勾,脸上却没有笑意也不觉得意外。
当年他并没有去医院探望,那位生病的女生也算不上佟酒年的同班同学,她真正的同班同学更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机会,大家只知道她生了急病。
说来卿白竟也不知那位女同学后来如何了,病治好了没有,有没有如同学老师们所愿重返学校……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实在是那位女同学生病的时机太不好,刚巧临着那一年高考,学校能抽出时间放学生去医院探望已经很不容易,等那场盛大而又兵荒马乱的考试一过,卿白又堪称惨烈的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小命也跟着去了半截,强撑着处理完种种后事,人都还未完全从痛苦混噩与不管不顾的放纵中清醒过来就被家里老头拜托着老师塞进另一所高中复读高三,从此与曾经本就疏远的同学失去联系。
一晃经年,竟在这里有了后续,多大的缘分。
于是卿白说:“那就去吧。”
像是没想到卿白会这么干脆就顺着应了,‘佟酒年’脸上没崩住露出了点诧异,很快又被惊喜盖过,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依然被卿白的眼睛捕捉到,他心中想着这么看也没那么像了……一直紧皱的眉头却松了些许。
大概是景随意动,熟悉的眩晕与熟悉的无形波纹再度袭来,只是卿白这次坚持着没有闭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四周如同舞台剧换幕一样唰的一下就从明亮虚幻的校园景致改天换日成医院模样。
这医院倒是一点也不虚幻——大厅里冷气充足人来人往,细密的嘈杂人声恰到好处的掩盖住了拖沓沉重的足音与偶尔响起的抽泣,挂号窗口外面排着老长的队,隔着玻璃看不清眉目的医生护士用浸着消毒水味的冷静口吻将一条条长队分散去各个科室,还有那些或疲惫麻木或绝望焦急地坐在等待区的……家属?
卿白抬了抬眉毛,他好像找到这处逼真得鼻尖仿佛能从冷空气里嗅到消毒水味儿的场景里的bug了……尽管当年他没响应班主任号召去医院探望并不知道当天具体是什么情况也能一眼发现问题。
毕竟,他高中时期那位热衷polo衫配西装裤亮皮鞋的班主任绝对不可能长着一张同戚小胖一模一样的要哭不哭比脱水蘑菇还要蔫上三分的脸,当然班长也不会往头上套猪八戒面具。
“卿——”戚小胖版班主任在看到卿白的那一刻就像一年旱了三季的倒霉庄稼瞬间支棱了起来,嘴巴一张就要称兄道哥,好在旁边的‘猪八戒’会读空气,一巴掌把他已经到嘴边的话拍了一半回去,无缝衔接道,“卿同学和……和这位同学你们终于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来了咱们就……就一起进去吧?可别让……让病人久等咱们……”
猪八戒面具遮得住小吴没有五官的脸却遮不住她惊异的目光,才给戚小胖圆了场子转眼自己却被卿白身旁的青涩版九年大人冲击得口齿不清话说得磕磕绊绊。
——救命!九年大人果真有问题!
第114章 自证
卿白却不管已经急得在心中狂呼上司大名请求救驾的小吴的苦心, 若无其事道:“你俩怎么碰一起了?”
戚小胖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带着猪八戒面具看不清五官的小吴,心情有些复杂地压着嗓子问:“卿哥你认识她啊?”
卿白点头:“刚认识的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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