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君有疾,在脑壳
应容许的伤显然不能再骑马,手下在镇子里买了辆马车给他伺候上去,自愿充当马夫的同时,瞄了眼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吭声的男人。
那人也坐在马车外头,看上去不太好相与,气质一看就不是这么个小镇子里养出来的,也不知道应大夫是从哪个坑里刨到的。
应容许窝在待遇和上次坐的具有云泥之别的马车里嗑红药,做贼似的扒拉开前襟摸摸伤口。
有点疼,但不严重。
左上图标明明灭灭闪烁着,他虚弱buff还挂着,伤情倒是好很多。没有具体的血条蓝条,也只能靠图标来判断自己的伤势恢复还需要多久。
整理好衣服,应容许眼神放空,看似发呆,实则在想那晚的杀手。
养伤这两天实在太安全,应容许都做好了当天住进新屋子就触发一场恶战的准备,睡觉都把长枪塞在手边,但直到他们启程,也没再遇到倒霉事。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应容许怕对方给他作个大的,背着一点红把求救信寄去陆小凤那里,刚回来还没歇歇脚的青鸟连轴转,今早从窗户缝里钻进屋就把回信甩到主人脸上,回系统里自闭休息。
陆小凤回信很简略,说他会在后面跟上,让应容许放心去。
明面一个暗处一个,应容许的小命还算有保障。
车厢吱吱悠悠的晃,一路晃到了薛家庄。手下在前头引路,一路穿过一个小花园。
应容许一点赏景的闲情雅致都没有,一心只想赶紧看完病回去窝着,等青衣楼被彻底连根拔起的消息传过来再考虑出门玩耍,就在这时,小花园另一边发出“啪嗒”一声。
他看过去,下意识一眯眼。
……好伤眼的配色。
郁郁葱葱姹紫嫣红的小花园里站着个大红大绿的人,脑袋上还扎了两个啾啾,脸上也涂着厚厚的胭脂,大红口脂涂出一张血盆大口。
应容许震惊地抬头看看天。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妖怪不都是夜行生物吗?也没听说他穿的这世界还带有聊斋元素啊?!
那头的妖魔鬼怪在这寂静中突然一屁股坐在石路上,俩腿一蹬,嗷的一嗓子嚎了起来,脸上厚胭脂“咔吧”崩掉一块。
“宝宝的木雕碎了!宝宝的木雕碎了呜呜呜——!”
应容许:“……”
他大概知道这是谁了。
手下一溜烟儿跑过去:“二庄主,您先起来,木雕回头再找人给您刻……”
薛笑人:“我不!宝宝不起来,你骗人,你骗人!”
“我嘞个……”应容许往一点红身旁侧了侧,小声蛐蛐,“他刚才是不是在看你?”
一点红颔首:“是。”
他俩说话声音不大,那边还在嚎啕大哭的人却像是听见了一样,挥手指向一点红:“他好可怕,好可怕!他是不是来吃宝宝的?宝宝要让人把你赶出去呜呜呜……”
一点红:“……”
他青筋跳了一下。
冷面杀手的形象确实容易吓到小孩,应容许咽下滚到喉咙口的笑音,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挡住一点红的脸——他们身高差的不多,再加上和薛笑人的体位高度差,很容易就能把人挡严实。
他找准定位,把对方当三岁小孩儿哄,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饴糖:“你乖一点不要哭,哥哥把糖给你吃好不好?”
薛笑人脸上胭脂被眼泪糊成一团,停止哭闹看了他两秒,头突然一甩:“呜啊啊啊人牙子,是人牙子,他来抓宝宝了——!”
应容许:“……”
手下:“……不是,他不是,他是庄主找来的客人。”
薛笑人:“人牙子——!”
应容许脑瓜仁被喊得嗡嗡发响,闻声快步走来数个侍女小厮,想哄脑子不清醒的二庄主先回他的房间。
“又在闹什么?”
侍女小厮们动作一顿,手下反应最快:“庄主。属下带应神医来了。”
“嗯。”薛衣人大步走来,目光从一点红身侧的剑和应容许身上一晃而过,落在被围在中央又哭又闹的弟弟身上,眼底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疲倦。
他看向应容许:“应神医,这位是舍弟,便是……想托应神医瞧瞧病症的人。”
薛笑人在看到他哥过来时就委委屈屈收了神通,但还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借着侍女小厮身体的遮挡,死死盯着一点红。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还有种诡异又说不明白的熟悉感在。一点红不适应到极点,但又知道对方是个疯子,这么盯着自己可能是因为害怕他把他抓走吃了——想到这个可能性,一点红面上不动声色,下颌线一紧。
薛衣人对薛笑人招招手:“你先起来,跟我走。”
薛笑人收回目光缩瑟了一下,也不敢再闹,从地上爬了起来。
薛衣人看向一点红,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他的名声是靠无数尸骨垒起来的,自然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血腥气。这种血腥气不是受过伤,也不是刚杀过人,而是长年累月泡着,一点一点浸到骨子里的。
薛衣人看了眼一点红下意识在阴影里的站位,没说什么,请他们一起去了前厅。
刚在位子上坐定,应容许就往薛笑人头顶看。
刚才现场太乱,没乱起来时又被对方的打扮冲击到了,他都没来得及看一看对方头顶有没有什么图标。
疯症很可能会被游戏系统判定为混乱debuff的一种,如果是这类debuff,他还真有办法驱掉——
应容许:“……”
他挪动眼球看着薛笑人的脸,主位上薛衣人说了什么东西一个字没听进去。
“应神医?”薛衣人又唤了一声。
“嗯?”应容许回过神笑了笑,“神医不敢当,二庄主的症状我还真见过,方才在回想走了神,还请薛庄主勿怪。”
薛庄主哪可能怪?他听到应容许话音里的意思,眼底就迸发一抹光彩:“应公子可以治?”
“可以,当然可以。”应容许勾着笑,语气轻缓,“二庄主看上去虽然跟寻常疯病一般无二,却还是有些不同的。按照寻常疯病来治,多半不会奏效,还可能起到反效果……想必这些薛庄主都早有领悟。”
他说的这些还真在点子上,薛衣人这么多年来来往往请了不少大夫,都是按照寻常疯病治疗,结果不仅没好转,弟弟的脑子还更不清醒了。
把应容许请来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他家里并无其他平辈,就这么一个亲弟弟从小拉扯到大,养儿子都没养弟弟那么费心,总不可能就因为多年无功就放弃了去,没想到这大夫年岁不大,却连寻常开诊需要的望闻问切都没做全就说道出了点东西。
薛衣人大掌收紧,没有露出半点激动:“应公子打算怎么治,可是要施针?”
“不不不,二庄主的病不太适合施针,需要搭配我做的几味独家秘方才行。”应容许笑的人畜无害,“也是巧了,这病症我多年来也就见过一例,还是从古籍残本上看来的解法,大多药材都好找,只除了一味最重要的药引……”
薛衣人:“什么药引?”
应容许微微一笑:“人、尿。”
薛笑人:???
我放你的狗屁!!
薛笑人快气炸肺了,他前面还在心里嘲笑这劳什子神医竟是个江湖骗子,自己装疯卖傻还叫他确诊成少见疯症,那两个字眼一蹦出来,薛笑人宰了他剁碎喂狗的心都有了。
杵在旁边当剑架的一点红也被震了震,扭头看应容许。
薛衣人显然也有些不信,但架不住应容许小嘴叭叭的特能忽悠。
“药材大多都稀奇古怪,虽说命名时听着好听,实际上的原料嘛——老鼠肉蝙蝠粪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这您也清楚。”
“人体内微量元素经过消化、吸收、排出会产生变化,借由尿液排出的数种微量元素提炼出来后,便是难得的一味药材。不过这类元素太过稀少,想要提炼出足够的量,需要的尿液可不少,还不易保存……”
一串狗屁不通到能逼疯医学人的话被他眼也不眨吐出来,偏偏听上去有理有据,至少薛衣人被说动了。
他在薛笑人震惊的目光下,抬手让人去……准备材料。
薛笑人:“……”
老子和你们拼了。
薛笑人尖叫一声,人影一闪,碗口大的拳头就到了应容许眼前,眼看就能把那张小白脸打飞二里地。
“你欺负我,我要打你!!”
他气的连“宝宝”的自称都忘了喊。
一点红眼神一肃,剑已出鞘,拦住了这一拳。
薛衣人下意识赞了一句:“好快的剑。”
应容许表面八风不动镇定自若,重新把刚起来一点的屁股粘回座椅上,端得一个输人不输阵。
心里头冷汗都流成瀑布了,疯狂给当初促使自己救一点红一条命的善心磕头。
什么叫好人有好报?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一点红剑出即止,不是他不想继续,而是……人家哥哥下场了。
薛衣人收敛气势的时候坐在那应容许还感觉不出什么,此时他上前挡住薛笑人,两兄弟几下过招,薛衣人宛若一柄藏锋乍然出鞘,应容许眉心一跳,正面感受到为何当年的江湖人会叫他“血衣人”。
他用实力证明了什么叫“你大哥还是你大哥”,薛笑人表面保持疯癫,出招也凌乱不堪,几下子就被拨开。
薛笑人暗自磨牙,往后“砰”地倒在座椅里,喘了两下气,愤而掀桌:“你们都欺负宝宝,我要告诉爹打你屁股!!”
应容许看着这场家庭闹剧,起身拍了拍仍挡在身前的人:“接下来就不是咱们能看的啦,薛庄主,我们两个先出去等着了。”
他最后扫了一眼眼珠通红,仿佛是委屈到极点的薛笑人,拉着一点红出了门。
第21章 大郎
应容许很懂事儿,拉着一点红一路走到已经没了人的小花园,一点儿都听不到前厅的动静才放手。
他自然的松开手,背对一点红直挺挺站在那,后者看着他的背影,转了转还带着温度的手腕。
有点怪,有点痒。
一分一秒过去,青年的肩膀似乎在发抖。该不会是被吓到了?——是了,对方只是一个大夫,又不像他这样习惯于刀口舔血,差点受伤,肯定会心悸发凉。
一点红一手摩挲着剑柄,缓声开口:“可有伤到?”
“嗯?”青年回首,眼角似乎沾了一点红痕,他嗓音古怪道,“没有。”
摩挲剑柄的手一瞬握紧。
一点红敛眉道:“我可以帮你杀……”
“——停停停。”应容许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好歹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把柄都没有就贸然动手,信不信薛庄主把咱们俩切成肉片涮锅子?”
你能不能换个解决问题的方式啊!
温热掌心压着下半张脸,皮肉相贴,一点红只觉得感受到的温度比先前被抓着手腕还烫,他讶然的睁大些眼,难掩惊意。
应容许完全是条件反射的动作,见状才反应过来。掌心的皮肤最为柔嫩,即便对方下意识放浅了呼吸,细微的气流还是难以避免的带起阵阵酥麻。
应容许触电般收回手,掩饰性的揉了把憋笑快憋成内伤的胸口,又理了下袖口,最后清清嗓子:“总、总之……咳,我方案都给出来了,看薛庄主是想顺着弟弟的意让他开心,还是想赶紧治弟弟的病咯。”
话是这么说,应容许却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方案被驳回。
弟弟疯了这么多年,都快死心就这么让他过下去了,突然有人说能治,薛衣人的决定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寻应容许。
“应公子,您还需要什么药材么?”
应容许思索几秒,要了纸笔,大笔一挥写了满满当当一纸:“先这些,过后的药还是要看二庄主对此药的承受反应。”
下人退下去,看了一眼各类药材名,差点涌上来一股反胃感。
……这真是人能吃的?!
亲眼看见他写下那堆稀奇古怪药材名的一点红也有同样疑问。
“能吃啊,怎么不能吃……”应容许侧坐在亭子栏杆上背靠亭柱,哼笑道:“不仅能吃,还能治好他的病,保证他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脑子清醒的能去考科举。”
一点红默了默,还是把那个猜测问出口:“他真的疯了么?”
应容许晃着的脚一顿,慢慢扭过头来。
他笑得古怪:“你觉得呢?”
“……他没疯。”一点红莫名背后发凉,像是直觉在提醒他遇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但他看着应容许,又不觉得对方会是能引起他这类危机感的源头。
他把这感觉归结于薛笑人身上,因为:“薛家庄的二庄主装疯卖傻数十年,此事必定有诈。”
可不嘛。
诈都写脑门顶上了——
【奇趣药粉-童趣药粉:选中他人使用此药粉,目标将获得奇趣效果,于身上随机出现童趣图案,持续时间7日】
【备注:你看我脑门有犄角~你看我屁股带小花~】
图标还是花花绿绿的,和薛二庄主那一身辣眼睛装束完美融合,天造地设。
应容许给他透消息:“他就是那晚来夜袭我的杀手,啧,青衣楼不愧有那么多江湖传闻,没想到连薛家庄的二庄主都是他们的杀手……”
一点红蹙眉:“薛衣人——”
他知不知道?
应容许诡异的理解了他的未竟之言,道:“他八成不知道。”
“知道的话,薛笑人也不至于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了。”
薛家庄家大业大,能拿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事儿,再加上应容许要的材料都是常见药草,不多时就连带着泛着一股子怪味的大桶一起支在后院空地。
薛笑人被强硬带走,怕他跑了,还特意分了几波手下去看着,此刻院里就只剩下略显焦躁的薛衣人和应容许、一点红。
薛衣人脸色不太好看:“应公子确定这药方没问题?”
买药材的人把药方也一齐给药铺看了,带回来的消息不太好。
“这些药材混合在一起很可能会害了人!”
面对家属质问,应容许一派淡然:“所以要配合提炼出来的微量元素,炼药如炼丹,隔行如隔山。薛庄主,应某今日便可立誓,必能让令弟清清醒醒的和你说句话!”
许是不满质疑,他后半句语气也不算好,拂袖道:“若是薛庄主实在不信,我二人就此离去也未尝不可。”
那副摆臭脸的样子属实有点“怪医”的味道了,薛衣人目光一一扫过旁边的药材,一咬牙:“舍弟困扰疯病多年,老夫也是一时情急……若是真起了作用,应公子此后便是我薛家庄座上宾。”
若是没作用怎么办,他没说出口,在场两个人心里也有点AC数在。
应容许面色缓和,转脸就变出笑模样,自信地不行:“就交给我吧!”
他要了一块面罩挡味,抄起袖子就打算把足足装满大半液体的桶搬到临时支起来的灶上,还没挨近,一只手挡了过来。
“我来。”一点红死死皱着眉头,也不等答话,闭气过去用力一提,就把水桶放到该在的位置。
应容许下意识搓了下指关节。
柴火燃起,尿液被煮的冒泡蒸发出来的味道更呛人,应容许一边往桶里丢药草,一边牢牢闭着气,一时间有点后悔。
血气上涌一时出了个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损招,近距离煮尿玩,也是够神经的。
其实他随便找个由头都能让薛家庄的下人代劳,但惹了他的又不是下人们,何苦折腾无辜者呢。
大火烧了得有一个时辰,期间某人被带去的院落鸡飞狗跳到隔了半个薛家庄都能听见,手下场面控制不太住,还把薛衣人亲自请过去两趟,就在他们第三趟来搬救兵时,那个提出要人老命想法的青年终于出了声。
“可以了。”
他们进入院落就看到薛笑人踩着轻功上房揭瓦,下一秒就要逃走的画面。
那身影极快,几乎化作一道红光,挣脱陪着折腾了一个时辰的手下包围圈,一跃到了房顶上,不等逃跑,又一道黑影窜上去,银亮亮的剑锋迅疾而去,眨眼两边就过了十数招。
红影躲,黑影追,追来追去薛衣人也上去了,红影插翅难飞。
“大郎,”应容许端着那碗五彩斑斓的黑的“汤药”,上面还能看到沉浮的老鼠尾巴,声音如同幼教老师,“该喝药了。”
薛笑人:“……”滚啊啊啊啊啊!!!
一个时辰下来他不仅没冷静,此时闻到那股子隔老远都直冲鼻子的味儿,假疯也要变成真疯。
薛笑人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他上面有个大哥打天下,谁能给他苦吃?就算装疯卖傻,下人们也是好吃好喝伺候着陪着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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