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悦倒没在意:“生日快乐。”
礼物举到面前,周景池愧疚收下,看了看,是盏精致的床头夜灯,她还挂念着前几天周景池总说自己晚上鬼压床,睁眼却不能动。
“开这个灯睡几晚上看看吧。”杜悦看了眼赵观棋,把周景池拉到阳台上。
没有问周景池意料之中的问题,她问:“你感觉好些没有。”
周景池抠着礼品袋,说:“还行。”
“那就是不好。”杜悦深知周景池的话要升着级来听。
“昨天去看医生了吗?怎么没来开车。”
杜悦嘴里的医生是她非要给周景池找的心理医生,周景池自以为自己的情绪和自杀倾向隐藏得很好,其实不然,落到年长几岁的杜悦眼里,那种对生活的无望和淡漠就是赤裸裸的自弃。
周景池想了想,说:“没去。”
“怎么又不去?”杜悦问,“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去买药了。”
周景池偏着头不愿意看她,杜悦只能强行扳正他的脑袋。
“农药是吧?”杜悦压着气,现在的她已经比刚刚在路口被告知周景池买药的时候要平心静气很多,“我怎么跟你说的?有事情不要憋在心里,和我说。”
“或者你不想和我说,出去交交朋友,或者换个地方住,我都支持你。”
“你把汤圆也送走了,你是真的准备去死?什么时候,过完生日吗?”
杜悦语气有些许哽咽,“我生日还没过呢。”
周景池慌乱起来,抓住杜悦的手,“姐,你别哭。”
杜悦侧过脸,不想继续看周景池:“汤圆这几天一直闹脾气,在新家总是不肯吃饭,瘦了好多,你也不去看看,周六也不来书店帮我码书了,你是不是不高兴?”
周景池不知道说什么,毕竟自己是真的准备去死。
杜悦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向坐回餐桌的赵观棋。
“他呢?”杜悦转回看周景池的眼睛:“你男朋友知道你要自杀么?”
“啊?”周景池懵住,旋即意识到杜悦把赵观棋误会成他以前那个网恋男友了。
“不是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急忙摆手,“我早分了,那个人……是个骗子。”
面对知道他取向的杜悦,周景池没什么好遮掩的。
“那个人说不喜欢我,只是觉得我好骗,会给他买礼物点吃的……”周景池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无声。
杜悦叹口气,握住周景池的手,问:“那他呢?”
两人目光都落到赵观棋身上,正在偷看的赵观棋瞬间将紧锁的眉头变为一个灿烂笑容。
周景池垂下头,说:“一个好心人。”
杜悦看着面前穿着周景池衣服的帅小伙,又想起楼梯间外卖员口中赵姓男子订的生日蛋糕,眉头舒展了些,大胆提议:
“如果恋爱能让你感到好点,我觉得未必不能和他接触接触,注意卫生安全就行。”
没来得及脸红,周景池还想说点什么,杜悦却径直捂住他的嘴:“在我、以及现在面前那个愿意给你过生日的好心人做好准备之前,好好活着,行吗?”
“我知道有些难,我理解,我也尽力帮助,前提是你也要愿意向外界发出信号。我相信,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愿意失去一个可爱的朋友。”
说完一席话,杜悦胡乱抹了抹眼角亮光,压下翻腾汹涌的泪意,转身去饭桌边帮着拆蛋糕。
周景池还呆呆站在阳台,朋友?他静静想着,自己也许还算不上赵观棋的朋友。
涣散的目光却开始毫无征兆地重新聚焦到有些不同的屋内——
那张新沙发,被拖得干干净净的地面,换过的灯管,以及那个以前看来很陌生的生日蛋糕。
也许算朋友?
周景池撑着笑走回桌边,菜已经被挪到厨房,赵观棋忙着拆生日蜡烛。
突然,赵观棋手顿住,抬头问他:“你满多少岁?”
周景池几乎和分叉子的杜悦同时出声:“24。”
三人对视着笑起来,赵观棋将鲜红的‘2’和‘4’端端正正插到蛋糕上,杜悦推着周景池坐到椅子上,将生日帽戴到他头上。
赵观棋又急匆匆地跑去拉上客厅窗帘。
于是蜡烛的光将周景池照得更明亮了。
没看任何一个人,也无暇顾及飘散的奶油香。他紧紧盯着生日蜡烛,以及赵观棋订的蛋糕上、写在巧克力立牌上的——
‘景池,生日快乐!’
烛光下,眼眶开始莫名湿润,他只好缓缓闭上眼。
一片虚无中,他回想起自己不算愉快的童年和家庭,那些交朋友屡次碰壁的时刻。他以前总固执地认为,人与人之间总需要付出些什么,才能成为所谓的朋友,所谓的挚爱。
但,紧闭的眼中蓦然浮现赵观棋的笑,仅仅一夜,开心的、生气的、心虚的、抱歉的,然后是雨中的奔跑,下意识的抚背与安慰,毫不吝啬的夸赞与礼物。
以及他以前从未被挂心的生日,竟然也能收到祝福,无需言语,无需暗示,有心的人甘之如饴。
三个愿望很快用完,这是他第一次许完三个愿望。
睁眼,还未从刚才的虚无中彻底清明过来,脸上却突然被两只手一左一右抹上奶油。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道:“生日快乐!”
赵观棋欢呼着拧爆了手中的礼花筒。
“嘭——”
漫天礼花中,周景池快要在最简单的笑容中生生溺毙。
第5章 一颗苹果
按照月池镇的老习俗,生日那天都得去庙里拜拜,无论是大寺庙还是小道观,甚至是乡道古道墙边的某龛佛像,总也算是求个心意、保个平安。
但周景池还是选择去拜祭那颗老房子面前的百年樟树。
那是自他小时候就磕头过继的干娘。
周景池刚降生时,一家人还住在平楼山上,在一些不甚开放的乡镇里,天生异瞳赋予他的从来只是无尽的诅咒、乡人的谣言、和无数剂难以下咽的汤药。
可惜这些东西并没有救他于水火,本就与生俱来的异瞳和他一起艰难生长二十四载。
小时候的他也相信神佛,经常和母亲一起上山下乡去各种寺庙道观上香祈愿,那时候他许的愿从来只有一个:
‘希望眼睛好起来’
后来事实证明,自己和那个愿望一样可笑,他居然发现自己许了多年的愿望之下,竟然只是一个外界司空见惯、于情于理都正常的病症而已。
除了虹膜颜色异常之外,对身体毫无影响,自己当然也不是什么母亲和异国偷情的私生子。
十五岁,市里的医生亲口说出诊断结果时,他欣喜若狂,近乎疯狂地抱住母亲,他的愿望竟然以一种从不曾设想的方式成真。
但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根深蒂固的成见比嘶吼的凶兽还可怕,周景池并未得到他想象中的道歉、体谅和朋友。
他只能坐在院子里,和那颗每年都磕头的樟树说话、分享、哭泣、许愿。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他要去看看这位苦苦支撑自己良久的亲人挚友。
收拾好拜祭要用到的酒、香、供品和红布,周景池去房间里找了个大袋子装在一起,杜悦在桌旁帮着收拾桌上的残局。
而送走黑豆的赵观棋也非要一起去,美其名曰夏游徒步,周景池拗不过他,递过去一把扫把,然后某位‘寄人篱下’的赵某十分有眼力见地开始扫地。
扫到门边周景池装好的苹果时,赵观棋一看,伸手就掏了个出来,自言自语道:“还有苹果吃呢。”
“你干嘛!”刚抬起头的周景池一把抢过,“不是给你吃的。”
“你要实在想吃,冰箱里还有俩个上周的苹果。”
“啊?”被抢走苹果的赵观棋很不服气,“那两个我昨晚上就吃了啊。”
周景池不信邪地掀开冰箱门,发现不仅那俩个苹果没了,五个香蕉,一个柚子,一盘凤爪,外加一罐自酿醪糟全没了。
“真是猪啊,给我冰箱都吃空了!”周景池看着冰箱,怒吼道。
“你当你们家地很好打扫吗?!”赵观棋义愤填膺走到周景池面前,“还有灯管,居然买了不包换,我可是冒着被电死的风险给你换上的,没有一句感谢就算了,吃你两个苹果还是上周的!”
“我——”
“好了,你们俩路上慢慢吵好么?”一旁观察半天的杜悦笑着打断。
“我才不跟猪吵架。”周景池关上冰箱门,“降智。”
杜悦下楼开车,周景池戴上帽子,走到浴室镜子前拿隐形盒。
没偷到新鲜苹果,赵观棋鬼鬼祟祟挪到浴室门外,幽幽开口:“你在干嘛?”
吓得周景池手一抖,隐形瞬间被抛到镜子上。
“......”周景池去夹回来,淡淡道:“戴眼镜。”
赵观棋不解:“你近视?”
被人盯着,周景池一连几下都没戴进去。
赵观棋走近一步,看清后不禁皱起眉,“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遮住左眼。”
周景池继续手上动作,没回答。
快要戴进去,手却被逮住,周景池狐疑地转过头,赵观棋正蹙眉看着自己,好严肃的样子。
周景池挣了挣,没挣开,赵观棋的手掌太大,将他的手腕握得死死的,紧紧的。
他转而对上赵观棋眼睛,说:“你干嘛,放手。”
这次换赵观棋沉默,紧紧握住,却不置一词。
“疼。”周景池往后缩了缩。
“别戴吧,我第一次见异瞳,看在我帮你扫地的份儿上,给我欣赏欣赏。”赵观棋松了松手上的劲,还是逮着没放。
“......”
赵观棋皱着眉说出这话,周景池不禁怀疑其真实性,抿了抿嘴,问:“我为什么要给你看?”
赵观棋静默片刻,眼神游离在周景池帽檐下的眉眼之间,忽而笑起来。
他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赵观棋还是凝视着,丝毫不回避对面那双眸子里投来的异样与惊疑,一高一低之间倏忽搭起一座看不见摸不着的桥梁,徒留心声互相揣摩。
赵观棋歪歪头,探究的眼神似是催促,实是在一字一句说着现在还不能传达的更合理缘由——
‘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不愿意见你因为某种无稽的原因逃避自己,隐藏自己。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希望你做自己,如果你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我不介意当那个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十分真心的理由。’
如果周景池也同他一样认为彼此是朋友的话。
对视太过赤裸,说出的原因也是周景池从未听过的缘由,他主动从对峙中抽离出来,手上的隐形已经在空气中微微脱水发干。
戴上去一定也很难受。
周景池用另一只手推开赵观棋,转向镜子,轻轻点了点头。
没理会赵观棋独自的得逞欢呼,周景池将隐形放回保养液中,对着镜子压了压帽檐。
出门,赵观棋邀功似的抢去了周景池手里那一大袋子祭拜用品,他也乐得清闲。
杜悦已经把车开到巷口,开着空调坐在车里等他俩。
周景池毫不客气地使唤赵观棋将袋子搁到后备箱,自顾自去拉副驾车门。
一连几下动作,车门纹丝不动。
周景池疑惑地投去目光,杜悦嚼着口香糖扬扬头示意他坐后面去。
“?”周景池看了眼已经钻到后座的赵观棋,正准备张嘴说点什么,杜悦晃了晃手机,示意他看消息。
周景池半信半疑地拿出手机,解锁,微信里杜悦刚刚发来一则消息。
【悦姐:跟你的小男朋友一起坐后边。】
周景池目瞪口呆地透过车窗看进去,杜悦笑笑没说话。
叮——一声,周景池的消息也发了过去。
【池子:姐,别搞。】
杜悦看看屏幕,把手机一扔,没理会。
这下只剩手还搭在车把手上、独自凌乱的周景池。
还没纠结出个结果,后座车门被打开,赵观棋略显困难地伸出半个身子,劝慰道:“哥,到地儿了再晒太阳行么?”
“......”
杜悦噗嗤笑出声,周景池十分僵硬地挪后去,挥挥手让赵观棋坐进去点。
坐进去的时候赵观棋十分体贴地伸手挡了挡车门顶,周景池的帽顶刚好轻轻擦过,十分烫手。
杜悦独自在前排当司机,笑吟吟一脚油门发动。
窗外风景飞速后闪,赵观棋缩回手,真诚道:“再不进来,你帽子真得起火了。”
“要你管。”周景池嘴上还击,身体却十分诚实地摘下了被灼晒得发烫的帽子。
随手一扔,赵观棋拿起往自己头上盖,刚刚好。
杜悦就这样在后视镜里默默注视后排一路不停歇的拌嘴和笑声,话多的好处在此刻尽显,她不禁唏嘘,池子需要的其实很少,但奈何从未拥有。
车辆从大道开到乡间羊肠小道,杜悦车技很好,一路上赵观棋乐不思蜀,看树、看河、看池塘、看菜地、看那只刚好在身侧的蓝色眼眸。
直到车停在一个半山腰的老房子门前。
周景池快被闹得头疼,赵观棋话实在太多,问题也多,吵得他都没心思想下一个黄道吉日。
车一停稳,他一秒也没耽搁,唰一下溜下车,赵观棋问句的尾音总算被甩在身后。
杜悦也从车上下来帮着搬东西,赵观棋跟到后备箱,再次自告奋勇提袋子。
“行行行,给你给你。”杜悦把周景池提着袋子的手推过去,掩着笑走开了。
两只手猝然触碰到一起,日头把袋子晒得很烫,赵观棋的湳風手却异常冰凉,冰火两重间,周景池猛地撒手,后撤两步又撞到半开的后备箱门。
意料之中的钝痛并没有袭来,赵观棋另一只手从身旁绕过,替他挡住了门沿。
没有觉察到周景池的异常,赵观棋顺手关了后备箱。
“走啊。”赵观棋将帽子盖回周景池头上,“站这儿好晒。”
帽檐遮住了刺眼的日光,周景池畏光的眼睛得以喘息,夏日蝉鸣太过聒噪,鸣蝉吵闹间,赵观棋又说了些什么,他仰着头,没听清。
早已走到树下的杜悦悄咪咪举起手机,一番狂按后,终于开口:“喂——”
“你俩能不能到个阴凉地方再说话。”
杜悦的话传过来,周景池匆匆低头,越过高人一头的工具赵某人走到那颗郁郁葱葱的常青樟树下。
杜悦不是第一次来这,很快从老房子里找出三个小板凳,递过去,赵观棋礼貌接过,搬着凳子坐到忙着摆供品的周景池身边。
“红布拿来做什么?”赵观棋憋屈地盘起一双腿,问道。
周景池抿嘴不言。
“为什么不能吃苹果?”
周景池忙着点香,没回答。
“为什么香要点九根,电视剧里不都是三根么?”
周景池还是沉默。
赵观棋自觉没趣,艰难挪到杜悦身边去,他向来自来熟,杜悦对他印象也不错,竟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
直到周景池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本来坐在板凳上的赵观棋吓一跳,杜悦按住了差点蹦起来的他,小声道:“拜干娘呢,看着就行。”
视线重新齐齐落到樟树阴影下的周景池,他双膝跪地,面前是点燃的红蜡烛和供品,红布被搭到了树干上,而手中则是九根袅袅生烟的燃香。
周景池双眼紧闭,秉着烟朝树跪拜了三次。
拜毕,起身,又将香恭恭敬敬插到树下,就当赵观棋觉得要结束的时候,周景池又埋头朝粗壮的树干抱了上去。
表情肃穆,周景池微微颔首加上帽檐的遮挡,让赵观棋觉得他似乎要哭出来了,刚准备起身,手却被杜悦抓住,赵观棋看过去,是轻轻地、小幅度地摇头。
赵观棋只好作罢。
这一抱持续了很久,久到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郑重告别。
周景池有些不舍地松开双臂,蜡烛和香还在烈日下静静燃烧,他神色却像一潭激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赵观棋也从板凳上站起,静静看着周景池将受供过的苹果重新收进袋子。
捡起最后一个的时候,周景池埋头一手拉袋子拉链,一手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递出去。
赵观棋愣住,旋即看向身旁的杜悦。
“给你的。”周景池举得累,抬头对着赵观棋说。
“啊......?”赵观棋犹豫着接下,“不是不能吃供品吗?”
周景池冷冷道:“管那么多,给你吃就吃。”
“哦。”于是终于吃到苹果的赵观棋又笑起来,跟着周景池向车走去。
队伍最后,杜悦手机的摄像头快要在暑天暴毙。
车上,依然是前一后二,只不过苹果好歹给赵观棋的嘴找了点事儿做,周景池终于能在半刻消停中想想下一次黄道吉日。
但精挑细选的好日子哪能这么容易,低头看了半天手机上的黄历,近三个月,他生日的午夜竟是唯一一个适合自我了结的良辰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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