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竟然严重到这种程度。
忽然府衙的门口有人来上报,秦铎也便顾不得拉伤,随意按了两下,便叫人进来。
来报者离开后,秦铎也就将自己的伤病抛之脑后,重新埋头进去。
有玄衣卫送来吃食,他连头都不抬,翻过一页的账簿文书,随意回道:“放那吧。”
玄衣卫也既不敢劝,也不敢打断秦铎也的思路,纠结看了半天,还是缓缓退出去了。
日升日落,来到岐川郡不过三日多些,整个岐川范围内五千六百三十五名灾民全部被救出,岐川郡城门口的那处高地中安排不过来,就得另找新的安置地点。
同时,挖掘的工匠也在不停地疏水、修复堤坝。
七日,筹集到的粮草,和在岐川郡守家中找到的金银,被投进了赈灾的工作当中,安置处几乎见底的箩筐中,终于续上了稻谷。
十日,洪水退去,田地冒了头,被积满了淤泥。
不幸罹难的百姓的尸首也一点点被收了回来。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在水中浸泡的尸首需得焚烧处理,且安置点的结构排布还不能过于密集,需得设置好伤风感染者,直接接触者和间接接触者预留的隔离营帐。
上辈子做皇帝时派遣过不少救灾的大臣,他们上报的文书,秦铎也每一个都非常仔细地读过,此时心中有数。为了防止瘟疫的爆发,秦铎也一条条清晰的指令下达下去,整个岐川郡宛如找到了首领的羊群,一点点凝聚起来,有条不紊地运转。
十三日后,营地内小规模热病爆发,很快便被早已就位的医师、提前备好的草药一压,渐渐熄下去。
是夜,青玄乘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岐川郡。
两本记录得密密麻麻的文书被秦铎也扔了出来,连同青玄的密报一起,被打包送回来京城之中。
这几日,秦铎也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就连吃饭,都是饿得实在受不住,就随意抓过出现在眼前的食物,啃一口,维持基本的生存所需,胸口偶尔闷闷地痛,他觉得是久坐的影响,就站起来,外出活动一圈,就重新伏案。
十九日,京中雷霆之变,朝廷率领军队南下,将汜水州牧抄家,流放漳启州,家中府库中粮草全部充公,部分供给岐川郡救灾之用。
深夜星辰之下,酽茶一杯一杯地向肚中灌,秦铎也将杯中再续上水和茶叶,保持头脑的清醒。
二十二日清晨,秦铎也摇摇晃晃地离开府衙,去安置处,此时疫病已然全部消散,安置处的百姓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倒了如今人人都拼着一股劲,加入了疏通河道的工作当中。
朝阳洒下,金黄一片,人间似乎温柔了许多,秦铎也缓缓呼出一口气。
忽然眼前黑了一瞬间,他胸口一阵刺痛,喉咙发痒,他垂下头,捂住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将手移开,忽然入目一片鲜红,秦铎也看见自己的手心上,那一片咳出的血迹。
下一秒,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忽然耳边扫过一阵清风,可他两眼漆黑,已然看不清了,失去意识前,秦铎也感觉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熟悉的降真香笼罩而来。
秦玄枵远在京城中,实在抑制不住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思念。
从岐川郡发回来的书信一封一封,信件上的字迹潦草而凌厉,一笔一笔写满了公务之事,从大江灾情与救援情况,到岐川郡守贪墨致使粮仓招灾,再到汜水州牧克扣下十税五的另四部分。
秦铎也处理的效率几乎如同狂风过境的扫荡一般,很快便将府衙账本全部犁了一遍,将金银和粮草走向的罪证全部翻出来,发往京城之中。
而秦玄枵也能完美地领会到秦铎也的意思,着手隔绝了京城和地方的通信往来,趁着两边都应对不及时,将京城也翻了个底朝天。
京中雷霆之变,帝王震怒,以铁血手腕查抄士大家族,加之秦铎也发来的证据,饶是以这几个世家再有准备,事实之下,也是无可辩驳。
秦玄枵能感受到,虽然远隔千里,但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默契,令此事处理的异常顺利。
只不过......
板板正正的公文,全都是正事。
没有、一点、对他的关心和在意!
就连他主动发过去的问候的信件,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应!
秦玄枵知道地方条件恶劣对方公务繁忙,理智告诉他不要太过强求。
但情感却无法抑制。
那日将京城中一切事宜处理好后,秦玄枵独自一人看看空空荡荡的宫殿,和冰凉的床铺——那里,原本应该有一人身着柔软的寝衣,墨发解下来,披在肩上,也许满脸嫌弃,但却仍在等他,而或许只要他递上去一杯煮好的白茶,就能将人哄好。
而现在这里空无一人,寝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秦玄枵再也忍耐不住,天知道他这几天的晚上都是怎么度过的!
没有秦铎也在身边,就好像心里一直空了一块似的。
于是他冲出殿门,望了眼南边的方向,便下定决心不再犹豫,立刻令勾弘扬牵来观月,他飞身上马,草草向赤玄交代了京中应该处理的事宜,又让蔺栖元守好京城,就骑着观月,带了队轻甲玄衣卫,飞奔出宫门。
头昏脑胀的赤玄:“???”
一路南下,观月马蹄声清脆,清风拂过额角发丝,秦玄枵就连心情都愉悦了不少,一想到可以再次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他的嘴角就不自觉勾起。
远远的,刚到岐川郡城的地界,迎着朝阳那片温柔的橙黄色明光,在光与影交织的瞬息间,秦玄枵看见了那令他魂牵梦绕的背影。
秦玄枵不禁轻轻勒马,放缓了马步的声音,他缓缓走过去,见那身影好像有些瘦削了,估计是太过于劳累。
却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情怯,不知是直接从背后拥住将人紧紧抱在怀中,还是将人一把捞上马背,亦或是从身后蒙住对方的眼睛,给予一个惊喜?
这么想着,秦玄枵悄悄靠近,却没成想,近了片刻后,秦玄枵就看到了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对方低下头,剧烈颤咳,好像飘摇的一页纸,向后缓缓倒去。
秦玄枵近乎魂飞魄散,他瞬间从马背上飞身而下,冲上前去,将秦铎也接住,揽进怀中。
秦铎也倒在他的臂弯里,很轻,秦玄枵看见秦铎也嘴角留下的殷红,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隔着那身衣物之下,有些硌人的骨头。
他早就卸下了朱红的官服,为了行动的方便,随意穿上了一身当地的粗衣,衣服宽大不合身,这人瘦弱的身体便在空空荡荡的衣物中飘摇,更显得病骨支离。
前些日子盯着这个人按时吃药、吃饭、睡觉,各种投喂,好不容易给他养出来的几两肉全都掉了个干净,好像比最开始初见时那病重的样子还要瘦上许多,此刻蜷在他的臂弯里,像个安静瘦弱的猫儿,蓬松的毛也没了,好像就剩下一把骨头。
秦玄枵眼眶一点点红了,这么低头看着,眼里渐渐出现了红色的血丝。
他颤抖着伸出手,手掌轻轻地抚在秦铎也的面上,拇指落在脸颊,轻轻摩挲,蹭去了眼下敷着的胡粉,胡粉落去,露出了眼下挂着的一片青黑。
秦铎也的面色和唇色都惨白,唇角殷红的血迹就更显的触目惊心。
......有多久未休息了?
周围好像一片喧闹。
“文使君!”
“使君!使君怎么了?!”
“天呐,使君晕过去了!快叫青玄大人!快叫医师!”
岐川郡城外这片高地是最开始的第一批收容难民的营地,他们是真真切切地得到了秦铎也的帮助,此时看见秦铎也呕血晕倒过去,一颗颗的心全都揪了起来,呼啦啦的,最靠近的这一批人立刻放下了手中正忙着的活计,乌泱泱涌过来围成一圈,又急又忧,接着消息一圈圈向外传,整个营地全都轰的一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着这边看过来。
岐川这一批百姓一直生活在村落里,在这段时间之前,没接触过比县城派下来征粮的人更大官,一时之间没看出来秦玄枵身上龙纹衮服的样式,只觉得这衣装贵气逼人。
但再怎么贵,也都不如他们心中的使君。
“你是谁?怎么之前没见过啊,快把使君放下来,俺们有人已经去叫医师了!”
秦玄枵耳边嗡嗡作响,他像是个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仍紧紧将秦铎也抱在怀里。
“你这人怎么像个木人一样啊,快把使君放下呀!”
“诶哟,莫不是来捣乱的呀?”
有人更急着看秦铎也的状态如何,凑的近极了,就要去扒拉秦玄枵的手。
秦玄枵忽然狠狠地一甩头,怒目瞪过去,一双眼睛通红,狠狠地盯着周围的人。
“退下!”
仿佛一头发了狂的野兽,凶神恶煞,呲牙咧嘴,挡在巢穴前边,正在守护着受伤的伴侣,不容许其他人踏近一步,不容许任何危险靠近。
紧跟着,那一批随着秦玄枵来的轻甲玄衣卫呼啦啦地拥了上来,警戒在秦玄枵的周围,将试图涌上来的人逼退。
尖锐的刀剑寒光亮出来,森森作响,令急着看秦铎也情况如何的百姓全都隔绝在外围。
百姓急切的心情被真刀真枪吓了一下,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队玄衣卫的衣装好像和最开始救他们的是一样的,不过却执刀带甲的,好像很有敌意,他们面面相觑,有些懵。
这时候有人忽然意识到了,被护在中间那个,抱着他们文使君不松手的那个,好像穿着龙纹的劲装。
“是......天、天家?!”
什么?!
人群中一阵骚乱,惊恐、惧怕、犹豫、震惊。
各式各样的神情一瞬间爬上百姓们的面孔,他们浑身战栗,吓呆在原地。
毕竟,秦玄枵在民间的名声,十分恶劣,可是十足的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不敢提、不敢听,偶尔有人伸出手指向天上指一指,周围人便立刻噤声,惊恐不已。
“陛下在此,何人胆敢喧闹出手,乃大不敬!尔等面见天子,为何不跪!”
玄衣卫出声冷喝,周围人群立刻呼啦啦地跪倒一片,一个个噤若寒蝉,脑袋磕在地上,浑身颤抖。
而远处还有人不明所以,飞奔着赶来,高呼:“让让,让让!咋都跪着?快让开,青玄大人带着医师来了!”
忽然这人被周围跪着的同伴猛地拽住脚踝,一把将这人拉到地上。
下一秒,青玄不可思议道:“陛下?!您怎么在这?!”
此时,秦玄枵飞散的魂魄一点点回笼,理智回归,便强撑着让自己的心绪平稳下来,一把将秦铎也抱起来,大步飞奔。
“去城中医治。”
秦玄枵声音极冷,步子飞快。
青玄立刻将医师拎着领子提溜起来,跟上秦玄枵的步伐。
秦玄枵步子迈得极大,转瞬间就来到了府衙的门口,他用脚一把踹开门,进入后室,却极其温柔小心地将秦铎也放在床榻上。
身后,青玄拎着医师进来了。
医师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床榻边,立刻将药箱扔在一旁,开始搭脉。
秦铎也是他们岐川郡的大恩人,就算没有皇帝在一旁虎视眈眈,医师也绝对不会耽误一丝一毫的救治时间。
是的,虎视眈眈,医师脑子里面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这个词,总感觉皇帝那眼神就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了一样。
提着一颗心搭完脉,医师的心才一点点放下来,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立刻向秦玄枵禀报:“陛下宽心,使君没有性命之忧。”
说罢,医师立刻翻开药箱,找出工具,开始施针。
秦玄枵紧紧地盯着医师的动作,才意识到手中已经捏了一把冷汗,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施针需要解开衣物,医师不算人,而秦玄枵似乎犹豫过度担忧,根本顾不得其他,青玄在一旁左看右看,脑子一瞬间灵光了一回,安安静静地退出了后室,守在门外。
屋内,医师手中捻着长针,全神贯注,缓缓将长针探入穴位之中。
半个时辰后,秦铎也的眼睫忽然动了动。
医师松了一口气,将银针一个个取了出来,放好后,跪在地上,向秦玄枵的方向拱手:“陛下不必过度担忧,使君的身体没有大碍,乃是因劳累过度,耗伤肺气,导致肺阴不足,虚火上炎,灼伤肺络,从而引发咳血,昏迷是因为疲乏过甚,身体自我保护,陷入了深眠。”
“陛下,草民为使君开些滋身补气的方子,定期煎服,”医师说道,“但更重要的是应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兴烦劳事,不宜耗费心力,形神相守......使君这些日子,夜夜挑灯,为我们劳神费力,很晚了还在挑灯处理公务,有一次甚至深更半夜去探望营地,问我们药材够不够用,这病就是累出来的。”
“朕知晓了,你去吧。他还有心疾,用药注意药性。”秦玄枵的视线一刻都未离开床上躺着的人,听了医师的话后,淡淡吩咐。
“是。”医师退下了。
室内陷入安静之中,只剩下秦铎也平缓的呼吸声。
秦玄枵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轻轻地坐在床头边,针灸过后,秦铎也面上才浮起来一丝正常的血红气,但仍显得虚弱极了,鼻梁上的那颗红痣都暗淡,丝毫不见前几日秋狝那时那种健康的意气风发。
他静静地看着对方,伸出手,虚虚地拢在秦铎也的面颊上方,隔了些距离,不敢触碰上,生怕惊扰了对方休息。
真是......真是不让人省心。
秦玄枵又叹了口气。
他收回手,静静地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守着眼前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秦铎也的眼睫又轻轻颤了一下,唇角溢出一丝轻咳。
秦玄枵忽然挺直了腰背,紧张地向着床榻的方向靠了靠,手紧张地握了起来。
秦铎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未知状况的茫然。
床上的帷幔流淌入眼帘,秦铎也眨了眨眼睛,有点状况外。
好陌生的场景,怎么像是又穿越了一次时空一样。
“你醒了?”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悦耳。
秦铎也缓缓转过头,看见了秦玄枵的面容,那双凤眸中似乎流转着一点克制的担忧。
竟然真的是秦玄枵。
他昏过去之前,鼻尖淡淡笼罩过来的那股降真香,竟不是错觉,而是这家伙,真的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了。
“你......”秦铎也张开口说话,却发现嗓音沙哑的很,他清了清嗓子,才找回了一点声音,“你怎么来了?”
秦铎也挣扎着从床上撑起身子,秦玄枵在一旁,靠近了些,身手搀扶着他,让他半坐起来,倚靠在床榻边上。
“朕若是不来,爱卿就会一头磕在地上,头破血流。”秦玄枵没什么好气,声音冷冰冰的,动作却很缓慢很温和。
“咳咳咳......”秦铎也轻轻呛咳,秦玄枵的手掌贴在他的背上,能感受到那单薄的身体,正随着呛咳的声音剧烈颤动。
秦玄枵见状,动作更轻了些,却依旧皱着眉头,故意将语气带着些嘲讽,道:“这才几天不见,爱卿竟然把自己搞成这种鬼样子。”
见秦铎也一直不说话,只是咳,秦玄枵的眉皱得更深了些,手紧了紧,他匆匆去一旁的桌上拿了温水,在床榻边坐下,将人揽进怀中,一手轻轻搭在秦铎也的手背,从上到下轻轻顺着气,一手将温水递到秦铎也的嘴边。
“张嘴。”
唇上贴上温热的水碗,秦铎也垂眸,从被褥中伸出手,双手搭在水碗边,顺着秦玄枵的力道,一点点将碗中的温水喝下去。
秦玄枵低下头,竟然从这人身上看出了罕见的几分乖巧的意思。
从这个角度向下看,秦玄枵刚刚替人换上的寝衣还是有些宽大,顺着秦铎也抬起手臂的姿势,肩膀处的布料下滑,锁骨突出,积起一个窝,将身形勾勒得更显瘦削。
但心中却是柔软,没有一丝妄念,反而是一揪一揪的酸。
真是......
真是......真是奇怪。
秦铎也喝完了温水,将碗递回去,秦玄枵接过,他站起来,将碗放回原处。
站在床边,身手按了按胸口,按了按心脏所在的位置。
他从未感受过的情绪从心脏里钻出,在胸腔中蔓延,又向上冲去,冲到鼻梁,从上到下酸成一片。
太奇怪了。
而另一边,秦铎也温水喝下去,缓解了喉咙都沙哑和疼痛,他抬起头,问:“你怎么就来这边了,京城中的事都处理好了?”
“啧,怎么见到朕第一句话就是公务......”秦玄枵不满地低声嘟囔了一句,才回复道,“包庇汜水州牧那几个京官,搜查的时候找出了证据,完全能和你送回来的账簿对得上,朕已经处理了——没直接砍头,先关进慎刑司了,范钧在审。”
相似小说推荐
-
魔头他怀了仙尊的崽(易许兮) [穿越重生] 《魔头他怀了仙尊的崽》作者:易许兮【完结】晋江VIP2024-12-1完结总书评数:510 当前被收藏数:3595 ...
-
捡个皇子来种田(不鸽) [古代架空] 《捡个皇子来种田》作者:不鸽【完结】晋江VIP2023-5-29完结总书评数:163 当前被收藏数:1477 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