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际野已经忘了当年这个戒指的由来。
他和他许久没见,不想在见的第一面再谈起从前,于是游星戈去接过了程际野手里的伞,极其自然的,像是很久之前他还是程际野的吉他手一样。
程际野没有要收回手的意图,于是两只手握在了一起,伞柄冰凉,有雪花融化在他们掌心交握的地方。
又是这样。
真暧昧。
游星戈说:“我来吧。”
程际野没有收回手,他们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游星戈做了率先收手的那个人。
“你真的没结婚吗?”程际野问,他觉得心口像当年那场分别时一样压着层东西。
游星戈心想还能骗你不成,雪落了些细碎地散进他的发间,他说没有,换来一场沉默。
他们沿着广场最边上的那条道路开始走,没有人说话,连一句好久不见也没有。
整个祈城由旧翻新也就那么大,十几分钟的沉默无话都足够他们走到当年那条巷子,在这里他们火过,雪渐渐要铺满整个巷子,很少有人出来。
这些年兜兜转转,他们彼此都走过了一段长路,坎坷的、曲折的,没有对方参与的。
“你这么些年一直待在祈城吗?”
程际野没提自己找他的这些年,游星戈说是。
分明京都才是他的家乡,但他却为了些什么留在祈城,一留就是很多年。
酒吧后街开着的那家烧烤摊支起棚子,雪压上去把蓝红相间的大棚棚顶压出白色的痕迹,他们就站在旁边,撑起一把伞。
很多年前乐队还在的时候,他们还挺穷的,烧烤摊烟火气弥漫,程际野那时候的眉眼懒懒的,脸都看不清楚,现在开了好些年的烧烤摊还在下雪,有细碎的雪花淋湿了他们的头发,游星戈看着他,从中窥见了当年程际野眉眼懒懒的影子。
他一下就想起来,原来已经是霜雪多年,这时才有恍如森*晚*整*理隔世的感觉。
程际野依旧看着他指间的戒指,问他:
“你当年为什么要走?”
游星戈的眉眼间沉淀出几分忧郁,早年会有港台小报评价他不笑的时候像个忧郁王子。
因为他离开了,才能换来更好的成全。
————————
正在念这一段话的游星戈一愣,他扭头问程际野,关注点很奇怪:
“她们怎么知道酒吧后街有个烧烤摊的?”
程际野对这种文学不太感兴趣,但是他爱听游星戈说话:“上次、上上次,查尔斯都在访谈里念念不忘地提到过。”
他的声音里带着轻笑。
游星戈说:“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也没有很穷。”
这故事走向还真是虐。
他弯起眼睛,在程际野正拿着笔的手指间亲了下,嘴唇正好擦过戒指:“我觉得她们对我们有误解。”
“所以呢?”程际野放下笔,耐心地问他。
游星戈眨了眨眼,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po到社交平台上,那只是很简单的一段歌词。
很快就能被扒出来,他们真是趴在一张桌子上写的歌。
火眼金睛的cp粉会自己扣糖。
游星戈点了点头,继续读下去。
————————
程际野见不得他露出这幅表情,往前跨的一步像是要把这么多年一起跨过去,他摸了摸游星戈的头发,细碎的雪就从发丝间抖落下来,两个人身上一起被沾上雪意。
“现在和我走吧。”他说。
“不能的,哥。”游星戈说。
空气里弥漫着曾经熟悉的暧昧,他们不止一次想越过界,后来又都在最安全的距离里停下脚步。
不能跨过去。
程际野的眉眼一时间压下雪意:“我会难过的。”
没有他的吉他手的漫长岁月,他已度过一次。
游星戈为涌上心头的感情一怔,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又最后没有说。
乐队解散的这些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如今两个人的模样都有些改变,岁月把他们打磨得更加温润,却不是让他们相爱的。
游星戈最后摇了摇头,他看着漫天的雪,现在也有一些落在程际野的脸上,黑发交杂着雪丝,睫毛颤动,扑朔间又带着热气。
跨过世俗那条河流,并不是明媚春天的湖岸。
他的手动了动,指间的戒指蹭过。
他们已经对彼此一无所知。
游星戈摸上程际野的脸,雪丝在触碰到不算温热的指尖开始融化。
这枚戒指是当年程际野放在他窗台边的,他们最后一场演出完喝得理智全无,在街角弹着吉他唱起某首老的不能再老的情歌,程际野以为他放下那个盒子时就是放下了感情,没有再被发现的可能,然而被随手丢弃在荒唐青春里的东西又被人捡起,珍之重之地收留在心里很多年。
都以为对方没发现。
在他要收回手的时候,程际野轻声叹了口气。
他握住游星戈的手,对他说:“那我留下,好不好?”
被风雪带走的几多年。
“我记得这枚戒指的,那时我挑了很久。”
所以,并不是不能继续爱下去。
游星戈的睫毛颤了颤。
这一刻不知是勇气还是什么涌上心头。
一个冰凉的,被雪浸润过的吻。
风雪冲散了旧胶片的黄。
模糊得快看不清的岁月终于清晰地重现。
————————
游星戈读着读着不读了,看完了他翻到最上面,设定区被人随手涂出来个乐队解散假想,后面写着“情人节甜虐口24h限定脑洞”,加了个萌表情。
游星戈一下笑出来,程际野问他笑什么,他凑上去给出一个吻,很正经地回复道:“这是冰凉的、被雪打湿的吻。”
难为那群粉丝们还给他们指间的戒指编出来一套又一套背后的故事,还得解释。
他递到程际野手里的手机停留在最后的楼层:
“乃怎么能想出来这剧情的,太毒了,扶额。”
“作者大大小心被追杀,说解散什么的,查理会拿鼓捶你。”
“好吃,吹爆吹爆。”
“对他们是真的坚信不疑。”
“正主发糖看看吧,前排兜售限定音符爱心。”
程际野看了几眼就很快收回目光,对这个博客并不算感兴趣,他摸了摸游星戈的头发。
然后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没有解散,没有风雪,更没有多年的分别,这才是完整的故事。
成名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需要牺牲一点时间去和圈子里各路牛鬼神蛇周旋啦, 比如经纪人明令禁止不能在演出太激动的时候亲吻对方的嘴唇啦,对外说好兄弟也不行,比如不能动不动就被拍到一块回家啦, 除非能装得完全不像火遍大江南北的ONE的主唱和吉他手才行。
这样几年下来, 两个人伪装行踪的本领也算日益炉火纯青, 经纪人为此掬了好一把泪。
盗版磁带的时代结束了,数字唱片的时代即将来临, 青春少年们不用再在课间用头发挡住mp3的耳机线听歌啦, 他们当年出的第一张专辑也已经在市面上绝版, 小年轻们要听实体的还得自己去扒拉,开演唱会的时候下面的人吼的声音太大有时候也会闹笑话, 还能怎么办, 相视笑一下就算了。
他们和K.I.S.的合约签到第五年就没续了, 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和前东家合作也算愉快, 后来还参股挂名了下,公司里不少新人都是认他们当师哥的, 他们还顺便把经纪人从公司里捞了过来。
成名的道路当然不可能一帆风顺,凭借着对时代的敏锐嗅觉和那本书的加持, 游星戈帮乐队躲过了不少明刀暗箭, 敲碎过不少笑面虎资本的面具, 顺带着干掉了些原书存在感很强烈的反派, 其中还包括当年的BMI, 这听起来艰辛,做起来确实也不简单, 不过最后的结果是好的,ONE成为了提起当今乐坛决不能忽略的一支乐队, 粉丝已经在国内最大的社媒占据了一整块论坛版面,演唱会前年就开到国外去了。
演出时被叫前辈已经不再会惊讶只是淡定点头的游星戈还会转头去牵程际野的手,衣袖下是熟悉的温度,参加音乐节目或者一些乱七八糟的访谈时说漏嘴两句,周围的队友还给他们打掩护,有时候太离谱游星戈会绷不住笑出声来。
成名后就是人海、应援棒和一堆人围着,游星戈有时会被镁光灯的打光闪到眼,恍惚一瞬的时候会想起从前的日子,蒙尘的年代里在酒吧藉藉无名的时光,他去看程际野演出时会变得一本正经的表情,在心里想,真好啊。
和这个人真的走过了很多年。
如今游星戈的脸已经褪去了稚嫩,起码不会再像刚走红时天天被小报调侃孩子气,但是那种笑起来神采飞扬的感觉还是没怎么变,趴在桌子上写歌的时候还是很认真。
其他的一切都在变,时代变得崭新,歌迷里也会出现很多年轻的脸,娱记的问题一年比一年无聊,演出倒是一如既往的新鲜,程际野十年里带出不少人,叫师哥前辈老师的也很多,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在这群小年轻们这样兴高采烈叫的时候得记得给他们留演唱会门票,要不然下次聚餐做客时要被起哄,住在京都除了空气偶尔不是很好,其他都很完美,足够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繁华。
乐队的关系很好,就是有时讨论part还是会掐起来,查尔斯现在倒是会说卡了,就是感情史不太顺利,这么些年陈青都有对象了他分了又分。
成名了,朋友一拨一拨来,也一拨一拨走,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会留下,时间见证真情嘛。
他们每年得闲的时候也会回祈城,打着采风的由头走过不少地方,搞音乐搞出头了,程际野他爸态度和缓了不少,但是一听说儿子找了个男的还是气得差点不行,过了好几年才接受这个事实,这也不排除他们在国外领的证都掏到面前的缘故。
不过有时候日子过得太漫长,人也会忘记一些东西,比如很多年前祈城带着露水的早晨、唱片缓缓放着音乐流淌阳光很好的午后和那些天空深蓝色会有万宝路的烟袅袅升起的傍晚,在记忆里要变得模糊一些,曾经酒吧舞台上冷雾的味道和巷子里的烧烤烟火味也渐趋淡薄,会让人怀疑过去是否真的有过那么一天。
它们在渐渐被新的、同样美好的记忆代替,像消磁的磁带,偶尔按下播放键才会被断断续续想起。
但是并不会消失。
上个音综都坐上评委席时,有选手会问他们还没成名的年少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程际野回答得一板一眼,游星戈还会开玩笑说是每天晚上下班回去贼冷,深夜有一股儿湿雾的味道。
程际野说他一块回去的时候怎么没闻到。
这下倒好,被扒出来他们那时候晚上住在一块(虽然现在也是),粉丝在下面发出起哄声,一起被导演的切场声盖住。
他们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双双露出个笑,摄像机把一切记录下来,后期配的文字正经地帮他们掩盖。
住的平层,邻居也是认识不少年的老友,搞音乐的,晚上游星戈回去的时候电梯遇到了,滑下的大墨镜下露出双锐利戏谑的眼睛,和他说节目好看,但是能不能稍微遮掩一下,游星戈会和他调侃说反正迟早都要知道的,对方挑挑眉“哦”了一声。
电梯都做得煌煌的高级住宅能映出来游星戈嘴角抽抽的弧度。
晚上洗完澡躺一张床上的时候,游星戈又突然想起来件事,很久之前模糊的记忆提醒了他。
他凑过去问程际野:“你还记得大概好多年前、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我们打的那个赌吗?”
程际野想了一下,很快熟悉的笑意浮现在他的眼里:“你赢的可能性更大吧。”
十年过去了,他们都快要忘掉那个赌了,但是怎么想都能想出来,报刊亭是被时代淘汰的旧产物,不可能十年如一日待在那个黄昏里。
游星戈:“去看看嘛。”
程际野扬起嘴角,也没说不行,在外面灯光繁华透过蓝色玻璃照进没开灯的房间,游星戈很快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他也弯起眼睛,在沉沉的夜晚去和他的主唱接吻。
手从黑色的发丝滑到后颈脖,十年来默契的亲密重现。
他们几乎是第二天就出发,司机助理一个没带,采风找灵感的借口用了又用,只推掉一个压根无话可说的访谈。
回到祈城的时候空气里有股梅子汤的味道,大概因为是盛夏,空气很热,他们这两年没回来过,杜乔语气很忧郁地问他们怎么还是以前那样,她现在都得被小孩子们叫阿姨了,心里难过得紧。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游星戈摆摆手说他们还没到那个年纪,旁边吧台边的一个花格子衫青年就竖起耳朵,在多瞟了他们很多眼之后终于忍不住上前要签名合照。
这也是成名的烦恼之一,就是任何时候和老友重聚都得注意一下周围。
趁着开了十多年的酒吧还没因为他们热闹起来,程际野很快拉着他从后台后门走了。
他们在熟悉的街道上没找到那家报刊亭,风阵阵的,树沙沙响,两个人从街角太阳照得很好的那家饰品店门口路过,顺带就买了鸭舌帽带上,熟稔地打扮成路人模样。
阳光把树叶漂成了金绿色,天还热,鸭舌帽的前沿贴在额头的部分沁着汗,就在他们以为那家报刊亭这两年终于关了的时候,在街的尽头看到了熟悉的红白相间的标牌。
换了个地方,依旧是那家报刊亭,也许是老板儿子的小孩啃着冰棍在那里打游戏机,坐在小凳子上。
报刊亭已经改名了,摊前摆着的不再是报纸磁带CD和杂志,反倒更像个小卖部了,烤肠机还在烘烘地转着。
程际野一怔,他很快反应过来:“那这个算我们谁赢?”
游星戈说:“都赢可以吧。”
他爱开玩笑,这个赌最后也没有结果,程际野又不计较,两个人对视一眼,笑意都漫上嘴角。
只是他们还没走,那小孩就看过来,和当年那个老板一样的动作,但是他没看出来面前这两个男人在看什么,嘴一撇就壮着胆子问他们要干嘛。
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从当年的报刊亭买了烤肠出来,沿着洒碎金阳光的林荫道走着。
风吹得很和缓,祈城变了个模样,不再是蒙尘的、灰暗的,也不像被报纸裹住沾上字的包子一样带点灰扑扑,他们熟悉的很多店铺要么搬走要么停开了,不远处商业大楼隐隐露出个角,骑着自行车的高中生们穿着蓝白校服,咖啡店里的音乐同样轻柔,雪松质调的方桌干净明晰,亚麻色头发的服务员挂着礼貌的笑意。
成名已十年的两个人走得并不快,在当年的居民楼下停下脚步,偶尔会回来的他们有定期请人来打扫,只是住的时间实在不长。
阳台上那盆米兰花被游星戈带走,养这么多年也还活着,游星戈时常弹吉他给它听,可能有这么个原因吧。
又有消息发给程际野,是个工作,有个大学邀请他们参加个音乐分享会,程际野回复完就摁灭了手机。
这块地方渐渐被新城区开发,楼下的老人前几年去世了,从街角处不会再传来劣质音响放的伤痛音乐,因为会被搬过来的小区住户投诉,最开始有粉丝扒出来他们在这附近住过,有很多人来打卡,开发成小区后就进不来了,他们当年的排练室也渐渐荒下来,刘英心痛地说要不他给租下来开培训班分班,游星戈还问他忙活得过来嘛,毕竟十年来刘英的培训班毕业了一届又一届。
好像没什么人记得他们从前在这的日子。
因为已经十年过去了。
前两年开演唱会的时候,有个粉丝在台下哭得稀里哗啦,导播镜头转过去要互动,她也说不出话,游星戈最开始以为她太激动,后来结束时收到了捧花,里面夹着张卡片,是当年他和程际野在培训班给出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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