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围观的人心跟明镜似的。他们吃了几个月,从没出过问题,怎么偏偏送去县令府上就让人家闹肚子。不是得罪了人被恶意报复还是什么。
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我相信云老板,云老板不是那等做亏心事的人,咱也不能瞧着人善被恶人欺负了。”
一句话起了开头,大家都冲上去,把几个砸铺子的家丁揪出去。也不知道是谁踢了一脚,带头闹事的惨叫一声,反倒被打的更猛,鼻青脸肿捂着眼睛跑开。
江云怕他们被连累,想阻止一下,没阻止成功。最后实在觉得抱歉,给大家道了谢。想着昨夜还剩不少牛乳脍,便亲自动手做了一些,送给刚才帮忙的路人当做谢礼。
一家人看着被砸地面目全非的铺子,都同时叹口气,江云道:“铺子暂时开不了,我今日遇见江墨,只怕他不会让我们安生,若是继续开下去,以后也有的是茬被找。”
张翠兰撑着墙,顺了顺心中的气。若不是还有些脸皮,她早就学那些泼妇破口大骂江墨了,直该把他那些丑闻全都抖出来。
江云扶起椅子,他现在没了开铺子的心思。坐在门口,抱着满宝等顾承武回来。刚才闹了一阵,满宝被吓到,哭了好一会儿,江云哄了半晌才哄住。
第103章
没等到顾承武, 反倒是苗婶带着虎子回来,苗婶走到巷子口一眼看见铺子被砸了,连门板都被劈开, 像是遭了强盗了。她一想,县城里哪来的强盗,恐怕还没进城就被士兵拦下,无非是有人闹事。
看江云在门口失魂落魄的模样, 虎子冲上去抱着江云,乖巧喊一声云阿嬷, 江云揉揉虎子的头,看见满宝正一眨不眨瞧着虎子,有些好奇和探究。
“满宝,来看看,这是你虎子哥哥,”江云把满宝往前抱一些。
虎子刚过完生辰又长了一岁, 上过学堂后才知道,满宝和他是不一样的, 他是个泥里打滚的男娃娃, 而满宝是软软香香的小哥儿,长的也好看,“云阿嬷, 我可以摸一摸弟弟吗?”
江云捏了捏虎子的脸, 笑起来:“你摸,满宝可喜欢你这个哥哥了。”
满宝水灵灵的眼睛看了看虎子,被轻轻摸了摸脸蛋,也不知道是怕生还是害羞,又扭过头躲回江云怀里。
苗大娘拍拍虎子, “满宝可比你乖巧多了,也不学学。明天不是要回你奶家去,还不回去收拾自己衣裳。”她说几句教育虎子,平时在家洗衣做饭也会让虎子做,不会觉得他是个男娃便能袖手旁观。
“你家铺子怎么了这是?”苗大娘打发儿子回去,才坐下一边逗满宝,一边关切。
江云也不瞒着,把自己如何得罪江墨的事情说了。苗大娘可不认同,这怎么能叫得罪,这些当官的家里就没几个好东西,她不用追问也知道,必定是被蓄意报复了。
满宝当然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他啊呀两声,惹得苗婶心都化了,伸出手:“乖乖,来,让苗阿婆抱抱,”她四十多岁,按辈分也当得上一声阿婆。
江云小心把满宝抱过去:“婶子明天要回乡下?”
“可不是,后日就是元旦了,我家那个说是回去看看爹娘,正好也叫虎子回家陪陪老人,虎子也不小了,该学学尽孝道。”
和苗婶聊天,叫江云骤然想起,元旦快来了。他看看冬日枯枝老鸦寒风吹朔,今天比往年冷,风也吹的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
铺子关门,江云一下子闲下来,便坐在院里拿算盘清账,去县令府上又赚了二十多两,加上之前与其他富户来往的生意,除去付给夏竹秋婶的工钱,以及给干娘的分成。
江云算了一下,账上已经有一百五十多两,无论放在村子里还是镇上,能有这么多钱,已经算是富足的生活,虽然比不上那些乡绅地主,但是江云知足,毕竟做的是小本生意,他也求不来太多。
再说铺子不是不开了,趁着歇业也正好重新装点一下铺面,顺便琢磨几道新吃食。
家里除了一百五十两现银,还有那几百亩山林和田契。契书搁在箱子里面上了锁,江云打算过完这个元旦,去那几百亩林子和田里看看。
修长若雪的手指拨动算盘,天色越发晦暗,让江云觉得不安。他慢慢出神,一动不动等着顾承武,没发现身旁站了一人。
夏竹有些不安,揪着衣角,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见江云在发呆,他也不好意思出声,就跟着江云一起愣住。
院子公鸡忽然掐架,咯咯咯吵的凶,把江云从思绪中拉回来,满宝倒是不怕,睁着大眼睛好奇。秋婶便抱着满宝凑上前看热闹。
张翠兰正给满宝做衣裳,布料是满月那天薛含星拿来的,柔软的料子正适给小娃娃做肚兜,她看一眼抱怨公鸡:“成天就打架,等武小子回来,叫他去买些竹篱笆回来把这些鸡分开,昨天我去看,那只黄鸡眼睛都被叨瞎了一只……”
江云扭过头,这才看见夏竹,夏竹忐忑不安对着他欲言又止。
“竹哥儿,你想对我说什么吗?”夏竹表情都写在脸上,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害怕,江云以为夏竹被方才砸铺子的人吓着了,他正要开口安慰,就听夏竹道:“铺子关了没什么事情做,老板是不是……不需要长工了?”
他说话的时候,秋婶也侧着耳朵听。一般来说,就她的见识而言,老板若是没了收益,往往都是要赶人走的,不会愿意白养。
江云噗一下笑起来,黑白的明眸笑意徜徉,倒叫夏竹拿不准主意了。
夏竹急忙道:“我可以洗衣裳做饭,打扫家里照顾满宝都行,老板可以不给我那么多钱,给一两百文就成,”夏竹说话急促,很害怕被赶走。被赶走他便没了住所和营生。
“我没想过让你走,你办事可靠我反倒安心,满宝也喜欢你,你抱他他都不哭呢。等风头过了,食肆还是会开的。我想过,这段时日我打算花些银子,给你请一个夫子教识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有些人偏不爱学习识字,江云也怕夏竹这样,他想了想,本来打算过几日再征求夏竹的意见,要是夏竹能学会这些,以后便能学习算账,对他来说是帮助。不过他没想到夏竹竟然会害怕被他赶走,江云才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好安夏竹的心。
夏竹愣一下,鼻尖有些酸涩。他用力点头:“我愿意的,我一定好好学,不给老板丢人。”夏竹有些哽咽,觉得老板不像是老板了,更像是一家人。
他知道有家是什么感觉,小时候养父母还没生儿子的时候,对他确实是好的,吃穿不愁,也没受过打骂,后来感情慢慢淡去,夏竹有些不理解。
他转过身,更加卖力干活。江云不好阻止,要是不让夏竹干活,只怕他心里会更难安,也就随夏竹去了。
直到日暮落下,江云蹲在院里打理一方小菜地,手上不做些事情,心里总是担心顾承武。他拿把锄头刨了两垄坑,又把萝卜种子放进坑里。埋上土,最后施一点农家肥,院里飘着泥土肥料的味道,不好闻但也不难闻。
衣摆上沾了一些泥土,江云回卧房换一件棉服。冬日容易冻手,江云搓了搓,听张翠兰在外面喊他:“云哥儿,武小子回来吃不?要是回来,咱们煮鱼吃,买条大的。”
江云和顾承武都瞒着张翠兰,没让她知道。他站在门口,背影有些瘦弱,往外望了望,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江云眼睛亮起来,几乎欢悦地就要冲上去。
但那道身影只是路过巷子口,江云才看清,不是顾承武。
他有些怔忡,对张翠兰道:“他会回来的,我去买鱼。”江云语气笃定,提起灶台旁的菜篮子,数了数钱,打算买条大的,相公也喜欢吃鱼。
傍晚也有鱼卖,但价格要翻上一倍,因着是冬天不好打捞。江云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巷子口,背上忽然被人一撞。
他来不及反应,脚步几乎一踉跄,脸色一白知道今日肯定要摔个狗啃泥了,江云那一瞬间几乎倒霉的想,早知道出门先看黄历了,根本顾不得追究身后撞他的人是谁。
他闭着眼,身上却没传来被撞击的疼痛感。他被一双手稳稳捞住,随即后背贴上坚硬温暖的胸膛,熟悉的气息钻到鼻子里。
江云眼眶几乎一红,想也不想转过身用力抱着身后的人,篮子落在地上。江云埋在顾承武胸口,也不顾路边诧异的路人,“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订棺材板了,呜呜呜,”他把鼻涕眼泪都蹭到顾承武衣裳上,有些没形象。
“得了东西,出城找老孟去了,让你担心了?”看见江云哭,顾承武不心疼,反倒笑起来,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明里暗里都能感受到夫郎的关心。
江云摇摇头,随即又点头,抬起眼瓮声瓮气:“你不会被发现吗?”
顾承武给他抹眼泪,牵着江云一边走一边道:“不会,”随即他低声道:“放了把火,人都跑去救火。账本没直接拿,是照着抄下来原样放回去,幸好有李四,才知道密室所在。”
江云嗯嗯一声,被牵着走在街上,低头不说话。两个人往码头上走,只剩下一个卖鱼人。桶里还剩一尾没卖出去。
远方江面苍苍,水面似乎酝酿起一场大浪。黑云比往日都沉,像是贴着江面。江云看着水上,黑黝黝的水里,像是能乍起水怪。
忽然一阵急风吹过,卖鱼人的草帽被吹翻,又被风卷起落到江面。卖鱼人哎哟一声,赶忙收摊,看一眼摊前的顾承武,叹气道:“年轻人来买鱼?我也不卖了,剩下这一尾便宜卖你,明日恐怕就吃不上江里的野鱼咯。”
一条比手臂都长的草鱼,正游在水面,露出鱼头不停吐泡,拍动的鱼尾焦急,似乎能察觉空气中的不安。
“老人家,现在村里可冷?”顾承武等着卖鱼人用茅草穿起鱼鳃,状似闲聊起来。
老翁看他一眼,摆摆手摇头,没有叹气更胜叹气:“今天可怪的很,比往年都冷。前几日还下了雪和雹子,村里几户茅草房都被压垮了,幸亏是没死人。”说完,他把鱼交给顾承武,收下铜板挑起木桶离开。
顾承武看着江面若有所思,回过头见夫郎蹲在码头上玩地上的泥巴,手冻的通红,顾承武只觉头一疼,语气都带了些不赞同:“走了,回家。”
“等我,”江云拍拍泥土,看着自己堆起来的一家四口,小跑两步跟上顾承武步伐,用泥乎乎的手牵顾承武。
顾承武却并不见嫌弃,拿帕子仔细给江云擦干净,反手之间十指相扣。路过一处小摊,江云不肯走,拿出两个铜板买了一个鸡毛飞燕。
羽毛鲜艳灿烂,是小孩子爱玩的东西。江云也会踢,他能踢四五个,学不会别人踢飞燕时的花样。
买完,江云才有些局促,他都是个大人了,怎么还能惦记小孩子玩的。江云偷偷看一眼走在前面的顾承武,悄悄攥着飞燕藏在身后。
晚上一顿酸菜鱼,五个大人都吃的肚饱。满宝闻着香也想吃,吃不到就开始哭。他太小了,别说是开荤,连米糊糊都不能吃。
“不哭不哭,爹爹带你进去,”江云搁下筷子要抱满宝。
“我来吧,正好吃完了,带满宝走一走消消食,”张翠兰伸出手。满宝左看又看,又不哭了。
吃到一半院里忽然起风,风从大街上顺着门缝进来,狭窄的巷子呼呼作响,若是夜里比鬼哭狼嚎还难听。夏竹被吹了一脸,搁下筷子去关门。
顾承武神色渐渐严肃,这阵风加深他的猜测。等饭吃完,顾承武把一家人叫过来,道:“今年多半有雪灾,傍晚买鱼时,向卖鱼的老翁打听过,乡下已经有村子下了雹子,田里不见雪,庄稼却早早冻死。”
他言简意赅,但神色严肃,不见半分开玩笑,显然已经到了非常急迫的时候。
张翠兰和江云都听愣了,有些不确信,但又瞬间反应过来。今天的天气确实比往年都奇怪,虽说冬天冷是正常的,但是连个一月阴天也不出太阳,才是奇怪的。
顾承武转身,看向远处浓黑的乌云道:“七年前打了一场败仗,便是因为一场雪灾断送粮草,那次雪灾天象和今天别无二致。”
因为雪灾让粮草无法前行,原本能赢的仗瞬间转换局面,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饿死的饿死,没饿死也在战场上牺牲了。人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更不用说提刀打仗。
后来朝廷才排了钦天监下来,顾承武便跟在大将军旁边偷偷学习,能看懂五六分。
雪灾一来,最麻烦的就是弹尽粮绝。顾承武不再犹豫,果断道:“明日便去粮铺屯粮,能买多少买多少。”他向前几步,靠近江云低声道:“家里银钱充足,你和干娘尽管去买,动静小一些,能买多少买多少,买完也去通知邻里。”至于和他们不认识或者不熟悉的人,顾承武无法周全。
雪灾的风声一传出,恐怕不等百姓拿钱买,那些官商便趁机大涨价,丧尽良心的赚钱。
一番安排下来,让一家人总算都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就算没有雪灾,屯了粮吃不完再卖就是。就怕真遇上,到时候叫天天不应。
江云听出顾承武不和他们一起,有些害怕,拉住顾承武手臂:“那、那你呢?”
顾承武:“我叫上李四回村里,通知村里人。多半要耽搁几日回来,你和干娘别担心,按我说的做,囤够冬衣吃食,也不用太担心。”
顾承武说话点到为止,怕吓到江云。可怕的不是灾难而是人,人为了不饿死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一个良善的人也能被逼到杀人放火。
顾承武不信别人,他自认为能力有限,能保护家里人已经足够,至于身边认识的人,通知一声也是因为情分。
这次回村不仅是为了告知村里。他带上李四,其实是打算回去拉木头和竹子进城,木头竹子制作的弓箭杀伤力虽然不如铁器,但是真要用起来,也不算太弱。
就怕遇上饥民流民,为了粮食打家劫舍杀人。
第104章
反常的天气似乎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除了越来越晦暗的天色,云水县东西南北四市,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只有顾家, 开始囤粮囤衣物。江云早上敲了苗婶的门,说了雪灾一事。苗婶还不信,说是要带着娃娃回去。
江云咬咬唇,怕到时候真发生雪灾, 苗婶一家人都会出事。他把事态说的严重一些,苗婶这才将信将疑, 拿着家里的钱去买米。他又跑去通知镇上要好的邻居和主顾。
挨家挨户江云没漏掉谁,自然有人信了,也有人瞧江云是个年轻后生说什么都不信。话带到了,那些人不相信他,江云无奈中都是担忧。
张翠兰给满宝擦了擦手膏,小娃娃的手娇嫩, 就怕冬日冻坏了。见江云回来,她道:“我去城东老木匠那里问过, 他们铺子有现成的粮仓, 一个能装两百斤都不是问题。”
江云算过,一人一月能吃二十斤米。要是真遇上雪灾,家里五口人, 怎么也该准备三个月的米粮。江云道:“三个粮仓足够了。”
他打算买六百斤米, 备足好几个月的。就怕出现意愿,买的米不够应急的。
张翠兰一愣,随即点头没有反对。她年轻时候也走南闯北过,听别人说起雪灾,那是冻的冻死饿的饿死。多买一些, 吃不完大不了到时候再卖出去。
倒是夏竹和秋婶咋舌,那可是六百斤米,得种一年的地才产的出来,一下子说买就买了。
夏竹在院里扫地,放下扫帚道:“云哥儿,我跟你一起去买。”
“那你等我去拿钱,”江云取出二十两碎银,买什么都足够了,普通人家一年也才花五六两。
张翠兰见状,也跟秋婶打招呼:“既然这样,秋嫂子你帮忙看着满宝。云哥儿他们去囤粮,我拿上钱再买些棉花布料回来。”
天色越发阴沉,江云小铺子的门板都被吹开。他冒着风走进去,把没上好的门栓重新上好。铺子被砸了,还没来得及修,现在也不是修的时候。
他和夏竹赶紧出门买粮,到了米铺,江云没有同店小二交涉,而是直接找上掌柜,开口就要六百斤。
掌柜是个中年男人,一脸精明模样,心里惊了一瞬。随即什么也不问,亲自带人去后面的米仓:“这都是今年的新米,我们老板亲自去周边村子里买的。你们就放心吃,都是好的。”
米仓叫江云夏竹都傻了眼,一眼望去几十个米仓,比江云和夏竹都高。掌柜为江云打开其中一个,江云捞起一把看过,都是好米。
随即又是谈价钱的时候,大历的米一两银子能买两石,一石有六十公斤,足够一家五张嘴吃一个月,但若是真遇上大雪,这点米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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