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枵怔怔地听着。
良久,他轻轻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秦玄枵尽力掩盖声音中的失落,听话地站起身。
手中挂着发带,他轻柔地将秦铎也散落下的半长发拢在脑后,用发带束起。
“我不打搅你了。”秦玄枵已经冷静下来,他想了想,说,“我去接着查账簿,巳时过半我叫你来洗漱歇息?”
“嗯,去吧,辛苦了。”
秦铎也伸手揉了揉秦玄枵的脑袋,眼中泛过温和的笑意。
好皇帝。孺子可教!
当夜秦玄枵再没闹他,他们相拥而眠。
大年初二,秦铎也仍一早就出发去了校场。
初三、初四......初八,亦是如此。
军中的棍术已训练有素,秦铎也就给他们换了刀。
胡人用刀,战场上,若是一不小心失了武器,也不需坐以待毙,冲上去抢了胡人的刀,亦可以杀敌。
基本的训练法掌握了,回到北疆,可以一样地训练,再通过日复一日的磨练将基础打牢。
不怪他急,秦铎也知道时间不多,他也不方便离京跟着蔺栖元去北疆待上一阵时日。
毕竟他这几日忙着来往校场,那小狗皇帝都醋得不行,若是他离京,秦玄枵估计得疯。
所以就直接加大剂量,在蔺栖元带军回北疆之前,他得把这些将士们都训练好了。
边疆若是安宁,也能省下秦玄枵不少的心思。
这也就导致,在这种高压的训练下,整个校场几乎哀嚎声一片。
“......恐怖!”在休息时,右虞候这么喊。
不过秦铎也眼神一瞥过来,淡声喊集合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推脱抱怨,均是一竿子就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站得笔直。
笑话!那可是文教官,那可是长野军法!
他们一个个的卯足了精神头学还来不及!
谁要是喊累,他们全军上下都得扑上去撕了他的嘴。
与此同时,含章殿里,秦玄枵垂着凤眸,也渐入佳境一般,账簿一本本从他手中流过,一条条抓捕令由他从宫中发出。
周氏一族全部入狱待审,本着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的原则,秦玄枵在大年初二把范钧从家里诏出来去慎刑司审犯人。
周氏的府邸被掘地三尺,将所有库房中的钱财和府邸中隐秘的角落搜查一空,更多的罪证被呈到了秦玄枵的桌案上。
秦玄枵按了按眉心,破天荒地,第一次叫勾弘扬去给他煮了酽茶,尝了一口,浓重的苦味直冲大脑,直接将他呛得清醒起来。
他难得走神了一会,不禁想,阿也那么喜甜怕苦的一个人,上辈子,竟然独自一人在深夜中,为了苍生天下事,将浓苦的酽茶一杯一杯往口中灌。
这么想着,他又觉得时间更紧,他快些将这些政务都处理完,这样阿也就能轻松一些,他再好生照料着,阿也就不会步入上辈子过劳而死的后尘。
秦玄枵在下一封函令上盖上印玺,下发出去,然后起身,勾弘扬递来甜糕,秦玄枵接过,骑上早已备好的观月,向校场骑马而去。
去接秦铎也。
初九,秦铎也结束了基础的枪、刀、棍法以及射艺的基本要领教学。
确实有点紧,但没关系,蔺栖元已都学会了,可以带将士们回北疆再继续练。
秦铎也就准备开始更有用的,比如,将队伍划分两个阵营,进行实战演练。
于是他在下午时提前差人回宫告诉秦玄枵,今晚就不用来接他回宫,他直接在军营中住下。
彻底的实战,夜间更需要时刻警惕着。
他需要统筹全场,不能离开。
那名士卒将消息带去宫里,勾弘扬听了就眼前一黑,战战兢兢地去含章殿,一边瞟着自家陛下的脸色,一边小声报,“文大人说他今夜在军营中暂住,就先不回宫了。”
“......”
秦玄枵垂着眼,良久,淡淡的一声:“朕知道了。”
勾弘扬汗流浃背退下了。
谁来救救他!他家陛下好像又要碎了。
正月十二。
与此同时,正月年节里,京中官员几乎完全过不好这个年,在家里,又紧张又焦虑,来来回回地踱步。
在大魏这些年的朝廷里,谁的身上、手上没沾上点灰色?
若是不同流、或若是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有人能在这个朝廷中立足呢?
朝臣们放年假在家,他们也不能去职位上看看自己究竟落下了哪些把柄,就只能焦急地在家等待审判一般,眼睁睁看着邻里其他的同僚被玄衣卫或是押走,或是直接被抄了家。
这绝对是他们最煎熬的一个年节,敢怒不敢言。
当今皇帝不是最烦上朝了吗,不是最烦公务了吗,怎么大过年的不让人安生啊!
今日又飘了点小雪,第五言回到家中,将伞支在门口,眉宇间笼罩着忧愁,看着余引墨摇摇头:“文大人不在家中。”
“这下坏了......他应该还活着吧?”余引墨歪着头思索了一下,“已经连着快半月没见到他了,过几日朱郡亲王长子要来京中,他不是说要见一面?”
“他连着两次朝会都没参与,”第五言叹了口气,“我怕是我们害了他,他原本在陛下那里的处境好像就不是很好,就怕我们拉他入伙后,被陛下察觉了,现在身陷囹圄。”
“爹,娘?”第五仲熙路过,“你们在聊文兄吗?他什么时候再来家里做客呀?”
第五言收了声,他只是轻声与第五仲熙说:“没大没小的,要叫文大人。”
“诶哟爹,不要这么死板,文兄不会在意啦,”第五仲熙嘿嘿一笑,又说,“阿姐说街巷里有传言文兄是什么帝星转世来着,阿姐在写话本子,我去看看咯~”
第五言听了,心里一沉,他和余引墨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帝星......”第五言轻声,“我有些担心文大人......”
“引了陛下的猜忌吗?”余引墨说。
“嗯。”第五言眉沉下来,立刻做出决断,“明日我去宫中一趟,定要见到文大人。”
“好。”
正月十三正午,第五言入宫求见陛下。
秦玄枵在这几日已经将周氏彻底查清,屋宇三十六间,地亩五百七十顷,店铺四十五家,金一千三百四十一两,银六万三千二百五十二两,金器皿三百五十一件,银器皿三千二百一十件,玉、水晶、玛瑙、象牙、琥珀、琉璃共计九百八十七件,绫罗绸缎数不胜数。
牵连有贪赃、草菅人命等大罪的其他朝臣共计三百四十六人,全部入狱。
秦玄枵看着长长的一卷清单,缓缓呼出一口气。
幸亏阿也不在现场,不然他都无法想象阿也会有多生气。
只剩下些细枝末节以及与朝臣之间的牵扯还没完成。
这时候勾弘扬来报第五言求见时,秦玄枵就直接点头。
第五言走进含章殿,见到皇帝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勾弘扬,赐茶。”秦玄枵淡淡吩咐,然后看向第五言,“何事?”
第五言接过茶,按礼制,帝王赐茶,他需先饮。
于是第五言喝了一......
好苦啊!
这皇帝怎么喝这么苦这么浓的茶!
第五言强撑着面不改色地将酽茶咽了下去。
他拱手,“陛下,臣来宫中,主要是想来请文大人去寒舍做客。”
“哦,他没空。”秦玄枵随口回,便没再抬头,而是开始翻阅桌上的计簿。
哼,阿也都没时间陪我,你,更是想都别想。
第五言手脚开始发凉。
什么叫没空?不是说文大人平日在宫里,就在含章殿和陛下一起处理公务么?
但现在人不在,又说没空,他究竟......
第五言一瞬间脑中闪过许多凄惨的画面。
他站在殿中,一时哑然。
他知道,自古以来,盛极一时的权臣、宠臣的下场都不太好,文大人可千万别......
勾弘扬见他仍在这儿傻乎乎杵着,就拂了下拂尘,走过去劝,“第五大人,您就别再同陛下提文大人啦......”陛下他自己都四五日没见到文大人了,就算要见,也轮不着你先呀。
后面这半句,勾弘扬肯定不能说出口的。
就见第五言的面色白了一霎。
勾弘扬这句话甚至更加深了第五言的猜想,于是他猛地向前迈出一步,跪在地上,“陛下!请让臣见文大人一面就好!”
第五言想确认他的安危,生怕是自己害了他,若是早些知道状况,他还可以在宫外运作一番,即使现在京中风起云涌,即使迎着偌大的压力。
至少要保他一命。
秦玄枵略一掀眼皮,淡淡扫了一眼第五言,将手中的计簿放下。
“第五言,朕以前对你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你没舞到朕的眼前。”秦玄枵站起身,他负手走到跪着的第五言身边,声音中丝毫不含有一点感情,垂眼俯视他,“而现在,阿也说你还有用,那朕今日便仍放你一马。”
第五言垂眼跪着,一动不动。
心中却惊涛骇浪。
阿也是谁?皇帝的新宠?那文大人是彻底被抛弃了吗?
罢了......皇帝已清算了周家,朝中官员近乎少了五分之一,短时间内,皇帝应该不会再对其他人下手。
思及此,第五言忽然抬起头,掷地有声道:“臣恳请陛下高抬贵手,放过文大人!文大人一心为民,请陛下看在他拯救了岐川一整郡的百姓的功绩上,就算文大人再如何惹得陛下不满,也请陛下宽恕!”
秦玄枵:“?”
啥玩意?
含章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第五言看见了秦玄枵迷茫的神色,自己也愣了。
这时候,殿外有宫人来报:“陛下,文大人说他今夜仍在校场那边住下,不回宫里了。”
秦玄枵摆了摆手,“朕知道了。”
第五言:“?”
“第五言,你看见了吧,”秦玄枵僵硬地勾了勾嘴角,“他是真没空,朕见他都得排队。”
第五言:“?”
不知为何,第五言在一瞬间就感觉秦玄枵的眼神和声音都变得极为幽怨,像是苦守在深宫的望夫石?
不对劲,有十分甚至九分的不对劲。
第五言摇着脑袋,莫名其妙地被送出了宫。
含章殿内,秦玄枵一整个瘫在桌案上。
蔫巴了。
五日......他已经整整五日没看到阿也了!
谁知道他这几晚都是怎么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躺在空空荡荡的床榻上入睡的吗!
“陛下......”勾弘扬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候着。
“勾弘扬,你说阿也是不是不喜欢我......”秦玄枵趴着,喃喃问。
从第一次到现在,一直都避着他,不愿再与他亲密,已有足足半月了!
勾弘扬第一次听到自家陛下这种语气,心道果然不愧是文大人。
“陛下可是真龙天子,”勾弘扬声音谄媚了一点,“怎么会有人不喜陛下呢?”
我跟成烈帝比,算什么真龙天子。
秦玄枵不满地“啧”了一声,不喜欢勾弘扬这个说辞。
勾弘扬侍奉久了,人精儿一样,立刻察觉到了秦玄枵的不满,赶紧改口说:“诶哟陛下,奴才觉着文大人是心软的人,不如您好好哄哄?说不定文大人就多留在宫中呢?”
阿也确实是心软,他的身世,也有足够的可怜可以在阿也面前装。
只不过,阿也那种怜悯众生的慈悲,恐怕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
他,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占了先机而已。
“滚。”秦玄枵道。
“好嘞~”勾弘扬圆润地滚了。
第二日晚,勾弘扬鬼鬼祟祟地在含章殿门口探了头。
秦玄枵一手支着头,正在查阅文书,没抬头,直接道:“何事?”
“陛下。”勾弘扬小声滚进来了,手里捧着一碗汤,拎着一张纸。
“这是什么?”秦玄枵看他将汤和纸张放在了桌案一角,顺手将那碗汤拿起来看了看。
“是媚.药哇。”勾弘扬道。
秦玄枵:“?”
是什么???
他险些手一抖,将汤洒身上。
“这边是药方,是奴才特意找太医院的御医开的方子,不会危害到身体,”勾弘扬讨好地笑了笑,秦玄枵看着那表情,倒像是猥琐,听见这老太监说,“陛下,没什么事不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陛下要多与文大人温存些。”
秦玄枵听了,脸色沉了下来,“勾弘扬!朕是不是这段时日给你好脸色了!”
他一把将药碗砸在桌上,站起身,“如此胆大包天、自作主张,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秦玄枵这次是真气到了,他是想和秦铎也多贴贴,他也确实想与他行房事,但他却不会卑劣到这等要下药来得到的程度。
他尊重秦铎也的意愿,也分得清眼下时局的轻重缓急。
秦玄枵缓缓按下了自己的愤怒,他冷冷道:“你这几日都不用来御前侍候了,滚回去闭门思过。青玄,将他拖出去。”
勾弘扬被拖走了。
秦玄枵深吸一口气,转身坐在床榻边。
怔怔地放空片刻后,他伸手捞起放在枕边的发带。
这是那日阿也落在床榻上的。
秦玄枵凤眸带了些忧愁,他抬起手,将发带贴在唇边,闭上眼,轻吻了一下。
忽然屏风外传来声音,秦玄枵立刻就听出来,那是秦铎也的脚步声。
他猛地一惊,睁开眼,略带慌乱地将发带藏进枕下。
再抬头,果然看见秦铎也一身戎装,头发利落地挽起,随手拨了下屏风,向他走来,眼眸中是沉静的光,挑眉看了秦玄枵一眼,笑道,“做什么呢?惊慌失措的。”
“你、你回来了!”秦玄枵眨了眨眼,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也......”
“对啊,今日不是没差人与你说我不回吗?”秦铎也觉着秦玄枵呆呆的,就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
秦玄枵回过神来,忽然伸手一把将他抱住。
“我好想你。”
“知道啦。”秦铎也亦是如此,所以演练一结束,就骑上飞光,马不停蹄地飞奔回来,几日不见,实在是思念得紧。
这会儿口干舌燥的,秦铎也就推了推这个黏糊糊的大型动物,说,“容我先喝口水。”
说着,秦铎也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桌案上,那上面放着一碗汤,碗下还压着张纸。
他就走过去,伸手将汤碗拿了起来。
秦玄枵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一看秦铎也手里拿着那碗媚.药,心跳几乎都要吓停了。
“.....别喝!”秦玄枵急忙站起来,喊道。
秦铎也抬眼看他,见秦玄枵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了看手里的汤,又看了看秦玄枵紧张的神情,挑了下眉,勾唇,“你这样子......”
秦玄枵迅速动手,开始抢他手里的碗。
而秦铎也却早有准备,动作比他更快,不仅迅速地向后撤了几步,还顺道捞起来桌案上那张纸。
再抬头看时,秦玄枵已经僵在原地了。
秦铎也就慢条斯理地,单手一抖,展开了那张纸。
让他瞧瞧,纸上写了些什么?让小狗皇帝慌成了这个样子。
秦铎也大致扫了一眼,然后抬眼看了眼僵硬的、要碎裂的秦玄枵。
“媚.药啊。”秦铎也拖长了语调叹了一句,然后收回眼神,开始一字一顿地读那张药方,一边读,一边点评。
“桃花五钱、瑰露两滴、龙涎香一片、忘忧籽......药材还挺丰盛。专于欢爱之情,激发.情.欲,促使交合,双方皆得欢愉之极致......啧啧。”
秦玄枵煎熬地听着,崩溃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置砂锅于炉上,武火煮沸、文火慢煎,约一盏茶时......服用后,一刻钟生效。”
秦铎也念完,将那张纸一抛,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玄枵。
“阿也,你听我说,真不是我准备的......”秦玄枵觉得这时候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极了,“我没想要用药......”
“那你?”秦铎也反问。
“我......”
秦铎也看到秦玄枵的脸色都有点发白,显然是吓惨了。
秦铎也在心里又觉得好笑,又叹了口气。
这事怪他。
才刚互通了心意,这小狗没有安全感,而自己这几日显然又因为忙于校场那边的事,确实是忽略了对方的感受。
在别人家中都是在团圆的年节里,他却将秦玄枵一个人抛在殿中,孤苦伶仃,可怜见的。
哎,是他之过错。
不过吧,主要是吧......秦铎也将目光从秦玄枵身上一扫而过。
秦铎也实在是不想承认,伟大的成烈帝竟然会怕,他是真有点怕秦玄枵在床上那种折腾劲。
怎么平时乖乖的,一到床上就......
虽然不难受,也不痛,很舒服,也很有快感,秦玄枵将他伺候得很好,但......太久了也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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