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冬天来了)

那头还在抽，“哥你伤怎么样了？”
“没事。”赵聆说，“柏叔把手给我接起来了。”
“我——”
“别来找我。”赵聆威胁他，“我要睡觉了，如果明天老太太知道我打架了，我今日模样必是你明日状况。”
赵聆挂了电话，又新电话打了进来，又开始头疼的听人家关心自己这里那里。
屋子构造简单，隔音差，隐约听见一些声音，沈乘没有八卦赵聆再说什么，也对口中打架结果丝毫不在乎，对他来说，赵聆就是那被人盯上殴打的可怜人。
他写完最后一道题，里面已经没声音了，大概是没人给他打电话了，已经睡了。
看来赵聆朋友挺多，有那么多人打电话关心他，比自己……好太多了。
卧室内赵聆一直没睡觉，他随便回了几条消息把手机扔一边，躺在了沈乘的床上，鼻腔涌入清香，他揉了揉眉心，想促使自己入睡。
可是睡不着。
不是睡眠质量不好，是这个床垫实在是太硬了，他怀疑沈乘在开玩笑，这床垫一看就是劣质便宜货，怎么可能会睡起来舒服的，这完全就是石板上盖了薄薄一层小棉睡的硬朗，翻一下身腰都疼。
赵聆想让沈乘重新买一个，但还没想好说词，困意忽然席卷，将他拉入最深处没了一丝一毫的力气，彻底淹没了思考能力。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十二点了，赵聆腰酸背痛，他自认娇气，从小从不会将就，可是昨晚太晚太困他撑不住了，就这么睡着了。
沈乘已经去上学了，客厅收拾了一遍，渐渐升起的暖光从窗缝挤进来，照应在半张矮木桌上。矮木桌上是昨天那一叠打印A4纸，有几张用中性笔写了答案，数字和字体秀丽干净，赵聆看了一眼，答案基本全对。
但好像……
这是前年八中的期末考试卷吧？
还有几张不是本市的。
赵聆懂了。这是沈乘网上下载的试卷，没有固定城市，什么题都可能遇到，全靠自己解答，网上基本找不到答案。
对于一个无名小镇里出来的学生，只有靠学习出人头地，何况还是三中这所高中。赵聆能理解，但放他想起屋内桌子长得一叠像试卷的草稿纸后，进去扫了一眼，心情顿时不好了。
如果他没记错，沈乘应该才转来半个月，短短半个月怎么做到刷完了五十张试卷的？
内卷得有点不对劲了。
赵聆把东西原封不动放回去，心说自己管太多了，刚要离开，旁边一张便利贴吸引了他注意。
字秀丽干净，看得出写字的人很认真——
〖厨房有白粥，你可以喝，加点白糖会好喝些。〗
逼仄的厨房有两个小锅，被洗刷很干净，电磁炉上有一个很小的锅，里面煮着白粥，还有些温度，显然是早上刚煮的。
他感觉沈乘是田螺少年。
不对，这房子是他租的，暂时算他的。
天难得热起来，金光漫天散落，热的人连连抱怨，蝉鸣也叫个不停，沈乘上完体育课后被汗浸湿了后背，一直到晚自习结束都不舒服。
回到出租屋赵聆走了，厨房白粥被吃掉了，还顺带把小锅一起洗了，桌上的便利贴还在，下面有了新的字——
〖谢谢，很好吃。〗
瘦金体，整齐，像字帖里标准的字体。
沈乘给手机充上电，他昨晚没充电，数据线在主卧，但怕打扰赵聆休息就没进去，今天一直没用过，下晚自习想看看手机，发现电量耗尽了，只好回来充电。
洗完澡他开始重复日常写试卷，他发现自己打印那一叠A4纸变了，除了那几张他已经做过的试卷，有一叠全新的试卷摆在那里，上面不再是模糊密集的打印题而是正常卷子是舒服排版。
上面夹杂着纸条，是刚刚看见过的漂亮瘦金体——
〖感谢收留，送你试卷，不谢。〗
沈乘盯着纸条出神片刻，轻笑，把纸条卡在语文书里，开拆这套试卷，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上面的题都是他最近上课听的，抄过的笔记吻合，老师说的重点都在这张试卷上。
期中考晃眼来临，高一和高三穿插着坐，沈乘被分到一班，从一个勉强熟悉的环境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老师到最后一刻还在说鸡汤，沈乘还挺喜欢听的，说得挺对的人确实要努力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他找到座位开始做题，没浪费一丝一毫时间，太阳落山，又再度升起，两天考试完美落幕。
整个三中都陷入考试焦虑中，尤其是优等班，大家都在等分数，下课都在讨论题目怎么样怎么样，沈乘听得不多，但依稀能知道有些题自己好像做对了。
考完试沈乘依旧在做赵聆送给他的试卷，要是他继续刷下来，应该不会拖后腿，也不会焦虑了。周末他给沈阳光打了视频，沈阳光瘦了一圈，人到中年晚期皮肤松弛，再加他每天都待在灰面朝天的工厂里，眼里早没了什么情绪，日复一日的疲惫劳累。
“乘乘，你别紧张，爸相信你肯定考得不错，你可是爸爸的骄傲。”
沈乘笑了笑，“我知道的，谢谢爸。”
“客气啥。”沈阳光也笑，“爸也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怎么夸你，下次让你哥教我说话，我多夸你几句。”
沈乘同意：“好。”
“那爸不和你和你说了，爸爸明天五点起工。”沈阳光说，忽然眼睛一动，“老婆你要不要跟乘乘说两句？”
沈乘盯着屏幕：“妈回来了吗？”
“回来了。”沈阳光应该看到了赵丽慧的动作，脸上有些微微尴尬，“你妈妈太累了要去睡觉，就不和你聊了，乘乘听话，也赶紧去睡吧。”
沈乘清楚赵丽慧应该不会出现在镜头，轻轻点头：“爸爸晚安。”
视频挂断。
沈乘举着手机表情松下来，心里一阵翻山倒海，一切未知、已知的难受悉数而来，拥挤在他心头滚来滚去，眼睛撑不住的发酸。
该怎么办？
才能克服这种难过？

沈乘十岁前住在离三台市七八百公里小乡村里，穷乡僻壤，山林围绕，赵丽慧靠两亩地养家，沈阳光年轻外出做工，十岁后沈阳光出了事腿差点没了，老板赔了他一笔钱，全家搬去了镇上。
赵丽慧一开始不愿意，后来也答应了，镇上进了工厂，沈阳光有两年没做工，靠编制竹筐挣点钱，后来运气好，他中奖几十万块，和赵丽慧商量后全款买下了现在镇上的房子。
沈乘的身边不再是烟雾缭绕和阴森森的树林，他跟在沈觉屁股后面同那群同龄人玩。那群孩子不喜欢他，但都看在沈觉份上会带他一起，可沈觉一不在就会冷落他，什么都不带他。
沈乘一开始意识不到这些，当沈觉长大在外地上大学起，周围这些疏远就会变本加厉。
赵丽慧便是如此。她从来不喜欢沈乘，就算沈觉总夸他也没见赵丽慧有过改变，在沈乘有次无意拿了第一后，终于在赵丽慧脸上看了笑容。
好胜心那一刻点燃，仅仅嘴角上扬轻轻的笑意足够让这么多年的冷落在他心里消融，内心声音告诉他，只要一直成绩优异，就能得到妈妈的认可。
如今得到认可了，可他们横跨那面墙还没有拆卸，甚至这么多年还在不断舔砖加瓦。沈乘觉得等他上了大学，赵丽慧就会断了和他联系，现在她提前这么干了，沈乘感受到了。
心里翻滚着难受，半夜迷迷糊糊才睡醒，第二天五点就醒了，他做了个赵丽慧和沈阳光不要他的梦，沈乘低着脑袋，抽出一套试卷试图转移注意力，写完外面天亮了，他望着渐渐升起的太阳，爬回床上又眯了一会。
一觉醒来早上九点了，他很久没有睡这么长时间了，幸好今天是周末，否则他一定会迟到。沈乘想起来今天还有事情需要做，厨房一些厨具零零散散准备好了，就差一个冰箱来装蔬菜了。
上次去旧货市场，沈乘看见过有小冰箱，这次再去看看，他一个人住，小冰箱容量完全足够。
旧货市场生意好，尤其周六周末，来得多数是大爷大妈，少有中年人，他这种青年更是不常见，大致转了一圈，沈乘默默记下几家价格，打算个人做个筛选。
一行人从他身后走过，嘴里带着戏谑，嘴里开着颜色玩笑，旁边的人听了什么嘴里咒骂着，推了他一把，那人身体不稳，膝盖弯曲撞在沈乘背上。
沈乘人一僵着回头。
那人剃光了头发，浓眉大眼，身上蜿蜒曲折青龙的刺青，看起来不好惹，但脸色意外柔和：“不好意，没撞你吧？”
沈乘下意识抿嘴：“没有。”
那人笑着移开眼，跑上前揍推自己的人，被揍的人也不生气笑盈盈，“钉子，咱哥真来吗？不是说铁头已经被揍服了？”
“谁知道呢。”被叫钉子的人耸了耸肩，“赵聆不来我们就自己上吧？惹这边的人总归要付出点什么。”
“也是。”
“……”
一行人到空旷篮球场，对面的人见他们来了也走了过来，两边那股热血沸腾的劲忽然迸发，一来就吼了两句。
“你们这么点人好意思？”对方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杀马特开口，“不知道以为我们欺负小学生。”
“磕嘴炮没意思。”钉子开口，“你们想打架就直接干，没必要逼逼。”
“谁要跟你们打架？”杀马特笑，“现在好公民，不打架，搞其他的。”
要不是头没进医院，他早冲上去了。
钉子：“比什么？”
“这里好歹是篮球场。”杀马特说，“比球。”
他们真带了篮球，看样子是认真的，钉子这边没想到杀马特们这么怂，不打架也好，省了一堆麻烦。
这场由原本群架变成了篮球比赛。
沈乘算好价位合适的冰箱，耳边响起零碎碎篮球砸地的重响，有人喊着篮球，有人还在放狠话，有人大吼着比赛情况。
他不由把目光移过去，旧货市场后面是个旧篮球场，陈旧破旧，比他镇上初中那个篮球还破，周边的网被撕裂外翻，上面还挂着不同颜色小布料条。
篮球场上的人表情凶狠，打起球更是凶猛，球砸在地上砰砰作响，空气弥漫着火药味，两方恨不得把球打出火星子。
沈乘不了解篮球，也没打过，以前沈觉打，还打得不错，学校老是有女生夸沈觉帅，还偷偷塞糖果给他帮忙给沈觉送情书。
不过在沈乘记忆里，沈乘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他对女生总是淡淡的，还教育他不要被牵着鼻子走，总帮人家送情书，更喊他不要早恋不要谈恋爱。
恋爱对他来说是知识盲区，沈乘从来没接触过，也不准备接触，一辈子泡在书本里也是不错的。
球场上两方差距逐渐拉大，杀马特那方追分很快，几乎打成了平手。沈乘看他们的身影，觉得，没沈觉帅，沈觉扣篮的姿势从来不会这么张牙舞爪。
中场休息，钉子们都大喘气，小胖跑来问他：“要请求支援吗？他们吃分很快，那个狗比刚刚还踩我，一看就是经常这么干。”
“没有球德。”瘦高苗，也就是刚刚推钉子的那人说，“给赵聆打个电话吧。”
“赵聆胳膊都没好。”钉子说，“怎么打？打完直接进ICU？”
大家沉默了。
“打球而已。”钉子又说，“又是拼命。”
嘴上是这么说，上场恨不得捏爆篮球，钉子打得猛，分又把杀马特们甩了一些。杀马特虽穿着一身像西装不像西装的装扮，但腿脚很灵活，一点没因为装扮受阻，基本都是他投篮。
技术不错，显然是老手。
“我高中篮球队。”杀马特笑了笑，“没想到吧？你们跟我玩太嫩了。”
杀马特又进了球，钉子体力不足，几次没防得住。
沈乘目不转睛看着，第一次看这么凶残的篮球比拼，忽然一股贴在他后颈，冰凉水珠蹭在皮肤上，令他呼吸一滞。
一只骨节秀净，细长白嫩的手伸过来，握着一瓶冒着冷气的罐装可乐，漂亮的脸蛋带着笑意：“喝吗？”
“你怎么……”
“我来挺久的，你没看见我。”赵聆抬了抬下巴，“比赛什么状况？”
赵聆脸上那点挂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浅浅淡淡的印子，不难看，还莫名挺帅的。
沈乘接过可乐，扫了一眼篮球场小声开口：“我就是随便看看。”
“哦，那看出什么了？”赵聆还是笑，“是不是感觉他们要打起来了？”
场上依旧燥热，辱骂声逐渐声起，球就扔在地上，两个忽然在球中心扭打起来了，沈乘不意外，看了一眼赵聆：“你喜欢篮球？”
“还好吧。”赵聆灌了口可乐，“挺久没打了，难得看见打球，居然是这幅景象。”
扭打在一起的人被分开，男人大家讲究手狠，也没个度，一个被咬了一口，一个被揍了一拳，为了比赛进度，这俩人都被叫下了，让其他人补了上来。
“西装那人一直在绊人，另一面很难打。”沈乘轻轻说，“感觉他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沈乘小心给赵聆解释，“白T恤和板寸配合得很有默契，应该经常一起打，好几次都能轻松把球送框里，但对面好像发现了，就一直找白T恤的麻烦，好像故意把他搞下去的。”
赵聆点头，钉子和大米配合确实默契。他看了一眼沈乘，嘴角还是带着笑意，“你观察挺细的。”
“就随便看看。”沈乘低下头，“挺不想他们输的。”
“那们？”
赵聆感觉自己一直在问也有点不好意思，话转了个三百来回，“我随便问问。”
“板寸那边。”沈乘说，“感觉人……挺好的。”
虽然吧，穿着打扮像个混混，但刚刚撞了还很有礼貌跟他道歉，他印象里的混混没有这么有教养，但杀马特那边不一样，从打球就开始骂爹骂娘，西装那位没个正形，放狠话还人身攻击。
沈乘一向不爱多说话，大概是和赵聆住在一起了，内心已经默认他是朋友了，可又怕自己废话太多，捏了捏手指，退了一步，“我要回去了。”
“不好奇结果吗？”赵聆问。
“应该……”沈乘说，“会输吧。”
赵聆又喝了一大口可乐，“你会打球吗？”
“不会。”沈乘摇头，“我哥会，都是看看的。”
“这样。”赵聆放下空罐，“你想不想看他们赢？”
沈乘没说话，往后走了几步，又被赵聆拎小鸡似的拉了回来，“我帮他们打赢，你请我吃饭怎么样？”
“啊？”沈乘看着他，“吃饭？”
赵聆挑眉，“我很好养的，白粥就行。”
不等沈乘回答，他已经脱掉外套塞他手里，走入篮球场内，篮球场看他来都停了动作，也不知道他交流了什么，很快了就上场了。
杀马特见他来也是笑，眼里震得通红，骂骂咧咧提球冲了上去，赵聆实实挨了一拳。
沈乘瞪大眼睛。
赵聆慢吞吞起来，人还在笑，远远对沈乘比了个ok，抹了把嘴角，死死盯着杀马特手里的篮球。
那双眼睛带着强烈焰火，几乎连着燥热的骄阳，要炸掉篮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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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篮球，全凭瞎编乱造，可以跳过。

“还以为你不敢来了，躲在医院里哭呢。”杀马特嬉皮笑脸，“小杂种，你居然也敢来，也不怕我用这球把你脑袋砸爆，用你脑袋扣篮。”
“樊旭你会不会说话？”钉子怒了，“你那五彩缤纷的脑袋扣篮才绚丽。”
赵聆嘴角勾起笑，“拿我脑袋扣篮也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樊旭那边打球惯用手段拌人，现成没有裁判，小磕小绊到明目张胆推搡，趁着要打架的趋势，赵聆已经灵活运球，从侧面穿过手一伸，一个漂亮投篮。
樊旭上前给要打架的人脑袋一巴掌，“玩你/妈玩，让你好好打球，又丢分了，能不能别给老子丢人现眼。”
本来分差不多，樊旭靠作弊吃了不少分，钉子那边球员好几个都被踩了脚，疼得汗流浃背，后期一看就是稳不住，肯定要输。赵聆一来，宛如一人打所有，总是避开樊旭的强势阻碍，刚刚赵聆已经挨了一拳，接下来也没让樊旭得逞，直接把分甩了一段距离。
樊旭咬牙切齿，“你们都盯着他，专门搞他，做到让他站不起来。”
“樊哥，他手不是断了吗？怎么这么厉害？”
“我踏马怎么知道？”樊旭烦得要死，那棍子他看着铁头砸的，当时骨头咔嚓声不假，不是废了就是断了，怎么可能像这样轻松自如。樊旭最看不惯赵聆风光，比如他表情淡淡的，但眼中那股怒火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