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孩儿(柳九)

“好。”张利留下了电话，“那我先走了明哥。”
叶明霁没说话，焦德华说，“赶紧滚！”
张利赶紧跑走了，焦德华叹气，“接下来要怎么办。”
“帮忙联系殡仪馆，”叶明霁说，“还有墓地。”
“啊，”焦德华看着他，“这钱谁出，郁柏一个学生，能有钱吗。”
“我出。”叶明霁说。
焦德华有点儿震惊，不过也没说什么，叶明霁的事就是他的事。
“这几天辛苦你，”叶明霁说，“店里的装修先停两天，等这事儿结束了再弄。”
焦德华笑笑，“不辛苦，明哥你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那我先去联系。”
“嗯。”叶明霁点头。
焦德华跑下楼梯，走了远了想起来什么又跑了回来，“明哥你不是说有话跟我说，是什么？”
叶明霁胃里的抽搐感一直都没消失，焦德华这一问让他又有了想吐的感觉，他摇摇头，说，“等忙完这事再说。”
叶明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脑子当了机，原本打算今晚就离开丹坨县，但他不可能就这么放着郁柏不管。
怎么，也会让郁柏的生活平静了他才能放心离开。
叶明霁和焦德华操办了郁杰的丧事，郁柏全程一句话都没有，只有配合，跟着火葬场的流程，沉默的配合着。
火化过程里，郁柏笔直站在领取骨灰的小窗口前看着，就像那天在病床前，他一动不动盯着郁杰看一样。
一米八的郁杰烧成了只有一个小盒子装下的灰土，身为外人的叶明霁看着都有些不好受。
郁柏跪在墓地前双手捧着骨灰盒放了进去，他双手撑着地面看着小盒子，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放了进去。
叶明霁看见那是柏琦红的照片，他清楚地记得郁杰每次提起柏琦红时郁柏都很不情愿，不想让他提，但现在，郁柏还是遂了郁杰的愿，将柏琦红的照片放了进去。
或许是想郁杰能够开心些。
工人合起墓碑盖，立起墓碑，墓碑上郁杰的照片是从身份证上提取，是七八年前拍的，很年轻，很帅气，和叶明霁印象里总是邋里邋遢的郁杰不同。
怪不得曾经柏琦红能看上，真的挺帅。
郁柏跪在墓前很久，叶明霁陪着他，焦德华店里还有事就先走了，叶明霁也没催促，安静地候着。
从炙热的下午等到夕阳洒在叶明霁的脸上，空气里的温度不再那么燥热，墓园里开始凉快。
郁柏还在跪着，叶明霁有些担心他膝盖能不能受得了。
他走过去，蹲在郁柏面前，“郁柏，墓园要关门了。”
郁柏转过头，想起身，跪了太久他站不起来，叶明霁扶着他，给他力气把他带了起来。
“膝盖疼不疼？”叶明霁弯腰拍了拍他膝盖上的灰，“回去我给你上个药，估计肿了。”
郁柏没什么感觉，转身往墓园外走，叶明霁叹气，从郁杰去世开始，郁柏一直都很冷静，冷静到不正常，他担心郁柏会绷不住。
叶明霁开车回家，郁柏坐在副驾驶也是保持着安静。
走到六楼，郁柏掏出钥匙打开602的门，叶明霁说，“我做好晚饭喊你。”
郁柏摇了摇头，进屋关上了门。
叶明霁不太放心，做好了晚饭敲门让郁柏多少吃点，不过郁柏好像没听见似的。
这两天郁柏就没怎么吃饭，把自己关在屋里叶明霁喊他他也不应，直到叶明霁说要给郁杰办丧事郁柏才开门出来。
丧事已经结束，叶明霁现在怎么喊他都没了反应。
“郁柏，”叶明霁说，“你爸是怎么出事的你还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吧，你不想知道吗？”
这句话好像有了作用，里面有了动静，叶明霁继续说，“你开门出来吃饭，吃饱了我带你去了解事情真相。”
叶明霁耳朵贴在门上，听见了咔哒的开门声，他拉开把手将门打开，屋子里很黑，门边没看见人，但是听见了很小很小的抽噎声。
叶明霁走过去，往门边的墙壁下看了过去，那里坐着个黑影。
“郁柏。”叶明霁蹲到他面前，伸手摸在他胳膊上，那里滚烫一片，郁柏发烧了。
他抱住郁柏，“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郁柏渐渐哭出了声音，“我没有爸爸了，我没有爸爸了。”

第22章 “哥！”
郁柏的哭声很大，那一句句没有爸爸了更是一下下地冲撞着叶明霁的心，让他心疼，同时也松了口气。
他不怕郁柏哭，就怕郁柏不哭。
人都是需要释放的。
郁柏哭的伤心，加上发着烧，他开始迷糊，叶明霁把他扶到自己家卧室床上，给郁柏喂了药，坐在他边上陪着。
郁柏睡的并不踏实，一直都在喊着爸爸，叶明霁摸摸他的脸，手却被郁柏紧紧攥住。
“爸…”郁柏呢喃，攥着叶明霁的手很是用力，不知道是不是把叶明霁当成了郁杰。
郁柏的手心发烫，烫的叶明霁跟着心乱。
夜色已深，房间里没有开灯，叶明霁坐在地上靠着床，手心里是郁柏的温度，在黑暗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郁柏呢喃声越来越小，握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力。
失去亲人是什么感觉叶明霁没有体会过，他在福利院长大，那里的孩子都是没有亲人的。
不曾拥有，也就不存在失去。
但他失去过很在乎的人，他把他们当成家人，有朝一日被他们唾弃、憎恶、驱赶，那份滋味儿哪怕是过去了十多年，叶明霁还是觉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哥。”
“哥，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哦。”
“上同一个大学，好不好哥？”
“哥，哥！”
“我们把你当儿子养，你就这么对我们的？”
“我看见你就恶心！”
“滚吧，滚得越远越好，以后别再上我们冯家来！”
叶明霁呼吸变重，他喘着气，手心被郁柏的温度沾染开始发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他把手抽了出来，摸了摸郁柏的额头，一脑门儿的汗。
他拿过温度计在额头上碰了碰，39度2，叶明霁定了个六小时的闹钟，把空调关了，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他关掉客厅所有的灯，靠在躺椅上，月亮缩了头，躲在乌云里，透出一层灰蒙蒙的光圈。
躺椅轻轻前后晃荡，叶明霁慢慢地闭上眼。
他的小学是在距离福利院坐公交车五站路的地方，是一所很大的中心小学，福利院的孩子都在这儿上学，叶明霁也不例外。
一年级开学第一天，叶明霁因为一个人坐车害怕而耽误时间，进班级时只有后排还剩位置，他背着书包坐到空位上，同桌也是个小男生，趴在桌子上吃棒棒糖。
老师过来时小男生把棒棒糖从嘴巴里拿出来，手一挥想塞到桌子里，但是棒棒糖却粘在了叶明霁的胳膊上。
叶明霁扭头看着，绿色的糖果粘在他的校服外套上，校服是新的，叶奶奶昨天晚上拿到他床边，今早他才穿上，校服是黑白相间，糖果粘的位置刚好是白色区域。
两人对视，谁都没说话，第一节课老师发书，叶明霁全程心不在焉，注意都放在自己衣袖上，新衣服啊，除了过年，平时都没机会能穿上的新衣服。
一下课，叶明霁跑到厕所，拽掉身上的糖果，粘的时间太久了，扯下来还拉丝儿，白色衣服上一大块绿色粘腻。
叶明霁用手接水搓了搓，绿色被搓成了黑色，更加难看。
回到教室，同桌男生又剥了糖果在吃着，叶明霁坐回位置上，同桌从书包里掏出几颗糖果推到叶明霁桌上。
“对不起。”同桌说，“这糖给你吃。”
糖果的包装五颜六色的，这些糖叶明霁没吃过，他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还是摇了摇头，“不吃。”
他心里可惜他的校服，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干净。
“你吃，”同桌剥开一颗红色的糖果，递到他嘴边，“很甜的。”
糖果就在他嘴边，叶明霁能闻见糖果的香甜味道，没等他有动作，糖果已经塞进了他嘴巴里。
“好吃吧，草莓味儿的。”
口腔里裹着圆圆硬硬的小东西，它的甜味儿瞬间充斥着嘴巴，叶明霁点了点头，表示好吃。
同桌笑了笑，拿过自己的语文书，翻开，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我叫冯翰平，你呢。”
叶明霁也翻开自己的语文书，写下自己的名字，冯翰平凑过来，“叶…明…齐。”
“jì，叶明jì。”
“哦，”冯翰平恍然大悟，“我还不认识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呀？”
“停止下雪的意思。”叶明霁说。
冯翰平看着他，“为什么要停止下雪。”
“因为…”叶明霁嗦着嘴里的糖果，说，“发现我的那天没有在下雪。”
冯翰平胖胖的手托着下巴，“是说你出生那天吧。”
叶明霁没说话，咬碎了嘴里的糖。
“我爸爸妈妈说是希望我平安，”冯翰平说，“就给我取这个名字了，唉。”
他着实一副苦恼的样子，说，“可妈妈后来想给我改名字，改成冯康平，说是健康平安，真是麻烦。”
叶明霁不知道他说的麻烦是什么，糖果被他咬碎，甜味儿钻进了牙齿缝里，甜的他不知道怎么办好，课桌上还有三颗糖，他看了看，慢慢伸手把糖果放到了校服口袋里。
冯翰平特别爱吃糖，几乎每天都要吃，他的书包里总是能变出各种各样的糖果来，大的小的，硬的软的，还有吃在嘴巴里可以跳动的糖果。
叶明霁都没接触过，福利院里不会有这些零嘴可以吃，他们除了三餐的饭，两到三天可以吃一个苹果外，别的东西都不太可以吃得到。
他对于冯翰平的小玩意儿很好奇，除了第一天冯翰平弄脏了他衣服赔礼道歉给他的几颗糖外，叶明霁没有机会再能吃得到，吃不到总是可以闻得到，糖果香甜时不时让叶明霁吞着口水。
叶明霁很羡慕冯翰平，羡慕他有个对他给予关心和爱护的家。
体育课上，等体育老师宣布解散后，大家一哄而散。
叶明霁坐在操场上看着同学们在撒欢着玩，跳绳、踢毽子，他都不会也不感兴趣，大家好像都很开心。
他转头看了看，冯翰平往班级的放向一路小跑着，叶明霁知道他大概又是回去吃糖果了。
叶明霁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可以这么馋，别人吃糖他都上赶着去看。
进到班级看见冯翰平蜷缩在走道的地上，叶明霁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冯翰平捂着脖颈一副呼吸艰难的模样。
“冯翰平！”叶明霁碰了碰他肩膀，“你怎么了！”
冯翰平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慢慢伸手对着自己课桌的方向，叶明霁不明白，“你说话，你怎么了。”
“啊…”冯翰平啊了一声，手抓住叶明霁，“啊…”
“你说！”
冯翰平说不出来，叶明霁不敢耽误，起身跑了出去喊了老师过来。
老师把冯翰平送到了医院，一连两天冯翰平都没能来上课，他的书包还放在课桌里。
具体情况叶明霁不清楚，同学们都很好奇，但是老师也什么都没和他们说。
直到第三天放学，班主任把叶明霁喊到了办公室，叶明霁吓坏了，上个礼拜班里有两个同学打架，班主任也是放学的时候把他们喊到了办公室。
可他也没跟人打架啊。
放学的办公室里老师不多，叶明霁一眼就看见了冯翰平坐在办公室里，旁边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这就是叶明霁。”班主任向男人女人介绍着他。
叶明霁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他，女人走到他面前弯腰对他笑了笑，特别温柔，“我是冯翰平的妈妈，你喊我宋阿姨就行。”
“宋阿姨。”叶明霁小声喊道。
男人也走了过来，说自己是冯翰平的爸爸，叶明霁又对他喊了声叔叔。
冯翰平有哮喘病，那天病发多亏了叶明霁在，冯翰平的父母是过来感谢叶明霁的，拎着礼物找到班主任，想让班主任联系到叶明霁的父母，想当着叶明霁的父母面感谢，从班主任嘴里得知叶明霁没有父母，是个孤儿。
冯翰平的爸妈见过叶明霁之后很是喜欢他，不知道是不是太感谢叶明霁，他们决定资助叶明霁上学，直到大学毕业。
冯翰平爸妈去了福利院办了资助手续，叶明霁就正式被资助，虽然没有领养，但他和冯翰平的相处也成了亲兄弟般。
“明霁比翰平大月份，所以翰平以后喊明霁喊哥，”宋阿姨看着他们俩，笑，“你们以后就是亲兄弟，知道了吗，翰平。”
冯翰平点点头，抱住了叶明霁，“哥！”
叶明霁心里也很激动，虽然不是领养，但这几天和他们一家相处下来，他们的家庭氛围让叶明霁很喜欢，宋阿姨的温柔就是他梦里妈妈的样子。
他点点头，应道，“哎！”
冯翰平就像是个小跟班，成天跟在他后面喊哥。
“哥！”
“哥！”
“哥！”
叶明霁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习惯，偶尔也会有些恍惚，他有弟弟了，还有对他很好的冯叔叔宋阿姨，不是家人胜似家人，他成了福利院里其他没有被领养的小朋友的羡慕对象。
冯翰平还会和他分享糖果，叶明霁也不用再每次看着他吃而吞口水。
“哥，你别跟我爸妈说我吃糖果哦，”冯翰平说，“我妈不让我多吃，这些都是我姥给我买的。”
叶明霁嘴巴里是牛奶糖的味道，他点点头，“嗯。”
“哥，你真好，”冯翰平胳膊一搂把他圈起来，“以后有好吃的我都分你一半。”
作者有话说：
周二见。

“呕！”
突然的声音让叶明霁睁开眼睛，他还没来得及去缓和一下梦里梦到小时候的事儿，立马从躺椅里蹦了起来，冲到卧室打开门。
闻到了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他打开灯，郁柏半撑着身子趴在床边呕吐，几天没怎么进食，郁柏吐出来的大部分都是酸水。
郁柏抬头看着他，双眼通红，“对不起。”
声音虚弱又低沉，叶明霁摇了摇头，“没事儿，你怎么样。”
“没力气，”郁柏说，“头有些疼。”
叶明霁打开窗户，外面的天微亮，说，“你都好几天没吃饭了怎么会有力气。”
他走到床边拿过温度器碰在郁柏额头上，“三十八度，还在烧，不过比昨晚好多了，你先起来去沙发睡，我把房间收拾一下。”
郁柏坐起身，他吐的味道充斥着房间，让他很不好意思，“我自己收…”
“你给我乖乖躺好，”叶明霁说，“等你病好了再给我收拾吧，快出去。”
郁柏下了床，头重脚轻差点儿站不稳，叶明霁搂着他的腰扶着他到沙发上，“现在是想继续睡，还是想吃点东西？”
“继续睡。”郁柏闭上眼睛。
“好，那你睡。”叶明霁在桌几上扯出小薄毯搭到他肚子上。
叶明霁收拾着房间，等房间收拾干净没有味道后，他热了一身汗，拆掉床上的四件套扔洗衣机进浴室冲澡。
站在淋浴下叶明霁仰头让温水从头淋下，他已经很长时间不会去回忆也不会梦到曾经，或许是郁柏的经历让他脑子不自觉地就想起了那些过往。
热水淋在身上很是舒服，叶明霁摸了把脸，让自己别再去想。
洗完澡出来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郁柏睡的很熟，脸通红，估计醒过来也就退烧了。
叶明霁把四件套拿出来晾晒，给床上换了新的四件套，拿上手机钥匙出去了。
早上的小区门口特别热闹，卖菜的卖早点的，挤在小区外的一条街上，一中高三和初三都已经毕了业，学生比平时少了些。
叶明霁在卖菜的小摊贩上逛了一圈，买了些菜。
“明哥！”身后有人喊他，叶明霁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嗯。”叶明霁没转头，跟摊贩老板说，“这些鸡蛋都给我吧。”
“明哥明哥。”焦德华自己走了过来，蹲在他身边，“明哥，我已经憋了好几天了，现在郁杰的事也都结束了，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摊贩老板把鸡蛋给他装好，“十五块。”
叶明霁付了钱，拎着鸡蛋站起身，看着焦德华，“去店里？”
“不急，”焦德华跟着站起来，“你先跟我说你要说什么。”
叶明霁走到隔壁摊贩，蹲下看了看桶里的鱼，“你这鱼…还活着吗？”
摊贩大爷对着桶踢了一脚，桶里的鱼动了起来，叶明霁说，“给我来一条鲢子吧。”
大爷给他装好，叶明霁付了钱，转头看见焦德华撅着个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