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冬天来了)

铁头不胖不瘦，高赵聆半个脑袋，浑身有劲，要不是赵聆自小打架练就了反应能力，恐怕得进医院躺着。
“也没事，学校里铁头没那么敢。”大米说，“我和他碰过几次了，他都不认识我一样。”
赵聆喝了口酒，“那就行。”
烧烤重新加了一份，临近十二点，沙发上的杨奇也睡醒了，酒醒的差不多，还撑着精力坐下吃了几串烧烤。
“丁总。”杨奇推了吧钉子旁边的人，“你别醉我身上。”
丁总摆手，“不行了，我要回家了，再不回去今晚要睡过道了。”
一人说走，差不到可以散了，杨奇付了钱跟赵聆一块在外面，钉子送着另一个醉得不清醒的兄弟走了，大米手里还捏着半瓶啤酒，问赵聆，“你不打算回学校吗？上次老太太跟我说，让我劝劝你。”
杨奇掏出烟：“也跟我说了。”
赵聆摆手不抽，“说了什么？”
“说你成绩好，各方面都不错，没必要拿前途气你父母，我们也觉得是，你总混还不如好好读书。”大米语重心长，“以后总要过得比我们都好吧，回去读书吧。”

赵聆家庭情况大米了解一些，他奶奶和老太太是老好姐妹，经常在一块跳广场舞，多少能听老太太口中说些事情。
赵聆父亲云都人，母亲三台市人，两人大学认识的，还没毕业就生下了赵聆，赵聆土生土长的云都人，出生就比一般人高，其他老太太大多数没透露，只会隐约说些话一句带过，但大米听奶奶转述的意思，赵聆家应该很有钱，而且不是一般有钱。
赵聆从不说这些，也从未说过家里的事情，虽然说是来三台市照顾年迈已久的外婆，可大米清楚，一定不是这样。
赵聆没说话，杨奇就先开口了。
“哥，你知道三中多难考吗？我们班第一都希望渺茫。”杨奇吐槽，“今年八中进三中的人选，我们班主任说好像只有十个，哥你知道十个什么概念吗？”
赵聆笑了笑，“知道。”
“我肯定没戏了。”杨奇说，“我那破成绩还不如进职校呢。”
“中考都没考，瞎说什么呢？”大米皱眉，“你给我好好读，敢来职校，我第一个揍你。”
杨奇像个小姑娘似的拉赵聆的胳膊，委屈巴巴，“哥，你看大米哥要打我。”
“好了，你大米哥不打你。”赵聆手插进兜里，目光看着前面，“我最近也在想要不要回学校。”
“你那朋友三中的吧？”大米问，“我上次看他穿着三中的校服。”
“嗯。”赵聆点头，“高二，应该和我一个班。”
大米隐约察觉到什么，颇有些严肃，“说到这个，你是不是没参加期中考试？”
杨奇瞪大眼睛，“哥，你不怕被老太太赶出去吗？”
“那几天都在外面忙其他的，没时间去考试。”赵聆叹气，“老太太不知道，不过老太太现在应该知道了。”
老太太那栋楼的租户都比较自律，不到一点全数熄灯，赵聆踩到破碎的枝丫，满地狼藉，看来又要通知老太太打扫了。他站在窗边，屋内还开着灯，老太太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没换睡衣，应该是一直在等他。
赵聆刚推开门，灯光一亮，老太太迷迷糊糊睁开眼，脸色不好看，“知道回来了？”
赵聆三天没回家，身上衣服还是前天临时买的，没换过，外出和打球没脏，倒是夹杂着各种味道，很刺鼻。
老太太过分讲究，大概是闻到了，脸上嫌弃了一阵，赵聆乖乖站着没动，她也没打算让他坐，“你出去玩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为什么出去玩这么久？还有……为什么不参加期中考试？电话都打到你父母那里去了。”
“你不想回云都，你想待在三台，没问题，只要你不要闹事。你不想上学，你想只参加考试，没问题，能拿第一就行。”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你当初怎么答应我们的？还有，你是不是把你爸妈拉黑了？”
他不想回忆怎么和父母闹成什么样才被允许来到三台市，他一直不明白，明明是亲生父母相处方式为什么那么争锋相对？因为怕将来管不好所谓家产吗？
他不想要啊，从来没有问过他要不要，所以他现在这么叛逆，还怪不得任何人，只怪自己。
“我会和他们打电话，你别管了，你早点休息外婆。”赵聆脱掉外套，语气平淡，“我过几天回学校，以后好好读书，不乱混了。”
老太太一顿，“少骗我。”
她跟赵聆相处了两年多，早摸清他的鬼话连篇，说的比唱的好听，但次次没做到。
“没必要骗你。”赵聆说，“我这几天出去想了很多，以后就老老实实在三台市考公。”
老太太又一顿，这次没说话了。
“我去睡觉了。”赵聆轻声说，“晚安外婆。”
三台市温度开始超乎想象的攀升，凡是在大太阳下晒上一圈，浑身立马发烫。三中成绩出来了，沈乘比全部前五，比上次测验上了一名，而第一名是他们班的学习委员，她简直不敢相信一样，拿着成绩单哇哇大哭起来。
前桌看了轻轻摇头，和同桌聊起来了起来：“万年老二上第一，我还以为朱青青这次努力爆发了，看了名单才知道，第一名居然没参加考试了！”
“草，他怎么弃考了。”他同桌一惊，“许睿别给你说对了，还真是闹事要退学了吧？”
许睿点头，“我看，八成是这样。”
晚上沈乘把成绩拍给了赵丽慧和沈阳光，沈阳光夸他厉害，给他发了一百块的红包，沈乘没收，退出界面看，赵丽慧没回他，写完作业去洗完澡，赵丽慧依旧没回。
窗帘被风吹得一荡一荡的，沈乘头没擦干，湿润的发梢垂在额头前，开着电风扇，一双眸子清澈干净，印着微信界面。
一个小时了，该回我了吧。
沈乘手指攥紧。
为什么不回我？
我还不够努力对吗？
沈乘深深呼吸了下，放下手机，拉过试卷开始写，他什么都不想在管了，可脑子不由自主找理由，赵丽慧忙，赵丽慧累，所以看不见消息。
心里的声音安慰他，抚平他，就像这么多年一样，一次一次用一种方式安慰，一次一次让他冷静下来。
期中一过，测试变了没有那么多了，班级依旧卷，俩前桌闲聊越来越多了，他们话题总是很多，好像一辈子都说不完。沈乘只能大概听到一些，但怕被发现尴尬，也敢靠太近。
这几日熬夜刷卷子，沈乘睡得晚，趴在桌子睡着了，望着墙上的时间不准备吃饭了，准备再睡会，方便上晚自习。人刚趴下，耳边忽然炸响，一群女孩子的哇塞哇塞个不停，还越来越近。
沈乘好奇的撑起眼皮，教室门被推开，一阵不冷不热的风吹进来，树叶间零碎下的光在走廊闪动，进来的人带着棒球帽，白色校服松松垮垮，慵懒随意，好像根本不怕那书包会掉下去一样。
身形很高，很瘦，裹着余晖淡金黄色光走了过来。他偏低着脑袋，漂亮的眼睛弯下来，似无似有的笑意，“你坐我旁边？”
沈乘接触到他的眼光，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正如初次见面那天那样，一眼就是惊艳的，怪不得女生要哇哇叫。
赵聆取下棒球帽，一头黑发露出来，整张脸被完整外露在外，惹得趴在走廊的女生发出啊啊啊连叫。赵聆充耳不闻，把书包塞进桌洞，掏出今晚晚自习的课本，歪着看向沈乘，“怎么不打招呼，不认识我了？”
“你、跟我一个班？”沈乘干巴巴的问，“你读、三中？”
“对啊，不然上次你怎么可能会在三中附近看见我。”赵聆笑着说，“你怎么这么惊讶？我看起来不像好学生吗？”
一点都不像。
沈乘抿嘴，“我都没见过你。”
“我之前犯了事，回家闭门思过了。”赵聆说得平淡，“哥哥是好人，以后你能一直看见我了。”
真的是好人吗？
赵聆的出现掀起了小风波，学校一半的学生都到走廊看他，还有人顶风作案拿手机明目张胆偷拍，然后捂着嘴迅速跑走。晚自习快下，班主任就把赵聆喊走了，虽然班里挺震惊他回来，但都非常感谢他让班主任半节课没出现。
“我草，他回来继续读书了，我草，以后走廊不得堵满人，怎么出去上厕所。”许睿一脸难受，“怎么办乐乐，我们上厕所的路都要在走廊多花一分钟。”
姜乐乐点头，“这是个难事，要不然这样，你让自己的脸貌超过他，这样没准能方便些。”
许睿不高兴了，“我不帅吗？我不帅吗？”
姜乐乐盯着他。
“好吧。”许睿认命，“没他帅。”
“也不是，你要有自信……”
姜乐乐和许睿在帅哥话题上讨论了起码十来分钟，最终还是认命没有赵聆帅。赵聆确实帅，沈乘承认，他比他这么多年见过的同龄人好看多了。
门推开，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赵聆插着兜过来，脚勾凳子坐下，单手撑脑袋，说，“沈乘，试卷能一起看吗？”
沈乘沉默把试卷拖过去，不经意间看见赵聆正在看自己，手里拿着他的笔疯狂转，“考得这么好啊。”
沈乘：“还行吧。”
“怎么这么谦虚。”赵聆说，“我都考不上到这个分数。”
许睿听得后背一激灵，心说，听你瞎几把吹。
“那你怎么进来的？”沈乘偏偏信了，“应该不会很差吧。”
姜乐乐听了，叹息，差？格局小了。
赵聆：“你知道的，有些学校只要钱多就可以把人塞进来。”
这沈乘知道，有些家庭想给孩子加强教育水平会花钱把人送进来，三中虽然是重点高中，但这种例子不是没可能。
听说钱还不少，十几万，几十万都有，看基础成绩砸钱。
“你是这么进来的吗？”沈乘问。
姜乐乐和许睿背同时一抖，不是吧，真信了？
“算是吧，但也不是，我还有其他特点。”赵聆恬不知耻，“就靠这个特点入三中的。”
沈乘眨眼：“什么？”
“当然是——”赵聆摸了摸头发，“我的美貌。”
姜乐乐：“……”
许睿：“……”
不要脸。
沈乘倒是认真想，长得好看也能入校吗？那三中颜值水平应该很高，不应该这么平均，想了想赵聆颜值确实不一般，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沈乘恍然大悟，“原来校长能接受色-诱。”
赵聆：“……”
许睿：“……”
姜乐乐：“……”

不怪沈乘这么想，他初中还真有过班里有个成绩不好的同学的妈妈想让孩子顺利进高中，私下色诱了校长，成功以后经常借看孩子来学校见校长，某天校长的妻子来学校找校长说事，没想到抓了个现行。
听说校长的内裤还没来得及穿，这事闹得很大，校长被派去检查，那同学的妈妈也没脸再来学校，大家都以为没戏了，结果同学后来还是顺利靠校长上了高中。
这事闹得特别大，沈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个版本，但听得最多的版本是“男同学是校长私生子，毕竟这么多年男同学是单亲家庭，他自己说过爸爸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校长才会接受男同学的妈妈”。沈乘觉得挺离谱的，当事人都没说什么，怎么这么多人乱说话。
沈阳光也知道这事，还告诉沈乘，那同学上了高一半年，受不了太多流言蜚语，他妈妈带着他离开了镇里，去了其他地方。
沈乘这边还在故作思考，赵聆就已经坐不住了，他想逗逗沈乘，反倒被沈乘拿捏了。赵聆撑着脑袋，表面继续维持自己的情绪，“我骗你的。”
沈乘还是很认真，“哦，这样啊。”
赵聆彻底坐不住了，薅了一把头发，“你要不然问问我其他的？”
沈乘张嘴还没说，班主任进来了，班主任眼扫八方，谁的小动作都在她眼里，除了赵聆，因为没有卷子，只能靠近点看沈乘的卷子。
赵聆听得无趣，沈乘听得很认真，整张卷子无论自己对不对，满满当当写着班主任在黑板讲的是细节，尤其是错题，基本用红笔写满了，一点没浪费班主任说的话。
赵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好听话。
好乖的同学。
沈乘投过来，轻轻问，“怎么了？”
“没事。”赵聆垂着眼，“你继续记。”
沈乘继续乖乖记。
晚自习要结束，赵聆又被班主任喊了出来，大家再次感谢他让班主任离开得以松一口气。赵聆去了四五分钟就回来，他拖着书包，盖上帽子，问沈乘，“你着急回家吗？”
沈乘抬头，十分秒后才回，“不着急。”
“那你等着我。”赵聆说，“我很快回来。”
赵聆一走，姜乐乐和许睿同步回头，许睿先开口，“你认识赵聆？”
姜乐乐又问，“你们住一起？”
沈乘听太久他们说悄悄话，第一次被这俩主动问话，人还有点呆住，在两双炙热的眼睛下，握紧了笔，“还……”
下课铃突响，姜乐乐先起身收拾东西，“放学了放学了，我今天还要回去打游戏。”
许睿羡慕，“真羡慕你，我妈把我PSP锁了。”
“羡慕的话，今晚去我家住？”姜乐乐说，“我也很久没和你玩了。”
“不了，我还是回家吧。”许睿摇头，“我爸今天回来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背着书包出了教室，完全忘了问沈乘的话，沈乘还握着笔，低着脑袋，没动。
下课铃要是等他说完就好了。
赵聆回来的时候，沈乘还趴在桌子上写东西，赵聆还以为他走了，结果他还真乖乖等着。
沈乘见他过来，收拾好东西，背起书包：“你完了吗？”
“完了。”赵聆点头，“你刚刚在写什么？”
“写作业。”沈乘抬起头。
教学楼没什么人在了，除了一点偷偷摸摸私会的小情侣外，只剩下住宿生的声音。三中布局设计很大，很多地方沈乘都没去过，风声作响，平时他的眼里也只有回家，今天他有些不自然，第一次除了父母和沈觉，有人他一起回家。
和上次旧货市场一起回家不一样，这次身份是同学，让他想起小学时候和隔壁村的阿牛一起回家，一路上什么话都说，后来搬去镇上，他就没了阿牛那样的朋友，现在突然有了一起回家的人，想说的话又变得非常不适合了。
赵聆歪着脑袋，“吃东西吗？”
下午没吃东西，沈乘一说就饿，下意识回答，“吃什么？”说完又想找借口，“我可以回家自己做。”
“你会做饭？”
沈乘点头：“马马虎虎，能吃。”
然后就变成了赵聆出现在沈乘家客厅，看着沈乘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由于没有冰箱，天气又热，厨房能吃的菜就那么几样，土豆还闷发芽了。
作为一个不会做饭只会吃的人来说，赵聆完全不知道怎么帮助沈乘，随手拿了本沈乘的书，自顾自看起来，想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尴尬。
沈乘写得字都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整洁干净，是班主任之前说得记笔记认真的孩子类型。很多题似乎不会，沈乘在上面标注了相对多的解析。
赵聆想了想自己如新书的课本，沉默了。
“你不回家不要紧吗？”沈乘突然问。
“没事。”赵聆回答，“老太太不给我留饭。”
以前留，自从经常不回家开始，老太太就不给他留饭，说放坏了浪费粮食。每次晚上要回家，他都是现在外面吃了再回去，省得回家饿了只能吃冷饭冷菜。
不是热饭热菜不会，是单纯嫌麻烦，要烧水要洗碗，他最讨厌的就是洗碗。
沈乘没再问了，厨房响起锅子翻炒的声音，赵聆都闻到香味了。
饭桌上三道菜，沈乘做得色泽都不错，赵聆连吃了两大碗米饭，真情实感夸赞，“好吃，比老太太做饭好吃多了。”
老太太不会做饭的，以前都是外公做，赵聆听母亲说外公会很多好吃的，还会自己做面条，后来外公不在了，老太太就只能自己学的，学得勉勉强强，能吃，但和好吃沾不上半点关系。
老太太经不起批评，爱吃不吃，听不进半点建议。
沈乘塞了口菜在嘴里，“婆婆挺好的。”
“那是对你。”赵聆说，“要是我，她恨不得把我踢出去。”
话题卡在这里，气氛凝结了，沈乘不太喜欢听人家家事，感觉不太礼貌，他看了一眼赵聆，赵聆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轻声换了话题，“你之前怎么不来学校？”
“沈乘，”赵聆喊他，“其实你不用这么轻声细语，小心翼翼，你可以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