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游鱼(麦麦田)

于思煜抬起脸看着他苦笑了一下。
“那他今早上那样对你……”
“无异于你一大早醒来，发现个绝世美女浑身赤裸地躺在你的床上。”
“我c……”也许是因为真相太过刺激，以至于沈言骂到一半自己都气笑了，“我有时候也不太能搞得懂他，但我觉得你该跟他谈谈。”
“是得谈。”于思煜快速地蹙了一下眉，今天早上李之洲的举动无论如何都太暧昧了，不该出现在同学关系的范畴里。
于思煜清楚知道，对他来说，李之洲这个人是一条死胡同，没有光也没有出路。太危险了，他不能再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进去。
“你想怎么谈？”沈言不客气地把他送的鸡块塞进嘴里，问道。
“没想好。”于思煜把最后的一口饭扒拉进嘴里了，“大不了跟他出柜。他觉得接受不了，自然就离我远远的。”
沈言嚼动的双腮停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期末考试结束就告诉他。”于思煜淡淡地说着，像是在留遗言。
期末考试如期结束了。这天只有半天的课，听完班主任那些老生常谈的注意事项，寒假就正式开始了。
于思煜捏着自己的成绩条，他的名次比期中考试的时候往上蹦了十多位。他不得不承认，这与李之洲那事无巨细保姆式的教学指导脱不开关系。
可是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就是今天。一切就要结束了。
于思煜转过身，顶着一张视死如归的脸，对李之洲说：“你下午有空吗？”
李之洲眨眨眼，他的五官好像从来不会因为任何情绪而变位，所以连疑惑都是淡淡的，他说：“大概？怎么了？”
于思煜继续说：“想请你吃个饭。但是我要先回宿舍搞卫生和收拾东西，你得等等我。”
李之洲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于思煜收拾完书包，就往宿舍冲。他跟舍友一起把宿舍打扫好，再手脚麻利地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集中放在了自己床边。
做完这些，于思煜一个人走出了寝室，抬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寝室门打开了，沈言探出了半个脑袋，“你要去啦？”
“嗯。”于思煜郑重地点了下头。
“要我等你吗？我们待会儿一起去撸个串喝个酒什么的。然后肩膀可以借你痛哭流涕一下。”
“改天吧。现在拖家带口的。”于思煜指了指寝室床底下大包小包的行李，完了又补充了一句，“肩膀就不用了，别毁我清誉。”
“艹。”沈言骂了他一句，脑袋一缩，把宿舍门狠狠地带上了。
因为高三还在学校补习，所以学校食堂是正常开放的。于思煜在QQ上给李之洲发消息，让他到食堂去碰头，自己则是抄小路过去。
也许是马上放寒假了，小路上的情侣数量激增。每一对表面上看起来都是风轻云淡地站在一块说话，实际上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已经拉出了丝。
真刺激。于思煜心想，在亲手杀死自己的念想之前，还能观赏到这样浓情蜜意的场面。于思煜快步地走过一对对情侣身边，然后他就这一个个浓情蜜意的场景中，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于思煜顿时停住了脚，心想，卧槽这也太刺激了。
学姐背靠着墙站着，她的手交叉在胸前，脸看起来很阴沉。李之洲背对着他。于思煜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说话。但于思煜看出了他们在吵架。
他们在一起并没说多久，学姐扭身要走，李之洲伸手去拉她的时候，被她狠狠地打开了手。
李之洲一个人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学姐的背影。
而于思煜也一个人站在他身后，定定地看着李之洲的背影。
他看着李之洲站在那儿，站成了一堵明晃晃的墙。
他的南墙。

李之洲走了许久之后，于思煜才迈开腿往前走去。
于思煜不想暴露他目睹了他们的吵架的事情。李之洲觉不觉得尴尬他不知道，反正他挺尴尬的。
虽然于思煜总隐隐觉得，用不了多久李之洲自己就会把闹别扭的事情告诉他。
果不其然，他们拿完菜刚在座位上坐下，李之洲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刚刚我们吵架了。”
“哦。”于思煜毫不意外地应了一句，后来觉得这个反应有些过于冷淡，便又补了一句:“为什么吵架？”
“她让我放假了也过来陪她。”李之洲一边说着，拿过于思煜的筷子，从自己的餐盘夹了两个肉丸子放到于思煜的盘子里。
“你没答应？”于思煜的目光紧跟着他的手，瞳仁微微晃动着。
“答应了。”李之洲把筷子放到于思煜面前，说道，“我说了让她好好学习的话，把她惹生气了。”
觉得谈恋爱影响学习你们分了不就好了。说的都是什么屁话。于思煜托着下巴，手盖着嘴，把那脱口而出的话遮掩了回去。
李之洲扣下头吃饭，他神色平静，像是对此类争吵习以为常了一样。只是他垂下眉眼时，眸子便渐渐失了神，心不在焉的模样将他心里的烦闷和在意全都公之于众。
于思煜也不安慰他。他知道李之洲很多时候只是想找个人说话。少年人的心事面上看着是鸡毛蒜皮，全扛起来便会发现其实沉得透不过气。
于思煜对此深有体会。什么都一个人担着实在是太重了。
两个人沉默地各自吃着饭，临了了李之洲才恍然想起来问:“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你帮我整理错题，我请你吃饭。”于思煜嘴不打瓢地说道。
其实在来之前他已经反复地打磨好了腹稿，比如我喜欢男生，你以后不需要太照顾我，弄得太暧昧了对大家都不好。
这回是说不了了。于思煜垂下了眼，既心酸，又欣喜。
吃完饭，李之洲坚持要帮于思煜拿行李送他回家。于思煜百般拒绝无果后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跟他打一架。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于思煜允许李之洲送他，但只能送到地铁站。
他们并肩走回宿舍取行李，迎面撞上了从宿舍楼里走出来的沈言。
沈言一脸惊恐地看着这两人，他匆匆跟李之洲打了个毫无诚意的招呼，一把抓住于思煜的胳膊，将他拽到一边。
“什么情况？”
“他说送我到地铁。”于思煜实话实说。
“你把话说明白了吗？”沈言不禁皱起了脸。
“没。失败了。”于思煜挠了挠头，“他跟学姐吵架了，所以……”
“所以你半路截胡了？”沈言大为震惊，音调也随着扶摇而上。
“嘶……你小声点。”于思煜迅速地瞥了李之洲一眼，他站在一边专心致志地玩手机，头都没抬一下。于思煜这才放下心来说:“这种节骨眼上，我怎么开口跟他说，麻烦以后离我远一点，否则我可要对你图谋不轨啦！你听听，这话不是火上浇油吗？”
“您可真是善良体贴。”沈言无奈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谢谢你。”对于他阴阳怪气的夸奖，于思煜照单全收了。
“你打算就这么算了？”
“不。我会说的。开学说。”于思煜的语气斩钉截铁，听着却像是渣男胡乱许下的诺言。
跟沈言分开后，他们一起到宿舍取了行李，走出学校，往地铁口走去。
冬天的街道好像打上了一层低饱和滤镜，两边的商铺热气腾腾地冒着白色蒸汽，于思煜觉得自己从一种热闹走进了另一种热闹。前者是青春热血，后者是人间烟火。
一个寒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忘不掉一个人，但总能让自己的心冷上一些。
于思煜抬起脸看着灰蒙蒙的天，如同叹气似的吐了一口白气。
李之洲侧过头看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于思煜向他投去了疑问的目光。
“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李之洲说完，依旧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于思煜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是我认识的人？”李之洲也停了下来，他显然已经从于思煜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刚刚我跟沈言说话你听到了？”于思煜的脸被冻得僵硬，他觉得自己鼻头有些发麻。
“嗯。听到一点。”李之洲点点头，“我不是故意的。”
“听到多少？”于思煜有些心虚地捂住脸，他朝着手心呼了一口热气，企图让自己的鼻子暖和一些。
“半路截胡，图谋不轨，还有……开学说。”李之洲很老实地将他所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还行，没听到什么重点。于思煜松了一口气，说:“有喜欢的人，你认识。”
“谁？”
“我请你喝奶茶吧。想喝什么？”于思煜忽然指着路边的奶茶店说道。
李之洲听出了他的意思，他的眸子沉了沉，低声说了句:“随便。”
于思煜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走了，他不知道李之洲喜欢什么，就点了一杯最不会出错的珍珠奶茶，七分甜，然后给自己点了杯水果茶，也要了七分甜。
他捧着热乎乎的两杯奶茶跑了回去，瞥见李之洲打电话，于思煜停下脚步，特意离了一段距离等他把电话打完。然而李之洲看见他一个人站那儿，用脖子夹着电话，拖着行李走了过来，走到跟前时他的电话也就打完了。
“我爸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李之洲说道，好像生怕于思煜多想似的。
于思煜冲他笑了一下，把奶茶递给了他说:“那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地铁。”
“没事，我送你。”他没接奶茶，将于思煜手上的另一杯果茶拿了过来，插上吸管后还给他，这才接过自己的奶茶。
于思煜知道再怎么让他别送也是徒劳无功，与其啰嗦不如赶紧速战速决。他将书包往肩膀上一甩，一手拉着行李箱拉杆，一手抓着暖暖的水果茶喝了一口。
刚喝一口于思煜就皱了眉头，可能是水果的原因，也可能是糖度不够，那水果茶像是跟他的舌头谈了一场青春虐恋似的，留下了满口的酸涩。
于思煜第一反应是低下头看这家奶茶店的名字，并发誓也不买了。
还没等他看清，他眼前就出现了另一杯奶茶，“喝这个。”李之洲说。
“啊？不用了。”
“我没喝过。”李之洲把他手上的水果茶抽走，将自己的奶茶放了上去。
“可是我喝过了……”
“走了。”李之洲将水果茶的吸管咬进嘴里，背起另一个包，拉过了于思煜手里的行李箱，，抬腿往地铁口走去。
于思煜默默地跟了上去，他喝了一口奶茶，甜得正好，没有出错。
李之洲三两口将水果茶喝完后，扔进了地铁口的垃圾桶里，然后一手拎起箱子就往下走。他的手很大，拎着箱子时手背上的静脉血管微微凸起。
于思煜在后面一路跟着，他的目光定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后不自觉地咬扁了嘴里的吸管。
本来以为李之洲只送到检票口的，谁知道他将行李箱从安检台上取下来后，拖着它丝滑地在检票口刷了一下手机，走了进去。
于思煜在闸口找了一会地铁卡，刷过去之后一路小跑地追上了李之洲，“不是说好了送到地铁站吗？”
“地铁站包括地铁站台。”李之洲冲他笑了笑，眼睛微微眯起，上下睫毛就那么毛绒绒地拥在了一块，他抬起头看下一班车的到达时间，“还有两分钟。”
“其实不用这样，这点路我自己也可以。”于思煜有些忍无可忍地说道。他心里泛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是荡出去收不回来的一层欢喜和一层难过。
“没关系，不耽误什……”李之洲的目光从屏幕上移了下来，微侧过脑袋看到于思煜的时候突然住了嘴。
于思煜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的脸微微泛着红，眼睛湿漉漉的。
李之洲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怎么了？”
于思煜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他抬起脸看着李之洲，说:“你不该这样。你这样……”
“我喜欢上你可怎么办？”
地铁呼啸而来，将于思煜后半句话卷了进去，搅碎在巨大的噪音中。
“什么？”李之洲轻轻蹙起了眉头。
于思煜再次垂下了眼睛，说:“你这样回家晚了，你爸该担心了。”
“哦。没事。”李之洲说着，陪于思煜把行李箱拖进车厢里，然后自己退了出来，他对着于思煜摇了摇手，“开学见。”
于思煜也对他摇了摇手，说:“开学见。”
车厢门关上，于思煜看到车门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又看向车门后李之洲模糊的影子。
两个影子并排黏在了玻璃上。
就好像他们并肩站在了一起。
寒假的时光眨眼就过去了，该学习学习，该玩玩，过年串串亲戚，跟朋友出们压压马路。
于思煜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怎么想起李之洲这个人来。
果然自己只是见色起意，只要离他远一点，就屁事没有。于思煜想着，愈发坚定了开学一定要找他说清楚的决心。
临到开学时，他接到了沈言的电话。
沈言问他:“你有空出来吗？”
“有。你喊我那还不是随叫随到的事。”
“那你陪我一起去趟李哥家吧。”沈言说道，“他对象的事被他爸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李之洲很郁闷:我有一位好朋友，我对他掏心掏肺，可是他有喜欢的人告诉沈言不告诉我……

第9章 爱意
于思煜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机，他想了想又觉得可笑，为什么自己总要替他感到紧张，他用鼻子长长地呼了口气，问道：“怎么发现的？”
“好像是不小心被看到了手机上弹出的聊天框，其实没有聊什么东西，但学姐的头像是自己的照片，所以……”沈言在电话另一边含糊其辞道。
“没聊什么东西，咬死不承认不就好了。”于思煜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荒诞，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照这么个逻辑，你那QQ头像还是二次元美少女呢。我们俩的聊天频率，怎么都算得上是热恋了。”
“爹妈不一样啊。我是不知道你爸妈怎么想，反正如果是我家那两位大人，就算我真跟你热恋了，他们大概也会帮我准备避孕套。”
“嘶……”于思煜抽了一口冷气，他觉得自己的耳朵脏了。
“总之你下午陪我去找一趟李哥。”沈言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的发言有多惊天地泣鬼神，他一本正经地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于思煜顿时觉得头疼起来，“我去了能干嘛，劝他爸让他们俩在一起吗？”
“你对自己的口才未免有些自信了吧。当然不是，你和我的任务就是去当个幌子，把李哥约出来，让他跟学姐见一面。”沈言说道。
“不去。”于思煜干脆利落地拒绝道，“我都决定好跟他划清界限了。”
“别啊～你过来是为了陪我，与跟他划清界限又不矛盾。”沈言故意拉长了尾调说道，听起来像是撒了个娇，“下午四点，我在学校地铁口等你。”
沈言没有等于思煜回答就匆匆挂掉了电话，同时挂掉了他拒绝的可能。
于思煜骂骂咧咧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都已经三点出头了。他站了起来，从书架上拿了两本练习册塞进书包里，装作好像真的要出去学习的样子。
然后，于思煜打开衣柜，从里面随便掏了件羽绒服出来，穿上身后觉得太肿了不够帅气，又把它放了回去。他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卡其色的工装裤，黑色的带帽卫衣和白色短款外套，一股脑地换上之后，又在镜子面前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那头顶那几根细软的毛发薅得蓬松。
做完这一切，于思煜心满意足地冲着镜子比了大拇哥，拎着书包出门去了。在锁门的时候，于思煜忽然意识到一整个假期，自己出门从来没有这般费心费力过。
就因为要见的人是李之洲？
于思煜不由得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番，他觉得自己属实是病得不轻。
这次一定要清醒一点。于思煜对自己告诫了一番。
他扭转钥匙，听到了咔的一声，顿时觉得安心了些，就好像他关上的是自己的心房。
他转了一趟地铁，到目的地时已经差不多快四点了。于思煜快步走了几步，他走到了地铁站门口，看到沈言已经站在那里，冻得不停地搓手跺脚。
于思煜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觉得冷不会在地铁站里等吗？”
“里面人又多又杂，这不是怕你找不到我吗？”沈言横了他一眼，说，“走吧。”
于思煜虽然时不时跟沈言唠嗑打游戏，但却也是实实在在地快三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人了。虽然沈言完全没有看出于思煜的精心搭配，但于思煜看到沈言总觉得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