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白看着水里那些森白骷髅里的黑洞,努力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小瓷坛里装的就是它们的眼珠?”
殷为怀摇头:“是它们过桥投胎的通行证,至于为什么是眼珠的模样……”
殷为怀右手探指进圆肚小瓷坛夹起一颗圆咕隆咚黏黏糊糊的眼珠子,放到修长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掌上时手指还轻柔地捋了捋眼珠后面纠缠不清的血管神经经络膜,像是在把玩什么心爱的奇珍异宝。
殷为怀笑眯眯地说:“因为很有趣呀~”
有眼无珠……卿白没觉出有趣,倒是品出了浓浓的恶趣味,还有点恶心。
殷为怀虚虚拢着眼珠的手指轻轻往下一送,那颗眼珠便‘啵’的一声没入黑墨汁一样的湖水,湖面上那些密密麻麻仰脸张嘴的人脸骨鱼似得了信号,尾巴一甩便顺着眼珠入水的动静追去,湖水实在太黑,湖心亭里的人、至少卿白只能看到激烈翻涌的水面,时不时还会浮出一些看不出是什么部位的骨头碎片,很明显下面正在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争夺。
没大一会儿,水面下的激烈争夺就有了结果,湖水骤然平静,随后一条脸盘子和鱼尾巴都比其他骨鱼要壮硕一圈的骨鱼猛然跃出水面,原本黑洞洞的眼眶里粗糙地塞着刚刚殷为怀随手扔下去的眼珠。
是真的很粗糙,能看得出它能从众多同类中脱颖而出委实不容易,匆忙之下又没手辅助连眼珠的正反都装错了,瞳孔朝里,各种乱七八糟的血管经络一股脑露在外面,筋筋吊吊,拖肠带水。
但它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因为自‘眼珠’安进眼眶的那一刻起,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柔软便缓缓由‘眼’起始,逐渐扩散至全身,那一直折磨它、因为被套进黏腻水生生物壳子里如影随形的阴冷感终于被驱散,虽然还未喝汤过桥,它却仿佛已重获新生。
卿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跃至半空的骨鱼像他曾经短暂在游乐场兼职派气球玩偶准点下班时那样一点点褪去外面的森白骨架,露出封闭积压在骨架内腔里疲惫扭曲的人形,只是从前兼职的他好歹是血肉之躯,出来后抖吧抖吧又是是一盘靓条顺大帅哥,眼前这位却是一团只能勉强看出人形连男女都无法分辨的魂体。
卿白觉得开眼之余又有一点庆幸,庆幸自己从猫变回人身是在众人熟睡的深夜,虽然以他灵犀的身份化人时应该不至于如此惊悚狼狈……可万一呢?
殷为怀先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挥了挥手,那飘在半空中面目全非的魂体便规规矩矩的对着殷为怀拜了两拜,而后一头扎进湖里。
殷为怀解释了一句:“这湖通往奈河,它投胎去了。”
说罢殷为怀拍拍手掸掸袖,吊儿郎当的往栏杆上一靠,光明正大的在工作时间、在同僚面前摸鱼:“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名额有限,今日工作量完成~”
水里的骨鱼似乎听得懂他的话,闻言虽然不舍不甘,围着亭子游了两圈后还是依言散去。
卿白下意识看向九年,在他心目中,九年是个对待工作十分严谨认真的兽,面对同事如此公然摸鱼……
“只是要麻烦阴君一二了,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九年突然顿了一顿,再开口时说的却是,“为了你前些日子给我订的那单外卖。”
这话很明显是临时改口,卿白和殷为怀却都很惊讶,不过讶然的点各不相同。
卿白是没想到九年面对这看上去不太着调的殷为怀会如此习以为常从善如流,莫非他们阴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忙碌,也没有明确规定工时?或者是九年并不是他心中以为的那样……然而转念又想,毕竟阴界的重要工作千万年下来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几个,年复一年的做下来早已熟能生巧,说不得阴界的工作效率就是这样高工作氛围就是这么悠闲呢?
而殷为怀,他惊讶的神色里却夹杂着一眼便能看出的心虚。
卿白回过神来后并未错过殷为怀脸上的心虚,暗自感叹九年还是有些手段,即便是临时改口也能一语言中关键。
九年却眉头轻皱,并不乐观,他在阴界与各色老油条打了千万年的交道,太明白这些人若真心想瞒,自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即便被抓住了确切证据也有其他说辞周旋,不会这样浮于表面,他才刚开口就开始心虚……多少有些故作姿态了。
会如此只是因为想让他知道,至少这位上京阴君想让他知道。
既然如此……九年干脆反客为主,也不急着开口了,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殷为怀,等他开口。
殷为怀直接被盯出一串干咳,目光也微微漂移,这番倒不是故意作态,是真有点承受不住九年如此凝肃的目光……试问这世间谁能在这位大人这样的视线下不慌?
“咳咳……你说的是……送伞那次?那单外卖怎么了吗?”殷为怀努力摆出一副经过努力回忆终于想起某件早已被他抛诸脑后的小事的模样,“已经过去这么多天,若出了事我这边会收到消息,可我记得,那订单是按时送达了的……”
殷为怀自顾自嘟囔完,又一本正经地对九年说:“九年大人请放心,这外卖平台同我们阴界很有些渊源,真出了问题也没什么,还有售后保障!”
这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就有些多了。
“没怎么……”九年话说的很慢,越发显得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只是想麻烦阴君引荐一二。”
殷为怀如此旁敲侧击隐晦提点,九年也不傻,在脑中把这些日子收集到的各种零碎线索一串联,原本便存在内心深处的那道疑影一下就清晰了许多:“我想见一见那位……‘渊源’。”
听了九年之言,殷为怀那浮于表面的心虚终于尽数消散,同时身上那股子纨绔一般的吊儿郎当也不见踪影,整个人沉静又隐隐透着几分贵气。
这样一看,他与裴慈终于有几分相似了。
“虽然麻烦,然九年大人有求,不敢违也。”
“只是……”殷为怀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旁的卿白一眼,“今日却不是好时机。”
九年也看向卿白,眸光闪动,好似明白了什么,顺着殷为怀的话说:“既然如此,那便改日再——”
“倒也不必。”卿白看着面前这俩明明话说得点到为止,却好像达成了什么共识的一兽一鬼,心里有点恼火,一边仔细观察两人神色试图看出点什么,一边慢吞吞说,“来都来了,我们不是闲人,阴君也…日理万机,总不好白跑一趟……不必顾忌我,阴司这么大,想谈什么事、想见什么人,难道还没个清净地方?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九年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殷为怀抢了先:“清净地方自然是有,只是九年大人想见的人有些特殊,尤其是那一只鼻子……即便是在阴司,若不甚被它发现你,今日有九年大人与我在,虽然不会出事,但……恐祸在将来。”
殷为怀这样说,卿白就更感兴趣了,只是问人问事也有玄机,若一味追问只会显得难缠惹人烦,卿白也不愿意事事指望别人帮忙解答,这不是他的风格,他的风格向来是……
“那所谓的外卖app是你们阴界搞出来的业务外包平台?”
“咳咳咳!”鬼没有呼吸,可殷为怀还是被自己的‘气’呛到,他平复了一会儿周身之‘气’后,表情古怪地反问,“小灵犀何出此言啊?”
卿白也是突然福至心灵灵光一现,若真要让他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也不是不行,就是得:“等我梳理一下思路看怎么编。”
九年:“……”
“……慢慢梳理,不着急,不着急……”
殷为怀心情很复杂,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他原本真的只是打算一点一点的透露给九年知道,毕竟这事儿确实是那帮子老鬼做的不地道……怎么就几句话的功夫,这灵犀幼崽也……还是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人间‘渊源’一词已经直接等同于‘搞事’了?
不对,渊源本来就是源头本源的意思!
啧,失误,大失误!这小灵犀哪里笨了?
笨蛋美人分明是我自己!
殷为怀扼腕叹息,文化课还是不能落下啊!
第98章 渊源
卿白嘴上说梳理思路实际思绪就没停过, 拿出了学生时代做阅读理解的架势将眼前这两人含糊其辞又点到而止的对话逐字逐句翻来覆去细细咂摸……可惜碍于对阴界、对他们‘体制内’的许多事并不了解,卿白并没有咂摸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
但卿白不打算放弃,灵光一闪决定换个思路:既然对阴界不了解, 便将重点放在九年身上……他不信九年跑这一趟真的只是心血来潮。某些事就算是今天才确认, 那之前在他心底也总有个疑影。
这段时间他们日日形影不离,九年又对他不设防以监护人自居,逮着机会就给他灌输各种‘常识’, 言谈举止总会带出些蛛丝马迹, 卿白可以梳理的东西太多了。
远的不提, 就说今日, 由那三根鹤羽引出的一番谈话便……
卿白:“!!!”
卿白突觉晴天霹雳, 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这些日子做吃喝不愁万事不管的猫崽子做习惯了险些把智商也给作没了,可事实胜于雄辩, 真相分明都这样大咧咧摆在他眼前了,只需要稍稍那么一串联……他居然等到现在才想通!
啧!兽身果然影响智商!
胡乱将责任全部推给兽身原型后,卿白稳了稳神, 让自己尽量风轻云淡地说出刚刚才‘梳理’出的‘猜测’:“那位灵犀族长竟如此容不得我……”
卿白是风轻云淡了, 正扼腕叹息陷入自我怀疑的殷为怀却被他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吓了个激灵, 周身才平复没多久的‘气’再度乱窜,十分不雅的打了个嗝后他才结巴着说:“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九年一直没松的眉头皱得更紧, 却没有出言打岔的意思。
卿白看了九年一眼, 心神愈稳, 缓声徐徐道:“别慌,不过是合理猜测而已。”
“……”殷为怀干咳几声, 长袖一甩背于身后, 瞧着姿态甚是潇洒,就是一双眼珠东飞西瞟, 不太正经,“我没慌,就是有些意外……你居然知道灵犀族长?”
卿白不太想回答这个傻问题,但为了以后‘办公室’和谐,还是顺口敷衍道:“不巧正好知道。”
殷为怀默默将目光移向九年,心情复杂,不用细想,肯定是这位大佬‘恰巧’告诉这连自己原型长啥样都不清楚的小灵犀的……瞧小灵犀那敷衍样儿,只怕也是一知半解,并不知晓那位灵犀族长在他们阴界是不可言说的禁忌。
轮回台经年不休日日轮转,几十年过去,除却当年参与了那场险些搅翻奈河的大混战幸存下来的老鬼,即便是在阴界各阴司当差的正经鬼吏无常,对灵犀这种神秘灵兽也不过当故事传说听,更何况灵犀族长。
阴界看似千千万万年未变,恶波滔天的奈河不知疲惫永不回头向前奔流,河上长桥永远鬼影幢幢排着望不到尾的长队等一碗万事皆休的孟婆汤,十八层地狱热火朝天从来不缺哭嚎不休的极恶之鬼,就连那些新上任的无常也都偏爱那两身毫无美感的黑袍白衫,高高的帽子一戴,打眼一瞧全是故人模样……比起日新月异的人间,这里就像被岁月遗忘之地,千年前是什么模样,如今就还是什么模样。
可阴界也最是善变,就像那些咆哮着奔流过桥的奈河河水,桥上鬼一碗汤下去也再无回头之日,生生死死已是下一个轮回,几十年后复又沿着长队站上桥头接过一碗汤水……重逢总是短暂,分别却那样漫长,漫长到不经意回首,才发现除了阴界本身,故人旧事,其实什么都变了。
殷为怀突然想起他那位常年在桥边熬汤的同僚曾经在半醉半醒间感叹,说这偌大阴界,好似一口大锅,就它熬汤的那口大锅,看起来好像每天都簇新满当,其实锅里的汤早换了不知多少拨,熬好一锅就泼向人间一锅,而他们这些老鬼啊,就是那涮锅水,看着风光,实则连回锅的资格都没有……
卿白敷衍完殷为怀便将视线放回九年身上,明明还只是猜测,他的语气却分外笃定:“是它吧,你想见的那位‘渊源’,就是当年那位活下来的灵犀族族长。”
九年眸光轻动,与卿白对视片刻后很快恢复沉静,很明显,他想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今日在来上京阴司前因为那三根鹤羽他不得不对小灵犀提起了玄鹤的存在,那时小灵犀便敏锐察觉他身上危机,问他他活着碍了谁的事。当时他虽然有些猜测但并不打算宣之于口,小灵犀却凭自己的聪慧连猜带蒙误打误撞的猜出当年祸事一部分真相。
事已至此,再由着他半知半解胡乱猜测不如彻底把话说透,于是他只得透露灵犀并未完全灭族灵犀族族长尚在的消息。
虽然后面成功引开了话题,他也并未指望小灵犀能这么快忘记那些事,但小灵犀如此笃定的将想害他的人选锁定在灵犀族长身上他还是有些意外。
明明一直像阴冷寒雾一般若有似无的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是从未露面的玄鹤,此行的引子也是那三根鹤羽,他是因为知晓玄鹤所求,知道它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伤害还未成年的小灵犀,若真遇险甚至还会出手相护。
但小灵犀并不知道这些,所以他是因为什么这么笃定想对他出手的是灵犀族长而不是玄鹤?
九年百思不得其解,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刚刚还在神游的殷为怀也凑了过来,他也很想知道。
卿白仔细打量了九年两眼,发现他居然是真心实意的在好奇,顿时失笑:“你们可听过一个故事……一位富商花大价钱收了一对古董瓷瓶,说是世上仅此两只,珍贵无比,然而瓷瓶到手后那位富商却转手便砸碎一只,结果剩下那只瓷瓶不仅没有贬值,反而身价倍增越发受人追捧,甚至被奉为至宝。”
“很奇怪对不对?明明是破坏,却反而创造了更大的价值。砸碎一个,剩下的那个自然就成了孤品,独一无二、举世无双。”卿白笑意渐冷,慢悠悠地说,“想来,对那位已经作为‘孤品’幸存了几十年的灵犀族族长而言,我便是那一个应该被砸碎的瓷瓶。”
“……至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玄鹤,虽然我还不确定它到底想从灵犀身上得到些什么,以至于当年差点屠尽灵犀一族也没有满足,但既然是有所求,那在这世上只剩我和灵犀族长两只灵犀时,它就绝不会简单粗暴的置我于死地。”
“综上所述……”卿白看着九年,轻轻挑了下眉,“我猜的对吗?”
九年眸光柔和,半是肯定半是……欣慰?
“对。”
殷为怀嘴角抽搐,心道这何止是对,简直都快要把那位‘渊源’的底裤都扒出来了!说好的世间万物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事多无兼得者呢?说好的笨蛋美人呢?
……不过在那场灭族之祸后诞生一位如此聪慧的灵犀,也是所谓天意吧?
他简直迫不及待的想看这世上唯二两只灵犀对上的场面了~
一定超——————极精彩的~
“……那便劳烦阴君带路了。”
“好呀好呀——”殷为怀脑内正上演紧张刺激的灵犀大战,听见九年的声音也没管三七二十一便下意识应了下来,等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了口。
殷为怀有心想悔,然而一抬眼就对上一双仿佛流淌着炙热岩浆的眼眸,那些已经到嘴边的话只得悄悄咽回去。
殷为怀讪讪一笑,装傻道:“……你们不是在聊灵犀族长想砸碎…针对小灵犀的事儿吗,怎么又说到带路……带什么路?谁要带路?”
九年没想到殷为怀堂堂一阴君,上京阴司一把手,为了逃避现实居然装傻充楞,一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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