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孩儿(柳九)

“出息的。”叶明霁笑了笑。
“快死了，真的，”焦德华说，“我今天听不着真的会被憋死的，你懂那种说话说一半的着急吗，吃饭都不香。”
“我还没想好，”叶明霁拎着鱼，“想好了再跟你说。”
“到底什么事，你不可能没想好，你要没想好那天就不会说的，”焦德华说，“你不说我要在地上打滚了。”
“打吧，”叶明霁笑，“挺想看的。”
“明哥！”焦德华仰天长叹。
叶明霁拍拍他的肩膀，“那天想说的不是现在想说的，真没想好，想好第一时间跟你说。”
他拎着菜进了小区，听见焦德华在后面哀嚎。
回到家郁柏已经醒了，坐在沙发上发着愣，听见开门声他猛地转过头。
“醒了，”叶明霁换上拖鞋，“感觉如何。”
“还好。”郁柏站了起来，“有点儿饿。”
“饿就对了，”叶明霁放下菜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嗯，不烫了，歇会儿，我去下面，很快就好。”
“我想洗澡。”郁柏说。
“你刚退烧又没吃饭，会晕的，”叶明霁说，“吃完再洗。”
叶明霁进了厨房，郁柏坐在沙发上，耳边是叶明霁在厨房里做饭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郁柏觉得安宁。
从他有记忆以来，老爸带着他到处住，为了离柏琦红近一点儿，住在她拍戏的地方，三五个月这么住着，老爸是柏琦红的助理，他也是在剧组长大，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柏琦红助理郁杰的儿子，没有人知道他是柏琦红的儿子。
上学之后，郁柏不用跟着老爸瞎跑，住在柏琦红所在的城市，只不过柏琦红很忙，在当地的时间太少，老爸偶尔想她了会请阿姨照顾郁柏几天，自己飞过去找她。
再后来，老爸和她经常吵架，每次老爸见过柏琦红后回来精神状态都不好，自己喝闷酒。
郁柏再大一点时，他就不太能见到柏琦红了，他不太清楚他们的事情，但老爸越来越不对劲儿，脾气不好，发了火就打他，正常的时候又是对劲的。
去年柏琦红结婚后，老爸生了一场病，病好之后就着手办理他的转学，再到今年搬到了丹坨县。
郁柏十六年的生活里，一直过的很不安定，家永远没有家的氛围，直到他在叶明霁家感受到的，这种…温暖、安静、飘着食物香味儿的家，是他没有体会过的。
叶明霁端着两碗面条走了出来，对他笑笑，“吃饭。”
郁柏坐到椅子上，香味儿直接扑进他的鼻子，面条里有小青菜、煎蛋，叶明霁在冰箱里拿出一瓶酱拧开放在桌上，“牛肉酱，拌面吃很香。”
郁柏凑过去喝了口汤，汤滑过嗓子让他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好久没有吃饭了，一口汤都能让他恨不得直接把面倒进嘴里，他拿起筷子埋头吃着。
叶明霁用筷子弄了点儿牛肉酱放到他碗里，“拌一拌，牛肉酱带着点辣味儿，给你开胃。”
郁柏随便拌拌，他不需要开胃，叶明霁的手艺永远都没有出错。
他吃的很快，叶明霁碗里还有一大半时，郁柏已经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了。
“锅里还有，”叶明霁对他伸手，“我给你盛。”
“我自己…”郁柏站起身。
碗被叶明霁拿走了，他说，“你病刚好，我来，等你好利索了可就自己事儿自己做。”
好利索了…
郁柏愣了愣，这句话充满了未来，让他一时无法去思考没有老爸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叶明霁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郁柏吃下第二碗肚子里舒服多了，身上也有了劲。
“饱了吗？”叶明霁问。
“差不多了。”郁柏说。
“那就不吃了，病刚好不能吃太多，”叶明霁起身收碗，“去洗洗吧，都馊了。”
郁柏侧身在自己肩膀上闻了闻，他发了一晚上的汗，确实是不好闻，郁柏回到了602，房子里的安静黑暗让郁柏浑身不舒服。
拉开阳台窗帘，看见了挂在阳台上老爸的衣服，这是老爸那天离开家之前换下的衣服，他放进洗衣机洗了之后一直挂在阳台。
郁柏鼻尖发酸，拿下自己的衣服进卫生间洗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水池上有老爸的牙刷、杯子、刮胡刀。
沙发上的坐垫是老爸养伤期间躺在上面吃饭留下的油渍。
这个不大的屋子，住了不过三个多月，期间老爸还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就已经充满了老爸的气息。
郁柏坐在沙发上，桌几上放着的透明塑封袋是医院给他的，除了拿走了钥匙，里面其他的东西郁柏没有动过，他拿了过来，塑封袋里是手机和钱包。
钱包里有着一些零钱以及一张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这照片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郁柏完全没有印象，照片里的他是个还抱在怀里的娃娃。
老爸抱着他，和柏琦红站在一起，柏琦红拉着他的小手，在郁柏的记忆里，柏琦红从来没有这样拉过他的手。
他点开老爸的手机，手机电量已经所剩不多，老爸自从不担任柏琦红的助理后就换了手机号，这个手机号除了柏琦红谁也不知道，手机里也没什么消息，短信内容是银行每个月十五号的转账信息。
十五号是柏琦红向老爸转抚养费的日子。
郁柏点开通话记录，呼吸变得有些乱。
门口有着轻微的动静，郁柏猛地站起身，“爸！”
“是我，”叶明霁往里走了两步，“我看你没关门，进来看看。”
郁柏愣住，又猛地坐回沙发上，“对不起。”
叶明霁坐到他身边，说，“怎么总跟我说对不起…在看什么？”
郁柏把手机向他这边偏了过来，叶明霁看见那是个通话页面，打出去的号码只有一个人，备注为‘红’。
最后几次打出去是几天前，打出去四通电话，不过都是没有接通的状态，叶明霁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这四通电话打出去的日期正是郁杰出事儿那天凌晨十二点零几分。
也就是说，郁杰死之前给柏琦红打了电话，但柏琦红没有接。
一直到现在，柏琦红也并没有回一通电话过来。
“她可能，”郁柏声音发颤，“觉得我爸很烦吧。”
叶明霁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好伸出手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肩膀上摸了摸以示抚慰。
郁柏看着他，“我爸…是怎么出事的。”
“哦对，”叶明霁掏出手机，拨通了张利的电话，“是我，叶明霁，郁杰儿子在我边上，你说说那晚的情况。”
张利说，“那晚在我家喝酒，都喝的挺多的，我还说要不然晚上就睡我家，他说要走，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办，非得走，那我也不能拦着吧，就让他走了，然后…就是…你们也知道了，早上我发现他躺我家院子里，满嘴的脏东西，医生说呕吐物堵住了气管…”
“他什么时候走的，”郁柏说，“还能记得时间吗。”
“我想想啊，”张利回忆，“好像是十二点之前，我记得他走之前说马上要十二点了，他有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办，对，凌晨十二点之前。”
郁柏抿着唇低下了头，叶明霁对着电话说，“行了，我们知道了，谢谢你，这些事儿别到处说。”
“不说，不说，”张利那头松了口气，“我绝对不说。”
郁柏低着头，肩膀在颤动着，叶明霁在他后背上顺着，“哭吧，不丢人的。”
“那天是她的生日，”郁柏哽咽着声音，“你说我爸是不是傻，非要给她打电话，她不会接的，她已经结婚了，她有丈夫，有了孩子，她早就不要我们了，他为什么非要给她打电话。”
叶明霁的手一顿，郁柏突然转过身抱着他，哭出了声，“叶明霁，我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家了，什么都没有了。”
“会好的，”叶明霁被没有家了四个字弄得心里发疼，他不停地安慰着郁柏，“会好的，都会好的。”
作者有话说：
休息两天，周五见。
喜欢的宝贝们投投海星呀，谢谢~

叶明霁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被收养，这大概是福利院所有小朋友共同的心愿。
叶奶奶虽然人好，但她年事已高，照顾十几个孩子她很疲惫，光是一日三餐就已经花费了她一整天内的大部分时间。
想要得到再多，那几乎是不可能。
叶明霁五岁的时候，叶奶奶从福利院附近的菜市场抱回来一个弃婴，孩子不算很小了，能自己爬行，叶奶奶说应该八九个月大。
叶奶奶很会取名字，福利院所有孩子的名字都是她取的，她会根据见到孩子第一次的周遭情况来给孩子取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名字。
叶明霁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停止下雪的那天，阳光从云雾里透出明亮。
这个孩子叶奶奶捡回来时是是春天最好的时候，给她取名叶春好，不知道是不是叶春好名字里带着好字，让她的运气变得特别好。
来福利院考察了很多次想要收养个孩子的医生夫妇原本对叶明霁和另一个小女孩很是青睐，叶明霁一直认为，医生夫妇最后收养的应该要么是他要么是那个比他小一岁的女孩。
就连叶奶奶也是这么认为的，谁都没想到那夫妇再次来福利院时，一眼就看中了叶春好，刚会爬的叶春好双手双腿在地上快速地朝夫妇两爬过去，两人乐的找不到眼睛，女人一把抱起了叶春好在她脸上亲了亲。
在一旁看着叶明霁心里已经有了某种不好的想法。
最后那夫妇两收养了叶春好，叶春好来福利院还没有一个月，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拥有了一对父母一个家。
后来有段时间，叶明霁变得特别不爱说话，其实他心里明白，他们越长越大，就越不会被领养走。
已经有了记忆，不会有人愿意收养有记忆的大孩子，他们更倾向与没有记忆的小孩子。
那夫妇两看中他和那个比他小一岁的女孩就是因为他们俩是福利院最小的，而叶春好恰时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又刚好小到没有任何记忆。
一切都是刚刚好，也是叶春好的命运。
再到后来被冯翰平的父母资助，虽不是收养，但叶明霁每个礼拜六礼拜天会去冯家住两天，冯叔叔和宋阿姨对他很好，让他像是拥有了一个家。
尽管这个家只维持了十二年。
叶明霁最是清楚家对于人的重要性，也清楚没有家的那种无依无靠没有实心的感觉。
郁柏此刻正经历着他经历过的。
叶明霁回头看了眼睡在客厅沙发上的郁柏，睡的很沉，但是和平时大大咧咧一不小心就要睡到地上的睡姿不同，他睡的很板直，沙发还有一小半的位置。
这几天思绪一直很乱，今天终于是清醒了些，有些决定一旦做了，反倒是轻松了起来。
他摁灭手里还有二分之一的烟头，进了客厅。
他这房子不算大，八十多平，两个房间，次卧被他装修成书房，叶明霁站在书房里，构思了好一会儿给焦德华发了信息后回屋睡觉了。
感觉刚睡着没多久，叶明霁就被电话吵醒了，他拿过来看了眼，将手机静音了放到枕头下。
郁柏是被敲门声弄醒的，砰砰砰的，很急促，郁柏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走过去打开了门。
“明哥！”焦德华冲了进来，“明哥呢。”
“在睡觉吧。”郁柏说。
“什么人啊，”焦德华拿出拖鞋换上，“凌晨三点给我发短信，自己睡着了！”
“明哥！”焦德华跑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明哥，明哥明哥。”
他虽然急，但是又不敢擅自开门进去，只能在门口吼着。
“有什么事等他醒了再说。”郁柏说。
焦德华急吼吼地走过来，左手手背打在右手手心，“他让我醒了给他打电话，我给他打了几十个一个都不接！我迟早有一天被明哥憋死！”
他坐到沙发上抖着腿，又站了起来去拍门，“明哥，醒醒，你今天不给我说个所以然来，我真的要打滚了！”
郁柏拉住他的手，说，“等他醒了再说。”
焦德华一愣，这小子的手劲还挺大的，焦德华本来就瘦，这一抓还挺疼，“疼疼疼，年纪不大力气不小。”
郁柏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松了手，看了眼电视上的挂钟，“他起床挺早的，不超过八点。”
现在刚过七点，焦德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已经被憋了好几天了，一早醒来看见叶明霁的短信就知道他这是要和自己说了，到底是什么。
焦德华这几天自己也在琢磨，是什么呢，是说叶明霁要走的事吗，叶明霁不是说等郁柏中考完，等他稳定就走，现在郁柏考完了，他的店也在装修中，再有一个月差不多就能结束。
是吧，是说要走的事吧，什么时候走？是不是马上就要走了。
焦德华静不下心来，以叶明霁的性格非常能干得出明天走今天才告诉他完全不给他反应时间的事来。
“郁柏，”焦德华一巴掌拍在郁柏的腿上，说，“明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什么？”郁柏问。
“就是，类似于要走、离开这些。”
郁柏扭头，“谁走？”
“明哥…”焦德华听见卧室有开门声，他惊喜站起身，“明哥你醒了？”
叶明霁迷糊着双眼从卧室伸出头，看起来就是没有睡好的样子，伸手指着焦德华，“快，地上滚一个。”
焦德华凑过去，“明哥明哥…”
“吵死了知不知道，”叶明霁拍着他的额头，“烦人玩意儿。”
“明哥，你是不是要和我说，”焦德华垮着脸，“你要走…”
他话没说完，被叶明霁拉进了卧室，啪一下关上了门。
郁柏站了起来，什么要走，谁要走？是叶明霁吗，他为什么要走，走去哪，还会…回来吗？
“你是不是要走了。”焦德华靠着门板。
叶明霁打了个哈欠，走到床边躺下，懒懒地说着，“不走。”
“你什么时候走，去哪想好了吗…”焦德华低着头，突然又抬起脑袋，一脸不可置信，“明哥你说什么？”
叶明霁没再说话，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明哥，你不走？”焦德华冲到床边蹲下，“你刚刚是说不走吧，我没听错吧。”
“嗯。”叶明霁应声。
“明哥！”焦德华抱住他的背，激动地在他身上搓了搓，“明哥！你真的吓死我了，一早上看见你的短信我吓得瞌睡都没了，明哥…”
他哭了出来，叶明霁嫌弃地反手推了推他，“别抱着我哭！”
焦德华松开手，又哭又笑的，“明哥，你怎么突然不走了。”
“不想走就不走了。”叶明霁说。
“哦。”焦德华在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擦脸，叶明霁不走就行，什么原因无所谓，他嘿嘿笑着，“明哥，你是舍不得我的吧。”
“是，舍不得你，最舍不得你了。”叶明霁声音渐渐低下，“赶紧滚出去别打扰我睡觉。”
“知道了。”焦德华笑着站起身。
“别跟郁柏说我要走的事儿。”叶明霁说。
焦德华愣了愣，又蹲了下来，“明哥，你不会是为了郁柏留下来的吧？”
回答焦德华的是一个迎面砸过来的枕头，焦德华举手投降，捡起枕头拍拍灰放到床上，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叶明霁是不走了。
焦德华笑着走出卧室，看见郁柏站在客厅里直勾勾看着他，他后退一步，“吓我一跳。”
他心情好，哼着歌走到门口。
“叶明霁要走？”郁柏问道。
“啊？”焦德华蹲下穿鞋，说，“没有啊，什么要走的我不知道，我先走了啊店里一堆事。”
他鞋跟都没拔起来就开门逃走了。
郁柏双手握紧，看焦德华这个欲盖弥彰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叶明霁是真的要走。
他想起先前叶明霁带他认路那天，叶明霁也是说了很多奇怪的话，那会儿郁柏就觉得叶明霁像是在交待着什么。
所以那个时候就决定了要走了吧。
一股巨大的不安笼罩着郁柏，叶明霁走了他要怎么办，他该怎么办，这个六楼，这个世界，就真的只剩下他自己了。
叶明霁翻了个身，“咕~”肚子又叫了一声，他叹气，捞过枕头底下的手机，中午十一点了。
他坐起身，虽然睡到这个点，但其实没怎么睡好，昨晚睡的晚，一大早又被焦德华吵醒，半上午的睡眠都是浅睡眠，做了好几个梦，醒来身体就像跑了一千米一样累。
他打开卧室门往浴室走，“饿了吧，我马上做饭。”
叶明霁刷着牙，对外面说着，“你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菜，没有你喜欢的我们出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