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秦嫌基础没什么好听,就用他惯用的C++写代码,在电脑屏幕上放了半节课烟花。
邝野对此的评价是:“码这么长一串,钟秦,你菜了点儿吧。”
裴屿像个手拉牵引绳的遛狗人,提醒邝野不要太忘形:“你会吗你就说人家菜,别瞎叫唤。”
“要我肯定用图形库偷懒,十行以内能搞定吧,人要学会使用工具啊。”邝野娴熟换上他那副可怜巴巴的语气,“学长,才刚认识他一个多小时,你怎么就不向着我了?”
裴屿:“……”
这人好他妈烦,真会倒打一耙。
竞赛原定在周六周天上午,后来更改为周六整天,下午五点才放。
上午结束后,钟秦说:“食堂周末不开。”
邝野点头:“那外面吃,一起吗?”
“不了,你们两个吃吧。”钟秦拒绝说,“有朋友找。”
邝野没所谓:“那你指个好吃的店。”
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裴屿手机一震,是曾一本的电话,裴屿接通,还以为曾一本他们又叫他去上网,正要拒绝,结果没想到曾一本说:“屿哥!我们在五中门口了!”
裴屿意外一笑,在陌生的地盘感受到熟悉的热闹,心里一松:“搞什么,你们怎么跑来了。”
曾一本那头吵吵,想必四毒来齐了:“秋游啊!”
挂了电话,裴屿把曾一本他们过来秋游的消息转告给邝野。
邝野撇嘴遗憾:“二人世界没了。”
“二个头,”裴屿睨他一眼,“二吧你就。”
一出校门,裴屿就看见斜对街奶茶店里挤了好些人,曾一本他们也混在其中。
裴屿就和邝野一起朝奶茶店走,钟秦也跟着。
邝野回头问:“你不是有朋友找?哪儿呢?”
就在这时,裴屿眼尖看见曾一本正在和一个陌生的、学生模样的人说话,那人脸上带着明朗笑容,回过头来时,好像连眼睛都一亮,隔着老远:“阿秦!”
“屿哥!”曾一本也注意到裴屿和邝野,哈士奇一样不甘示弱跟着狗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人家影响,还临场给了邝野个新称呼,“阿野!”
“……”钟秦这才回答邝野,语气有点无奈,“和你朋友勾肩搭背的那个就是。”
裴屿:“……”
邝野:“……”
男生走近钟秦,笑起来很是讨喜:“你们好啊,我叫席彦,阿秦高中同学。”
邝野也笑着打招呼,裴屿一点头,补充:“包围你的那些人都是我朋友。”
席彦顺嘴就夸:“你朋友人都很不错啊。”
和钟秦是高中同学,意味着他也是五中本部的学生——裴屿心想,熊俊杰的“优生过敏机制”居然没有发作,这人想必是个好相处的“热得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席彦的带领下朝一家名叫“常来啊”的砂锅饭进发。
曾一本和席彦像认识了八辈子,一路也不知道有说有笑在聊什么。
钟秦抬手勾住席彦的卫衣帽子把人拽回来,淡淡道:“席小狗,你是来找谁的。”
席彦就笑嘻嘻绕回钟秦身边,真的像摇着尾巴回到主人身边的小狗:“找你找你。”
邝野见状意外一瞬,虚着声音悄悄凑近裴屿,说别人的小话:“我以前一直以为钟秦是‘狗性恋’,没想到像狗一样的人他也可以。”
一句话骂两个人,裴屿无语半晌:“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还阿秦,”邝野嗤声,笑着打趣,“好肉麻。”
裴屿一顿,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一个词晃到嘴边。
他犹豫片刻,微微抬眼,试探一样:“……阿野?”
“嗯?”邝野蓦地停下脚步,“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裴屿不理他,悠悠哉哉走了。
邝野赶忙追上去,也顾不上肉不肉麻,双标极了:“你再叫一遍呢!裴屿!”
周末人少,砂锅饭老板在街沿上拼了两张小方桌,裴屿和邝野、席彦和钟秦坐在一侧,两两共用方桌的一边。
“卧槽,你们两对儿非得挤着坐吗,边上空位是老虎凳啊?”曾一本大呼小叫,又呼朋唤友有样学样,“那我们四个也挤挤!”
裴屿一团卫生纸朝曾一本丢过去:“谁他妈一对儿!”
裴屿正要起身往边上挪,邝野就眼疾手快拉住他手腕:“学长,挨着我坐很不舒服吗?那要不我换吧?”
裴屿目露凶光,又忍气吞声一屁股坐了回去。
钟秦冷不丁投过来一道嘲讽眼神:“谁肉麻。”
邝野熟视无睹:“彼此彼此。”
裴屿:“……”
没怎么读过书、措辞经常非常不当、不会说话又偏偏爱说话的曾一本又开始没心没肺叭叭:“邝野,我看你和你初中同学关系很好啊。”
裴屿一顿,有意无意脱口:“附中双子星。”
“呃?”邝野愣了愣,“你怎么……”
裴屿偏过头移开视线,话刚出口就后悔,不再往下说,但那头席彦率先竖起耳朵:“什么双子星!”
钟秦:“……”
曾一本毫无眼力价儿,单纯好奇问:“那你们高中怎么不一起上?”
曾一本问这话没有恶意,他对于五中本部和五中明德的收分线完全没有概念,只道听途说知道邝野成绩非常出挑,高出第二名很多的那种。
但曾一本这个无意间问出的问题,邝野却不是对谁都可以回答的。
邝野果然笑意一淡。
裴屿心中慌乱一瞬,有些后悔提了那句“双子星”。
裴屿一时心慌,不知怎么带过话题,邝野却先在桌子底下拍了拍裴屿不自觉攥紧的手,而后笑着说:“听没听过一山不容二虎啊。”
这个理由很中二,特别能说服中二的曾一本。
一旁的钟秦显然不想理这种屁话,但并没拆穿。
砂锅饭等的时间长些,杨立他们屁股长刺坐不住,又乡巴佬进城似的瞧稀奇,要去街边买小吃,问裴屿去不去,裴屿摇头。
桌上又剩下四个人,钟秦这才放低声音,但不避讳席彦,也不避讳裴屿,问邝野:“所以你怎么考的。”
裴屿忽而反应过来,作为相熟的朋友,钟秦却不知细节。
邝野没了刚才一闪而过的防备,只是微微犹豫,最终还是说了裴屿想问很久但一直没问出口的事:“我……空了一些。”
裴屿微微睁大眼睛,他猜过邝野中考“失利”有猫腻,没想到还真是这种和他如出一辙的、简单粗暴的方式!
其实换作别人,最多以为邝野考试时心态不好,也就只有裴屿身有“前科”,才能产生这种“预感”。
席彦没裴屿这么矜持:“我去?阿秦都只是为了不上竞赛月考数学少写一题,虽然也没跌出年级前五十吧。你俩真是一丘之貉……不是,我意思你比他厉害耶!”
裴屿:“……”
打扰,这难道是附中学霸的出厂设置?
钟秦捂着席彦的嘴把人弄开,调侃邝野:“怪不得不好意思告诉我。”
邝野默认,又一耸肩:“出成绩之后我爸就把我关起来了,手机也没收,等我看见你消息和电话的时候都快开学了,而且你也没怎么问——这么久也不说请我这个考崩了的人吃顿饭……”
钟秦不和邝野开玩笑,一针见血:“后悔吗?”
邝野一顿,有意无意瞥了瞥沉默不语的裴屿。
他其实可以私下对钟秦讲这些事,他们聪明又相熟,一个表情就知道当下彼此想不想说、能不能问。
“刚来那会儿有点。”但邝野却借此机会特意表达给裴屿听,他声音低而轻,听上去竟像小心翼翼在乎裴屿的看法,“……每条路有每条路的惊喜,我现在不后悔了。”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非专业人士请勿模仿(?),小同学们要认真对待学业,对自己负责嗷!
第30章 一腔愚勇
吃完饭,曾一本他们几个闹闹腾腾不肯走,非要去体验一下名校附近的网吧,等裴屿下课。
可见高中生的生活总是宏观的忙忙碌碌、微观的游手好闲。
而席彦说要回去“看店”,钟秦就陪他去车站,留下裴屿和邝野短暂独处。
裴屿不开口,气氛不知因何有些微妙,邝野却突然对裴屿说:“裴屿,我和钟秦是很好的朋友。中考的事我没跟他细讲,确实是因为回头一想,觉得犯蠢丢人,也确实后悔过。他对朋友也很有边界感,但如果他真要问,我其实不会不说。”
裴屿不知作何回答,忍不住想自己和邝野的关系是不是不如别人好?想不出答案,只好嗯声继续不言。
邝野却道:“我不怕在钟秦面前没面子,谁还没让朋友看过笑话,但我……裴屿,我不想在你面前丢人。”
这种“不想”的情绪别具一格,并非是在生人面前不谈太多隐私的领地意识。
是某种更要强的、更想尽善尽美的……
裴屿一怔,蓦地抬起低垂许久的眼睫。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为我考虑才按捺没说——其实空的题我都做了,只是没往答题卡上写,少掉的分,不仅够我上本部实验班,还够我和钟秦抢抢入学第一的位置。”
“经‘验证’,我爸妈确实只在乎分数结果,完全不关心我的情绪和心态,连偶尔的失误也不允许我有。”邝野声音低下来,带着点“千载难逢”的低落,“我……不太想让你了解我以前有多好,和现在一比……邝野怎么就敢拿前途来博关注、怎么就幼稚到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他们‘人无完人’、怎么就这么意气用事——我不喜欢你这样想我,即使那个瞬间的我就是这样的。”
他宁愿在裴屿心目中是扫到鸡群的凤尾,也好过实打实的落地凤凰,还不如鸡呢。
邝野敏锐又小心翼翼:“屿哥,我没告诉你这些,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不要不高兴,行不行?”
少年心事来去匆匆,那头邝野心里打鼓,这边裴屿的无名火气却忽然烟消云散。
“我还以为……”裴屿的心跳有些变快,说话语气也生动许多,“搞什么,你跟我开屏啊?明德著名影帝在我面前还有偶像包袱?”
邝野嗯声承认:“高低是有点儿。”
“为什么?”裴屿一顿,心跳愈发重。他眼睑上惹人关注的小痣藏起来,目光却不躲不闪含着直白的探究,“邝野,我特别吗?”
邝野垂眸,猝不及防和裴屿视线一撞,眼神竟罕见慌张地闪烁了一瞬。
他扒拉一下头发,扔下一句毛毛躁躁带着感叹号的“我不知道”,居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裴屿把愉悦建立在邝野的局促紧张之上,心情飞扬起来。
“邝野,”裴屿大步追上去,声音张扬而轻快,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别的不说——你先交代‘双子星’是怎么来的!喂,我就是想知道你以前到底有多好,好到沦落明德都没脸跟别人说?你是考试经常逼近满分,还是竞赛拿过奖?嗯?”
邝野被裴屿追着一路竞走,形容滑稽:“学长,说好的边界感呢!能不能允许我好汉不提当年勇!”
“有边界感的是钟秦,我没有那玩意儿。”裴屿像得到了某块领地的特殊权限,略作思忖后,大胆把原先与邝野相处时那道谨慎的界限模糊掉一些,初来乍到居然气势颇足,“磨蹭,讲不讲的,阿野?”
邝野:“…………”
“屿哥,你很会逼诱啊。”邝野是真觉得自夸难以启齿,在主任面前飙戏都面不改色的一个人,连耳朵带脖颈,居然都红起来,“双子星……最早是老师起的头,年级上才都开始这么叫。”
裴屿一歪头:“你和钟秦一个班?谁厉害?附中是强校,你们都考过第一吗?”
“不是同班,先前不熟,创新大赛上成的朋友。”邝野嘟囔说,“谁厉害……其实差不多,年级第一……如果不是他也不是我,那应该是他答题卡没写名字的同时我也犯事儿被禁考了。”
裴屿想起邝野上回打架的样子,揶揄:“搞半天,刀口舔血你也是专业户?”
“学长,行行好,别涮我了。”邝野说两句,就要偷瞄裴屿两眼,“附中是私立重点,一个年级上千人,有靠成绩进来的,也有买分进来的少爷小姐,其中不泛有人嚣张跋扈。我小时候家教太严,在外面就……张牙舞爪的,只要有人找我麻烦,我一般都不忍。私立学校,校董的分量比教育局的分量重,哪怕我爸是个官,也不会特殊关照我。”
裴屿能理解初遇时邝野为什么是那个样子了,有点儿想笑:“后来发现拳头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就退武学、入门茶经了?邝野,耍心眼子阴阳别人是不是心里暗爽啊。”
邝野:“……”
裴屿好奇:“创新大赛又是什么?”
“就是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分年龄组。有做模型的,有做机器人的,有做遥感的,还有做数字的,很多门类——很多奇才。我和钟秦去玩了玩机器人,我设计搭建,他编程驱动,虽然东西不复杂,现在回头看甚至有点小儿科,但当时还觉得挺有意思、挺有成就感的。”邝野大概是看明白裴屿不会放他一马,索性老实交代,“后来也一起上过数学竞赛,附中的强项其实是英语竞赛,理科很多年没出过好成绩,那年我们比赛,给学校拿了两个金牌——双子星是这么来的。”
“裴屿,”邝野说到这儿,狐疑,“呃,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屿随口说:“你没看空间?你们的照片满天飞,评论都是些什么……谁谁又惊艳了谁谁的青春……谁谁说你们分道扬镳谁谁又意难平……”
“停,学长,我鸡皮疙瘩起一身。”邝野揉了揉胳膊,反应在羞耻之下慢半拍,“等会儿,什么照片?”
裴屿就答:“五中校园墙发的照片,军训标兵。”
“裴屿,”邝野故作惊讶,趁此机会找回一点面子,“你怎么还偷偷看我照片呢?”
裴屿:“……”
裴屿明明是大大方方看的,但他想起特意存在手机里的那张照片,还是闭了嘴,走为上策。
邝野就笑,笑完了追上去,安静跟在裴屿身边,并不多说什么。
裴屿就在短暂的沉默里,循见被束缚住的天才少年身上的自负和叛逆、抗争和控诉、成长和探索——以及自我修正式的律己。
裴屿在邝野瞳眸上看见自己的影子,仿佛也回溯起那些他曾想做而并未做到的事。
裴屿忽而开口:“邝野,你知道我怎么来的育才吗?”
邝野扬起尾音:“嗯?”
和面对曾一本他们时不同,裴屿并不糊弄敷衍,忐忑在所难免,但他极尽坦诚:“我中考四百来分,因为第一天弃考,我以前……其实也还不错,虽然学校并非一流。原因我现在不想说,但我以后会告诉你。”
邝野一懵:“直接弃考?”
裴屿的坦然里至今仍带有些许自嘲:“我可比你幼稚、比你意气用事得多,邝野,你会嫌我丢人吗?”
——向下走的愚蠢尝试,曾一本他们理解不了的,邝野,你能理解吗?
以前做不到的事,你相信我现在能做到吗?就像你一样。
“这种事儿还得比比?我们半斤八两,谁也别嫌谁,行不行?”邝野居然一笑,看向裴屿的眼睛愈发的亮,“裴屿,你觉不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裴屿心中一动,微微扬眉:“什么样?”
邝野笑笑说:“嗯……勇敢的?”
裴屿啼笑皆非,嗤声:“勇敢个屁。”
“好吧,愚勇,我们纯粹是一腔愚勇。”邝野动作迟疑一瞬,最终还是不动声色藏匿起晦涩不清的心迹,重新亲密揽上裴屿肩头,“可要是我们生来明辨对错——还要青春干什么?成长就是扫雷呗,把错的路标记一面小旗子,哪怕以后一不留神还有爆炸风险,可路总是越走越明朗的。学长,我们有面一模一样的小旗子哦,以后……也要走一样明朗的路。”
深秋的午后阳光披在少年肩头,带着出落阴霾的明媚感。
裴屿和邝野走得慢慢悠悠,消食儿一样路过操场。
裴屿任邝野揽着,他低下头,第一次在谈论这件事时自在地笑起来。
“邝野,”裴屿抬起胳膊,掌心虚搭着邝野搁在他颈侧的手上,除了体温以外,连邝野蓬勃的脉搏也一并传感给他,他想了想,说,“你好像比我想象中更厉害一点。”
“又不蠢了?”邝野意外地眨眨眼,“正经夸我?受宠若惊,谢谢学长。”
裴屿一扬眉,半调侃说:“幸好,你偶尔也是会犯一犯蠢的。”
“……”邝野脸上笑容有点挂不住,“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