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终于停下来,周景池看着将眼睛笑得弯弯的赵观棋,明暗交错中,这是赵观棋第一次在他的阴影里仰视他。
平时阳光的笑,此刻倒看出几分狡黠。
“怎么弄的?”周景池刺他,“也是打篮球崴的?”
“......”谁家好人打篮球从脚崴到太阳穴啊。
赵观棋抚了抚被摸得翘起来的头发,周景池一眼看穿:“还没编好?需要我再给你五分钟吗。”
周景池依旧这样俯视着,没有说起那通突然致人腿痛的电话,也没有理韩冀的一催再催,刚刚按好的电梯也被遗忘到身后。
看起来有理有据,像个逻辑严谨的法官。
而赵观棋这位被捉拿归案的案犯正在面临审讯。
“编好了。”赵观棋说,“你喝醉那天被你打的。”
虽然做好了赵观棋胡说八道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开口是这个。周景池当然不信,那个伤口看起来挺深,他没有留指甲的习惯。退一万步来说,他的酒品还没恶劣到那个地步。
周景池安静几秒,问:“还疼吗?”
“不敢疼。”赵观棋见没人追责,语气又轻快起来:“毕竟我本来就没人疼。”
“你说是吧,景池哥。”
人在心里有鬼的时候小动作就会变得异常多,赵观棋此刻就是个完美例子——伸直的腿来来回回地在地上小幅度磨蹭,右手止不住地转手机,左手将早已被安抚得完完全全的鬓发摸出油光来。
“……学人家说话干嘛。”问完,周景池却没有时间理会这个复读机的问题。他看向那方离太阳穴只有几寸的伤痕,口吻严肃:“很危险,太阳穴伤到了不是开玩笑的。”
“是啊。”赵观棋对这个倒是表示百分百赞同。
就当周景池觉得这位刚毕业、还不知自己演技拙劣的小男生意识到了几分严重性时,便听见赵观棋用一种庆幸的口气说:“差点破相。”
周景池语塞,半晌开口:“……你个大男人怎么担心这个。”
赵观棋摸着自己左脸,像告诉周景池自己21岁那晚一样,捧着个宝贝疙瘩一样上上下下爱抚一遍。
“我这脸很金贵的好不好!”赵观棋心虚地握了握停止转动的手机。
“好了,再不上去韩冀要下来杀我们了。”
赵观棋警觉起来:“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周景池说:“看你手机。”
赵观棋闻言低头,手机朝向刚好对着周景池。
将倒转的手机摆正,屏幕上是一串韩冀的嘶吼。
赵观棋无语挑了挑眉,正想夸周景池视力也不错,屏幕上又弹出最新一句——
“再不接我电话,我就上去发言说你是死gay[微笑]”
【作者有话说】
韩冀你小子注意言辞啊喂!
第29章 锚点
两个人在黑暗中偷偷摸摸溜进晚会厅时,已经错过了一大半的歌舞节目,赵观棋的发言也被韩冀紧急推到闭幕式前。
舞台上是外邀舞团新排的话剧,正演到高潮部分,没人注意角落的两人。晚会厅宽敞通透,后排的座位留了很多空出来。周景池到处打量一周,赵观棋抬腿就往没人坐的倒数第二排钻。
黑沉厅内能见度极低,只走出两步,赵观棋猛地一个趔趄,视线里的黑暗随着身体的不受控下坠持续放大。
熟悉的摔倒感扑面而来,赵观棋猛地闭上眼,话剧演到群情激昂的大片陈述,耳边字字清晰缓慢。
没有痛感,没有贴地,耳边还是清晰的台词声,只是有点难以呼吸。
“你能不能...先站起来...”
“再欣赏话剧...”周景池双手死命攥着赵观棋背后的衬衫,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嗯?”赵观棋蓦地睁眼。
自己身体与地面呈一个轻微夹角,骤然放大感觉近在眼前的地板也还离自己十万八千里。
看完地板,后知后觉的尴尬随着像半个弹弓的脊背爬上来,赵观棋扭捏地咳了咳,周景池见他反应过来,使劲儿往后退了两步,把他扯正。
“还想受伤?”
“差点又受伤。”
两个人在离舞台遥遥的黑暗中同时开口,又齐齐陷入沉默。
反正是不用回答的问题,赵观棋松了松勒脖子的衣领,轻轻摇头:“当然不想。”
“不想就看路。”周景池搓了搓抓得生疼的手,莫名想起那道伤疤的触感来。
“太黑了。”赵观棋声音几乎被表演的声音盖过,“我有点小近视。”
之前还说周景池迟早得近视,原来自己还领跑上了。
赵观棋不好意思地笑笑,给周景池解释:“散光稍有点严重,光线不好感觉自己快瞎了。”
“不过你放心哈,我可是良好公民,夜晚驾车都是戴眼镜的。”
“我怎么没看见?”
“......那天你不是睡着了嘛。”
周景池抿了抿唇,话剧快要走到尾声,两人却还在后门罚站。犹豫踟蹰中,最后一句真情实感的台词被演员讲出,舞台灯光切换,他在陡然亮起的四射镁光灯中朝赵观棋伸出一只手。
无序转动的灯光在大厅内闪动,照亮无数人的脸庞一秒又逃走。明明暗暗,像那条纠结出汗的隧道,像应急灯闪过他们的脸。
赵观棋借着喘息的灯光看过去,周景池的脸朦胧不清。
周景池嘴唇动了一下,没有说出口。赵观棋看出来了,顿了顿准备说没关系,他自己可以。
还没说出口,主持人已经重返舞台开始报幕。
赵观棋被陡然增大的报幕声吸引过去,侧头扫向聚光灯下的舞台中央,视线触碰到主持人的长裙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手腕。
在黑暗中瞪大双眼,赵观棋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只感觉肌肤接触的地方在发烫。
“想坐哪儿?”周景池没有看他,转头扫视空位。
“......”
“你刚刚是不是想坐倒数第二排?”
“......”
“会不会太远了?”周景池握着身侧的手腕,犹自分析,“隔这么远,光线也不好,你能看见么?”
“......”
“第四排有几个空位,要不去那儿?”周景池眯着眼睛仔细盯了半天,最后补充:“不过得请人让让才能进去。”
“你上台发言也方便。”
身边人沉默的时间太长,聒噪不复存在,周景池怪异地侧头,赵观棋正瞪着一双眼盯着他。
“你干嘛。”周景池被看得发渗。
“......听你分析啊。”赵观棋缓过神来,节目声和昏暗灯光的陪衬下,视线也不自觉跑偏。
湳風在描摹到那双异瞳时,赵观棋莫名想到周景池对电话那头人的贴心叮嘱,他发觉周景池总是透出一些自然到骨子里的体贴做派,很居家,很温婉。
对他是这样,对谁好像都这样。思及此,赵观棋忽然拔高音量,说:“景池哥,你真好!”
一模一样的话从另一个人嘴里蹦出来,周景池恍惚想起楼下那通电话的结束语,要么是手机漏音太严重,要么就是赵观棋耳朵成精了。
不知道这个学人的毛病哪里染上的,喊哥喊得太频繁不说,语气还弥漫着一丝怪异。周景池皱起眉,不自觉紧了紧手才发现手里还攥着这位男士的手腕。
突然被捏了两下,赵观棋识趣地指向一个靠后的位置:“就那里就成,黑黑的,很——”
“很适合欣赏各类节目。”
选个座位也能纠结这么半晌,周景池觉得赵观棋怪能折腾的,但也没深究,牵着他手腕走到前头,迈出一步又轻声嘱咐:“注意脚下,有些红毯翘边了。”
赵观棋低头去细细看,才发现脚下就是一处翘边的地毯,他恶狠狠踢了罪魁祸首一脚,踢完突然想起被抓着的手,又脑子不好使地冲地毯笑了下。
第一次作为引导员的周景池很敬业,脚步放得又轻又慢,缓缓地走,没两步又回头看赵观棋踩稳阶梯没有。
触碰的地方算不上亲密,甚至还隔着一层衬衫布料,赵观棋却着了迷似的盯着不放。周景池的手是烫的,隔着衣料的烫,从手腕烫到黑暗中凝视的眼。
慢吞吞走了几步,赵观棋懊悔起来,自己应该选更前的第四排。
不过机会不等人,周景池很快拉着他在座位旁站定:“你坐外面吧,到时候好出去。”
周景池考虑到腿脚不便的人还得发言,又说:“要不我坐外面,到时候扶着你点,也可以。”
“都行。”
“那你坐里面吧。”周景池给他让出通道。
等赵观棋挪进去坐下,周景池跟着坐到旁边。大厅的观众席是阶梯式的,和电影院有些像,周景池靠在椅背上看了看舞台,这个位置视线还算开阔。
“紧张吗?”周景池看向隔壁坐立不安的人,问道。
“啊?”赵观棋在身上乱搓的手停下来,“好像是有点。”
“周老师有什么好办法吗?”
“......”周景池瞥了眼赵观棋在身上四处乱摸的手,开口道:“我还没遇到过你这种紧张起来喜欢自摸的学生。”
赵观棋看他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我总不能摸你吧。”
说完,隐在忽明忽灭的灯光下的笑淡了些:“我之前读书的时候,一紧张就浑身发冷发热,一阵一阵的,严重的时候甚至心悸到没办法一直睁眼,只能闭着眼睛忍过去。”
他强调道:“特别是考试和公开场合发言的时候。”
周景池看着他,舞台上正在演小品,前排传来一阵阵笑声,飘到耳边,赵观棋却没有继续笑了。
“是不是挺意外的。”赵观棋知道周景池的心思,自我剖析:“和我现在的性格还是挺大相径庭的吧。”
周景池停留在赵观棋形容的紧张情绪上,他原本可以就着这个疑点重重的话题进行下去,却迟迟不知道怎么开口。
干脆换个话题,他问:“后来你怎么克服的?”
“没克服。”赵观棋不遮掩,又笑了笑:“不然也不会在这请教你了。”
作为老师的周景池没有立马给出解决方案,反而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来。如果单是针对这个问题,他自觉是个深受其害的同道中人。
小品逗人笑,厅内笑语不断,周景池耳畔似像非像的笑声飘转飞翔,落在一个陈旧的夏日清晨。
七年前,月池中学某个周一的升旗仪式上,饱受紧张情绪折磨的周景池攥着折痕深重的演讲稿,在台下心如擂鼓地静静等待。
今天是他在国旗下演讲的好日子,母亲也受邀坐在班级前列心怀欣喜地期待。他在上个月的市内联考中进了全市前五,在一个小镇教出这样好名次学生,于公于私都逃不掉这场面向全校的倾情演讲。
被修改过很多遍的稿子已经有些泛黄,蔓延的折痕如从头到脚的焦虑将周景池牢牢套紧,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站上旗台。黑压压的人头整齐排列着,无数双各含情绪的眼盯着,那是周景池成为一名教师之前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
如芒在背的心悸愈演愈烈,背诵到第二段时,周景池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抖动着,青涩羸弱到无人在意。
好像有人在笑,周景池不确定,那个时候视力似乎也被紧张影响到有些模糊。他低头,假装忘词地去看早已熟记于心的稿子。
再次抬头的时候演讲内容已经过半,清晨的阳光很坦然,金灿灿洒到面朝自己的无数脸庞上。这次他却看清了——真的有人在笑,很多人在笑。
嘴里的演讲词突然变成机械性的肌肉背诵,周景池无所适从,直到老师上台打断他,他停嘴,将演讲稿按着折痕重新折好,垂着头向侧梯走去。
走下阶梯时,笑声和一传十十传百的嘈杂议论声终于爆发到耳边。周景池瞪大眼睛,惊恐地接收那些如斧子般抛过来的窃窃私语。
无数双眼睛得寸进尺地凝视着他,周景池无措惊慌,像抓不到水草的溺水者一样回望。
他看见了,看见了一众笑脸中羞愧难当的母亲。
那种难以言喻的表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像数百人中凭空飞来的牢笼,四四方方的,如折痕和攀上脊背的紧张一样,死死盖住他。
那是周景池第一次战胜紧张,以一种更为难堪的形式。
除此之外,再无胜绩。
作为战败者,周景池还是从大大小小的发言和当着许多观众做pre的过程中总结出一些经验。不知道换到赵观棋身上是否依旧灵验,他回想着开口:“紧张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情绪,公众场合尤其,要百分百避免是很难的。”
“很少有人能做到完全不紧张,我也是。”
周景池从那场演讲中似乎悟出了一些门道,看着赵观棋偷偷放到大腿上的手,说道:“但,掐自己不是个好办法。”
被抓包的人愣住,大腿侧边的疼痛感也随之松泛下来。赵观棋被看穿,索性坦白:“转移注意力,这是我找到的最有效的办法了......”
周景池侧过身子,面朝周景池坐正:“你看着我的话,会紧张吗?”
“不会啊。”赵观棋回答。
“那如果是成百上千个我呢?”
“也不会。”赵观棋说,“因为我们是熟人。”
“那你待会儿就盯着我看。”周景池从那次别开生面的演讲中总结出最好方案。
想到演讲时刻,周景池记起自己也曾盯着某个点。无数个攒动的人头中,那个人像大海中的锚点,拴住周景池这只漂泊逐浪的船。
当时的锚点是周景池出于焦虑自寻的,现在角色转换,赵观棋的锚点是他自愿抛出的。
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自己也会毛遂自荐当上这个角色,经不经得住考验,周景池心里也没底,但这个忙他得帮。
为赵观棋,也同样为自己。
锚点需要稳固坚韧,牢不可破,七年前那个锚点没有做到,这次,他希望自己做到。
“好远,我看不清你。”赵观棋看了看舞台到座位的距离,颇为为难。
“我会坐近一点。”周景池伸出手指点了点中间的位置,“第四排中间,这样你的视线会比较水平。”
“可以么?”他问。
当然可以,赵观棋求之不得,但还是说:“太黑了,人又太多,我一晃眼就找不到你了。”
说得也有道理,厅内一排的座位太过密集,与会的工作人员太多。周景池坐在里面像沉在一团团看不清的雾里,站在台上的人要面对的人实在太多,到时候说他像一只黑色小蚁也不为过。
锚点计划艰难重重,周景池沉下心,蓦地站起身来。
视线最后落在舞台前的立式摄像机,在第一排与舞台之间,近且目标物大。隔着笑语盈盈的人群望过去,周景池看见遥远小屏上与舞台同步的影像流动。
只一秒,他垂眼,对赵观棋说:“我给你掌镜吧。”
第30章 掉了 错了
这种工作场合的发言都会记录下来,交给外宣部剪辑发布在社媒。赵观棋对这种形式的发言不感冒,但在其位谋其事,纵使一万个不乐意,这段时间也捱过来不少。
之前遇到的采访和发言,对面都是冰冷不会微笑的机器,现在,屏幕后面会是周景池,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好。”赵观棋在黑暗中重重点头。
回答完,穿过无数个肩膀,擦过无数缕发丝,赵观棋也循着列列规整的座位去寻找那座摄像机。
台上台下笑语晏晏,偌大的会厅内,许多人都忙着掩面大笑或侧头低语。阵阵爆发的笑声取代昏沉的顶,松松垮垮罩在头上,赵观棋感觉自己的头也被蒙住,被一层薄纱笼住。
他抬头,周景池仍站立着。
今天仰视周景池的次数远超平常,赵观棋却不觉得累,仰头推拒着头上的无名力量。他只想看那张脸。
视线上移一寸,又一寸,直到侧边出现一只戴着冰袖的手臂。
赵观棋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头正在被周景池抚着。
顺着发路纹理,轻而缓地抚摸着,拂过头顶的发旋,最后消失在太阳穴伤口旁。
周景池收回手,赵观棋头顶的无名透明罩也跟着小品的谢幕一并离去。
“感觉好些了吗?”周景池坐下来。
赵观棋心猿意马,垂头去看两人座位之间的扶手。他兀自坐正,轻轻回答了一声‘好’。
随后又不解地抬头:“不过为什么要...要摸我头啊?”
“我听说这样可以缓解焦虑。”周景池说得信誓旦旦。
“是吗。”赵观棋自认为也算是冲浪达人,怎么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招数。头顶好像还在细细密密的发麻,他问:“你听谁说的?”
周景池回答:“徐医生。”
“那不是汤圆医生么?”
“对啊。”周景池直言不讳,“他说不管什么动物都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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