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零头,而已?
卿白忍不住开始思索九年在阴界的辈分。
殷为怀再度体贴给出参照物:“若要追溯,大概也只有常年端坐地府的那位阎君与篆刻在每层地狱大门上的阴律能与他比肩。”
这何止是把自己活成了活化石,分明是把自己活成了阴界地标……那九年梯可不就是地标。
“一千年尚且不值一提,那十八年又如何?”殷为怀叹了口气,话说的颇有些语重心长,“清晨荷叶上的露珠固然清新脱俗晶莹剔透宛若稀世明珠,可若是滴落池塘……你还找得到吗?池塘又会感觉得到池水里多了一滴露珠吗?”
“那人间的十八年对九年大人已然如池如湖的记忆来说,就是一滴露珠。”
“……”
十八年只是一滴露珠……这话说的,连她这个旁观者听着都觉得诛心,何况是那十八年的另一位亲历者?
小吴小心翼翼打量卿白脸色,却依然只见一片平静,或者说……漠然?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回小吴再怎么也不会觉得他是没听清了,只在心里悄悄感叹其心理素质之强大。
卿白心理素质的确强大,但这回却并不完全是因为心理素质,而是早有所料……或许是这上京阴司与尾巷懿宁公主府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连人也藕断丝连般多多少少能扯上些关系,卿白的思绪也不可避免的飘回了那个荷香阵阵水波潋滟的湖心亭。
想起九年也曾将时间记忆比作水,而身体是盛水的木桶,魂魄是桶箍。木桶容量有限,当记忆超过限量,不多,是水满则溢,太多,就是玉石俱焚桶与箍尽毁。
当时卿白便隐约担忧过九年的身体与魂魄能否承受得住他那在过于长远的岁月里积攒的庞大记忆量,疑心他遇事总需要时间反应,那些被遗忘、暂时被封存被搁置记忆,是他为了维持‘木桶’水位平稳而做出的不得已妥协。
如今不过猜测得到证实,卿白自然稳得住,甚至还觉得这算是个好消息——至少从殷为怀的口中得知了对于六年而言,他盛放记忆的不是脆弱狭小的木桶,而是池塘湖泊……那便没有断裂破碎的危险了。
他们既然缘分未断再度重逢,那滴十八年的露珠融入池塘无影无踪又如何?反正就在那片名为九年的池子里,风水都轮流转,只要没丢,就总会轮转到佟酒年的那滴露珠,他不急。从前万万年再长也已经是一潭死水,哪及今后活水宜人,他还要往那池里滴入更多露珠……最好是疾风骤雨,连绵不休。
……瞧着瞧着卿白竟然还笑了,小吴一边觉得这哥们好从容好乐观,一边又莫名有点后脊清凉。
好在关键时候殷为怀还是很有担当的,他整了整终于恢复出厂设置的袖子,表情分外和蔼可亲的对卿白发出邀请:“九年大人追杀燧镜不知所踪,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阴界突逢此变必定戒严,你这时候回阳世肯定会遭遇重重盘查,若不小心暴露灵犀身份还会被地府那边严密……保护起来……”
卿白心道这字字句句替我思虑得如此体贴周到,说得好像你不是地府的公务员一样。
小吴也觉奇怪,然后就听殷为怀继续说:“不若暂居我上京阴司,待九年大人回来再说,小灵犀你放心,我与九年也算是朋友,我们绝不会暴露你的存在,且安心住下!单人单间食宿全免网络通畅……你只需,咳咳,只需稍稍帮我司解决一点积压在案的陈年老伤魂即可~”
小吴:“……”嗯,这才是她那个雁过拔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好上司。
卿白正要婉拒,一道与先前火急火燎传送至殷为怀面前的密令有些相似的火光追星赶月般飞了进来,只是这回的收件人不是殷为怀,而是卿白。
卿白看着火光散去后准确停在他面前的雪白信笺,若有所觉,伸手打开一看果然是九年…或者说佟酒年的字迹。
殷为怀也猜到了来信之人是谁,待卿白看完纸上内容又小心折好信纸后,才开口问:“九年大人怎么说?”
卿白笑了笑:“他让我去找他。”
殷为怀皱眉,表情难得严肃:“你确定这信是九年大人落笔?这种时候他不让你在安全的地方待着反而让你一个未成年灵犀幼崽独自去寻他?莫不是燧镜或者那只黑鸟冒名顶替引你自投罗网?”
殷为怀越想越觉得可疑……九年若是已经逮住燧镜,或者就地斩杀,那他直接回来就是,不论如何地府那边难道还敢责罚于他?何必多此一举传信给小灵犀?久久未归必然是出师不利遭遇意外……可若真是如此,唤去小灵犀又有什么用?
……燧镜被九年大人提剑追杀已成公开事实,不管地府那些老鬼乐不乐意,只要他们还想九年继续留在阴界,就不得不与燧镜割席,就算九年只擒不杀,今后地府那边也没法再用燧镜,可阴界不能没有灵犀,那卿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殷为怀悚然一惊,愈发觉得这信笺来者不善。
他绝不能让卿白落入燧镜玄鹤之手!
卿白却摇摇头,十分肯定:“是九年。”
卿白看出殷为怀的紧张,宽解道:“阴君不必忧心,九年走前给我留了护身之物,可保我平安还阳。”
说着卿白便拿出了那个皎若白玉形似钩月的兽牙。
谁料殷为怀见了九年留下的保障之后表情巨变,从不解怀疑一路闪现到惊诧震惊懵逼,最后微妙的卡在茅塞顿开与不敢置信之间。
“这这这这不是九年大人的乳牙吗?!”
第104章 乳牙镇物
小吴也震惊, 只是震惊中还带了丝丝……古怪。目光幽幽在殷为怀与卿白之间来回打转。
“你怎么知道这是九年的乳牙?”卿白表情还算镇定,就是一直静水流深的沉静眼眸波澜乍起,说不清是质疑还是好奇。
卿白明明轻声细语言辞温和, 殷为怀却有种被兽类盯上的感觉, 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好在是没见过血的幼兽,不然……他怕是要丢脸。
“咳咳……曾经有幸见识过……”
殷为怀想敷衍过去,卿白却不给他机会:“曾经有幸?”
卿白忽地垂眸, 指尖摩挲掌心雪白钩月, 声音慢吞吞的:“那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阴君竟然能有幸见识到九年的乳牙?”
“……”这话听起来好像只是在单纯好奇, 可偏偏字里行间又隐约透着一丝丝别扭, 不禁让殷为怀在心里默默反思自己那句话到底哪个字犯了这小灵犀的忌讳。
想来想去想不通,殷为怀只好老老实实道:“也是机缘巧合……有一年奈河无端水涨, 潮头拍岸,卷下去好些排队等着喝汤投胎的鬼魂,孟婆的大锅里也有一半都是奈河水, 地府当时派了许多鬼吏驻守奈何桥两侧牵绳张网时刻准备捞鬼, 刚入职地府不久的我也是其中之一。”
小吴忍不住吐槽道:“怎么每次都是奈河出问题, 有一说一,咱们阴界的水利工程也太拉了吧!”
殷为怀瞪了小吴一眼:“怎么说话呢!咱们阴界压根就没有水利工程!”
小吴:“……行。”
“再说奈河也与世间普通河流不同……”至于哪里不同, 殷为怀却没有展开说的意思, 只道, “反正情况很严重,当时地府众鬼吏虽然严防死守, 依然左支右绌疲于奔命。”
“后来不知是哪位道行高深的阴君推算出了原由, 说奈河之所以泛滥是因为河底积压了万万年的怨戾之气在作祟,想要奈河恢复平静, 便需要一个能量足够充沛、出身足够尊贵且威严正气的‘镇物’……”
卿白:“所以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九年身上?”
虽然当年他在阴界还只是个没有姓名的新员工,这种关乎阴界根本的大事并没有发言权,可听到卿白如此直白的话语还是有点尴尬,殷为怀干笑两声:“这……毕竟阴界都是些大鬼小鬼老鬼新鬼,从来阴气冲天,除了十八层地狱那位秃……菩萨,也只有九年大人当的起一句尊贵威严了。”
见卿白皱眉,殷为怀连忙加快语速把话说完:“据说九年大人那一族生来尊贵,浑身上下都是宝贝,尤其是成年时褪下的那两颗……”
乳牙二字放在这样的情景实在有碍威严,可严重缺失现代教育的真·九漏鱼殷为怀又实在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名词来代替,停顿片刻只能囫囵过去:“可惜九年大人没同意,地府也不能勉强……奈河洪水泛滥又不等人,众位阴君鬼王只好退而求其次,将九年大人调到与奈河相邻的轮回台,算是取一个真身相镇的意头。”
“九年大人欣然往之。此后数百年,奈河果真风平浪静,河上河下相安无事。”
听了殷为怀的话,卿白握着九年乳牙的手骤然收紧。
他的神情实在不怎么好看,大概是愤懑?也可能是不平,总之是异常激烈而极端的情绪,就在殷为怀以为他会忍不住说点什么的时候他也真的开口了,但却是一句轻飘飘的:“他为什么不同意用已经褪掉的牙作为平息奈河风波的镇物?”
所谓数百年的‘真身相镇’换个说法不就是画地为牢?随便让个正常人来选,都会选择让已经脱落、对自身不再有价值的‘身外之物’来坐这‘牢’吧。
卿白的情绪与语言实在太不匹配,殷为怀都愣了一愣,然后才慢半拍语气不太确定地说:“可能……是怕因果吧?”
“毕竟是传说中的神兽,牙也不是我们普通人随便换随便补的牙,在这个头发指甲生辰八字都能做文章的世界,这种直到成年才会褪去的牙意义非凡,大概已经可以算是身体的一部分?可以从某种程度上代表九年大人的意志,一旦拿出来做了什么用处,就……牵连甚深。”
“而且奈河也不是什么小水沟,镇下去容易,收起来就难了……”
殷为怀解释得有理有据,差点把他自己都说服了,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哎不对啊!既然这么重要,他为什么会把这牙给你做护身符?!”
镇奈河怕因果,护灵犀就不怕因果了?
这两人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看着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触碰到真相的边缘的上司,小吴呵呵一笑:“对啊?这是为什么呢?”
卿白:“……”
殷为怀狐疑地看了小吴一眼,觉得这姑娘知道些什么。
可惜就在这时,他预料中的召他前去问话的通知突然到了,不仅姗姗来迟,还配了两位‘引路使者’,不巧正好一黑一白,各种意义上都是不详。
殷为怀倒是不慌,门窗一关还能理智安排后事:“看来我还是得去地府走一遭……小吴你费点心,把小……把卿白送回人间,路上记得尽量躲着点鬼走。”
既然九年大人都把那颗被地府打过主意的乳牙放到小灵犀身上了,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奈河都能镇住难道还护不住一只幼崽?
小吴点头应下,还是有些担心:“您回得来吧?”
她暂时还没有换上司的想法,再者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殷为怀要是不幸没了,她说不得还得以心腹的名头给他殉葬。
殷为怀嗤笑一声,很不以为然的样子:“放心,你短时间内还换不了上司。”
“若这点小事就栽了,那我在阴界千年岂不是白干了……再不济还有九年大人呢,情况要真有什么不对,我就说是九年大人胁迫我,他可是神兽唉,我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小阴君罢了~”
听到上司熟悉且贱里贱气的波浪音小吴这才放心了。
被安排的卿白主动道:“不必劳烦小吴姑娘,我来时记了路,可以自己回去……这一路鬼影幢幢,实在不容易避开,而且想来小吴姑娘在阴界也不是无名之辈,万一遇上一两个多管闲事的,反而容易纠缠不清。”
卿白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板,外面正门神一样杵着一黑一白两道鬼影,说实在的,殷为怀如今就是前车之鉴。
“你记住了来阴司的路?”殷为怀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愕然了一瞬后又自顾自为卿白找好了理由:“不愧是生于奈河的灵犀,天生便适应阴界的环境……”
多少刚上任的鬼差出门拘个魂能迷路迷到跨市跨省,由此惹出许许多多地狱笑话,更别说死后被拘下来的新鬼,浑浑噩噩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更别说认路记路……而阴界独特的气候环境也确实诡异莫测,偶尔一些有经验的老鬼稍不注意也会走岔路,是以阴界鬼差通常是两鬼一同出行。
和那些普通鬼一比,才来一次就掌握路线的小灵犀可不就是天赋异禀?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小吴,”殷为怀理了理身上已经恢复如初的衣裳,笑着说,“她也有自己的‘天赋’。”
说完直接化烟透门而出,不仅不给卿白再客气拒绝的机会,还打了门外正探头探脑试图偷听一耳朵的‘黑白门神’一个措手不及。
殷为怀走了,昂首阔步反客为主一马当先,仿佛他才是押送犯人去认罪伏法的那个,还是俩犯人,留下卿白与小吴目送他挺拔背影逐渐远去。
等卿白再一转头,身边的小吴也变了模样,美貌少女变身平平无奇黑面鬼,一只手上还捧着那颗只编了一半头发的漂亮脑袋,另一只手拉开了靠在墙边的四层双开门红木柜,粗略一扫还装得挺满……满满当当全是风格各异面容不一的……脑袋。
卿白好像明白小吴的‘天赋’是什么了。
就在卿白沉思的时候小吴已经安置好了她的漂亮脑袋,又裹上一身直上直下的直筒大黑袍子,完美遮盖住身上曲线,阴界鬼差统一装备的勾魂锁腰间一挂,瞬间混入那些牵着一串串鬼魂行色匆匆的鬼差队伍无压力。
小·限定鬼差皮肤·吴:“咱们走吧?”
卿白点头。
虽然殷为怀总是一副纨绔子弟享乐做派,上京阴司的篱笆却扎得意外的紧的,阴君被带走也没起什么骚乱,依然各司其职乱中有序。当然也可能是忙于工作的鬼吏们根本没发现他们的领导已经来回奔波了好几趟。
但到底方便了小吴与卿白悄无声息地走出阴司大门。
出了大门后小吴也没急着送人离开上京阴司地界,反而胸有成竹的带着卿白七拐八弯到了一处荒无鬼烟隐蔽僻静的小路,然后解下腰间勾魂锁对着卿白嘿嘿一笑,那张平常得几乎有些随便,不管放在哪处人群中都绝不会引起一丝多余目光的脸庞因为这个笑一下变得猥琐起来,居然还因祸得福意外给它添了几分辨识度。
猥琐得十分有辨识度的小吴扯着勾魂锁链隔着空气对着卿白的身体上下左右各种比划,像是在找最合适的捆绑方式,嘴上还不忘道:“你别反抗,我很快的,马上就好……千万反抗啊,越是挣扎越是受罪,不如老老实实的受了,大家都好过……”
卿白:“……”
意外迷路经过,手上跟放超大型蜈蚣风筝一样扯了一长串懵懂鬼魂的鬼吏:“!!!”
“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何方妖孽竟敢行凶作恶!”
路口突然跳出一道高挑修长的黑色鬼影,衣袍猎猎,身姿若出鞘长剑, 笔直锋利, 不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打断了小吴比划过后试图上手的动作,还晃花了卿白小吴的眼睛。
无他,实在是这位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鬼吏身后跟着的鬼魂太多了, 长长的望不到头的一大串, 若阴界地府或地方各阴司也有kpi这玩意儿, 那这位必能独占鳌头。
等这鬼吏冲到两人面前, 少了阴界无处不在的缭绕阴雾遮挡, 双方这才总算看清了对方面貌。
小吴心下一阵失望。
这位不知名同僚的长相居然比她这个用以掩人耳目的头还要……平平无奇。
倒不是她颜控,虽然她身边各路大佬的颜值的确对她的审美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影响……但也还没到以貌取人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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