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路边的灯影下,点了根烟。
猩红火光亮在黑夜里,像是灼穿了一样。
寒凉烟草味在喉咙里滚了一圈,紧皱的眉头才慢慢松开。
他离开之前甩了话让高梨冷静一下,其实何尝不是给个喘息的机会,让他自己也冷静一下。
摸出手机,烟雾蒙了眼睛,他随手挥开,看了一眼时间。
思前想后,想打个电话给高杨,又一想,他应该在休息,而且电话打过去,说什么呢?
林上清从未如此迟疑过。
许久,还是作罢。
站在外面静静抽了根烟,末了把烟掐灭,开始往回走。
屋子里静悄悄的。
林上清推门,看着暖黄灯光下空荡荡的客厅,在玄关举棋不定,片刻,还是抬腿走了进来。
地毯还是皱巴巴的,刚刚在地上的厮打痕迹还留存着,林上清微微抿唇,面色难察,俯身把地毯抻平。
手指轻轻刮动流苏,让它们更整齐一些,突然,身后传来水声。
吓了一跳,猛地回头,透过浴室的磨砂玻璃看见里面若隐若现的人影。
林上清顿了一下,继续把地毯边缘的流苏整理整齐,而后起身,朝浴室走。
走到门边,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但想起高杨对他的委托,虽然不愿意跟高梨打交道,但至少得帮忙照看他一下。
抬起手,正打算敲门,突然他听见隐隐的哭声。
半空中的手猛地停顿,林上清微微睁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嘶……痛痛痛……混蛋啊,下手这么重……好疼……”
声音的确带着哭腔,十分委屈,跟刚刚那幅嚣张跋扈的样子完全不同,吸了吸鼻子,又抽泣起来。
林上清深呼吸,抬手敲门:“小梨。”
浴室里的所有声音一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
面前的门“刷啦”一声拉开,个子高挑的男人手撑着门框,微微垂眸,玩味地看着他。
“怎么,在外面鬼混够了,还知道回家了?”高梨声音又轻又撩,似乎在向他调情,带着笑意和缱绻,“你看看这都几点了,还想过日子吗?不想过了我们就离,明天民政局门口见。”
林上清沉默地看着他,视线扫过这个年轻男人的面庞,看见刚刚自己揍了一拳的地方,伤势明显。
虽然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仍然是惹人心烦的散漫表情,嘴里不伦不类的话张口就来。
但林上清仍然借着昏暗的廊灯,看清他红肿的眼睛,和眼里的血丝。
“你刚在哭?”林上清蹙眉,审视地看着他。
高梨面上表情变了一刹,很快恢复正常,无辜地望着他,曲起手指抹了抹不存在的泪,吸吸鼻子:“嗯,上清哥甩下我就走了,我难过得要死掉了呜呜呜……”
“别闹!”林上清低声训斥他。
高梨脸上笑容慢慢消失,神情冷冽,“是啊,我刚刚在哭,你打算怎么办?”
一句话把林上清问住了,语塞一瞬,而后说:“我答应了你哥,要照看你。”
高梨指了一下自己的脸:“这就是你照看我的方式?”
林上清面色一沉:“你自找的。”
高梨久久凝着他的眼睛,而后淡淡移开,往客厅走,“要不是我哥拜托你帮忙,你来都不会来吧?”
林上清没说话,但确实是默认了。
高梨耸耸肩,把自己摔进沙发里,“那我可得感恩戴德,沾了我哥好大个光。”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林上清问。
高梨没形象地歪倒在沙发上,四肢大敞,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没什么意思。”
林上清看着他脸上的伤,到底还是过意不去,“医药箱在哪?”
“忘了。”高梨打呵欠。
林上清转身去冰箱拿冰块给他敷敷。
高梨看着他动作,目光跟着他的背影走,“怎么又突然对我这么好,我哥又给你打电话了?”
林上清用毛巾包裹在冰袋上,而后轻轻放在他面颊上肿起的地方,听见他说这种话刺激自己,心里居然没有太大起伏。
可悲的习惯,他居然有点习惯高梨这种夹枪带棍的说话方式了。
“没。”林上清干脆道。
“那是为什么?”高梨抓住他的手腕,“你良心发现了?”
林上清抽回手,起身收拾了一下东西,没回答他,“明天下午有工作,上午还可以休息。”
高梨:“是,遵命。”
林上清在柜子里翻找,找到伤药,给他擦,棉签带着药水沾上去的时候,高梨瑟缩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林上清拿着棉签,悬在空中,等他捱过这一阵酸痛,才继续给他搽药,动作更轻了些。
他闭上眼睛。
借着落地灯,可以看见他的睫毛,看得清发丝和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
此时安静下来,竟然显得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温馨。
林上清不禁轻叹:“你哥哥的合作伙伴对你评价都很好,你明明也有能力,为什么这么玩世不恭?”
高梨慢慢睁开眼,望着他,“问这个的时候,你是在为我着想,还是在为我哥考虑?”
林上清一时之间哑然。
高梨知道他说不出个什么,也没有继续纠缠,转身埋进沙发里,留个脑袋对着他,声音从沙发的抱枕里传来,十分沉闷:“你别担心,我自己过得也挺好,不会给我哥找麻烦的。”
林上清识趣地避开这个话题:“去床上睡吧,这里会着凉。”
高梨呜咽了一下,佯装哭泣:“再凉也没有心凉,哀莫大于心死……”
林上清曲腿踢了踢他:“去卧室。”
高梨翻了个身,这才从沙发上起来,垂头丧气地去了卧室,末了还得可怜兮兮地回头看他一眼,万分深情地说:“你知道我没办法拒绝你。”
林上清扯了扯唇角:“你最好是。”
千难万难把高梨哄去休息,林上清收拾了一下医药箱,回到客厅,屋子里的灯又灭了。
高梨说是年久失修,叫了维修工,但是他们正忙着罢工,所以一直拖着没人来修。
林上清坐在漆黑的客厅里,突然打了个寒颤。
杨陈一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说去疗养院看过伯母,伯母看上去气色不错,还很热情地接待了他。
杨陈还很心直口快:【林哥,我看伯母挺正常的,怎么还住在精神病院啊?】
林上清苦笑了一下,收起手机,闭上眼,用力揉了两把眉心,额角胀痛难言。
大概是下午睡太久了的缘故,他现在一点都不困,高纬度的地方,在冬季黑夜来得特别早,又漫长。
凌晨,开始下雪。
林上清坐在沙发上,单手抱着抱枕,看着窗外的雪色,一时之间有些迷乱。
“真的不打算睡吗?”带着困意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
林上清回头,高梨站在卧室门边,手掌搭在脖子上活动着,打了个呵欠。
影影绰绰的光线透过来,勾勒出男人的身影,光影透过毛衣,他甚至可以看见宽肩窄腰的线条。
林上清收回视线,平静地说:“不困,不用管我,自己休息吧。”
“可你看上去很疲惫。”高梨注视着他。
不知是因为太暗了,还是这个男人确实城府颇深,林上清很难分辨他眼中的情绪,只觉得他好像隐隐在笑。
但高梨一直都是带着笑意的,或是试探,或是漫不经心,或是满不在乎。
他一直都看不懂他。
林上清把抱枕扔到一边,“不困。”
高梨一如既往,忽视他的话,径直走过来,站在沙发边,低头看他:“去卧室睡吧,你教我的。”
林上清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高梨在沙发边蹲下来,伸手勾了勾他的手指,用一种近乎引诱的语气说:“我保证晚上不偷袭你,怎么样?”
林上清皱着眉,却笑出了声,脱口而出:“你有病吧?”
高梨睁大眼睛,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哥有幸见过你口无遮拦的一面吗?”
还没等林上清说什么,他先开了口,略挑了眉:“我知道他没有,所以我特别开心,至少你在我面前真的在做自己。”
林上清眼中闪过一抹茫然和虚无。
真的吗?他有吗?林上清自己也不知道。
但毋庸置疑的,在这个年轻男人面前,他的的确确已经失控过很多次。
林上清找机会跟高杨说他们已经更换住址的事情。
高杨起初有点疑惑,而后才恍然大悟,顿时啧声连连,十分内疚:“是我的错,我考虑不周。”
林上清疑惑:“怎么会?”
高杨叹气,声音听上去很懊恼:“我忘了他对白桦园有阴影,我……我们小时候父母都很忙,就算是带我们回去探望外祖母,也都忙着工作不见踪影,有一次我贪玩,没看好小梨,他不小心掉进泳池里了,差点淹死,还是我在二楼阳台看见,才救了他,否则他就会……”
林上清听着他说这些话,五味杂陈。
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父母忙碌,差点死了都没人知道,不被在意、不被关注。
林上清也觉得他养成骄纵傲慢的性子也并非不能理解,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罢了。
毕竟还很年轻,个性鲜明。
林上清微微叹气。
高杨低声道:“我考虑不周,他肯定是不想让我想起来内疚,才一直憋在心里不说。”
林上清向来听不得他这么沮丧,忍不住出声宽慰:“小梨不会怪你的,你们兄弟关系这么好,我想他很爱你。”
高杨苦涩地笑着:“正因为这样,我才更觉得对不起他。”
林上清沉默了一下,而后说:“或许这些事在他看来没什么,这几天他跟我聊了很多,他说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高杨停顿片刻,而后有些惊讶:“真的吗?他有跟你说这些?”
“嗯。”林上清说着,声音也不自觉变得柔和很多,“他工作很不错,很认真,也省心。除此之外,他跟我说他也很喜欢自己的工作,说做得很开心。”
“那就好。”高杨松了一口气。
电话那头有女人的声音喊他,高杨匆匆跟林上清告别,挂了电话。
通话戛然而止,林上清恍惚了一下,顿时黯然。
高梨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袋东西,他才匆匆收起手机。
积雪未散,恰逢周日。
林上清看见路对面那家的男人在除雪,除掉了车库门口的那一部分,时不时抬头看看二楼。
二楼阳台,女人在圆桌上处理报税,一旁的婴儿摇篮里,小孩儿正在独自玩耍,时不时朝着母亲伸出手,女人便笑起来,抱着她往楼下招手。
冬日暖阳下,祥和温馨的景象,林上清心口也有些柔软。
一个完整的家庭,幸福,安宁,是他难以想象的美好生活。
他从来没有过完整的家庭。
或许未来也不会有。
看着这一幕,他不禁会想,高杨结婚以后,有了孩子,三口之家的景象,也会是这么令人艳羡动容吧。
“很羡慕?”高梨在玄关处,抖落身上的残雪,把外套挂起来。
林上清移开目光,摇摇头,“没有。”
高梨笑了一下,“羡慕你也可以去啊。你条件这么好,想找人结婚应该不难。”
林上清冷漠地扫他一眼,话语严肃:“最好别说这种话。”
“那又怎么了?婚姻是什么神圣的东西吗?”高梨满不在乎,甚至有几分嘲讽:“我的工作就是帮人遮掩婚外情,结婚十年的模范夫妻也能搞出几个私生子,所以我对此深表怀疑。”
闻言,林上清唇线抿直,有些怒容。
高梨观察他的脸色,立马又说:“好吧,我说错话了,不该揭露这个丑陋的真相。”
林上清不置可否。
高梨不介意他对自己冷脸,凑过去,又换了个口风,半是哄半是诱:“其实也挺好的,有个家庭,体贴的伴侣可爱的孩子,至少很温暖人心对吧?”
听着他舌绽莲花找补的话,林上清继续冷落处理,没有理他。
高梨更卖力地讨巧卖乖:“你要是只想要伴侣,或者只想要小孩,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以你的经济条件和个人条件,很容易就能通过领养程序,找到合适的小孩带回家。”
“呵。”林上清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
见他笑了,高梨眼眸微弯,继续说,“当然了,如果你只想要伴侣,我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哦。”
“哦,这样啊。”林上清终于肯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说了那么一大段话,其实重点就是最后一句,对吧?”
“是啊。”高梨坦然,甚至有些小得意:“劝服的艺术。”
林上清不给他留面子:“没劝服我。”
高梨马上认真起来,手掌抚在胸口上微微鞠躬,毕恭毕敬:“我一定再接再厉。”
被他跳脱古怪的行为逗笑,林上清心里那点郁结也消散很多。
“你哥刚刚给我打电话了。”林上清主动提起。
“哦?”高梨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丝毫不意外的样子,“他也给我打电话了,还问起了你。”
林上清回头看他:“那你说什么了?”
“尽是好话。”高梨拆了一个草莓冰淇淋递给他,“就像你也在我哥面前说我好话一样。”
林上清:“你怎么知道?”
高梨歪着脑袋看他:“因为我们上清哥就是个老好人,还看不得我哥担心,所以当然会拣好话说,哪怕你在心里早就讨厌死我了。”
林上清舀了一勺冰淇淋,寒冷刺骨,在口腔里蔓延出冰味的草莓酸甜:“我没有那么讨厌你。”
“好吧,反正我是因为很喜欢你,才说好话的。”高梨边说边给自己拆了一个哈密瓜冰淇淋:“我觉得你应该想得到高杨的好感。”
林上清沉默了一小会儿,问:“你私自换了住处,是因为你小时候的事,对吧?”
“我哥都跟你说了?”高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林上清:“嗯。”
高梨:“他跟你都说什么了?”
林上清如实相告:“说,你年幼的时候失足落水,没人发现,还是他看见了,才把你救起来,所以你一直不喜欢白桦庄园,对那个地方有阴影。”
高梨仰头,轻笑:“那他有没有跟你说,我是故意跳进泳池里的?”
林上清愣住:“什么?”
高梨眉梢微抬,声音云淡风轻:“我是自己往池子里跳的,谁会蠢到失足落水?那时候我都9岁了,把我小脑抽走我都不会蠢到不小心掉进泳池里。”
林上清嘴唇翕动:“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想要我哥来救我。”高梨眼神平静,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冰淇淋,像聊起周末吃烧烤那样寻常:“我跳进池子里,假装溺水,想知道我哥到底会不会跳下来救我。”
说完,高梨转脸,盯着林上清,微微勾唇,十分满意:“他跳下来了,奋不顾身,他果然爱我。从那天开始,我决定也爱他。”
林上清闭了闭眼,悄然攥紧手里的冰淇淋盒,胸口剧烈情绪翻涌。
“……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这样,我们就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了。”高梨认真地看着他,低头凑近他耳边,“现在我们都有事情瞒着高杨,不是么?”
他刚刚吃完哈密瓜味的冰淇淋,一呼一吸之间都带着冰凉甜香。
林上清不自觉躲了一下。
高梨也不介意他的躲闪,从一旁的岛台抽出餐巾纸,点在他唇角上,擦去冰淇淋,“我的把柄也在你手上了,你可以随时告诉高杨,他听话懂事的弟弟其实是个撒谎成性的混蛋。”
林上清抬眸,眼中不见情绪,“为什么把你的把柄递给我?”
“因为主动把弱点袒露给对方,也是一种获得信任的手段。”高梨毫不避讳,坦言道:“我想得到你的信任,所以走个捷径。另外,你不觉得这种互为掣肘的关系更刺激吗?”
林上清只觉得头疼。
他不喜欢刺激的关系,也不想要刺激的关系,他更趋向于稳定,和谐,没有任何波澜的平静生活。
高梨大概是会觉得枯燥无味的,但对于林上清来说,枯燥平淡甚至是一种奢侈。
高梨不适合他。林上清想。
之后几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满,但对林上清来说这反而是个好事,至少没有多余的时间让这人作妖。
不管怎么说,高梨在工作上还是很规矩本分,也不会拎不清轻重,没再做出格的事。
林上清结束工作,正在喝水的间隙,邮箱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点开一看,是曾经的一个老客户,说他们在欧洲参加研讨会,目前正在荷兰,看林上清也在,提出聚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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