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两年前的我,我会答应她,那时候我有一份写字楼里的工作,过得不算狼狈,我的生活计划里有结婚生子的选项。我觉得我配不上谢薇,但谢薇如果不嫌弃我,我也……想和她试试。我会努力工作的,也会把小家放在第一位。
如果是一年前的我,我会拒绝她,我那时候自己都在挣扎求生,和她在一起只会降低她的生活品质,没必要人在泥沼里、拉着她陪我共同下坠。
而现在的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答应她的了。
我当然可以选择装作听不到,但我总觉得,这样对她而言,太不尊重了。
我抿了下嘴唇,低声说:“抱歉,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这个决定和纪文轩有关么?”出乎我的预料,谢薇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摇了摇头,说:“是我感觉自己过挺好的,我不想结婚。”
“如果纪文轩知道你是来和我见面,他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你。”
“……那倒没有。”
“曾经有个女孩,给你写了一封情书。”
“啊?”我有些惊讶,我从来都没收到过什么情书。
“纪文轩拿着那封情书,拦住了那个女孩,对她说,是你说的,早恋是不可取的。”
我从记忆里翻了又翻,终于找到某一个寻常的下午,纪文轩陪我聊着聊着,很随意地问我对高中生谈恋爱的看法。
我那时候也很随意地说了一句:“现在还是得好好学习吧,早恋是不可取的。”
这话的确是我说出口的,我也没想过,纪文轩会转达给那个女孩,还是用那样一种,伤害人的方式。
“……抱歉,这话的确是我曾经说过的。”
——但我没看到过那封情书,也不会想让人把这句话传到女孩的面前。
“那个女孩很伤心,她一时之间真的以为,她收到了拒绝。”
“直到很久以后,她从你的种种表现里,才反应过来,你可能压根都没看到那封情书,你不是一个拒绝了别人、还能大大方方地和对方交朋友的人。”
谢薇的眼里有水光,我们终于避无可避地对视,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个女孩究竟是谁,但谁都没挑破这层纸。
“萌萌,离开纪文轩吧,他一直在试图掌控你,我们一起走,去一个全新的城市。”
“你对我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不是么?”
我无法说出我对她没有一点感觉这样的假话。
我曾经真的渴望过和她组建一个家庭, 也曾经真的幻想过和她一起逃离这座束缚我们的城市,找个压力不那么大的城市重新开始。
但我已经过了会渴望、会幻想的年龄了。
陌生的城市不止有诗与远方,更有一系列未知的挑战, 我和谢薇依旧要去工作、去面对。
如果现在选择离开,谢薇会被迫失去这份她已经熟悉的、涨了工资和职级的工作。
她未必会后悔,但我会自责。
人生在世, 变化莫测,可能我们现在感情很好、选择试试,一眨眼就会感情变淡、分崩离析。
爱情是很重要, 但也没有重要到去拿自己的人生去赌。
更何况,我们也没那么爱,甚至只能说“爱过”。
作为两个成熟的成年人, 我们都很清楚地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也是我们在同一座城市、却迟迟没有更近一步的缘由。
两个在底层艰难求生的人, 结婚不会一加一大于二, 而是会面对更大的挑战——房子、车子、孩子, 哪个都不敢想, 哪个都不敢碰。
现在, 我们之所以脱离了那种狼狈的局面,并不是因为我们足够幸运、足够努力,而是因为纪文轩。
我并不敢高估纪文轩的人品和道德底线。
如果我们选择逃离, 法治社会,纪文轩倒不可能追杀我们, 但让我们过得不太痛快, 还是有可能的。
我想了很久, 想到的每一条,都是我不能答应谢薇, 我得拒绝谢薇。
但我回过神,看到了谢薇的眼神。
她像十八岁的那个夏天一样,充满了信任地看着我。
我说不出任何分析利弊的话。
最后只能低下头,破罐子破摔似的说:“抱歉,我喜欢上了别人?”
“谁?我认识么?”谢薇故作轻松地追问,“不会是你无中生有,编个虚拟女朋友来骗我吧。”
我张了张嘴,想到了我答应纪文轩要疏远谢薇的事,鬼使神差似的,我很自然地回答:“是纪文轩。”
说完了这句话,我的手攥了起来,我其实不擅长撒谎,但我这次竟然没有躲避她的视线。
她也并不是很惊讶的模样,只是轻轻地蹙起了眉头,说:“我没有想过,你会是双性恋。”
她好像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指责、没有抱怨、没有歇斯底里。
她别过头,看了一会儿夜空,然后扭过头说:“你们应该没有交往太久吧,要是我那天晚上,没有临时去封闭工作……”
她止住了话头,只是仰着头看我。
我不愿意为她编制一个幻梦,我说:“你是个好姑娘,我配不上你,还是会拒绝的。”
“你也不骗骗我,”她低低地抱怨了一声,抬起脚,踩了一下广场上的大号“钢琴键”,“算了,是我说得晚了。”
“我拿你当妹妹。”
“可我不想当你的妹妹。”
“哎……”
“萌萌,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纪文轩真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谢薇看向了不远处的冰激凌店,说,“我给你买根冰激凌吧,以后这样的机会,应该很少了,毕竟你是有夫之夫了。”
我想说“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但我做不到骗他,也只能低声说了句“好。”
谢薇的动作一顿,下一瞬又用大笑遮掩住了情绪,她说:“好啦,你就站在原地不要走,我去买冰激凌了,马上回来。”
“好。”
我目送她离开、进了冰激凌店,然后我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心有所感,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明晃晃的“纪文轩”三个字。
其实不太想接的。
但又没有什么不接的理由。
我叹了一口气,按下了绿色按钮,然后听到纪文轩说:“想吃冰激凌?”
“……你监视我?”
“没有,那家冰激凌店是我的。”
“哦。”
“店里的冰激凌不好,我没让他们卖给谢薇。”
“哦。”
“其实是不想让你吃谢薇买的东西。”
“你这真是病得不轻。”
“如果你想吃的话……”
“算了吧,大哥,”我几乎是无可奈何了,“你正常一点,忙点工作的事,别盯着我看了。”
“哦。”
我看到了谢薇从冰激凌店里双手空空地走了出来,我挂断了纪文轩的电话。
谢薇走到了我的面前,耸了耸肩,说:“这家没有。”
“我们去找下一家?”
“算了,看来是没缘分,”谢薇摇了摇头,“我得回去加班了。”
“也别总熬那么晚。”
“那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给你打个车吧。”
“不用,我自己叫车了。”
“在冰激凌店?”
“嗯,还有两分钟到。”
两分钟啊……
有很多话想说,但两分钟,好像就什么都说不了了。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以后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谢薇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猜她已经知道了,以后我们应该很少会再见面了,“没事多留个心眼。”
“好,我知道的。”
车辆到了,我送她上了车,挥了挥手,很快,那辆车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听到了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但我一点也不意外。
纪文轩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舍不得她?”
“嗯,原本以为我会挨打,但她竟然连骂都没骂我一句。”
“她是个好姑娘,”纪文轩难得说了句公道话,“你也是个好男人,但你们不适合在一起。”
“适不适合,不应该由你来评定,”我没有生气,只是单纯阐述一个事实,“纪文轩,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也不想,”他叹了口气,伸手从我的后背扯我的衣袖,“我甚至不想来找你,但我忍不住。”
“为什么忍不住呢?”
纪文轩的手指从我的衣袖滑落,他的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
“因为很想、很想你。”
过了一会儿,只能说:“以后不要难为谢薇了。”
“你需要我特地吩咐一句,让他们以后照看些她么?”
“……”我在犹豫不决, 又想说让谢薇自己打拼吧、她可以的,又想真的照顾下她。
纪文轩举起了手机,打了个电话。
通话结束后, 他的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手机转了一圈,倒是有几分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的模样了。
“萌萌,我并不是想让你求我, 只是想让你快乐一点罢了。”
我好像说过了很多次,纪文轩是真的很会说话。
“我的确快乐一点了。”我低声说。
纪文轩抬起双手,对我说:“可以抱抱我么?”
我其实是想抱一抱他的, 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怎么?”纪文轩歪着头看我。
“如果我因为你帮了谢薇而感激地抱住你,那既侮辱了谢薇, 你也侮辱了你。”
“如果我没有帮你, 如果这些天的所有事都没有发生, 你愿意抱我么?”
“……”
“萌萌, 你愿意么?”
“回家吧。”我选择避而不答。
纪文轩放下了双手, 任由我推他上了车。
我们很快到了家,先是我陪他洗了个澡,又吃了顿夜宵, 夜宵没有冰激凌,我没问, 纪文轩也没解释。
我们带着同样的沐浴露的味道, 躺在同一张床上。
我没有什么睡意, 听了一会儿纪文轩的呼吸,他也没睡着。
过了一会儿, 我忍不住小声开口:“你还没睡?”
“嗯,你也没睡。”
“睡不着?”
“有一点。”
“为什么?”
“开心。”
“有什么开心事?”我问出了这句话,又意识到,他开心的源泉是今晚的事。
我有点想问他当年谢薇给我的那封情书的事,又有些顾忌,犹豫半天,也没问出口。
“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纪文轩平静地说,“和你长久地在一起,那就有长久的开心。”
“我……”
“嗯?”
“我今天听到了一个故事……”
我简单地把谢薇和我说的故事,以“有一个女孩”的口吻说了说,然后问纪文轩:“你做过这件事么?”
“记不清了,如果那个女孩还记得的话,那就应该也没错,”纪文轩竟然很坦然地承认了,“我做过的亏心事有很多,忘得也快。”
“纪文轩——”我被这句话激怒了。
“为了达到目的,在法律的允许范围内,可以不择手段。”纪文轩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太在意他人的人,活得会更加痛苦和艰难。”
“但你在伤害她。”
“你在读高中,你不喜欢她,你会答应她的告白么?不答应的话,你会苦恼于该如何拒绝她,你会心生愧疚、闷闷不乐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是在帮你解决麻烦。”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不是麻烦。”
“我只是把维护你的利益放在了照顾她感受的前面。”
“只是这样,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
“当然有,”纪文轩轻笑了一声,“要是真的成了,你陪女朋友了,那我该怎么办。”
“……”我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该这样。”
“没什么该不该的,萌萌,我是个坏蛋,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不反驳这句话了。
“你需要我去道歉么?”
“不需要。”
“你要是让我道歉的话,我也可以的。”
“你的内心没有一点歉意,当年没有,现在也没有。”
“对她没有,对你还是有的。”
“有什么?”
“我不应该限制你的社交,也不该破坏你的缘分。”
“道歉也不是真诚的。”
“嗯,只是为了哄你开心。”
“都这么大的人了,谈什么哄不哄的。”
“我想好好照顾你,但事实上,却被你好好照顾着。”
“你给了钱的。”
“要是不给钱,我过得惨兮兮的,你也会忍不住照顾我的,对吧?”
“嗯。”我是个正常人,正常人不都会扶助弱小么,更何况,这个“弱小”还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我会保护好你的。”
“啊?”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出了这一句话。
“萌萌,我能保护好你的。”
“……也不需要你保护。”
我们聊了一会儿,困意上涌,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就这样,春去夏来。
我和谢薇再也没见过面,连聊天次数也变得稀少,上一次联系,还是半个月前。
纪文轩和我之间关系渐渐也不像之前那么紧绷了,还是可以惬意地聊聊天。
他养身加健身的效果还不错,生病的次数变少了,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不算太多,就是双腿丝毫不见好。
其实照顾他这一年来,我也耳濡目染地学会了不少专业医学名词,基本可以看懂他的各项检验单。
那场车祸对他的身体影响很大,复健的意义也不大。
他的医疗团队倒是有建议过让他佩戴外骨骼,依靠机械的力量支撑着他的双腿站起来,然操控机械向前走。
费用虽然不菲,但对纪文轩而言只是九牛一毛,纪文轩当时就拒绝了,他敲了敲自己的轮椅,平静地说:“这种器械本质来说和轮椅没什么区别,我不需要那种虚假的‘我站起来了’这样的心理安慰。”
距离我研究生开学还有两个月,我已经把老师给我的书单都看完了,对入学还有些跃跃欲试。
我读书的课程不算多,我的专业也不需要我做什么实验,基本不影响我照顾纪文轩。
纪文轩没问我要不要考虑住校,我也没想过要住校的事。
我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和纪文轩,已经分不开了。
纪文轩处理好了集团的事物,带我去法国住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喝了点红酒,然后上床准备休息。
纪文轩突兀地问:“我可以吻你么?”
——他规矩了几个月,又不规矩了。
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明知故问:“你睡着了么?”
我没睡着。
“……你帮我把行李箱里的那个紫色的杯子拿出来吧。”
我知道,那是他的小玩具,我不记得我有装这玩意儿,可能是他自己装上的。
我没有动,但是开了口问他:“就不能忍一忍么?”
“很难忍。”
“在家里的时候……”
“背着你用的。”
他说得可怜,其实我应该打开灯,起床把他的那玩意儿拿上来,然后让他自娱自乐的。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股无名之火。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问出一个很冒犯他、也很冒犯我自己的问题。
“纪文轩,你想让我上你么?”
“……我不知道。”
人有时候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一些在动物身上绝不可能被容忍的遭遇, 人往往可以学会忍耐。
如果有人去找十八岁的我,对我说,以后有一天我要每天工作超过12个小时, 每周工作六天,动不动就要挨领导PUA甚至辱骂,我一定会觉得他说得是假话。
彼时, 职场环境还没有那么烂,我经常会在工作日的傍晚发现我爸妈提前回家,对他们而言, 工作只是耗费一段时间和一部分精力的事,不至于累到喘不过气来。
反而等我毕业之后, 仿佛一切都变了。
我收回了有些跑偏的思维, 又听到纪文轩说:“我不想毁了你, 我想让你好好的。”
“我说不出谢谢。”
“也不需要你的感谢, 只要你变得更好一些, 我的心情就会很愉悦。”
“为什么会愉悦?”
“因为我爱你。”
纪文轩很自然地诉说爱语,又抬起手,在黑暗中握住了我靠近他的那只手。
“……”我沉默以对。
过了一会儿, 我说:“三个月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你的荷尔蒙还没有消退么?”
“没有, ”纪文轩轻笑出声, “每一天, 都比前一天更爱你一些。”
“我并不爱你。”
“我知道。”
其实对话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但我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又感觉继续这么下去, 不太合适。
我不喜欢暧昧不清的关系,要么就是断得干干净净,要么就是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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