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孩儿(柳九)

“爸！”郁柏喊住他。
郁杰下楼梯，说，“回去看书，明天不是还有考试，考完了暑假我带你去玩。”
“爸！”郁柏再次喊他。
郁杰回过头，“晚上去你叶叔叔家吃饭乖一些，记得勤快点帮人家洗碗做家务，这些日子多亏了他，你爸我都知道，明天我请他喝酒。”
说着郁杰对他摆摆手，小跑着下楼了。
郁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涌出一股慌乱，这份慌乱不知道从哪里来。
可能是柏琦红怀孕的消息给郁柏带来了不小的冲击，让他总是很害怕，其实老爸迟早会知道，郁柏是希望，老爸能在他面前知道，不管老爸闹也好疯也好，都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最后半天的考试依旧是叶明霁送他到校门口，叶明霁说，“我会找你爸的，丹坨县就这么大，他能认识的人我猜就是经常和他打牌的那几个人，我找人问一问就知道了，昨晚上又担心一晚上没睡好吧，黑眼圈儿都快掉地上了。”
郁柏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用的，他说了今天晚上要请你喝酒，晚上应该就会回来了，他也不是小孩，老是麻烦你…”
“不麻烦，”叶明霁说，“行了，你别操心了，进去吧。”
郁柏点点头，拿上东西走了，叶明霁手指在车窗上点了点，打了个电话：“查一下郁杰都和谁天天凑桌。”
“我看一下…张利还有牛大英，经常和这俩凑桌。”
“他们俩今天在吗？”
“嗯…都不在。”
叶明霁说，“帮忙问一下他们，知不知道郁杰在哪儿。”
“好的明哥。”
叶明霁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到副驾驶，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还以为是棋牌室这么快就问到了，拿过来一看，心里紧了紧。
是国坤。
“不哥。”叶明霁接了电话，手心不自觉发汗。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接着听见国坤说，“我答应让你走。”
“嗯。”叶明霁应声，等着国坤接下来的话。
“你手头上的工作过来交接一下，”国坤说，“很多文件等着你签字。”
叶明霁搓着手指，有些不相信国坤就这么容易放他走了，但他知道见好就收，“好，我马上到。”

叶明霁推开门，木门的手感要比玻璃门舒服，轻很多，声音也不大。
国坤坐在会客沙发上，翘着腿抽着雪茄，他面前的桌几上放着一摞厚厚的文件。
“你看看。”国坤手指点了点文件。
叶明霁坐到他对面，将文件推到自己面前，都是各个店里他每个月需要签字的东西。
“这个月的你都签了，”国坤说，“签完这些，我放你走。”
叶明霁翻看着文件，平时不觉得，这些加在一块还挺多的，叶明霁看的认真，确保文件都没有问题才拿起笔签字。
签字挺快的，签的位置也都一样，他分成几小摞，左手翻页右手签，从下到上。
国坤坐他对面看着，叶明霁的字很好看，和他人一样，瘦、高，倔，字如其人，一点都不假。
叶明霁速度很快，一大摞文件，没一会儿签掉了一半。
“嗡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叶明霁没去管，只想赶紧签完，不过手机却不依不饶，震动带着酥麻，叶明霁腿被震的有点儿痒，他掏出手机，是网吧的负责人。
“接吧，”国坤说，“你现在还在这工作，该接的电话还是要接。”
叶明霁接了电话，“怎么了。”
“明哥，有人来闹事，”负责人说，“你过来一趟吧。”
“现在吗？”叶明霁看着文件，再有个十分钟也就差不多可以签完了。
“对，你再不来我怕要闹出人命！”
“好，”叶明霁二话没说答应了，“马上来。”
他挂了电话，放下笔，说，“网吧闹事，我先去处理一下。”
国坤没说话，叶明霁转身出了办公室，等走到公司楼下时，负责人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很快就到。”叶明霁掏出车钥匙摁了两下。
“明哥你不用过来了，”负责人说，“刚刚不哥打电话过来说你现在有事，所以他让大姚过来处理。”
“哦。”叶明霁愣了愣。
他又摁了一下车钥匙，车门重新锁了起来，也许是他马上要走了，所以国坤才不让他去处理了吧。
叶明霁往回走，步伐跟着轻盈了起来。
国坤没有坐在沙发上，站到了窗户边，叶明霁坐回去拿起笔重新签字，大概是心情好，字儿也签的快了很多。
剩下的一半比之前完成的要快。
叶明霁放下笔，说，“签完了。”
“都签完了？”国坤说。
“是。”
国坤转身，坐到沙发上，伸手拿过叶明霁刚刚签的另一半文件，一张一张地翻着，直到停在某一张上，他抬起头，说，“恭喜你。”
“谢谢不哥，”叶明霁笑笑，“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国坤慢慢道，“恭喜你，成为我司第二大股东。”
叶明霁笑容僵硬在脸上，国坤拿起文件里的那张纸摆在面前。
股权转让书，被转让人处，是叶明霁的签名。
国坤笑道，“我给你转了20%的股份，从今往后，你就是公司我之外的第二个股东，恭喜你，叶总。”
叶明霁太阳穴突突跳着，国坤的笑容让他恐惧，他早就知道国坤不会那么容易就放他走，但又相信国坤不会真的为难他，他和国坤之间没有利益牵扯，加上他是国坤的救命恩人，仅凭这两点国坤也不会为难。
是没有为难，而是用股份利益硬生生地绑住了叶明霁。
“文件我都看了，你是什么时候…”叶明霁话没说完，反应了过来，“那通电话是你故意安排那个时候打进来，趁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你放进去的。”
“啪啪啪，”国坤鼓掌，笑，“聪明。”
叶明霁胸口发堵，刚刚轻快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压的他有些喘不上来气，国坤单手撑着桌几弯腰凑到他面前，捏住他的下巴。
“你说强扭的瓜不甜，放心，我不扭，”国坤说，“我就放身边看着，就像过去的十二年一样，我要你哪儿也去不了，就在我眼皮底下。”
叶明霁抿着唇，死死咬住牙。
“不，跟过去也不一样，过去我给你自由，特意不让你接触公司，给你发工资走的都是我的私账，”国坤裂开嘴角笑，“今天开始，你和我利益共同体。”
他大拇指抚摸着叶明霁的脸颊，“皮肤真嫩，明霁…”
国坤脸颊凑过去贴在叶明霁脸上，叶明霁用力偏开头，但是下巴被他箍住，他根本就移不了多少。
国坤贴着他的脸，说，“别怕，我可以用强的留你下来，但你人我不会用强的，我和你耗得起，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等得起，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跟我在一起。”
叶明霁用力往左扭着头，说，“国坤，如果我非走不可呢。”
“你走不了的，”国坤松开他的下巴，说，“你现在是我公司的股东，你走了我能光明正大地让警察以公事的名义查你，你去哪儿我都可以找到，明霁，我说了，现在我们是利益共同体。”
他声音很温柔，却让叶明霁从骨子里感受到了害怕。
“别怕，”国坤坐到他面前，抱了抱他，“我又不会伤害你，我给你股份，给你钱，就是希望你别走，我们还和之前一样就行，放轻松。”
叶明霁胃里一阵翻涌，想吐，又吐不出来，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他推开国坤，趴倒在沙发上。
他必须得走，国坤是个恶魔，他现在不走，以后就不会再走得了，他要走，他今晚就走。
叶明霁几乎是逃着离开了国坤的公司，他坐到车里，浑身发着抖，手机里有两个来自棋牌室的未接来电，他没去管，先给焦德华打了电话。
“德华，你去六中接一下郁柏，他快考完了，”叶明霁闭着眼睛，说，“打车去，接完之后上我家来，有话跟你说。”
挂了电话叶明霁趴在方向盘上缓了好久，等手脚不抖了之后，他发动了车，手机又响了起来，是棋牌室的电话。
叶明霁摁了免提，“郁杰找到了吗？”
“郁杰…出事了。”
“吱！”叶明霁猛地踩了刹车，跟着惯性他身体撞到了方向盘上，放在腿上的手机滑到了脚下。
“昨晚郁杰和张利一起在张利家喝酒，”手机话筒里传出声音，“喝到大半夜郁杰自己走了，早上张利出门发现郁杰躺在他家院子里，叫不醒，张利把他送到了县医院。”
叶明霁一路开到最快，他知道自己闯了红灯，但是脑子里没有踩刹车的这么个指令，甚至想好了如果有处罚，他让焦德华拿着驾驶证去处理，自己今晚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
车子随便停在医院门口，叶明霁冲上楼梯，他头重脚轻腿发软，跨上最后一步楼梯时叶明霁往前栽过去。
他眼疾手快，双手撑了一下，没什么事。
“明哥。”有人过来扶起他，叶明霁看了眼，是个不认识的男人。
“你是…”叶明霁很懵。
“我是张利。”男人说。
“哦，”叶明霁点头，想起是和郁杰喝酒的人，他说，“郁杰呢。”
张利顿了顿，“在…里面。”
他语气有些躲闪，叶明霁不想去追究，推了推张利，“带我过去。”
叶明霁跟着张利，拐弯、走、又拐弯，直到走到某间病房门口，他听见张利说，“在那。”
叶明霁看过去，这是一间病房，里面有三个床位，没有人。
中间那个床位是鼓起来的，盖着白布。
“人呢？”叶明霁回头看着张利。
“在…”张利指了指中间的床位，“在那。”
叶明霁再次看过去，胃里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他转身冲出去，奔向厕所，对着马桶干呕。
呕不出来什么，早上他就没怎么吃，胃里烧得慌，难受。
手机一直在震动，叶明霁蹲在马桶边喘气，慢慢掏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他双眼发黑。
叶明霁将手机贴到耳朵上，“喂。”
“郁柏我接回来了，”焦德华说，“明哥你不在家啊？敲半天门了。”
叶明霁张嘴，喉咙紧到说不出话。
焦德华在电话里问道，“明哥？你在哪呢？不是说有话跟我说吗。”
“郁柏呢。”叶明霁挤出三个字。
“在我边儿上，”焦德华说,“郁柏，明哥找你。”
电话被过了手，接着是郁柏的声音，“我考的还好，你找到我爸了吗？”
“嗯，”叶明霁呼吸变得有些重，语气尽量放轻，“他受了点伤，在县医院，让德华带你过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喜欢的宝贝们。

第21章 “我没有爸爸了”
叶明霁站在医院门口，中午的阳光刺的他眼睛疼，他坐到长椅上，双手搓了搓脸，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叶明霁仿佛裹在一层透明薄膜里，裹得他快要透不过气，耳边喧嚣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很不真切。
“明哥，明哥！”
遥远的喊声逐渐逼近，叶明霁肩膀被人碰了碰，他抬头，焦德华和郁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
“我爸怎么了？”郁柏语气飞快。
叶明霁伸手，抓住了郁柏的手，郁柏手心全是汗渍，他就着郁柏的手站了起来。
“郁柏。”
“嗯？”郁柏看着他，一脸着急，“我爸到底怎么了，很严重吗？”
叶明霁说不出话，他攥着郁柏的手，郁柏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推开他转身跑进医院。
“郁柏！”叶明霁被推的后退一步，焦德华扶住他，他推了推焦德华，“追上他，快。”
“好！”焦德华立马追了过去，“郁柏，你冷静点！”
叶明霁跟过去，抓住被焦德华拉扯住的郁柏胳膊，他说，“你跟我过来。”
郁柏没说话，跟着走，他很急又很怕，不敢说话又希望叶明霁就这么拉着他一直走，就这么一直走就行了，不要有目的地。
但是目的地很近，近到郁柏都没发现叶明霁停了下来，直直撞到了他后背上。
他抬眼看着叶明霁，叶明霁的眼神让他看不懂，这人向来眼神饱含着笑，有时候又带着点慵懒，今天是怎么回事，叶明霁为什么很悲伤地看着他？
“你是郁杰儿子吗？”有个男人上前抓住郁柏的胳膊，哭了出来，“对不起，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啊，我发现的太晚，对不起。”
“什么？”郁柏说。
男人把郁柏往病房推了几步，说，“去看看你爸吧。”
郁柏站在病房门内，没动，下一秒快速地转过身要离开，叶明霁上前抱住了他。
“放开我！”郁柏在他怀里挣扎，“我要去找我爸！”
“放开！”
“郁柏，”叶明霁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沙哑，“郁柏，知道吗，人的听觉是最后消失的器官，他还能听得见，你去和他说说话，再晚，就真的听不见了。”
怀里的郁柏突然冷静了下来，没有再挣扎，叶明霁拉着他走到病床前，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他站在门口透过玻璃往里看着，郁柏在病床前站了很久一动不动，慢慢地伸手拉开了白布。
接着郁柏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板上的声音让门外的叶明霁听的跟着揪心。
郁柏笔直地跪着，盯着病床上郁杰的脸，叶明霁的角度看不见郁杰，也看不见郁柏，郁柏没动没说话，也没哭，就这么跪着看着。
“明哥，”焦德华凑在他耳边，说，“他…”
叶明霁伸手阻止他说话，“给他时间。”
这时间给的很久，张利因为等不了想走，叶明霁拦下了他，“郁杰的事，你要和郁柏说清楚。”
“我…”张利叹口气，“我还要怎么说，我真的不知道，他昨晚喝了酒说要回去，我还能拦着不让吗。”
“这些你别跟我说，”叶明霁看了眼焦德华，“跟郁柏说。”
焦德华领悟到他的意思，抓住张利的手腕，说，“人都死了，你多等一会又怎么样。”
张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叶明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饿了，让我去吃个饭可以吧。”
“饿着吧，”焦德华说，“我们哪个不是饿着肚子。”
“安静。”叶明霁说。
两人没再说话，坐到了门边的椅子上，叶明霁靠在门上看着，郁柏像是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
直到护士走了过来，说，“家属来了吗？”
“在里面。”叶明霁让了让。
护士打开门，冲着郁柏说道，“家属麻烦过来签个字，天气热，遗体我们要推到太平间了，这边还有死者遗留下来的东西也麻烦领取一下。”
郁柏没有反应，叶明霁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说，“郁柏…”
郁柏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看着郁杰，叶明霁搂着他的胳膊想要扶他起来，郁柏纹丝不动。
“德华。”叶明霁喊道。
焦德华跑了进来，和他一起搀扶郁柏，“郁柏，节哀顺变，啊，节哀顺变。”
两人扶起郁柏，郁柏挥开手不让人碰，转身看着护士，“在哪。”
声音已经沙哑到快要发不出声音。
“跟我来。”护士转身出了病房。
郁柏跟着她，叶明霁也跟了过去，郁柏走到护士台签了字，护士给他一个透明密封袋，袋子里只有手机、钱包和钥匙三样东西。
郁柏没看，拎着袋子垂着手。
签完字几个医护人员推着郁杰的病床往太平间去，郁柏跟着过去，站在门口看着郁杰被关进了小格子里。
“我们医院只保管三到五天，”护士说，“家属尽快联系殡仪馆。”
说着关上了太平间的门，郁柏站在门边感受到很浓的寒意，他呆滞地走出去，有人好像抓住了他的手腕，郁柏抬眼，是叶明霁。
叶明霁的嘴巴动了动，他听不见说了什么。
他抽开了手，继续往前走，还没走两步，被一个怀抱堵住了去路，郁柏被人抱在怀里，那人的手一直在他后脑勺抚摸着。
动作很轻，那人应该是说了什么，郁柏听见他的声音，很轻柔也很好听，但就是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郁柏很冷，不知道是不是太平间的寒意太重了，他冷的难受。
“放开我，”郁柏推了推那人，“我要去晒太阳。”
叶明霁愣了愣，松开了郁柏，郁柏木讷地走出医院，焦德华看着他的背影，问道，“明哥，不管吗？”
“让他独处吧，”叶明霁说，“他需要时间消化。”
张利见到郁柏走远，凑了过来，“明哥，那我还要说吗，人都走了。”
叶明霁盯着郁柏的背影，“电话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