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江云熟悉的景象,他和柳玉捡起石子,往溪水里抛,却惊动河里的野鸭子,扑腾翅膀飞走了。
周芝芝看着河面,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江云,道:“你这几月在镇上,听说吴水的事了吗?”
江云摇摇头,眼里有些茫然。上次见吴水,是做工那日,他拿了工钱悄无声息离开,以后再没见到过。
见他什么都不知道,周芝芝叹口气,才告诉江云这几月村里发生的事。
第98章
沿着溪边走, 周芝芝和柳玉带江云往下游偏僻的山坳坳里走。转过一道弯,看见山里唯一一户茅草房。
江云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身旁两人。
周芝芝提醒他:“这是吴水他男人家里。”
江云没来过这里, 因为太偏僻,又离自家田地太远。茅草屋略显破败,屋顶茅草被掀飞一半,院子里杂草丛生, 树木枯死。箩筐竹匾散落在地,几只鸟雀旁若无人飞进来。
怎么看, 都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江云对别人家里不好奇,但是脚步却不由自主往房子那边走。他和吴水有过嫌隙,也被欺负过,那都是不懂事的时候发生的。
上次见过吴水,江云现在走到他家,总是想知道吴水过的如何。刚才周芝芝和柳玉说起吴水的时候, 神色算不上好。
院子里静悄悄,院门是打开的:“我们直接进去?不用敲门吗?”江云问。
“还敲什么门, 你进去婻風瞧瞧就知道, 就算是贼来了,也敢光明正大走他家大门。”说完,周芝芝一拍手, 觉得说的不妥, 这不是把他们仨也和贼并列了嘛。
屋檐下,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脏污的老妇趴在地上,打结无光的花白头发遮住她的脸,目光散乱浑浊。
江云惊了一下,他看不清妇人的脸, 只听见妇人嘴里神神叨叨念着什么。江云有些害怕,又好奇,鼓起勇气上前一小步。
“你不得好死,你个克夫的,你去死,可怜我儿啊……天黑了啊,要回家了啊……”她嘴里疯疯癫癫,语序混乱。
妇人趴在地上,一身的泥土。混浊的眼中,忽然看见江云。她撑起身子,也不管究竟是谁,张牙舞爪恶狠狠朝江云抓过去:“就是你!害了我儿子!”
江云脸色一白,被柳玉和周芝芝拉回来,没让他被疯妇人伤到。
退到门口,江云心砰砰跳,声音有些颤抖:“她、她是吴水的婆婆,那水哥儿呢?”
“水哥儿早跑了。两个月前他男人夜里从镇上回来,下大雨看不清路,脚下又打滑。淹死在村里池塘了。家里就剩个老娘。”
“你也知道,水哥儿男人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的。他男人一死,水哥儿险些被婆婆打死,说他克夫。没过两日,就听说水哥儿跑了,跑去哪里不知道,总之没在村里见过他。”
周芝芝和柳玉拉着江云离开这里,沿着河边往回走,一路上仔仔细细说了事情的经过。
两个月前,正是下大暴雨的时候。回村那天泥路都被冲垮了,山上冲下来一块大石,顺着路砸进池塘里,把池塘边的围栏都砸垮了。
雷雨错杂,村里没人敢出门去,谁能知道吴水的男人偏偏这个时候回村,一身的酒气,嘴里一会儿骂人一会儿吹牛皮。
卖女儿的五两银子都拿去赌钱堵输了,他身上有气,又抱怨吴水没给他生个儿子。喝了酒就要赶回去揍人。
脚下一滑,却正好顺着被砸破的栏杆处滑进池塘的。
周芝芝朝江云一指:“你瞧,就是那边那个塘。后来我公爹找人修好了。”
这塘原本是村里养鱼的,后来荒废了,有些妇人夫郎就到塘里洗衣服。大概是死了人,没人再去塘里,见了都绕路走,觉得晦气。
“前几日还说,干脆找人把塘填了。”
江云有些害怕,不敢去瞧。吴水男人不是个东西,村里人都知道,就连他家老娘,也是个尖酸刻薄的。江云有些担心吴水,道:“水哥儿父亲和爹爹不是都在村里?”
周芝芝:“就是因为娘家有人,他才跑的了啊。当初水哥儿父亲把他卖了,后来见自己哥儿被打,孙女被卖,也后悔了,到底是亲生骨肉看着长大的。人一死,水哥儿父亲和爹爹便撺掇他,把婆家地契都偷走卖钱,他们老两口自己又出了三两银子,才去镇上把被卖的女儿赎了。人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人要是一旦被卖身成奴,这辈子都完了。江云在镇上见识过买卖人的牙行,都是些穷苦人家卖儿卖女。五两银子卖出去,就得十两二十两赎回来。
他敛起眉眼,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庆幸。幸亏水哥儿找到女儿,是能逃走的。要是逃不走,得一辈子在那个吃人的家里磋磨。
柳玉走在江云左侧,刚才要不是他手疾眼快把江云拉回来,江云就该被那个疯婆子打了。
他心有余悸拍拍心口:“那疯婶子家里田地都被卖了,也就是靠着侄子的接济,才勉强活了下来。只是见人就打,谁都不敢靠近。”
一个没了丈夫儿子的孤寡老婆子,就算田契地契被偷走了,他也打不过水哥儿的父亲爹爹。
况且,他家向来不做人,前一个媳妇就是被大着肚子折磨死的。村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压根没想过找官府。
在江云看来,水哥儿能跑出去就是好的。家里父亲爹爹都关照,躲一阵子风头,不是不能回来。
三个人聊完吴水,又说起村里别的事。日子过的快,江云看一眼田地旷野,小麦收了,新一茬油菜长的正好,年后就该冒黄澄澄的油菜花。
还没到家里,顾承武就抱着满宝过来。高大俊朗的汉子,抱着娃娃小心又笨拙。时不时拿拨浪鼓逗满宝,又带着满宝看看野花野草。
最后,一大一小都站在门口,眼巴巴盯着外面,就等着江云回来。
满宝离不开江云,被顾承武抱久了见不到爹爹,哭着就要找人。
江云走了半个时辰,满宝这一次哭起来,连夏竹和秋婶都哄不住。他一哭,王山怀里的阿福也跟着哭。
两个大男人没辙,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只好哄着孩子抱出去,一个找爹,一个找娘。
江云被满宝哭的心一疼,赶忙走上去接过来,把满宝抱在怀里,娃娃两个水灵灵的大眼看到江云,委屈巴巴,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我们满宝怎么又哭了,跟小花猫似的,你看,爹爹这不是来了?”江云笑着哄,手上一颠一颠。
顾承武就拿着拨浪鼓在旁边逗,眉眼露出一些笑意:“方才干娘正说起你,满宝就扭着头要找你。”
周芝芝在旁边,也把阿福抱过来,瞪一眼嘲笑儿子娇气的王山,对阿福假装生气,笑一下道:“弟弟是个哥儿,娇弱一些爱哭就罢了。你个皮猴子,怎么也跟着哭。”
顾家院里一会儿孩子哭声,一会儿大人说笑声。张翠花和徐大娘两家也来了,院子挤满人。
江云把孩子交给秋婶在一旁抱着,他坐下和张翠兰盘算明天请人来吃满月酒的人数。来的人不少,要写一张单子记下。
镇上的黄大夫、苗婶他们也要来。昨天顾承武提了一嘴,薛含星跟吴河他们也想来见见娃娃。他们都帮过江云,江云自然乐意他们来。
“席面是在镇上请的几个师傅做,咱们明天就不忙活了,陪着娃娃和客人。只需去借十五套桌椅就成,家里碗也不多,也要借一些,”张翠兰在旁边合计。
江云点点头,这些是该提前准备着。
顾承武和王山在房顶上换瓦片,周芝芝抱着孩子在底下仰头看着,叫他们小心一些。随即走过来:“不用借多少,我爹说了,家里还有几十个好碗,都拿来给你们用。桌椅也能匀出三套……”
这边话没说完,那边顾承武就在叫江云:“去年不是搓了一些麻绳,眼下正用的上。”
人站在房顶屋檐处,正好用麻绳把挂灯笼的绳子换了,夜里才有新气象。江云仰头看一眼,点头道:“剩不少,相公你等着我去拿。”
江云一走,满宝眼睛黏上去。秋婶立马会意,赶忙抱着满宝跟在江云身后,不给他哭的机会。秋婶比别人松快些,只需带娃娃,不用爬上爬下做体力活。抱累了还能交给江云带一会儿。
夏竹就没那么轻松了,第一次到老板的家里。总想做些什么,不干活心里就不安稳。主动拿起扫把,和张婶子徐大娘打扫灶房和柴房。
三个人都不熟,夏竹背过身在扫地。听见背后张婶子和徐大娘在嘀咕他,说的都不是坏话,只是好奇才小声嘀咕。
夏竹也不在意这些,他在镇上见的牛鬼蛇神多了,都是面上笑嘻嘻心里藏刀子。他反倒愿意和这些婶子阿嬷们在一起相处。
“竹哥儿快别扫了,你也过来喝碗水。”徐大娘招呼他。
夏竹扬声道:“好嘞婶子,我扫完就来。家里干干净净的,老板和满宝才舒服。”
他一口一个老板,也叫徐大娘和张翠花明白过来,江云不是以前的江云了。如今是个有本事的,别说做生意了,就连很多富户老爷夫人都认识。
要说他们这些泥腿子,就算拼一辈子,也认识不了一个富户豪绅。啧啧啧感叹完,又是羡慕又是欣慰,两个人都是看着江云长大,又看着江云从苦日子慢慢走出来的。
江云开铺子,村里人没多久都知道了。就连本地的秦员外,也常买江氏食肆的吃食。平时那些和顾家半生不熟的,也觍着脸,送些礼来参加满月宴。
江云没有拒绝,都是笑脸相迎。不管目的如何,总不能在这个好日子伸手打笑脸人。再说了,村里人纵然有些小心思,但也不会真的算计什么,也都存了想看看娃娃的心思。
十五桌,硬生生加到二十桌。名单拟订好,张翠兰带着江云挨家挨户请人。家里瓜果糖点鞭炮都准备好了,明天来吃席的人带的小孩也不少,一人拿一捧,就能吃完一整袋糖。就等着明天满月宴,给满宝大办一场。
第99章
在青苗村, 大大小小的好日子都要放一串鞭炮,这样才显得热闹又吉利。当然顾家是不缺这份热闹的,晌午的鞭炮足足响了一柱香, 算是给好日子锦上添花。
黄大夫和苗婶从镇上赶牛车到,一下车就从车上拿出各自买的鞭炮,添个礼。看到顾家的大青瓦房,又是青石板小院。乖乖, 比镇上住的还好。
江云抱着满宝在院里,被村里人包围着。村里人住的近, 来的也早,手里都各自提了鸡蛋鸭蛋糖点酒。
乡下不比镇上,鸡蛋鸭蛋都是金贵的。拿十个二十个,再添些铜板,已经算是比较丰厚的随礼了。
“哎哟这就是满宝?我瞧瞧,长的真可爱, 啧啧啧,你们看这嘴巴, 简直就和云哥儿小时候一模一样。”说话的阿嬷可是看着云哥儿长大的, 小时候那也是个美人胚子,要不是后来亲娘走了,那样貌, 放在村里也是抢手的。
“来来来, 让婶子抱抱,乖乖。”旁边伸处一双手,都是顾家认识的,见了娃娃就欢喜。
江云把满宝交给婶子,他就在旁边, 满宝看到他在不会哭。江云笑一下:“比刚出生沉了一些,抱久了手都酸。”
婶子喜气洋洋逗弄满宝道:“小娃娃就是长的快,新做的衣服十天半个月就穿不得了,我家那小子就跟冲天似的长,又沉又胖,不抱着还闹。”
旁边的人握着满宝小手,喜欢的不行,眼睛大大的皮肤雪里透红。
满宝看一眼江云,有爹爹在,他不哭也不闹,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人,有些好奇:“啊,啊”两声,他还不会笑。
顾承武穿过人群,找到江云,低头道:“又拿了些鞭炮过来,我拿出院子外面放。你跟我一起?满宝今天不缺人抱。”
孩子生下后,夫夫俩独自相处的时间不多。难得有这么多人帮着带孩子,顾承武记得江云爱热闹,心思一转,存了想和夫郎单独相处的想法。
江云看一眼顾承武,漆黑的瞳孔里浮满笑意,偷偷看一眼满宝,小声道:“那我们悄悄走,不给满宝发现的机会。”
顾承武捏着江云的人,牵着他从人群中出去。夫夫俩一人拿几串鞭炮离开院子。背后是喧哗热闹,外面则远离人群安静很多。
鞭炮摊开,顾承武拿出火折子,牵着江云的手仍然不想放开:“想不想试一试?”他把火折子递给江云。
江云忽然有些紧张,他还没点过鞭炮。小时候都是看同村的小孩玩,当然刘桂花和江顺德肯定不会给他买这些。他就躲在树后偷偷看着别人玩,把羡慕藏在眼底。
等那些孩子把鞭炮放完,全都跑走后。江云才走上去,蹲下捡起一个被放过的,好奇看着,然后学他们一样摔在地上,呆呆看着地上。
记忆有些遥远,江云抽出火折子,看一眼顾承武。
“别怕,我陪你一起,不会伤到。”顾承武道。
“嗯嗯,”江云打开火折子吹一下,簌簌作响的火苗跳动。他手心出汗,弯腰点燃引线。
顾承武拉着江云赶紧跑开,不一会儿,噼噼啪啪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除了炮声,还有江云清脆的笑声,在旷野里听的分明,明艳生动。
他看向江云,这似乎是夫郎第一次笑这么开心,完完全全笑出声,不是拘束着浅笑。
“镇上还有一种炮,听人说叫烟花,能在夜空中盛开。等攒了足够的钱,咱们也买烟花来放,”顾承武被江云的笑感染,眉眼也温和,说着。
江云嗯嗯嗯用力点头,烟花他也听说过呢,是少有的好看。就是太贵,一箱就要四五两银子,说出去都要吓死普通老百姓,只有富户才放得起。
顾承武和江云在缭绕的烟雾中许下小愿望,就当作是明年的奔头。
鞭炮一放跟过年似的,宽大的袖子下,顾承武紧紧握着江云的手,本打算更近一步。远处撒欢般的少年声传来,吓地江云一抖,立马松开。
顾承武磨磨后槽牙,看着薛含星和吴河,眼里似有极大的不爽。到底是满宝的满月宴,他没在好日子训人,和江云上去接他们。
薛含星是个自来熟,又来过一次,完全把这里当自家了。他拿出一个盒子:“我特意让我娘帮着选的,你们快看看。”
盒子精美,里面的东西也珍贵,是一只开过光的朱砂手串。江云不认识这些,只觉得分外好看。顾承武却有所了解,朱砂是辟邪的,寺庙里开光的更好。
物品贵重,情意也贵重,他拍拍薛含星的肩膀:“多谢,有心了。”江云点点头,也附和。
吴河则是简单粗暴,江南云锦框框一顿放,不要钱似地叠成一堆小山。看地江云震惊了好一会儿,这是云锦吗?这是银子在朝他招手!
薛含星和吴河勾肩搭背,笑地得意。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蹭一蹭,毛茸茸的,独特的狗叫。薛含星机械般缓缓低头,脸色忽然一白,噌一下跑远:“啊啊啊为什么有狗!救我吴河!”
旺财大大的狗眼疑惑一下,发现这个人怕他,他哼哼一叫,更加凑上去追赶薛含星。吴河头皮一紧,无奈跟着上去救兄弟。两人一狗在河边唱大戏似地跑了五六个来回。旺财从不咬人,只是调皮,顾承武和江云不担心。
背后,一双手猛拍上来,粗矿笑声响起:“好日子,恭喜顾大哥了。”李四和顾承武不比别人,也不说场面客气话,满月酒他没送娃娃需要的东西,拉了一车好酒过来,还没开盖子,一阵酒香就飘出来。
顾承武:“来这么早。今天不用当值?”
李四叹口气:“今年过了年,我打算就不干了。上次那事之后,总是提心吊胆的。再说,给那样的贪官做事,我心里也愧的慌……”
他俩说正事,江云戳一戳顾承武的手背,他该进去了,刚才听见满宝又在找他。
院子里开始忙起来,做席面的婶子们来了。张翠兰和夏竹去村长家借碗和桌子。村里乡亲带来的娃娃趴在地上玩石头。江云刚踏进院子,就被几个婶子阿嬷拉过去,一口一个有福气夸他。又打听他在镇上具体是做什么的,满宝是什么时辰生的。江云都坐在长辈们跟前,问什么答什么。
村长家离得近,桌子凳子很快搬来,一个方桌能坐八个人。张翠兰和夏竹有些吃力,顾承武和李四话题掐断,上去帮忙。
桌子不好搬,夏竹人比较瘦,进门的时候差点脚下不稳,要连桌子带人摔下去。他心道糟了,还没摔到地上,桌子一角被一只手稳稳拖住,他才没摔倒。
“我来吧,你进去帮婶子她们。”是李四。
夏竹看一眼李四,是他房东,也是捕快头子。生的有些高大,人也壮。第一次见是在衙门,他们一眼错开,夏竹对李四的第一印象是魁梧,瞧着凶恶,其实算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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