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卫如何也不让秦铎也上筏子,秦铎也就站在江边随救灾的众人一起,手中握紧麻绳,控制江中羊皮筏的走向,踏进泥泞的土地里,阴冷的江水瞬间卷了上来。
一声令下,众人齐刷刷地向后退,拽着麻绳将皮筏子拽回岸边。
飘摇的羊皮筏上,玄衣卫将从江中心救出来的那个小孩子向岸边举,江面抖得很,秦铎也接过手,抵御江中湍急的水流,向中迈出一步,水流立刻没过他的腰际。
他从玄衣卫手中接过奄奄一息的小孩子,众人配合默契,下一秒筏子的麻绳松了些力道,玄衣卫立刻紧紧抓住皮筏,再次向江中央那个岌岌可危的房顶飘过去,再一个个将被困的百姓带到岸边来。
秦铎也从河中的泥泞中拔出脚来,抱着孩子上了岸。
有人拥了上来,在岸上拉着他,火把也拥了上来,立刻暖烘烘地熏热了浑身冰凉的小孩子。
“把难民带去安全的高地,喂些食水,挖出火堆取暖,他们在江里泡太久了,经不得晚风这么吹。”
秦铎也语速飞快地嘱咐救援的人,见他们明白后,立刻回身,去江岸边,一把攥住了绷紧的麻绳,在手腕上缠了一圈,顷刻间,麻绳在他的手腕上划出一道粗糙的血痕,秦铎也来不及在意,他死死攥住,维持汹涌江面上羊皮筏的稳定。
加上秦铎也,三四个人控制着筏子,皮筏上的玄衣卫一次一次深入险地,在筏子上带上一个人,将生的希望送回岸边。
这样的队伍,在崔云村的被洪水淹没的岸边,隔一段路,便是救援的队伍,排成了一条炽热的长龙,沿江岸蜿蜒,仿佛大魏最坚不可摧的脊梁。
江边水汽重,随着时间的流逝,炬火毕毕剥剥燃烧着,烧空了。
秦铎也汗如雨下,官服湿淋淋贴在身上,他已经丝毫感受不到深秋晚风的冰凉和脚下江水的寒意,凌厉回眸,咆哮道:“猛火油!续上!谁管的火把!不准让它熄了!”
“大人!人手不够,顾不过来啊!”有人在远处回他,情况危急,也是用吼的。
火光摇曳,在秋风里瑟瑟发抖,眼看着就要熄灭。
忽然,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伸了过来,将火把浸上油,呼啦一声,火光冲天。
立着的火把旁,那个从江中心救出来的健壮的女人,和那个孩子的母亲,接过火油,赤红的火焰映亮了她们半边坚毅的脸庞。
“使君,交给我们吧!”
有身强力壮还有余力的,被救上岸之后,撕咬一口递来的干粮,立刻回头,一把攥住羊皮筏的麻绳。
“俺也来!”壮年人纷纷低吼一声,拼命施展力气。
抽泣声、道谢声、用力的拉扯声,在江岸汇成一片暖意。
更深处的江水里,被淹没的屋顶上、摇摇欲坠的树干上、卡住的浮木稍、层叠的岩板里,无数在水中挣扎的居民看见了江岸的火光,火光映在他们眼中,摔作曾经村中的灯火阑珊。
“不要放弃——有人来救我们了!”
“乡亲们!救援来了!都醒醒!来啊,大家一起喊,让他们注意到这里!”
“喂——这!!!”
激动的破了音的一片声音中,忽然响起了一声虚弱的、试探着唱出来的软语唱词。
“悠......悠岐川滴水哟~”
江面一寂,接着,从四面八方响起了他们从小听到大的乡谣。
“悠悠岐川滴水呦......”
“朝露吻醒沉睡滴崔云呦.......”
乡谣激荡在一起,回荡在这片他们朝夕于斯的土地上,声声震颤,汇成同一股频,愈唱愈响,声音飘到江岸处,秦铎也精神猛地一惊:“那边还有被困的百姓!”
崔云的乡谣,也成了复杂江面水况里最清晰的定位标。
三个时辰后,崔云村已知被困百姓全部被救上高地。
已至深夜,夜幕中是低压的黑云,丝毫没有星月光,将空气压得沉闷,近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秦铎也喘了口气,命人将羊皮筏收回来,他走到火堆旁,毫不顾忌形象地坐在地上,水滴就顺着他的头发和衣襟一滴一滴向下落,洇进潮湿的地面上。
他背着物资的马上取下水囊,拿在手中,他的喉咙撕裂般疼痛,方才在组织人手和拉回麻绳的时候,传话全靠吼,用力的节奏也全靠吼,此时嗓子已经喊哑了,像是被硬生生撕开一般。
秦铎也刚准备喝一口水润润喉咙,忽然天上落下来一粒雨滴,打在他的额头上。
他抬头,身手又接住了一滴雨。
又下雨了。
江洪边,不宜久留。
水囊扔拿在手中,秦铎也顾不得喝水,立刻吩咐道:“玄衣卫!你们几个和前来救援的官员带着灾民先回城,去找青玄,青玄现在应该在城外搭好了一批临时的收容营,先将这些人安置下来。”
话音刚落,急促的马蹄声从河岸上游冲了下来,人影未至,玄衣卫的喊声就已经传过来。
“文大人!工匠方才去崔云堤坝考察,堤坝已被冲刷出裂痕,正在抢修!若是再下雨,崔云堤撑不住!会彻底崩塌!”
什么?!
秦铎也瞳孔猛地震颤。
深夜里,雨已经下起来了。
若是崔云堤彻底崩溃,那被堵截多日的山洪就会在一刹那间,若是真的那样,那么,奔涌而下的大江会将整个岐川郡吞没。
他顾不得喝水,将水囊扔回去,立刻挥手招呼来这里的岐川官员,嘶哑着嗓音喊道:“快走!立刻走!带上所有人,跑!”
在场的所有人立刻应声而动。
“玄衣卫留下两个,原地待命,若一会崔云堤崩塌山洪倾下,立刻马报去下游未受灾的村落通告险情,让他们立刻紧急疏散。”
秦铎也没有丝毫犹豫,转瞬间便下定了决心,他轻轻呼了一口气,只用两秒,弯下腰帮着那个母亲将小孩子抱上马背,尔后回头,毅然决然地向着上游的方向,“其他人,随我来!”
脊背笔直,好像没什么能够压垮他。
身后的人宛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打起精神来。
他几乎没有停歇,立刻带人奔到崔云堤旁,涉水步入堤坝中,那里,有工匠正在紧急抢修。
现场的气氛压抑地几乎无法呼吸,秦铎也屏着一口气,生怕声音惊动了苟延残喘的堤坝。
他抬眸看看漆黑的山川,仿佛在阴影中伺机蹲伏的鬼兽,刷啦啦变大的雨势打进江里,在江中翻腾起煞白的水珠,堤坝的安危,就系在顷刻。
近乎魂燃一线。
“使君......”工匠的脸色也在火光中惨白,他们已在冷江中泡了许久,嘴唇颤抖,“撑不住......”
话音还未落,堤坝上的一片碎砖骤然破裂,顷刻间被卷进茫茫的水色中,原本就飘摇的堤坝更加单薄。
“除了堵,还有没有其他办法?!”秦铎也越到危急之时,便越冷静,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务必将危害降到最小。”
工匠立刻回复:“还有、有一种,治水之策,堵不如疏,但就算如此,也无法彻底根治。”
秦铎也立刻领会到了工匠的意思,他的目光凌厉地扫过江岸,两岸两侧,是沃野。
崔云村上游这片田地,从岐川大江中引水灌溉农田,得到了这么一大片的开垦之地。
而部分的牺牲是必要的,秦铎也一瞬间脑中灵光乍现,“去将河渠掘开!把岐川大江的压力疏散到田中低洼处,给工匠修堤留出时间!”
命令下完,他回头看向工匠:“崔云堤还能撑多久?”
“最多两刻钟。”
秦铎也点点头,玄衣卫和其他救援人手散开来,抄起铁镐、锤头、铁锨,到引水灌溉的河渠,拼劲了全身的力气,在愈下愈大的雨中扬起手臂,捶打在河渠上。
河渠破碎,岐川大江的江水顺着支线,汹涌地冲出去,一泻而下,充入低洼的平地中,瞬间散开来。
“有效果!”维修堤坝的工匠发出了欣喜的喊声。
秦铎也眼前一亮,他顾不得被雨水彻底打湿的头发,发丝贴在他脸上,他随意将遮掩住眼睛的发丝抹开,一把将铁锹扛在肩上,向着下一处河渠淌去,“继续!”
一处处河渠被破开,疏散了江中的压力,岐川的水顺着崔云堤坝上游的河渠向着四周的低凹处漾开来,在最后一处砖瓦被冲破之前,堤坝颤颤巍巍保住了最后一口气。在彻底崩塌之前,雨势小了下去。
黑云渐渐散了。
工匠不敢休息,他们立刻从河岸搬来建材,修补堤坝。
天边好像露出了一点亮色,在遥远的东方,那处的云层已然淡去,浓墨重彩的霞光冲破乌云,扯来丝丝的光芒。
天亮了,云霏尽开,在云海的缝隙中,日光正赤色,如丹如霞,露出了垂怜的一抹目光。
秦铎也站在水里,水淹没在他的腰际,其他救灾的人也如他一样停下,呆呆地望着天边,忽地被这光晃了眼。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天亮了啊。
迎着熹微的天光,秦铎也带着湿淋淋的一队人回到了岐川郡城城外的高地。
那一片空地已经被开辟了出来,青玄正领着一群人,如火如荼地将临时的避难所搭起来。
青玄身高体壮,一扬手,将防水的苫布猛地展开,搭起来,打成遮风避雨的帐篷。
营地的正中央架起来一口大锅,锅中煮着粥,热气腾腾,沸起的蒸汽将周围一片熏得白雾缭缭,有人守在大锅旁边,用大勺将稀粥舀出来,倒进碗里。
锅旁边,受难被救出的百姓排了长长一路的队伍。他们都安安静静地站在那,等着队伍一点点向前挪。
弱不禁风的年轻人,正坐在一旁简陋的木板桌后,一边在纸上记录下领粥者的名姓,一边温声细语,安抚从江洪中救出的百姓,替他们披上厚实的被褥,接过身侧递来的热粥,递给他们。
难民中有人看到了这边,神情激动起来。
“是使君!使君安全回来了!”那个当初接过麻绳的人眼尖,颤抖着摇晃周围同伴。
“使君!”
“使君!”
这是崔云村的村妇和那位母亲。
崔云村的百姓一路咬着牙跑回岐川,就是为了不给秦铎也添麻烦,此刻看到秦铎也安全从岐川大江边归来,压抑的情绪骤然爆发。
有人热泪盈眶,有人泣不成声,人们紧紧相拥。
秦铎也看着,觉得一股暖流激荡而过,流进了心里,即使身上的衣衫被水浸得冰冷沉重,也丝毫未觉。他眉目舒展开,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青玄回过头见到他,猛地舒了一口气。
他快步走过去,默不作声地将厚重的大氅递过去。
秦铎也接过大氅披在身上,又从青玄手中接过热粥。
从抵达岐川郡开始,到现在六个多时辰,秦铎也忙得马不停蹄,像个不停歇的陀螺,去崔云村又在江水中泡了快四个时辰,已几乎脱力,他接过粥时,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他强撑着让自己面不改色,一口气将热粥灌进肚里,热气在身体中烫开了一条路子,暖烘烘的,将骨子里浸透的寒气全都驱散。
这还算是他从昨晚到现在喝的第一口水,也算吃的第一口饭。
秦铎也将碗递回去,拒绝了青玄再去盛第二碗的想法,而是让他汇报救援的情况。
他们分很多路去各个村子里救人,就回来的,都安置在城外的这片高地上,青玄在统筹这边的救助情况。
“大人,崔云村是昨晚最后一批被救回的灾民,共计一百二十一人。”青玄得到秦铎也的示意,立刻向他汇报,“岐川大江受灾范围内,除却彻底被冲毁的县城和村子,共计三十三座村落和六个县城,昨晚对灾情最危急的村子进行了救援,共计十五个村落,救回两千八百六十二人。”
沉重的事实,但也有充满温暖炽热的数字。
秦铎也听后,点点头,望向营地中,忙乱,但有序,灾民们被安排着领取食水布衾等物资和帐篷的居所。
大锅仍热气腾腾,瘦弱的年轻人伏案记录。
“那是楼先生?”秦铎也对着那个年轻人的方向扬了扬头,“他眼睛是好的?”
“他在地牢中被关押许久,骤然见光,眼睛刺痛,才用布条裹住的。昨日休息过后,楼先生便主动来营地帮忙,统计人数,照顾灾民的心情。”青玄点点头,回应秦铎也,又想起来昨日夜里的窘况,说,“回来的灾民看见我好像都很害怕,幸亏楼先生来解围,也许是他面相亲和罢......不然营地中也许不会这么有序。”
秦铎也上下端详了一下这个年轻的玄衣卫,的确,青玄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很唬人,又因为在秦玄枵身边做近卫,也许是总将人拖出去砍了的缘故,看着凶神恶煞的。
但若是相处过一阵,秦铎也忍俊不禁,其实这个小孩呆头呆脑的。
这么想着,秦铎也又将视线移回到楼柯身上。
楼柯,此人,很有能力,这次的情报能传回京中,也多亏了他。
秦铎也收回视线,问:“岐川粮仓情况如何了?”
青玄摇摇头,说:“已几乎全部被淹了。去调查的玄衣卫昨日二更多归来,带回了岐川粮仓所剩的全部可用的余粮,都在哪。”
秦铎也随着青玄的指向看过去,见堆着数个箩筐,框中装满稻米,上面覆盖防水的苫布。
这些稻谷就算熬成粥,也只够灾民两日多的饮食,但现在也只救了一半的人回来,还有些险情不是很重的村子和县城,居民成了流民,正在各处流离失所。
“粮食的事,我来想办法,”秦铎也思索时,眉头又拧到一起,他吩咐道,“安排昨夜去救灾的人立刻回城休息,只给他们三个时辰休息,三个时辰后继续回来干活!”
热粥喝下去后,沙哑的嗓音已经缓和了许多,只不过大声说话时嗓子仍然撕裂般疼痛,秦铎也的嗓音暗下去许多,他道:“现在灾民是在楼柯那里上报家中人口失踪的情况是吧?立刻去再召集另一批人手,等统计完,顺着江岸向下再清查一遍,若有遗漏者,立刻施救。清查过后,去剩下的村落和县城,将家中房屋、农田被冲毁的百姓集中带到这里,至少有个容身的地方。”
命令再次下达后,岐川郡的官员立刻做鸟兽散,累了一晚,有的甚至顾不得回城中,就直接在这块找个树墩,倒头就睡。
待众人散开后,秦铎也拽着青玄向营地外侧走了一段距离,低声对着青玄叮嘱了几句话,“这边暂时稳定下来了,我们人手紧缺,这里就少派些人。青玄,我需要你去帮我办件事......”
青玄安静地听着,视线沉下来,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牵来马匹,翻身沿着小道离开了。
秦铎也没在此处再停留,他不停歇地回到岐川郡的府衙内,迅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连头发都来不及烘干,用布匆匆擦过,就回到书案旁,摊开岐川的水利图,将还未搜救的区域画出来,又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纸张,蘸了墨,凌厉的字迹落笔,他飞快地将岐川郡的情况简单写了上去,草草叠了几折,塞进信封中,抄起一旁烛台上的蜡烛,用蜡油将信封封了口。
秦铎也招来个玄衣卫,将信递给他,让玄衣卫带回京城。
忙过后再抬头,第二批的人手已经集齐,来到了府衙内等候。
秦铎也将任务安排下去后,立刻又写了收购粮草的公文,派人张贴在郡城中,又组织了一队的人手去岐川郡守家中搜查,然后自己去岐川郡的府库中搬出了账本文牒,从中搜查蛛丝马迹。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岐川郡作假的账务和报告中,早早显示出来了其中贪墨的真相。
三个时辰后,第一批休整的岐川官员有晋升做激励,像打了鸡血一般,准时到达了府衙中,又被秦铎也派出去搜救。
这一批的人乌泱泱涌出府衙,秦铎也喘了一口气,从呈堆叠的公务中拔出脑袋。
三个时辰高强度聚精会神查阅文书,几乎一动不动,甫一抬头,脖颈处的骨骼传来僵硬的咔哒咔哒声响,秦铎也缓缓左右晃动头部,绷得僵直的筋脉就被扯的生疼,他忍不住抬起手臂去按,结果一抬起手臂,钻心的疼痛就从肩颈的地方传来。
秦铎也被这一阵突兀的疼痛刺得蹙了眉,他轻轻抽了一口凉气,转过头去,撩起那处的衣物——胳膊已然肿起了,边缘泛着青紫。
“啧。”
秦铎也不满地咬了咬唇。
这拉伤,真是碍事,秋狝后没来得及养好,接连两日全速奔波,又马不停蹄地去拉羊皮筏的麻绳、抱出水中的孩子、用搞头敲河渠,救灾刻不容缓,他这一路都几乎忽略了肩膀的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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