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准感觉后戚小胖客套话说得越来越顺畅:“只是您也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他们就快要考试了,同学们虽然都很想来看望小心,但还有复习进度在那儿卡着,没办法只能挑几位学生代表来代表全班同学的心意,还有……咱们全校师生的心意。”
说着,他突然从他那身经典中年男教师装扮之夹克衫内兜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里面装的是什么‘心意’,不言而喻。
中年女人目光直楞楞地看着信封,神色复杂,眼底原本藏得很深的凄惶终于如被冰封了一整个漫长冬季的鱼儿一般在彻底窒息前浮出了水面。
好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地将几人往病房里迎,却并没有伸手接过戚小胖手上递出的‘心意’。
小吴走在最后,将一切尽收眼底,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声问卿白:“你觉得这大姐是反应快演技好,还是……她真的‘入戏’了?”
此‘入戏’自然非彼‘入戏’。
这世上人多,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孤魂野鬼也不少。人一闲就容易无事生非,鬼一闲也容易兴妖作怪。曾经在那些死赖着不投胎的阴界钉子户里流行过一阵儿名为‘搭台唱戏’的消遣,戏台以荒林野坟最佳,戏本也不必另寻,自有那死的早赖得久见多识广的老鬼倾情提供,唯有演员不好找——寻常鬼怪能保持住体面的人形尚且不易,何况上台‘唱戏’这样需要‘人前亮相’的体面活儿?
这种时候活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不会唱不会演也不妨碍什么,只要四肢俱全五官齐整便能入了鬼眼,演戏求的不就是个‘以假乱真’?演得再好还能有真情实感的‘入戏’好?
脑子一蒙,眼睛一糊,人往搭好的‘戏台’里一扔,只要他自己觉得自己就是戏中人,什么样的大戏还愁演不出来?
入职多年每逢鬼月鬼节小吴可没少去各处荒林野坟解救被鬼打墙困在坟地,又被洗脑给鬼唱大戏唱到差点阳气耗尽的可怜人。
“我觉得……”大开的病房门口终于通畅,卿白若有所思地看着躺在一片冷寂纯白里的少女,轻声道,“她应该姓柳。”
小吴:???
第116章 一心
感情你在门口拍了半天画报是在思考里面这位姓什么……不是你这推论的依据是啥啊?
小吴百思不得其解, 卿白却并没有解惑的意思,而是紧随着戚小胖的脚步进入了病房。
只是打眼一瞧,卿白便发现了端倪——若说外面的医院大厅与走廊还只是徒有其表、经不起细看、充满了糊弄人意味的临时工程, 那么这间陈旧逼仄的病房就有些太真实了……从天花板、墙壁一路蔓延到地板的大面积、充满侵略性的冷白, 到脱漆处锈迹斑斑的单人铁架床、床上被洗到泛黄正面印着大大医院logo的白色床单被罩、甚至于床下排成一列的尿壶塑料盆……真实到每个细节都在强调这是某个小城规模不大、资金有限的老旧医院,真实到勾起了卿白一些不愿回首的记忆。
……直到他眼神落到这间病房的中心、那位双目紧闭僵硬躺在病床上的瘦弱少女苍白的脸上时,那些记忆碎片如根根收束的纺线, 越发清晰。卿白先前的猜想也终于落到了实处——的确是位‘故人’。
卿白想起了她的名字。
“柳一心。”
中年女子猛然回首, 目光比刚才瞥戚小胖还要尖锐百倍, 吓得跟在卿白身后的小吴险些下意识甩出缠在手腕上的勾魂锁。
前头神经紧绷的戚小胖虽然没看到中年女人尖锐到甚至可以称之为凶狠的眼神, 但小动物般的求生直觉驱使他开口道:“哥你喊谁?”
……不如不开口。
小吴手指攥着锁链, 目光如炬,已然做好了一言不合先下手为强的准备。
卿白却好似没发觉病房内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目光相当淡定自然的从病床上移回,与中年女人四目相接,他甚至还在另外两人惊讶的目光中老神在在地挑眉反问:“怎么, 这家医院探病不许喊名字?”
中年女人没有回应, 她静默地站在原地, 像一尊线条细腻的雕像。
只有卿白不觉得此刻的她像雕像,因为即便是世上最优秀的雕塑家也不可能赋予一尊雕像如此浓烈的敌意……身为一位母亲的敌意。
而作为被敌意锁定的人, 卿白不仅没有适可而止, 还得寸进尺故作疑惑:“你好像很惊讶……惊讶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我这个来探病‘同学’知道她的名字很奇怪?”
“嘶……”这下戚小胖小吴也清晰感知到了中年女人静默表象下疯狂涌动的敌意了。
哥你快收手吧!你说你惹她干嘛!
因为强撑着班主任身份而不得不走最前面, 已经站到病床前背对修罗场的戚小胖呆滞地看着床上皮肤惨白如石膏像、胸口根本看不到一丝起伏的少女,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丝违和感, 却也没来得及细想, 只觉前有狼后有虎……
而作为夹在中间瑟瑟发抖的鲜嫩可口小肥猪,他深吸一口气鼓起胆子试图抢救一下:“哈哈, 大家是同学嘛,当然知道名字……啦?!”
说到最后,尾音骤然拔高,吓得神经紧绷的小吴差点把勾魂锁甩中年女人脸上……虽然最后好悬没甩出去,但是却砸小吴脚背上了。
你啦什么你啦!小吴恶狠狠地瞪了一惊一乍的戚小胖一眼,猪八戒面具下的脸疼得龇牙咧嘴。
戚小胖却没空回应小吴的瞪视,或者说此刻他眼睛瞪得比小吴还大,若不是有脂肪丰沛的下眼睑兜着,怕是能当场脱眶而出。
“……妈妈。”
病床上的‘石膏少女像’突然睁开了眼睛。
若只是如此,还不至于让这些日子被迫见多识广的戚小胖失态,毕竟鬼都见过不少了还能怕诈尸?
只是戚小胖在她睁眼的瞬间,突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先前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违和感从何而来——这‘石膏少女’她……她她她只有头啊!!!
不对,不是‘只有’头。戚小胖保持着‘目眦尽裂’的表象,内心颇为严谨的纠正,是只有‘人头’,虽然被棉被盖着,但她脑袋下那截伶仃颈子明显还是连接了身躯的,就是可能有点……小,小得不可能是人类的身躯。
小到盖在上面的棉被都没什么明显的起伏。
尽管‘石膏少女’的那声‘妈妈’比病猫崽儿还微弱,效果却是立竿见影,中年女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放过了卿白,反身扑到病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少女的头,让她能更舒服地倚靠在枕头上。
然后像哄小婴儿一样一边抚摸着少女的头发一边柔声细语:“妈妈在……妈妈在这里……”
险些被中年女人撞飞的戚小胖趁那两母女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一个灵活走位闪现至卿白身后,完全将自己藏在卿白的影子里+手上抓住卿白袖子的双重安全感buff加身后,他才声如蚊呐向卿白说起自己刚才鼓足勇气保持着‘目眦尽裂’时无意的发现:“她的身体好像……发霉了。”
“呃……也可能不是发霉,”戚小胖胖脸紧皱,强忍恐惧努力回忆刚才中年女人扶起‘石膏少女’脑袋时棉被顺势往下滑落那一刹那他的‘惊鸿一瞥’,绞尽脑汁遣词造句,“就是……灰黑色的,她身体皮肤上有一层灰黑色的、像霉斑,又像…毛……一样的东西。”
说完,他又故态复萌开始碎碎念:“我只匆匆瞥了一眼,具体没看清,也许是我太紧张眼花了也说不一定……”
“可不是我不敢细看啊,是她反应太快,那被子才刚滑下去一点点就立马被扯上去了,谁知道她身体才那么点儿大,手居然还挺快,就是忒细了点,不像手倒像是什么尾巴一样……”
说者无意,听者却头皮发麻,小吴想起了他们进这里之前的所见所闻,情不自禁‘嘶’了一声,忙转头去看卿白。
谁知刚刚还对中年女人步步紧逼的卿白此刻竟连个眼神也未给这对疑点重重的母女,反而盯着自进了‘医院’存在感比空气还要稀薄三分的‘佟酒年’看。
卿白:“如此……也算是见到了。还遗憾么?”
小吴戚小胖虽不知前情,但也敏锐的发觉卿白这是在和哪位明显不对劲的‘佟酒年’说话,遂十分懂事地屏息闭嘴。
‘佟酒年’也没料到卿白会在这时候重提他进医院前说的不见同学最后一面太遗憾的话,愣了半晌神色复杂地看着卿白,缓缓摇头,也不知是遗憾还是终于释然。
小吴戚小胖被两人如此意味不明的反应搞懵了,又不敢明问,两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试图看出点什么。
这时,病房门突然从外面推开,吓得因为刚才闪现走位过来离房门最近的戚小胖一个激灵无声尖叫差点蹿卿白背上。
回头一看,推门的居然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男人。戚小胖哽在喉咙口的那口气这才顺了,虽然这会儿能出现在这鬼地方的必不可能是啥真·普普通通正常人,可好歹不是什么从外形就开始‘妖魔鬼怪’的妖魔鬼怪。
戚小胖气顺了,卿白和小吴却没那么乐观。
“这不是……”小吴话说一半连忙谨慎的换成口型——之前那位喜当爹的年轻男人吗?
卿白微微颔首,的确是他。
故人接连出现,此时齐聚一堂,卿白才恍然发觉自己先前与中年女人照面时觉得她眼熟的缘故……时光若是往后调个二十来年,巨槐镇口第一家那位发辫乌黑发亮、总是羞涩埋首微笑的年轻媳妇儿也该是这般模样。
年轻男人像是看不到卿白三人,进了门后目标明确径直往病床走去。
“今天怎么样?”年轻男人站在病床边,快速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然后直接询问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头也不抬,手掌一下一下轻柔且专心地抚摸女儿的侧脸:“小心今天很乖,很坚强……我们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很快……”
像是在附和女人的话,病床上苍白如石膏的少女睁着眼睛轻声呼唤:“妈妈,妈妈,妈妈……”
一声一声又一声,似乎除了‘妈妈’她已发不出其他声音,像是刚牙牙学语的婴儿,或者世上一切凭本能从母亲身上榨取养分的幼兽。
女人也不嫌麻烦,一声声应着:“哎,哎,哎,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
若忽略少女棉被下诡异的身体,这场景也算母慈子孝温馨感人……就是年轻男人多少有点多余了。
毕竟以他现在的外貌,说是女人的丈夫太年轻,说是儿子又太老,实在不好定位。
不知这年轻男子是否也察觉自己出现在这里不太合时宜,主动开口打破病房内温馨诡异的气氛:“家里已经没钱了。”
这话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不是好消息,更何况是说在医院里、病床前。
中年女人低着头没应声,年轻男人又飞快的往病床上扫了一眼,神色一半纠结一半愧疚,但也只是片刻,他很快便移开了视线,恢复了理智,只是再开口时那些算账一样的话语不知是在说服谁:“咱们这些年存下来的钱早就花光了,生意没人管,跟家里老人亲戚借的钱也都用了,我找朋友借的钱连小心一天的住院费都不够……再这样下去,家里非得被我们拖垮……”
“小心得的这怪病,这么多家医院的医生都不敢说能治……
“这就是命,命不好,咱们得认,人得认命。”
“再这么硬犟着折腾下去,大家都不好过,小心也不好过……”
中年女人还是不说话,病房里的氛围凝滞得堪比烈日下的混泥土,年轻男人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想要的反应,只好叹了口气,主动后退一步:“那你就在这儿陪着小心吧,我去外面坐会儿,顺便接待来探望小心的老师同学……小心现在这样,也不好见人。”
说罢,转身离开了病房。
作为来探病的老师同学代表,卿白三人被无视了个彻底。
戚小胖没想到会是如此沉重现实的发展,有些说不出话来。
小吴则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时都见多了、看惯了,还能理智分析:“如果这两人就是我们之前在祠堂前看到的那对小夫妻的话,那这女孩儿是不是就是当时那个……”
说到关键处,小吴止住了话,充满暗示地抬手轻轻摸了下她自己平坦的肚子。
戚小胖不明所以,卿白却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若真是那对小夫妻,这位生着怪病的女孩多半就是那来得诡异又蹊跷的鼠神赐福胎了。
……再大胆敢想一点,戚小胖方才看到的她身体皮肤上的灰黑色也不是发霉,而是真的毛,老鼠毛,扯被子的也的确不是手,而是细长棍儿一样的老鼠尾巴。
或许是因为这猜想过于大胆敢想, 病房内一时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过了许久,戚小胖才试探着开口破局:“咱们这是被无视了?还是他真的看不见我们?”
说完,他别有深意地往病床那边送了个眼神……不管他是真无视还是假看不见, 剩下这母女俩却是板上钉钉的和他们互动交流过。
而据他这段时日撞鬼的丰富经验来看, 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是能交流的更加可疑。
如今在这里的四舍五入都是‘熟人’,只要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差不多就能推出谁是此方罅隙的主人。而一旦顺藤摸到瓜, 他们离开这鬼地方那不就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儿?
然而卿白并没有看戚小胖, 只摇了摇头, 神色有些沉凝, 不知在思索什么。
反倒是一直都没有怎么主动说过话的‘佟酒年’像是突然起了谈话的兴致,嘴角上扬着问他们:“你们说, 她能救吗?”
是‘能’救吗,而不是‘有’救吗……
在场都是抓字眼高手,闻言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 在心里细品这一字之差的背后可能隐含的深意。
只有卿白, 神色越发沉凝……明明顶着那张佟酒年惯常用的温和笑脸, 说出的话却带着凉凉的讽刺意味,实在是……occ得有些严重。
在场三人虽然还没有开诚布公的通过气, 但都心知肚明这位‘佟酒年’有问题, 先前的许多交流也是点到为止十分收敛, 并且全程没和他正面交流。
可现在人家都主动开口询问了,他们总不能装没听见吧?
戚小胖左右看了看, 发现他可靠的同伴都没有接话的打算, 没办法,他只好咬咬牙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英勇情操顺着‘佟酒年’的话茬胡扯:“哈哈哈哈,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攻克了那么多以前被视为绝症的疑难杂症,她这……”
戚小胖瞟了一眼病床上只有露出被子的部分可以称之为‘人’的少女,昧着良心继续瞎说:“她这虽然是怪了点、稀奇了点、麻烦了点,但、但也还没到山穷水尽只能躺平等死的地步吧……”
‘佟酒年’嘴上那点笑的弧度被一点点抿平,他睁着那双形状优美却莫名冷郁的眼眸死死盯着戚小胖,在戚小胖被吓回卿白身后的前一秒又突然移开了视线,像是正经讨论一般一字一顿提出异议:“可是她妈妈没钱了。”
戚小胖直觉这话有点怪,却没时间细想,下意识说出先前那男人算账时他就想过的解决方案:“办法总比困难多,既然这病这么怪,那应该很有研究价值吧?多联系一些大医院和社会福利机构,总会有爱钻研的医学人员和爱心人士愿意伸出援手……说不定还能上医学教科书成为经典病例呢。”
说完才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张扬了的戚小胖怂怂向他卿哥寻求肯定:“……是吧?”
卿白笑了一下,心道这可真是典型的没被生活重创过的象牙塔幸福小孩思维……但也没什么错。
于是他点了下头。
‘佟酒年’见卿白点头,冷嗤一声,似乎是在嘲讽他们太天真:“那就看下去吧。”
嗯嗯嗯?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怎么就像他们和他打上赌一样了?
而且就算是打赌,也得讲究个公平吧?万一这罅隙就是你操控的,那还不是想让她生就生,想让她死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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