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冬天来了)

“你怎么用不上了，你可以趁机练练题，过几天测验很关键的。”沈乘解释，“下学期上高三，难度都会大起来，班主任也说了，她不会心软，必须全力以赴。”
沈乘一旦提起学习，态度就变得严肃认真，平时讲题态度一丝不苟，很典型的学习刻板印象。赵聆说过他两次，但被沈乘严厉拒绝了，他说对他而言，只有努力读书，不然就会回到烟水镇，一辈子抬起头来。
大多数贫穷家庭的父母总爱的孩子灌输不幸，还有些会把这种不幸强加在孩子降临身上，赵聆觉得沈乘就是那一类，父母望子成龙期望高，他就必须听从父母的话努力往上爬，必须爬。
这样教育挺糟糕的，赵聆感同身受。刘敏云也希望他站得高，比任何亲戚朋友的孩子站得更高，她会用你想要的逼着你跑，哪怕你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她也会指着某个东西不断告诉你“这是你想要的，这是你应该喜欢的，你要拼尽全力去获得”。
在拼尽全力过程中，所有优秀情况会被刘敏云“无意中”展示，有人夸奖又会故作轻松认为是孩子随便学学，身为家长没有怎么指导。反复多遍以后，赵聆这类孩子都会叛逆，因为展示伤口几次都被无视，自然会想找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同类惺惺相惜。
沈乘和赵聆相反，沈乘不像是会叛逆的孩子，他会想把自己伤口藏起来，把这些优秀一面展示给朋友或者老师，会认为那是该付出给他们的回报。
赵聆也不介意，尽管相反，也不妨碍他们不会成为同类。
下了公交车雨停了小会，赵聆和沈乘跑进小区，肩头被雨浸湿了部分。赵聆他的脑袋，笑了笑，“你先上去，我收拾卷子上去找你。”
沈乘点头，头也不回往上跑。
赵聆进屋放下书包，打了个喷嚏，老太太一机灵：“怎么回事！感冒了？”
“怎么会感冒。”赵聆脱下校服，“被风吹了一下。”
“就你能逞能，我给你留了饭，吃点休息吧。”老太太靠在沙发上，“这几天你还挺自觉，知道自己回学校，早这样不就好了吗？省得你外婆我担心。”
赵聆很快从房间里出来，拿了厚厚一叠卷子，“不吃了，我上去找我同学写作业。”
“你同学住……”
老太太的话被门隔绝在内，赵聆到沈乘家时，沈乘正在煮面，他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赵聆松开筷子，“在煮面，要吃点吗？”
赵聆没打算客气，“要。”
他把试卷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钉子给他发来了消息——
〖大米说你回去上学了，我白没给你打电话，现在下课了吧？〗
〖冰箱我问了，我舅那边有个一直没卖掉的滞销货，有点久了，你要的话可以便宜给你。〗
赵聆：〖多少？〗
〖八百〗
〖原价三千多，太久了也不值这个价了，但是是新的，但是里面不知道有什么问题，我舅可以帮你检查检查，小问题可以修，大问题就没可能修了。〗
赵聆：〖不能先打开检查？〗
“面好了。”沈乘端给他，“里面放了一点我从家里带来的肉酱，你看能不能吃惯。”
面条煮的适中，不硬不软，肉酱香味重，赵聆突然很有食欲，拌了两下就往嘴塞，味道如信息一样，“好吃。”
沈乘有点小骄傲，“我妈做得。”
“阿姨好厉害。”赵聆问，“能不能再给我一勺？”
沈乘挪开碗，“不能了。”
剩下半罐，他还要吃一阵。
赵聆微微皱鼻，沙发手机一闪，他迅速捞过来，钉子回了消息：
〖我舅就是个打工的，又不是老板，他也就能帮忙砍砍价，原本一千二了呢兄弟，别太挑了啊。〗
〖我也问过，那老板不同意，说要买就买，不买他就不卖了，坏了也不卖。〗
还挺有脾气。
赵聆打字：〖那不就是拆盲盒？〗
钉子那边秒回：〖是，你不要的话，要不然改天一起去旧货市场看看？〗
赵聆扫了一眼沈乘，沈乘正乖乖吃面，跟他吃面条不咬断非要一根塞在嘴里才罢休。
赵聆收回视线：〖我考虑考虑。〗
赵聆往里塞了口面，擦了擦嘴，“你这周还去看冰箱吗？”
钉子一看就不靠谱，谁知道那冰箱行不行，他可没时间买了检查有没有问题再去修，大费周章一番，沈乘可能自己都把冰箱买了，不如陪着他去选。
沈乘没犹豫，“要去看的。”
再不买冰箱，土豆又要发芽了。
“一起吧。”赵聆语气随意，“我朋友让我帮他买个二手的电饭锅。”
沈乘没拒绝，“好啊。”

第12章
赵聆走了半个小时，沈乘洗完碗正打算刷题，沈阳光的视频打了电话进来，他抓着手机进了屋，拿着灯钻进被窝内，接了视频。
“在宿舍呢乘乘？”沈阳光疲惫不堪，“爸爸刚下班，想你了，给你打个视频。”
沈乘吸了吸鼻子，“我在宿舍呢。”
他前一次视频也是这么欺骗沈阳光的，沈阳光固执古板根本不会答应他在外租房子，再加上这几年社会新闻不安全因素居多，他怕沈乘弱力弱气会被别人欺负。
沈乘实在不想住校，他没办法在那么多人的空间里安心闭眼，一想到那滋味浑身不好受，之前还做了好几次噩梦。
“怎么了？感冒了？”沈阳光担忧，“我看三台市那边的天气说是下了暴雨，你喝点热水，好好休息啊乘乘。”
“我知道的爸爸。”沈乘笑了笑，“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
“你别担心我了。”沈阳光一笑眼皮周围的皱纹加深，“我和你妈妈都挺好的，就是担心你。”
沈乘垂了垂眸，“你和……妈妈好就行。”
“乘乘啊，你妈妈最近很累，没有别的事情，别多想。”沈阳光笑了笑，“爸爸实在太累了，明天还要赶工该睡觉了，改天爸爸再打给你。”
沈乘乖乖点头，和镜头对面的沈阳光一起挂掉了电话。他趴在床上沉静了几秒，抹了抹眼角的泪，看来今夜是没办法做卷子了。
沈乘盖上被子闭了眼，一直睡不着，脑子很乱隐隐作痛，好久好久才放松下来。
沈阳光的电话一直没来过，偶尔会发点短信给他，无非是他太累要沈乘好好照顾自己，缺零用钱跟他说，沈乘打了一长串关心他们的话，打到赵丽慧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迟疑了片刻全部删除，最后回了个“好”。
三台市的雨稀有，昨晚下的大雨半天阳光就被晒干。赵聆每天早上都会在楼梯过道等他，然后不要钱给沈乘包子豆浆，教育他身体是本钱，早餐必须吃。
不在市中心，他们早七公交车不算围堵，赵聆和沈乘都会坐后面靠后门的座位，方便下车。沈乘嘴里喝着豆浆，把手机关机塞兜里，三中明令禁止说过不准带手机，但都没有查过，学生都是偷偷带着身上。
“今天有考试？”赵聆突然说，“班主任还是那么喜欢搞突击考试。”
沈乘：“什么考试？”
赵聆一顿，察觉到什么，点开班级群成员，翻了一大圈还真没看见沈乘。
没人拉他。
班群基本没人发言，最初建立是怕老师加寒假作业，大家拿来互相提醒的，后来怕大家反应不迅速，班长会主动提供一些考试事情，前面还提醒了每个人期中每个月的考场及座位。
赵聆喝着豆浆，笑眯眯：“班长刚刚发微信告诉我的。”
班长性格不错，沈乘见过班长对赵聆经常脸红的样子，应该也喜欢赵聆？偷偷告诉赵聆也合理，沈乘鼓励赵聆，“加油。”
赵聆揉了揉他的脑袋，下了车。早上考得试，下午就出了成绩，老师没公布名词，沈乘有几道题错了，赵聆满分试卷，不怪他想得满分，他一早上分明都在走神。
赵聆不理解班里的行为，沈乘成绩好，长相白净，除了不爱主动说话外，人很好相处，为什么在他没来上学那段时间内都是一个人？沈乘明明那么可爱，那么乖，为什么班里会自动忽略他？哪怕他现在来上学了，这种状态依旧存在，任何和他搭话的同性异性都会自动屏蔽沈乘的存在。
沈乘也不生气也没什么情绪，好像……习惯了。
“赵同学，我这道题错了，你能帮我看看吗？”班长的话打断了他的走神，班长脸红扑扑的，周围唏嘘起哄，好像班长不是去问题，是去表白一样。
赵聆看了一眼，沈乘一直乖乖低着脑袋写题，没有像任何求助，更没关注班长找赵聆的情况。赵聆笑着摇头，“你其实会的，就是过程出了点问题，你多做几遍就会了。”
摆明了“我不想教你，你自求多福”的态度。赵聆明显心情不太好，班长识相回了自己的座位，赵聆撑着脑袋喊，“沈乘。”
沈乘没回他。
“沈乘。”
沈乘抬头，“怎么了吗？”
“中午要去吃米线吗？”赵聆笑着问，“前面有家好吃。”
赵聆说的那家米线生意不好，位置不偏，但装潢简陋，没什么朋友来吃。赵聆点了两份，那筷子拌了拌放在沈乘面前，“吃我给你拌好的。”
沈乘刚接过碗，就和进门而来的五个人对视，是上次拉着他去餐厅吃很贵东西那四个人，这次他们带着一个唯唯诺诺戴着眼镜的男生，男生垂着脑袋一直不好意思抬头。马沉四个见了赵聆规规矩矩喊了哥，然后缩到最里面的位置点餐。
自从沈乘被赵聆救过后，马沉对沈乘的态度就变了，本想隔很长一段时间后再来找沈乘，就在赵聆回学校后每天和沈乘黏在一起，马沉已经不敢沈乘有别样的想法了。
沈乘吃了两口米线，“挺好吃的。”
沈乘不擅长藏住情绪，相处以来，赵聆基本摸清楚了他的情绪，表情越淡说明他越不安，对某件事情越执着，就像早上考试那道题，他拒绝赵聆的帮忙，一股脑扎进去出都出不来。
“我成绩还行。”赵聆说，“但太久没上学了，对学习生疏。”
沈乘后知后觉知道了他的意思，“没有，我没有说你考得比我好，我就是在想其他的……”
赵聆擦了擦手，“想什么？”
沈乘抿嘴，没说，继续往嘴里塞米线。
晚自习天阴沉闪电，赵聆被老师喊去没让沈乘等，和上次一样，下大之前沈乘上了公交车，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白天在米线店看见那位唯唯诺诺的男生，男生似乎也察觉到他了，飞快低着脑袋，抬也不抬。
男生上半身淋湿了，不知道是雨还是被人故意泼的，好像初中的时候，班里那群也喜欢这么干，把他困在厕所里，用冷水泼他，那是冬天，要不是被老师发现，他已经死在里面了。后来学校提出警告，他们对沈乘的方式变成了在校外，试图把一切伤害谋划成意外，沈乘都快不记得怎么撑过来的了，又忘了那段时间是怎么撑着那么痛苦的事情又能继续拿第一的。
沈乘想过求救，可呼喊都是无声，没人听见，没人看见他，无论他做什么好像错的。赵丽慧对他偏见依旧存在，同学对她的厌恶从未消散。
他拍了拍男生的肩膀，男生抬起诧异的脑袋，沈乘把纸塞他手里，“擦擦，会感冒。”
男生眼眶一红，声音都哑了，“谢谢。”
沈乘笑得友好，“不客气。”
男生擦了擦身上，眼眶很红，不一会儿就哭了，他哭得很斯文，克制哭声，手背擦着泪水。沈乘看着他的样子，心忽然渐凉，真像过去的他。
沈乘主动问，“你家也住这边吗？”
男生可能没想到沈乘会和他搭话，错愕几秒后轻轻点头，“在前面。”
“回去洗个热水澡。”沈乘告诉他，“别感冒了，我先下车了。”
沈乘穿入大雨往小区内跑，那些画面在穿梭，挺累的，人与人之间为什么没有尊重呢？为什么总是有和他一样的人？如果他一个人就能承担了，那是不是就会没有了千千万万个他？
这想法挺天真，沈乘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屋，倒在沙发上让大脑放松。
学校内，班主任喝了口茶，扶了扶眼镜跟赵聆说，“赵聆，你的发挥我一直没否认过，你要不然再好好考虑参加数学奥林匹克？”
赵聆没犹豫，“不了老师，我对我没什么自信。”
“怎么没自信？你成绩优异，你当初可是从云都保送过来的，成绩有目共睹，不要对自己妄自菲薄。”班主任苦口婆心，“之前学校是对你有误会，你不能因为这些事情而耽误自己的前途。”
她当班主任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但真要论学习追着喂饭的人真就赵聆一个。起初他转来三台寺，校长告诉过她，赵聆家境显赫不是一般家庭，必须照料。她还以为是什么有钱人家花钱走关系进来的学生，非常不屑一顾，因为这种学生班里好几个了，结果并非这样，赵聆成绩跟长相一样漂亮。
赵聆摇头，“老师，不是任何人都想出人头地。满分是我父母对我的要求，我尊重，我没想过什么过于璀璨的生活，我以后只想当个普通人。”
班主任张口又闭嘴，赵聆起身，“天色不晚了，我先回去了，不然老太太不让我进门了。”
外面还在下雨，教学楼几乎熄灯，只剩下走廊的灯在亮，赵聆回班级拿了书包，走到下面才反应自己没带伞。住校生俩俩一组打着伞下来提水，声音有些嘈杂，忽然间后面有几个女生起哄，一个瘦小的身影往这边跑过来。
朱青青小熊睡衣淋湿了些，她头发散开，脸一如既往的红，“赵同学，你还没回家吗？”
“正准备回。”赵聆笑着说，“出来打水吗？”
朱青青脸红的点头，把伞递给他，“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拿去用吧。”
“班长，能麻烦你个事情吗？”
朱青青又点头。
“班群可以拉沈乘一下吗？”赵聆说，“我发现他没在群里，是忘了通知他吗？”
朱青青一向不会这么干，尤其是个新同学来，她都是第一个主动关照，让对方产生“她很好相处，主动帮助”的好印象，但这么久以来，她几乎没有和沈乘来往过，沈乘对于朱青青也没什么特别的态度。
那就说明，有人早在背地里哆嗦了朱青青让她无视沈乘。
“我……”朱青青欲言又止，好半天好在说，“我一直想告诉赵同学别和沈乘靠太近，班里一些男生不太喜欢沈同学。”
“为什么？”
“他们说沈同学来自偏远的镇，怕沾染了穷气……”朱青青声音很小，“而且他自己也不爱说话。”
赵聆脸一下子沉了，“身为班长你也这么认为吗？”
朱青青：“我……”
“如果我没有那么好看，我会和一样被孤立对吗？”赵聆问，“你更不会喜欢我，次次帮助我，对吗？”
朱青青低着脑袋，想要辩解，等反应过来，赵聆已经头也没回的走进了雨幕里。

第13章
三台市号称亲民城市，赵聆以前信，但现在没那么信了，排外严重到校园里了，云都都没有这么夸张，再不喜欢也是要朝夕相处三年的同学，表面都不愿意装一下？
老太太正在看86版西游记，正看到孙悟空骗芭蕉扇，门轰地一声，赵聆高大身影进屋，浑身湿透了，人还没站稳已经跌倒在地。老太太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扶人，“怎么了？”
赵聆撑着意识，“没站稳。”
“你额头这么烫还没事？”老太太急起来，“我给你柏荣叔打电话。”
柏荣叔跟外公年轻是好兄弟，外公走后拖柏荣叔照顾老太太，柏荣叔经常会来看老太太，对赵聆也有极好的照顾。电话里老太太已经说了赵聆的情况，柏荣叔直接带来了中药，带着赵聆大小伙子进浴室，坐在外面守着赵聆，怕他洗一半就摔了。
赵聆意识比普通人强，洗完澡出来，眯了一眼正在吸烟的柏荣叔，“柏叔，你抽烟不怕老太太赶你出去。”
柏荣叔反应过来灭了烟，眼神还是跟刚刚一样认真，“你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赵聆捂着脑袋在床上躺下，“我就是没带伞。”
“不一样，你平时打架可不是这副德行。”柏荣叔摇头，“我从领你去洗澡到现在，你情绪就不对，显然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听到打架，厨房里煎药的老太太跑了出来：“什么打架？谁打架了？赵聆打架了？”
“跟赵聆什么关系。”柏荣叔抢先说道，“我说的是那些小混混打架可凶了，赵聆要是遇到了要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