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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文物有执念(相与步于中庭)


袁祈是个十分敏感的人,而赵乐是最接近人类的明灵,也是跟他相处最好一个。
虽然有关的记忆已经随明灵消失而消除,但他身体长期以来形成的本能行为反应,甚至情绪都还记得。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睡觉就是最好的内化过程。
如同纪宁计划的那样,袁祈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浑身不适感就已经消失,昨晚那些光怪陆离的情感和疼痛来得没有缘由去的也很快。
他尝试起身,牵扯到枕着他手臂的纪宁。
纪宁长睫颤动,缓慢睁眼。
袁祈:“吵醒你了。”
他低头在纪宁额头轻吻了下。
“天还早,你再睡会儿。”
袁祈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这么舒服了,神清气爽,起床后简单给两人弄了早饭。
纪宁下楼的时候,他已经给自己泡了杯浓茶,面前摆开白纸和昨天的地图,开始了勾勾画画。
如今河图跟洛书都在他的体内,他现在是世上唯一可知天命,推演天地法则的人。
白玉京只要存在,就逃脱不出这个天地。
纪宁在他对面坐下,袁祈头也不抬把桌上小瓷盘里的三明治朝他推了推,意思很好传达——吃东西。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眼前白纸,推碟子的手也没有收回,直接搭在了纪宁大腿上,公然开始耍流氓。
纪宁咬着三明治,淡淡扫了眼那只不老实的手,想了想,最终没有拨开。
袁祈两只手都不得空闲,一上午坐在茶几前忙碌。
纪宁吃完三明治后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等着,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着他。
目光平静淡然,似乎他可以就这样看一辈子。
太阳渐升,验算用的纸铺满了茶几落在脚边,后来又在脚边聚起小山似的一堆。
最后,在袁祈一声长吁中,最终稿在桌面上呈现。
袁祈虽然精通不少奇门要术,但在画画方面却是天赋欠缺,这份地图画的简易的不能再简易,三角形的山还有流水线条的河,神圣白玉京入口的门被用了一个小方块代替,他还美化的加了几道“光”。
袁祈端详自己大作后甚是满意,越发觉着自己是个天才,对着阳光照了照,又心满意足的在上方画上小箭头,标注了一个“N”。
“搞定了。”
料是纪宁对九州山川烂熟于心,在看到这幅图时候也怔愣住——没看出来他画的究竟是哪。
袁祈读懂他的表情。
“没事,你不需要看懂,你有人肉导航仪,跟着我走就行。”
纪宁“嗯”了一声,并不想打击他,佯装端起水杯喝水。
袁祈余光瞥见,凑过去就着他手凑到唇边喝了口,在纪宁抬眸时故意意犹未尽舔舐嘴唇。
纪宁握杯缘的手指不自觉往里勾起,袁祈继续往里逼近,纪宁被迫后仰,两只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就在他以为袁祈要做什么时,对方却只是虚晃一枪又退开。
“我们这次要去的昆仑山海拔很高,现在这个季节 已经结冰落雪。虽然有具体位置,但群山之中,不一定要转多少天,我去收拾点物资装备,咱们今天就走。”
袁祈说着,拿着自己那张“地图”上楼,嘴里念叨。
“现在飞机也停运了,咱们只能开车去,进山以后还不一定有路,多半得徒步……”
纪宁注视着他絮絮叨叨上了楼,目光扫过一地纸张,抬了下手,却又想起什么顿住,随即弯下腰,一点一点将满地狼藉收拾干净。
袁祈打开衣柜,将所有衣服拿出来后并没有往行李箱中装,而是先将那张简易地图搁在床上,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打开灵异贴吧。
这两天所有人都蜗居在家,无论是全年无休上早八的还是朝九晚五的此刻都聚集在网络上。
贴吧因为这几天蜃楼的事件热度空前高涨,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专门给“袁大师”留言询问关于此事的看法。
袁祈随意浏览着自己之前发过的记录,在诸多记载了鸡毛蒜皮小事儿的帖子后,又开了一条新贴,将地图发出去,标题是“藏宝图”。
评论区瞬间就有人回复,说他开玩笑,比起相信这是一张藏宝图,更多人觉着他是闷在家里无聊憋疯了。
袁祈轻轻一笑,也不多说,关了手机后继续收拾行礼。
两个人过冬的衣服几乎没有,尤其是纪宁,四季穿衣只为应景。
袁祈矮子里挑将军地从柜子里拔出几件,想着不够等去了西边再从商场里买几件御寒的衣服。
接近傍晚时,袁祈才将两个登山包从楼上提下来。
这时候夕阳已经斜下去,橘红色光从窗户里照进,打在沙发和纪宁身上。
袁祈驻足,站在楼梯上看着这幅安静祥和的画面,没忍住掏出手机拍下照片留念。
他看着照片,心说如果不是外界遭逢变故,他可以和纪宁一直过这样安稳平静的生活。
年轻那几年他满心仇恨,风里来雨里去总是不安现状,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就想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
纪宁抬起头时袁祈轻轻笑了。
“你真好看。”他边下楼边说:“等这次的事情解决,咱俩请年假休息一阵吧。”
纪宁站起来,迎过去接袁祈的包,却被他轻轻侧身避开。
“好。”纪宁收回手,“待此间事了,我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袁祈将包装进后备箱,怕刘局他们还在外边布控找他,没敢在建宁市停留,下山之后直接沿国道上了高速,开导航直冲大西北。
这一路畅通无阻,缥缈蜃楼在不远的天边悬挂。
高速上别说是车,连人影都不见,纪宁坐在副驾驶,点了炉香给袁祈提神。
四周十分安静,纪宁也不说话,但余光从来没有离开过袁祈,总是力所能及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来照顾“开车的人”——比如拨开垂到眼前遮挡视线的发丝,打开音乐选首袁祈喜欢的歌,给因为开导航快要没电的手机充上电……
到了后半夜,两人经过服务区时,袁祈下车加油,又从超市里拿了些吃的。
回到车上,抛给纪宁一瓶牛奶。
停车场的路灯是太阳能自动的,黄光沉沉从顶上打下来。
整个服务区已经空了,没有任何人在运营。
没有热水,袁祈再次选择了面包,划拉手机看导航的目的地,车内传来窸窸窣窣拆包装纸的声音。
“按照这个速度,咱们还要走两天一夜。”
“下半夜你来开车,我睡会儿。”
纪宁说:“好。”
袁祈吃完东西两人就换了位置,纪宁倒出车位上路,再偏头看时,袁祈已经呼吸均匀的歪头水睡过去了。
睡梦中,额前那缕头发再次滑到鼻尖,袁祈不安地皱了皱眉,纪宁腾出一只手为他拿下。
他拇指抚到袁祈唇上,轻轻磨蹭,无比贪恋两人短暂的温存,他有让车在一天内到达昆仑的能力,可他不想用。
此刻只希望这个旅程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第165章 忘记你,你做梦!
两人就这样倒手开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天早晨远处蒙蒙亮时,袁祈再次睁开眼,车外已经变成了一片雪景,车内暖风嗡嗡烤着,带来温暖热气。
纪宁没有开过这样的雪路,连防滑链都没上。
袁祈不知道他这么没常识,赶紧让停车,转身在纪宁脑门上弹了下。
“这样天还敢开,也不怕车胎打滑出事。”
他从后边登山包里窸窣翻出昨天下午路过服务区买的羽绒服,先给纪宁套了件,又给自己套了件,随即将人赶去副驾驶,自己则下车给车上防滑。
一开门,车内暖气扑出,冷风灌入,寒风夹着雪打在脸上刀削似得疼,室外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袁祈哆哆嗦嗦裹紧外套,心说这次回去一定要申请“双倍”外勤补贴,当初说招聘进去是坐办公室的“文物局修复员”,现在跑到大西北来受这种鸟罪。
他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车里,羽绒服外已经结了层嘎吱作响的冰。
纪宁手搭衣领,冰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蒸干。
袁祈将手搓热放在他脸上,“可以啊,冷吗?”
纪宁微微摇头,碎发落进衣领里,目光淡然望这车外风雪。
“走吗?”
袁祈说:“等等。”
他们停车的地方大概在昆仑山脉的东南部,从这里入山,能尽快抵达地图上标注的“白玉京”。
但眼下风雪呼啸,他就算有十年驾龄都不敢贸然进山。
“等风雪小一点我们再走。”
纪宁:“好。”
袁祈盯着他顺从的脸,轻轻笑着,拇指顺脸颊滑进衣领,问:“凉不凉?”
纪宁摇头。
袁祈将暖风调高,随即倏地放倒座椅,细密的吻顺指尖指引落在纪宁喉结上……
车外除了风雪连活物都没有,不会有任何生物窥探里边发生的一切。
等到结束的时候,太阳也出来了,风雪渐消,纪宁融掉糊在玻璃上的冰。
抬眼望去,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袁祈收拾妥帖后翻出提前准备的护目镜,沿着地图开车进山。
积雪掩盖下的地势凹凸不平,往里走了会儿,袁祈再次停下,这车虽然性能好。
但已经到了群山连绵的脚下,贸然开进去不掉进雪窝也怕引发雪崩。
导航再有五公里就到尽头,剩下的那段路,是人类尚未开发的无人之境,要靠袁祈自己推出来的“抽象地图”才能过去。
袁祈略作犹豫熄火停车,收拾了车上物资后给纪宁将羽绒服拉链拉严实。
“我们下车走过去,天黑之前应该能到。”
此处终年人迹罕至,一脚下去积雪没过小腿,比平常在陆地上走要更消耗体力和耐力。
袁祈本来想发挥下自己的男友力,背两个物资包。
但纪宁瞥他气喘吁吁,唇边白气呼出又吸进,于是拒绝了好意,甚至伸手要把他的也拎过来。
袁祈怎么肯,两人在雪地大眼瞪小眼僵持住,谁都拗不过谁。
最后袁祈放弃了那点骄傲的“男友力”,维持着一人一个的原状。
风卷起碎雪落在身上,走了一会儿,袁祈侧目看纪宁,对方发丝上结了层白色的冰,看起来就像误入人间的神祇。
袁祈脚下走的费力,但不耽误耍流氓拉人手,偏头用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我突然想起一个烂梗。”
纪宁侧目,“什么?”
袁祈:“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入冬。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纪宁轻点了下头,仔细思考后说:“嗯,算。”
“你只知道嗯。”
袁祈无奈用手背蹭了下他脸颊,纪宁没有避开,反而主动将面颊贴近他的掌心,将自己体温隔着手套传递给他。
导航的盲区很快就到了,袁祈用牙叼住手套尖摘下,扫了眼下车前画在掌心的地图,这幅地图无论给纪宁看几次,他都不能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袁祈仔细辨认过方向后指着右侧道:“这边。”
昆仑所在地区跟建安有时差,比那边要晚两个小时才黑。
两人翻过了几座雪山后,在最后一抹阳光湮灭于地平线前,到达了地图上标注的位置。
此时温度已经下降到能够冻穿衣服的地步。
袁祈长期埋在雪地里的半截小腿和脚都已经失去了知觉,裤腿上结了层铠甲似得厚冰。
他攀上山顶,嘴里呼出的气都渐渐失去白色,望着眼前壮观的白色宫殿,低声说:“终于到了。”
雪山之巅平地起数丈高楼,琼楼玉宇如同下世蜃楼,虚幻又不真实,美的不似凡间之物。
门楼为白玉雕琢,站在下方仰视不见尽头。
地面雪色和天边月色映衬,整座宫殿流光溢彩,那五色流光仿佛有温度,直入人心。
从蜃楼出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天,这个世间也陷入了恐慌四天。
所有真相,都在这座“白玉京”中。
袁祈仰头看着通天巨门,雪又开始下,细碎落在脸上,小冰碴似得。
他回过身拉住纪宁手。
“我们进去吧。”
殿门像是恪尽职守了千年的老仆终于等到归来主人,袁祈话音刚落,厚重玉门就在温润光中徐徐敞开。
凡尘气息涌入尘封千年的宫殿,宽阔大殿之内,长明灯由门口延伸至远方的甬路一盏接一盏亮起……
宫殿内瞬间亮如白昼,像是蒙尘的海底水晶宫蓦然焕发光彩。
大门开启又关闭,将风雪隔绝在外。
袁祈闻声回头看了眼,又转过身仰头打量宫殿,柱子上雕刻的玉龙随着长明灯照亮活了过来,五爪衔珠盘桓着吞吐龙息,四壁上雕刻的飞鸟煽动翅膀,奇珍异兽眨眼间撒开蹄子在云雾山涧奔跑。
整座宫殿仿佛活了起来,富丽堂皇仙气缥缈。
袁祈轻轻出了口气,无论这里多么漂亮,无论它的传说有多么神圣,归根究底,都不过是个墓罢了。
所谓的“天墟”,不过是“非凡间之物”死后,存留着一点念想的归所。
他的视线循甬路到尽头,袁飞说这里是有主的,那按照常规宫殿式陵墓来说,大殿之上摆放的应该就是“墓主”棺椁。
但那里并没有什么棺椁,只是整齐摆放了九只铜鼎,最中间那尊,三足,圆器形,山河纹。
袁祈知道,这是冀州鼎,是九鼎之中最大,也是唯一的一个圆鼎。
“这里可真漂亮啊。”
他感慨的声音在空旷大殿中回荡,细查之下尾音带着无奈和凄凉。
没等纪宁深思,袁祈回身问:“所以,这就是你为自己选的埋骨之地?”
纪宁先是一怔,随即瞳孔骤然张大,但也只是瞬间便又恢复往常模样。
他早知袁祈有所察觉,也从来就没奢望能够完全隐瞒住他。
纪宁从进来开始就站在原地,此刻跟袁祈保持着两三步距离,沉默片刻,淡淡回:“嗯”。
袁祈以为,纪宁在被拆穿后会想办法找个借口,或者编个谎来哄骗自己。
只要他稍稍辩解,袁祈都能骗骗自己说“纪宁不是故意的”,心里稍微有个台阶。
没想到是这么坦然又无所谓的一个“嗯”。
袁祈后槽牙咬的嘎嘣一声,声音沉下。
“那我呢?你不管不顾去死了,我怎么办?”
这个问题纪宁没有回应,漠然垂下眼眸。
袁祈死死盯着沉默的纪宁,被他这一举动惹怒。
从认识那天开始,他就经常抱怨纪宁“声带丢了”,但大多时候都是调侃和情趣。
从未像此刻这样堪称气急败坏的,想要给这默不作声的人一巴掌。
如果不是他自己发现,是不是就要被对方算计着,稀里糊涂在一起又稀里糊涂分开。
明灵消失后,有关的人的记忆都会随之消失,这是天地规矩。
袁祈记得刚认识那天,纪宁试探的问过他,那时候他还傻逼傻逼呵呵地回答“创造了这个规矩的人十分仁慈。”
如今,纪宁就打算将这份“仁慈”用在他的身上。
袁祈猝然向前一步,“你既然没打算跟我走到最后,为什么当初要跟我纠缠。”
他咬紧牙齿,“我明确表示过不想跟你产生任何纠葛,你为什么不听呢?!”
纪宁低垂眼眸,瞳孔里光逐渐暗下去,整个人生出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呢喃重复了遍,“为什么?”
因为转世的山鬼不过肉体凡胎,根本没有镇压他的能力。
他原本也没有奢望两人可以再次亲近,他与灜祈之间什么都有,独独没有真心,到了该尘缘了却的今日,更不会奢求。
毕竟思念三千年,许下的愿望不过是再见一面。
可袁祈却意外地将这一切都给了他。
袁祈见他纤长睫毛凄凉垂着,明明想给他一巴掌,可却连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因为他是这个世上唯一了解纪宁的人,自然看懂这人千丈冰川皮囊掩盖之下,那些旁人无法窥视的极端悲伤。
沉默了半晌,他强压下着心头窒息怒火,深吸一口气。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动了我的记忆?”
短暂沉默,纪宁回了个“嗯”。
袁祈走过来,脚步声在宫殿中传出清晰哒哒回音,低头睥他。
“你一定要这样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吗?”
“现在的蜃楼遍布全国,什么样的文物有能力张开数以千计的帐而不受影响,连商代祭祀通天的青铜鼎都感到畏惧。你不受明灵规矩束缚,你可以‘欺天’不受天道惩戒,你能随意决定其它同类的生死,掌世间生杀大权……”
袁祈停顿了下,喉结滚动,声音低下来。
“你就没什么要主动跟我说的吗?”
纪宁低着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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