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层楼怎么还没走到头,裴屿听得心慌,赶紧打断:“肉不肉麻,人家教你们学习约等于是慷慨扶贫,少蹬鼻子上脸,赶紧走!”
裴屿小心翼翼去瞥白钰的脸色,白钰脸上却连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展露。
从楼梯间转出一楼,裴屿一眼就看见邝野已经换回校服,正站在教室外的绿化旁。裴屿没有出声喊他,他却似有所感转过来,在看见裴屿身侧的白钰时明显愣了一下。
“妈?”邝野问,“你们怎么……”
白钰走近邝野,打断他:“跟我一起吃饭?”
邝野和白钰一起在学校附近吃饭的机会不多,可他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下意识看了裴屿的方向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有点疑惑,坚持把话问完了:“你今天怎么待到这个时候,不用着急回去?”
“临时决定要参与,没提前告诉你。反正也请了半天假,就顺道和你们班主任聊聊,我也很久没过来了。”白钰简言概括,“从办公室出来正好遇见小屿。”
听到白钰这样称呼裴屿,邝野神色一顿。
裴屿反而后退两步说:“那阿姨,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您和邝野吃饭。”
“好,你们去吧。”白钰没有像寻常家长那样邀请孩子的朋友一起吃,或表露出请客的意愿,她承着裴屿的话应下来,又像是随便感慨一句,“都是准高三了吧,多抓紧时间。”
裴屿被这一句话唤起一点紧迫感,匆匆跟邝野点了个头,转身和曾一本他们吃饭去了。
邝野短暂看了眼裴屿的背影,白钰就看着邝野的眼睛:“我们也去吃饭,早去早回,合唱耽误的时间自己要知道补回来。”
邝野很快回神,习以为常地嗯声,伸手去够白钰的挎包:“给我拿吧。”
“轻,我背着也不碍事。”白钰说。
邝野沉默一下,还是把白钰的包接过来,仔细替她拿好。
直到上晚自习,裴屿都没有再见到邝野。
晚上辅课开始前,黄萌特意来班上告诫了几句,说需要大家认真准备合唱比赛的时候,大家就要齐心协力、展现班级风貌和凝聚力,但合唱比赛一结束,需要大家回归正常的学习作息,大家也要快速调整状态,把玩心收起来。
裴屿其实觉得黄萌以前很少说类似这样的话,一是因为原来的育才鲜少举行能调动集体氛围的大型活动,二是因为原来她跟班里这群混子们根本说不上什么状不状态。
但纵观整个高二学期,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做出了改变,当一整个集体都收到正向反馈的时候,良性循环也就慢慢开始运转了。
越临近放学,裴屿越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是合唱的劲头没过去,还是受了白钰的影响。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打响,走读生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教室,裴屿仔细清点做完了的作业,留在桌肚里,只带走待完成的那部分,然后跟曾一本他们说了一声,先一步下楼去找邝野。
正巧,邝野也在飞奔上楼的途中,两人就在楼梯上撞见,愣了愣各自弯起眉眼笑了。
邝野和裴屿的脚步就一起默契地慢下来。
“你……”
“我……”
裴屿和邝野异口同声,又同时顿住,邝野揽上裴屿肩膀,偏头看裴屿:“你说。”
裴屿犹豫片刻:“今天下午那会儿,我和你妈妈随便聊了两句,我不知道……有没有说错话。”
邝野很少心疼自己,却忽然很心疼裴屿的小心翼翼。
那可是被亲妈甩了耳光也能倔犟不低头的明德小辣椒啊。
邝野紧了紧搂住裴屿的胳膊,把裴屿朝他的方向带了带:“说说看。”
裴屿很淡地叹了口气,像疲劳时归于港湾那刻的卸力和松懈。他歪头在邝野脑袋边上轻巧一碰:“我问她,你的名字是不是她取的,她说是。”
邝野眨眨眼,出乎意料:“学长,我属实没有料到是这种展开——你其实是自来熟吗?”
“熟你大爷。”裴屿解释,“因为她先问了我的名字,还奇奇怪怪夸我名字好听,我只好昧著良心夸回来。”
“昧著良心?”邝野哭笑不得,“嗳,本来就还挺好听的吧。”
裴屿没有否认:“然后……她让我要夸就直接对着你夸,说猜你会开心。”
“她还会说这样的话呢?”邝野不在裴屿面前掩饰他的意外,还哼笑一声,“那她猜得还挺准。”
裴屿抿了抿嘴。
“吃饭的时候,”邝野另起一话,“我妈说她工作安排稍微调整,周末就基本在家,问我每礼拜回不回去。”
裴屿揣在裤兜的手就蓦地攥紧了。
“不过我说我不回,懒得来回跑,她没勉强,毕竟她也不喜欢我浪费时间,估计就随口一问。”邝野可能是察觉到了裴屿的紧绷,就怪腔怪调地安抚说,“周末回家的话我还怎么跟哥哥贴贴?虽然哥哥不一定愿意,但我还是想和哥哥待在一起。”
裴屿就一把掐住邝野腮帮子,左右摇晃:“哥哥怎么就不一定愿意了?”
邝野脸上放松,任裴屿随意搓圆揉扁,脾气很好,嘴里含含糊糊:“辣就好嗷。”
裴屿就被邝野惹得短促一笑。
但萦绕心头的那种古怪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裴屿迟疑说:“你妈妈她……是发现了什么吗?”
“嗯……”邝野短暂沉吟,老实说,“不知道。”
裴屿无语:“……”
邝野迎着裴屿“你能不能靠谱一点”的诘问目光,笑着说:“她平时管我管得少,只要我状态稳定,她就只会像例行公事一样定期来学校和班主任交流,还真不一定知会我。今天合唱比赛作为家委会代表受邀,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如果她没发现什么,我们就没必要疑神疑鬼,哪怕她真发现了什么,她没点破就说明她不确定或者压根就不在意。不管哪一种,都不值得我们花时间心思费劲去猜。屿哥,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就正常,嗯?”
看裴屿这会儿的眼神,大概是觉得邝野靠谱一点了。
也觉得……邝野潜移默化耳濡目染,还是从白钰身上学到一些“本领”。
但裴屿有一点不太能理解:“别的都对,但是……她怎么会压根不在意?”
“其实是会的。”邝野笑笑,“他们对我的监护责任只到十八岁,我现在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比起初中叛逆期好太多了。这么说吧,在我爸妈眼里,孩子也是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存在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观念……在他们身上没什么体现,更不要提什么传不传宗接代的遥远问题,他们连自己的根在哪儿都不知道,未必在意这个。”
邝野把淡薄的亲缘纽带说得坦然,像早已经习惯并认同于此,裴屿却不知该觉得幸运还是不幸。
而后邝野居然露出一个近乎于挑衅的表情:“我其实能开门见山直接告诉她,这样才能看到她最底线的要求在哪儿吧。”
裴屿知道邝野顾及他不会真那么做,但还是吓到:“操,你他妈要不要这么疯啊。”
“疯吗?”邝野不甚在意地反问,但好像也不需要得到裴屿的回答,“既然给我起名为‘旷野’,也算寄寓我的人生会是一片广阔天地,那我也会尽量不让自己戴上枷锁的。”
“阿野。”沉默半晌,裴屿轻轻叫道。邝野朝裴屿看过来,裴屿就在这瞬间给出他的承诺,“你这位独立个体以后可能都没办法那么独立了,因为你要和我捆绑。”
裴屿神色绷得冷酷:“再打个结。”
邝野一怔,立马又心甘情愿系上镣链,乖乖答应:“……好的屿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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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二楼方便,但我还是更喜欢四楼,树顶都在脚底下,多舒服啊。”
“搬到这边来,怎么有种被圈养的感觉,我们就快出栏了呗?”
“操,怎么就要高三了,感觉我昨天还搁学校后门被收保护费呢。”
“出息,今天起你就可以去收别人的保护费了!”
“以前没往这栋走,原来也有一块匾,写的什么来着?”
“你那猪脑四个字都记不住!学比山成!山成楼!”
“啊对对对……”
裴屿在新教室座位上整理东西,没有和周围人搭话,他只偏头瞥过二楼窗外婆娑的茂密枝叶,看着夹在叶间缝隙里的光影发了片刻的呆。
高三学姐趴在高一教室外的活泼身影历历在目,转眼六月中旬,那些不脸熟却也不算陌生的面孔忽然就不会再出现在这座校园里了。
裴屿心里有点儿难以名状的怅然,因为他的计时也终于换成倒数。
又一年高考结束,高三原混子学生们解放天性很是彻底,听郑智凯那位育才百晓生表哥说,当天学校里所有清洁工都跑去了高三楼那边才勉勉强强收拾了“残局”——骂骂咧咧把扔得到处都是的纸张本册清捡干净。
高三教学楼是“小独栋”,和高一高二教学楼不在一起,位置更靠近学校后门。学校翻新后,高一高二教学楼因中堂挂上“德爱礼智”的牌匾而得名礼智楼,其实高三教学楼门口也有一块,上书“学比山成”。
裴屿去五中本部上过几次竞赛,印象中五中本部也是这么个类似的格局,也坐落有礼智楼和山成楼,只是建筑更为恢弘大气,不像明德的山寨货。
当明德套牌的山成楼重新拾掇出能上课的肃整面貌时,裴屿他们这届高二——准高三学生,在期末前就听从学校安排提前搬了进去,裴屿他们一班教室在二楼。
高三一班的窗外是截然不同的风景,裴屿一时不大习惯。
好像无需等到毕业那天,裴屿就已经开始想念起他在礼智楼的生活。
往前有学长学姐顶着压力,往后有学弟学妹可以欺负,可他再也没有这样一个恰恰好好的高二了。
裴屿在发呆间隙中想,青春就是这样无可回头,最自由的好像永远都是昨天。
搬教室也不是个小工程,午休那点时间不够搬完,裴屿还留了个书箱在老教室。
晚上迅速吃完饭,邝野单独陪裴屿去取剩下的东西。
邝野在教室里晃悠两步,手一撑,轻轻松松在裴屿原来的课桌上坐下了:“屿哥,等我们班搬上来的时候,我要用你的桌椅——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午休会趴在桌上睡觉吗?”
“你猜。”裴屿边收东西边说。
“猜不到,之后趁你睡着偷偷去看看。”邝野用鞋尖踢踢裴屿的书箱,“裴屿,你怎么那么多东西?用不到的不能卖了吗。”
裴屿一巴掌拍开邝野不规矩乱晃的小腿,烦道:“我也知道用不上,但你懂不懂,有些东西一丢立马就能用上。”
邝野仰着脖子想了想,突然从桌上跳下来:“你先收着,等我会儿。”
裴屿就目送邝野莫名其妙跑出了教室。
裴屿收回目光,趁教室没人,随便拿了支铅笔,很不文明地在他课桌角落里写道——
“会趴着睡”
“你会不会?”
“不要在我桌上流口水”
邝野去而复返时,手上拿了两个崭新的文件夹,里面有透明内袋的那种。
邝野把文件夹塞给裴屿,弯腰整个端起裴屿的书箱:“走吧,搬家。”
“给我这个干什么,差生文具多是吧。”裴屿问,“帮我搬书有偿还是无偿啊邝野。”
“反正明天周末了,这个晚自习,你就把你这箱子里做过的题,只留下那些现在看一眼还有点儿不会的,撕下来整理进去。不要想这道题旁边有笔记那道题旁边有老师的名言警句,你看不过来的,而且那些东西你其实都记得,赶紧卖了吧,忒占地方。”邝野理直气壮说,“有偿。”
裴屿总是能跟着邝野放松下来:“怎么偿?我不会又要亲你吧?学弟?”
邝野对此很不满意:“又?学长,说得像你经常亲我一样,经常画饼还差不多。”
裴屿一挑眉,一时分不清邝野脸上的小委屈是真情流露还是又在演戏。
但裴屿懒得去分辨,他突然一手拽过邝野后衣领,一手拉过大敞的教室后门。
“干什……”邝野差点儿踉跄,还没来得及控诉裴屿两句,就被借门遮掩也依旧显得胆大包天的裴屿仰头亲在眼睛。
邝野蓦地哑声,双手把书箱把手攥得很紧,右边眼睛下意识一闭。
薄薄的眼皮上就很轻地扫过一瞬温热柔软的体温。
“跟我wink啊?不吃这套。”裴屿笑一句,扭头就走,溜溜达达走在前面,只给邝野看背影,“账我先结了,你,干活儿。”
被亲懵了的、没意识到裴屿害羞了的、平平无奇的搬书工邝野:“……哦。”
晚自习,裴屿一边按照邝野建议他的方式整理习题,一边回忆他刚才冲动之下给邝野的那个青涩的亲吻报酬。
抛开邝野难得傻了吧唧的样子有点稀奇——裴屿还挺吃这一套的以外,他其实不好意思。
也有点后怕。
裴屿那瞬间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邝野想要的全部都给他。
抓紧时间不保留地给他。
“我是不是有点儿焦虑啊。”裴屿在心里问自己,“还是说……我从现在就开始舍不得他了。”
山成楼下移栽的栀子花开出朵朵饱满迎接盛夏,学期末也就裹挟着沁人香气步步临近了。
这学期期末考试也是五中本部和五中明德统一命题,估计这种形式将来会成为双校传统,一届又一届地沿袭下去。
等没分科的高一也考完全部科目,五中便即将迎来暑假了。
考完当天,高一——准高二,齐刷刷往上端了两层楼,换到高二教室,给新生腾地方。
邝野座位变动,显然并没能坐到他熟悉的、教室后排那“奥运五环”之一。
但邝野直接把裴屿原来的桌椅整套搬走,付出辛勤的体力劳动,总算如愿以偿,把裴屿的桌椅安置好,舒舒服服坐下来——然后意外瞥到裴屿匆忙写下的铅迹小字。
邝野笑了笑,不用去偷看也能想象出裴屿侧头趴在桌上浅眠的样子。
他像贴靠裴屿的前额一样,埋下头,轻而温柔地用额头碰了碰干净的桌面。
桌子碰巧微微震动一下。
邝野就着弓腰的姿势,把脑门垫在桌沿,偷偷看桌肚里的手机。
[山与]:[在山成楼底下等你]
[山与]:[以后放学都从后门出吧]
[山与]:[离你家更近,我那什么……]
[山与]:[先陪你回去再走]
怎么送对方回家还有来有往的。
“去山成楼找裴屿好远。”邝野想,“下学期能不能有节一起上的体育课啊。”
老师批卷是中国速度,仅休息一天,学生们就被拉回去评讲,散学典礼时又要例行召开家长会。
这回裴屿没办法跟邝野偷溜去食堂,因为裴屿作为班级、校内年级第一,被黄萌留下来,安排他在家长会上讲两分钟经验。
在成为高三生的这个当口,家长和学生一样——甚至比学生还焦虑,黄萌希望裴屿能作为“学生代表”,也作为曾经的“问题学生”,浅聊几句心得。
其实“话疗”对于混子们来说想必收效甚微,但看黄萌那意思,是要遍地撒网重点捞鱼,各种花样都尝试,能救一个算一个。
裴屿起先是拒绝的,他和邝野不一样,不适合做这种抛头露面违心给人打鸡血的事。
黄萌的话却劝动他:“你就想想你在这个关键时期最迫切想对父母说什么,是别给你太大压力?还是多给你一些鼓励?都行,替你那群朋友讲出来吧。”
家长会的时候,裴屿在教室外的走廊“候场”,能听见一点点从操场那头传来的动静。
山成楼选址以幽静为目的,是离操场最远的一栋教学楼,那些声音就变得有些失真,仿佛同一句话的前后音节都被拉扯开很远。
黄萌叫到裴屿,裴屿才回过神。
他没有稿子,也没有做许多准备,两手空空走上讲台。在短暂而必要的场面话后,他只有一句是真心实意想讲给台下家长们听的。
裴屿迎着林亚男期许的目光,却淡淡道:“我们其实都希望能得到父母的认可和支持,不止认可一个分数,而是认可一段进步和成长;不止支持你们眼中‘伟光正’的事业,也支持……我们自己的意愿。”
家长会结束后,林亚男揽着裴屿的肩膀在其他家长面前表演谦虚。
裴屿应对敷衍,只想去找邝野。
那个家伙言出必行,这学期双校排名终于不是老二了——但据说和五中本部的钟秦恰恰巧巧是同分,为此,知晓成绩的时候邝野还吐槽钟秦怎么谈恋爱都没谈成个恋爱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