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大雨、苹果、礼花下的生日快乐、蓝得像海的眼睛。一切像降格拍摄却以24帧每秒标准格播放的影片。一片混沌在眼前快闪、倒退。温度、颜色和形状都接近扭曲。他恍惚觉得这是回光返照前的恩赐,然而一切都尘埃落定时,留下的只一个模糊的短发剪影。
他见过的,那种形状的剪影,是在哪里?
头痛欲裂中,在沙发上打盹的许朵蕤撑着的手掉落,她惊醒了,第一眼看见空空如也的陪护床,还没来得及尖叫着跑来跑去,又看见睁着眼睛艰难转头的赵观棋。
赵观棋就在那样大叫的声音中彻底清醒了过来。病房里很快塞满了人。主治医生笑盈盈地同周照交谈,许朵蕤在一众护士人墙后努力窥探。人墙中一个护士笑眯眯地盯着赵观棋,像在恭喜他。只可惜他还没来及说谢谢,那个小护士就因为开小差没答出带教医生的问题跟在人流中灰溜溜地走了。
房间一下子变得好宽敞。床被摇起来了一半,赵观棋靠躺着,认真打量。不是,都不是,那个剪影不在这里。
周照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高泽洋在窗边不知道和谁拨电话,许朵蕤已经剥了一根香蕉、削了一个苹果、挤了一盆石榴端到赵观棋面前。她逗小孩一样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赵观棋看着那些水果,长久不开口说话让他对语言失去掌握,他磕磕绊绊地摇头说:“你削的苹果...好,好丑啊。”
“可能是创伤后逆行性遗忘。”从办公室回来的周照安抚一个人闷啃苹果的许朵蕤,“过几天就会好。”
“那他岂不是失忆了。”许朵蕤一边泄愤,一边啃自己坑坑洼洼的苹果,“小池怎么办啊。”
“可能只是不记得你。”周照回答。
许朵蕤大骂道:“滚!”
“可能只是记不得和我相关的人。”被踢了一脚的周照重新回答。
慢慢抿着石榴的赵观棋忽然停住了,他先是看了眼被踢了一脚的周照,随后望向门口。
周景池怀里的花因为奔跑急速衰老,不少花瓣歪歪扭扭,卡片掉到缝隙中,此刻因为倒拿的姿势正摇摇欲坠。
花坠到地上,赵观棋来不及担心,那个剪影就这样朝他扑过来,他下意识捂住石榴籽,愣怔地看着周景池掉眼泪。
“不要哭。”他急急慌慌地劝。
赵观棋看着周照在那个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那个人立刻握得他手很疼,眼泪汪汪地问:“你记得我吗,我是谁,你还记得吗?”
“我...”赵观棋想说你压到我的输液管了,但那个人哭得梨花带雨,他只好改口,“我记得。”
“你,给我唱歌。”他声音小小的,胡乱重复道,“你声音唱歌给我听。”
“好...好...”
许朵蕤快被这场面感动哭了,捂着半张脸接话:“我就说有用吧,是不是好好听?”
赵观棋看向周景池:“好难听。”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被攻击的周景池也笑得掉泪,他说:“...我在等你回来。”
“不要再哭了。”赵观棋忽然发觉寻找的剪影就是面前的人,他犹豫着握住周景池的手,想到醒不过来的噩梦,很认真地说,“你的眼泪,快把我淹死了。”
说话还不是很利索,周景池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梦见我了对不对?”他问。
“我梦见,你的泪水。”赵观棋回味那种涟漪,“热热的。”
逆行性遗忘像把一个人部分重置,大大小小的创口像把一个人重新拼凑。周景池发觉赵观棋变得些许拘谨,更准确些,是小孩子气。
小孩子别扭却喜欢听故事,喜欢吃好吃的,喜欢有人在床边陪他说话,更喜欢目不转睛地盯着人不放。周景池很快就适应了那种注视,赵观棋一看他,他就问:“你在看什么?”
赵观棋每次回答都不同。
“我想喝水。”
“你的外套看起来好冷。”
“这个故事不好听...我要听鬼故事。”
“为什么你削的苹果这么圆?”
“今天的饭好好吃,你是大厨。”
“下雪了,你这个帽子会打湿。”
周景池一一回复,乐此不疲地和赵观棋玩伤心又无可奈何的文字游戏。赵观棋似乎把他忘得差不多是实打实的坏消息。而好消息是,他们正在重新认识。
他有意地避开亲密接触,即使医生说肢体接触更有可能让赵观棋找回记忆。
周景池想这样也很好,他还没有占过先机。这样他可以先向赵观棋走近。看他脸上的每一颗小痣,考察他挑食的习惯,最后说我爱你。
初雪过去大概一周,梅市异常地升温,化雪的声音滴滴答答地响了一整夜。赵观棋身上所有仪器都撤掉了,半夜在开着空调的房间一个劲里叫冷。
周景池一开始以为是梦呓,抱着自己的被子盖到赵观棋床上,发现他正大睁着眼睛。两床鹅绒被堆在身上,周景池问他:“现在感觉好些了没有?”
赵观棋不作声,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又被隔帘打碎成更柔和的光圈,周景池站在那样的光圈里静静看他。
“还是冷,化雪好冷。”
“那我再去抱一床被子给你。”周景池说着转身。
被子边沿忽然伸出一只暖洋洋的手勾住他。周景池僵在原地,转过身。海胆头的赵观棋掀开半边被子,让出空间。他侧躺着跟周景池说:“你上来,和我一起。”
“什么?”周景池抠着裤子,止不住地紧张。
“我一个人会做噩梦。”赵观棋维持着动作,“冷死了,你不是说你要对我好?”
周景池汗颜,那是前几天立下的诺言。彼时韩冀在病房里大摇大摆地刨出一袋吃的,并指挥周景池要一个上好的苹果。赵观棋很不满,不想要他吃周景池的苹果,只想让他吃许朵蕤削的苹果。
周景池冒着生命危险给韩冀削了一个,韩冀在病房三百六十度刺激赵观棋。那天赵观棋莫名生气,晚上故事听到一半就蒙头睡觉,直到周景池说以后只对他最好。
损失完美苹果的赵观棋消气了,却一直对这句话念念不忘。
“我会挤到你。”床实在太小,周景池怕碰到赵观棋的伤口,“我把床搬到你身边陪你,怎么样?”
赵观棋不吭声,那种犟牛的表情逐渐酝酿,眼看就要成型,周景池当机立断脱了鞋钻到那开着的被子里。
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赵观棋在撒谎,这里明明暖和得仿佛身处赤道。病床很小,他们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周景池的呼吸和脑子很快变得运作艰难,他抬眼看赵观棋,赵观棋也正看着他。
然而下一秒,赵观棋忽而伸手抱住他脊背:“你很暖和。”
“你为什么这么暖和?”他又问。
又是没有名字的问句,周景池三个字似乎从赵观棋的字典里自动剔除了,即使他向他做过自我介绍。
失去名字的周景池忽然就很不甘,他轻轻埋头在赵观棋身上:“你为什么不记得我名字。”
“我记得。”
“那我叫什么?”周景池带着点鼻音问。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赵观棋像个冷漠不通人情的骗子。
周景池一时没说话,任由赵观棋等待他,也任由赵观棋忘记他。他抿了抿嘴唇说:“因为你。”
“遇见你之后我就变暖和了。”
赵观棋在头顶发出疑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太阳啊。”周景池笑道。
“你又在讲故事...我不想听了。”赵观棋觉得被诓骗了。
“以前都是你给我讲故事。”周景池搭上赵观棋的后背,“我不知道你不爱听。”
赵观棋问:“你想听故事吗?”
“现在?”
“现在。”
周景池把头昂得更高,想去确认赵观棋的话是否是真心。他们离得太过近,以往天没有细细观察过的地方都无比清晰。赵观棋看到那双眼睛,那种蓝色他在旭日初升的大海见过很多次。周景池的睫毛太长了,他感觉自己的脸隔空被轻扫着,像无害的小虫成群结队地路过他脸颊。
他的心为何跳得那样快?
一瞬间,那些小虫爬到了赵观棋嘴边,浩浩荡荡载着数不清的细密文字。那些字句蠕动又合并,把他的嘴唇封起来又生生撕开。
“为什么?”他被这种奇异的感觉驱使着问出一句胡话。
“...什么为什么?”
周景池注视着上言不搭下语的赵观棋,努力理解着返老还童的言语。思考未果,笑都还凝在脸上,手又立刻被捉在一起。
赵观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周景池掌心之下迅速传出了规律的急速心跳。他的心跟着提起来,担忧道:“你心跳怎么这么快,哪里不舒服吗?”
而赵观棋正摩挲着他的手背和腕骨,视线仍然停留在提问时对视的双眼。眼前的灰轻缓地靠近,赵观棋慢慢地蜷起身体包裹住他,再小心翼翼没有地抵住他额头。
周景池在暖洋洋里的被窝里被窗外的冷冻僵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雪人冰箱里的胡萝卜,而赵观棋正期待他。
垂眼也掩饰不过的紧张,呼吸交错中,那种红色涟漪的暖意顺着周景池的鼻息再度穿梭在赵观棋耳垂和下颌,变成问题娃娃的赵观棋再次开口。
“周景池。”
“你为什么,不亲亲我。”
【作者有话说】
池:好听就好听,难听就难听,好难听是几个意思?
棋:想不起来好烦,韩冀吃我苹果好烦。
许朵蕤:我感觉我有点恨你了。
赵观棋复健第三天,曹玥来了。
门被推开的时候,背对门口切水果的周景池最先闻到一股风信子香味,他习惯性站起来,赵观棋却拉住他的手。
曹玥在门口见状停了步子:“方便吗?”
她谁的名字也没说,周景池不知要不要回答,赵观棋让他坐回椅子上才朝门口点头:“随便坐。”
“喝点什么?”周景池给赵观棋放好叉子,向一旁的曹玥开口。
曹玥蛮有兴致地四处看了看:“你这儿有什么?”
“橙汁、可乐、红茶还有咖啡。”
“你们两口子在这开小卖部呢?”曹玥逛完一圈坐到小沙发上,看起来很自然地向周景池说,“那就来杯红茶咯,外面下雪好冷的。”
曹玥的口无遮拦让周景池不晓得要怎么回答,红着一半脖子去沏茶,赵观棋放开手上的书,搁到柜子上,大拇指不自觉转了转中指的戒圈。
“小心烫。”周景池将茶杯放到矮几上。
“你几岁啊?我听说赵观棋比你还小诶。”曹玥端着杯子嗅茶香。
“24。”周景池答她,手却突然被人攥了一下。
“哎,不问了不问了。”曹玥盯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我说我不问了啊赵观棋,你给人松开啊。”
“补品啊。”曹玥指了指摆在门口的几件高档红酒,“老大远扛回来呢。”
她描述得那箱子像装着人参,赵观棋瞥了一眼:“拜托,我在复健,喝不了酒。再说了,你这算哪门子的补品。”
这次换周景池捏他的手,曹玥不悦道:“又没说给你带的,给他带的不行啊。”
“他喝不了酒。”
“你说喝不了就喝不了?”
两个人竟然隔着大半个屋子你一句我一句掐起来,周景池快把赵观棋的袖子扯出个洞,心里不禁怀疑两个人是怎么把事情谈妥的。
“好了好了!”曹玥茶都没喝两口,气呼呼站起来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卡,啪地甩到赵观棋被子上,“给你的卡!”
赵观棋看着那张卡皱眉:“给你的还我做什么?”
“老娘又不缺钱,你还打发上我了。”曹玥叉着腰,又仔仔细细去看周景池,“你俩啥时候结啊,这张卡当我礼金得了...不过说在前头啊,红酒钱从这里头刷的。”
赵观棋扶额:“你干上代购了?”
“你这嘴能有人看上的概率比我当代购的概率还大。”曹玥毫不留情,又看向周景池,立马把那张卡捡起来塞他外套口袋里,和他贴耳朵悄声说:“密码241212。”
曹玥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走了,风信子的香气馥郁长久,周景池从荷包里摸出那张卡,问:“...她是曹小姐?”
“嗯。”赵观棋点头,偏着脸看他,“怎么,这就醋了啊。”
“才没有,只是你什么都没跟我讲过...她,还有你爸爸。”周景池垂眸握住赵观棋的手,“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压力很大。”
“我看到你哥和你的消息,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他刚说完,又想反悔,下巴却被人捏住了,嘴巴成了o形的金鱼嘴,赵观棋说:“你自己瞒那么大件事儿还先告状呢?”
周景池想辩解,赵观棋朝他直摇头:“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不就是拒绝我的求婚,和我分手,还出了事不和我说自己闷着要去乱搞?”赵观棋审讯似的一股脑说出来,语气带着点调侃,“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疼...”周景池挤出一句。
赵观棋如预料中那样松开他,周景池还没来及揉揉脸,整个人就腾空而起被半抱到床上。
那只手又出现在他脸上,只不过这次是在嘴唇。赵观棋拇指轻轻按过他的唇珠,又去摸嘴角,最后放到他梨涡的位置。
于是周景池凑了上去。
再自然没有的动作,他们侧躺着抱着彼此,赵观棋埋头下来吻住他的唇。蜻蜓点水般的吻早就难以满足两个人,周景池主动抬着脸,听着涎水交缠的声音红了脖子。
吻是个奇妙的东西。和爱的人接吻不仅会变成一颗红红的果实,连尝到的味道都独一无二,闭上的眼睛悉数闪过相处的片段。嬉笑怒骂,爱恨嗔怨,不过如此。
赵观棋对这样的吻很依赖,更心怀感激。那夜的问句和周景池后来义无反顾的吻让他彻底找回面前人的名字。
周景池,月池的池。
映在雪花酥喜糖上的剪影和吻住他唇瓣的人重合,他跟着掉了泪,即使那是个很值得庆祝的时刻。
找回记忆的第二天,他开始了自己的复健诊疗。周景池鬼鬼祟祟从外面抱进来一个坑坑洼洼的奶油蛋糕,说是庆祝他开始复健。
赵观棋心知肚明,这是某人为了庆祝重新拥有名字亲手制作的蛋糕。也不知道是高兴过了头还是忘了己,以往天一学就会的本事丢了个干干净净,做了两小时,蛋糕表面像被群鸡过境。
不仅如此,还加了自己不能吃的柿子。
冬柿甜美,周景池和赵观棋在窗边的小桌上看着小雪纷纷,一叉一叉地往嘴里送,吃到一半成功进了急诊。
周景池浑身起了红疹,呼吸道肿胀,不一会儿功夫就接近休克。赵观棋在轮椅上急得转过去转过来,轮胎把坐在椅子上等待的其他人轧了个遍,最终被投诉并强制推回病房。
高泽洋带着输完液的周景池推开307的病房时,赵观棋居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靠在置物柜的热水壶边。高泽洋见状问他:“要喝水?”
他盯着半张脸肿成猪头的周景池:“我正要去找你。”
“不用,我都输完液了。”周景池说话都有点木,身上一阵一阵发冷战,“幸好我们回来了,不然你摔倒怎么办?”
“我差点就走到了。”赵观棋撑着柜子说。
“你又被送回来了?”高泽洋哭笑不得,“妈的你又去轧别人了啊?”
“什么又。”对轮椅的掌握十分不熟练,赵观棋蛮不爽地说,“我自己会走。”
“你走下去被送回来了?!”周景池震惊。
“你什么时候走下去的?!”高泽洋二连震惊。
“你们在说什么啊...”赵观棋拱了拱鼻子,小声说,“我这不刚从轮椅走到门口么?”
轮椅到门口,最多十五米的距离,高泽洋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声:“不是...不是,你一个小时还没走出门啊???”
看着捂着肚子笑倒在沙发上快要死掉的高泽洋,赵观棋想坐回轮椅上去撞他,又发现走回去还需要一个小时,只好撑着柜子求助周景池:“把他赶出去啊!”
高泽洋被赶走了,不过赵观棋的事迹很快传开,韩冀在电话里嘲笑他是‘世界上最快的男人’。
那天起他再也不情愿坐轮椅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没用的。”赵观棋抱着周景池又想起这件事情来,和其他该做却没做成的事情联结在一起质疑自己。
“胡说什么。”周景池打了他手臂一下,“你现在走得蛮快了呀,还可以乘电梯下去晒太阳...反正我觉得你复健这么快就能走路很厉害。”
“不是。”赵观棋把脸闷在他颈窝,“我该保护你的,保护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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