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被踩踏的沙沙声引得耳骨微动,兔子一惊,竖起耳朵蹬出他的怀中逃窜离开。
 袁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走来的一片阴影笼住。
 清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说要陪我过生辰,还作数吗?”
 袁祈抬头,见少年模样的纪宁站在面前,眼前顿时一亮。
 纪宁的表情一如既往漠然,甚至比两人初见时还显得无情,漆黑瞳孔一瞬不顺盯着他,却没有丝毫起伏情绪,露在外边的皮肤在脉脉阳光映照下像是泛光瓷器,袁祈闺蜜心墙抓住他手,下意识回:“算。”
 纪宁盯着他,觉出面前人跟平常不太一样,可他不懂这种感觉,也没有表现出心底转瞬即逝的疑惑。
 袁祈拉着他手站起来,心虚地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考虑“纪宁生日”这个问题。
 这人诞生于远古,存活于无垠时光,以至于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他的诞生之日。
 袁祈犹豫了下,心想反正自己现在顶着灜祈的皮,舌尖舔湿下唇,试探问:“你的生辰是……”
 纪宁:“今日。”
 袁祈本来还有点担心自己问出这么没有诚心的问题纪宁会生气,偷瞥对方,没曾想那张脸上自始至终都是死一般的沉静——
 袁祈一怔,恍惚间有种感觉,这人是纪宁,但比起自己记忆中那个,少了活生生的“人气”。
 纪宁见他真的记不清了,拉着他手沿山路向上走到山顶,指着齐寿松刚萌发出来的转轮春芽道:“你说过,齐寿松发芽之时,就是我的生辰。”
 现在,齐寿松发芽了。
 大荒山的季节限定模糊,随灜祈心意改变随意改变,但齐寿松天生地养,春发秋落有自己的规律。
 袁祈了然点头,由天地星象推演出的时间与日期记载那都是后人所为。
 在一切衡量都没有出现时,纪宁的生辰,灜祈定在了万物萌发之刻。
 “真是个好时候啊。”
 可能是山风吹得太柔,袁祈抚摸柔嫩枝丫,心里有一瞬间对自己耿耿于怀的情敌释然。
 他的指尖携着松香,抬手在纪宁蓬松头顶上揉了两下。
 “那我今年,送你个特别的礼物呗。”
 纪宁说:“可。”
 袁祈眉头往旁边一瞥,有点受不了他一板一眼死气沉沉的模样,用手捏住白嫩脸颊。
 “宝贝儿,你以前真的一点都不可爱,能不能给老公笑一个呀?”
 纪宁被揪起嘟嘟脸,并没有回应他这无礼要求。
 袁祈并不知道曾经的灜祈在纪宁生辰这天是怎么庆贺的,但他深得新时代各种浪漫套路,有自己的方式。
 虽然此刻分不清现在身处的是帐还是自己的心魔,但起码周围一切都是安全且正常的。
 袁祈陪着纪宁在大荒山上玩了一天,钓鱼打水漂嬉戏林间,他给纪宁编了花环,烤了兔子,还剥松果喂给对方,两个人一前一后,捡了落在地上的宽大苍翠的树叶……
 傍晚袁祈和纪宁一起躺在山顶平摊的石头上,白天余温从光滑石面返上来,身下暖烘烘的。
 “阿宁。”他撑起上半身问身边纪宁,“你今天开心吗?”
 霞光染在纪宁脸上,让他冰冷的神情也变得温柔。
 “嗯。”
 袁祈低下头,肩上长发随之散落胸前,在纪宁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这一吻无关情欲,只是情之所至的表达。
 身后吹来的山风变得凉了,袁祈回过头,目光穿过悬崖下方云海俯瞰众生,心里没由来地想——山中四季如春,灜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地间一切都在掌中。
 但当他坐在山顶石头上看着纪宁时,却又能共情这位山鬼。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属于“规矩执行者”,连根草沫都是牢牢束缚不得僭越分毫私心的枷锁,
 无尽的时间和孤独中,除了纪宁,他似乎什么都没有。
 夜幕如期而至,袁祈将纪宁带到山脚瀑布流下的地方,把人留下后自己又爬了上去。
 流水声声,虫鸣此起彼伏,皎洁圆月高悬在瀑布汇聚的尽头。
 水花击打在岸上石头,碎成泡沫后星星点点光散射成夜间的彩虹。
 “阿宁。”
 纪宁听见有人叫他,循声抬头,眼皮微张……只见无数河灯顺溪流滑下,拥簇着将整个瀑布染成金色。
 袁祈站在河灯尽头,山风吹拂过他的长发,轻盈长袖轻飘。
 他抹了把额头上汗珠,因为一路奔跑呼吸微微粗重,开心朝纪宁笑,懒散地叉着腰问:“开心吗?”
 纪宁没有回答,但一双清澈眼睛震动盯着他。
 袁祈问:“你这次,可以给我笑一个了吗?”
 第八组办公室内,纪宁看着天上的圆月,大荒山几千年的时光中,灜祈并没有教会他丝毫情欲。
 他活的浑浑噩噩,像块捂不化的冰,只知道服从。
 但不知道为什么,直至今日,他都清晰记得那日那夜所发生的一切,有人送了他一场顺流而下的河灯。
 而那个人并不是灜祈。
 纪宁垂下眸,嘴角缓慢扬起一点弧度。
 蜃楼中,河灯飘至纪宁眼前,灯光入眸,他垂下眼……极轻极轻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段要是看不懂可以简单的看成是一场穿越,袁祈进去了蜃楼,遇见了四千年前的纪宁,然后送给他一场河灯,那场河灯让纪宁一直记得。
 一直守在电脑前的赵乐霍然起身,差点将蹲守旁边的刘局掀翻。
 刘局扶桌沿刚站住脚,怀里手机就跟着响了起来。
 他一见来电号码,低头瞟过赵乐和纪宁,端着手机出去了。
 “纪组。”
 赵乐不管领导刚才动作里的避讳,绕过桌子三两步到纪宁面前,脸上浮现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我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纪宁的注意力从鱼缸里分出给他,赵乐说:“建安市东南角的蜃楼消失了,这是从昨天到现在,唯一一个自主消失的蜃楼。”
 纪宁:“嗯。”
 赵乐继续说:“在蜃楼消失前,袁祈曾经进去过。监控显示,他不仅进去了,还完好无损地出来了,在他出来之后,蜃楼就消失了。”
 他的话音刚落,刘局接完电话后健步如飞冲进办公室,焦急问:“袁祈呢?去哪了?我打电话给他一直关机,现在各个部门都在找他,赶紧让他回来。”
 袁祈刚才一系列的行为已经在各处传开,给了解决当下困境希望的曙光。
 赵乐没说话,纪宁神情淡淡盯着鱼缸里的鱼。
 刘局两句话都没踹出个屁,忍了一晚上的耐心终于告罄,忍不住爆发。
 “你们一个两个别给我装哑巴,现在都什么情况了,还在这里给我装聋作哑,袁祈呢?!他究竟去哪了!”
 这一通怒吼对赵乐和纪宁根本没用,他又转成了思想觉悟批判。
 “你们平日里拿着纳税人的工资,现在遇见事就给我一问三不知,故意隐瞒是吧!你们这个态度,往小了说,是思想作风有问题,往大了说,这是弃国家安危和社会安定于不顾!”
 赵乐离他最近,首当其冲被喷的刘海都飞起来了,头皮都湿了一片,他用手挡着,偷瞥纪宁,对方果不其然并没有把刘局这通狂风暴雨放在眼里。
 赵乐经常佩服纪宁这“选择性耳聋”的能力。
 刘局两只眼睛被气的一样大,瞪着俩油盐不进的人呼哧呼哧大喘粗气。
 “不想干了就滚蛋!文物局也不缺你们这几块货!”
 脾气发了,重话说出口,但眼下却没有“情商高”的袁祈给他台阶下。
 刘局就像被晾在舞台上唱独角戏的角儿,任他多慷慨激昂台下观众都没有半点反应。
 纪宁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过眼,赵乐又只在意纪宁脸色。
 刘局如今切实能理解局里迫切想要袁祈顶替纪宁的决心,心说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他再也无话可说,气的摔门而去。
 办公室门砰一声关上,空气被刚才那场咆哮吼凝滞着,赵乐眼珠转了圈,确定一切偃旗息鼓后凑近纪宁,在一片寂静中问:“纪组,我们需不需要把袁祈找回来?你看小刘脖子都气粗了。”
 袁祈身为目前唯一从蜃楼中活着出来的人,他的价值对于人类来说不亚于长生不死药的配方。
 赵乐知道其中重要性,但也同样明白这种重要性不一定是福还是祸。
 不知道刘局后来是怎么跟上边解释的,警局那边调取天网开始铺天盖地寻查袁祈踪迹。
 不过奇怪的是,袁祈从蜃楼中出来后,就好像料到会有这样“狂热”的后果,走的所有路线都故意避开了明显摄像头。
 没多久后彻底消失在了人们的眼中。
 这让上边一时间慌了,刘局更是差点以死谢罪。
 外边闹得鸡飞狗跳,失踪的袁祈悄没声儿的摸进了博物馆。
 博物馆墙边有颗千年银杏,这个地方的摄像头经常被树挡住,这么多年来没人提出,也就没有人去完善。
 袁祈晃开侧门员工通道的缝隙,钻进一层里的青铜展馆。
 展馆的卷帘门落着,袁祈从兜里摸出细铁丝轻车熟路撬开,并没有惊动警报器。
 博物馆八点才开门,七点半会有保安交接,在这之前,没有人会看各个馆内监控,他是安全的。
 袁祈钻进展馆后走到一尊青铜小鼎前,玻璃罩子内射灯照在鼎身光线柔和,云雷纹清晰可见。
 奔波一天,他靠着玻璃柜疲惫坐下,将整个人嵌入监控死角。
 “好久不见啊,小飞。”
 他的声音不大,在封闭馆内荡起回音。
 “这段时间挺忙的,一直都没有机会来看你,别怪我冷落你。”
 这些年,无论他做什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这个地方来安静坐一会儿。
 算是给自己一个放松休息做心灵瑜伽的空隙。
 面前青铜鼎里被献祭的小男孩,是他所认识的第一个明灵。
 这么多年来,两人一直维持着单纯又干净的友情。
 他不知道袁祈身为人类心底的马里亚纳海沟,袁祈也不知道他那个万物刍狗的时代。
 他生前是奴隶没有名姓,死后又被困在玻璃罩子的青铜鼎内不见天日。
 袁祈希望他能想正常人一样,拥有自由,就为他取了名叫“袁飞”。
 玻璃罩内缓慢浮现出一个手骨嶙峋的身影,两只木棒一样的手臂紧紧抱住膝盖,气若游丝的声音磕磕盼盼传出。
 “不会的……之前,我感觉到你来过的气息,还有另外的,更加强大的……我一直都在担心,他会伤害你,你没事吧?”
 “没事。”玻璃上映出袁祈带笑的脸,笑容略显疲惫,指尖轻轻扣在袁飞手的位置。
 他已经长大了,但他的朋友还是那么小。
 “那是我……”袁祈停顿了下说:“余生最重要的人,他跟你一样,等到合适的机会,我带他来看你。”
 纪宁对明灵的态度一直都很坚决,袁祈怕自己贸然介绍朋友让他为难。
 “我这段时间,学到了很多东西,也见过许多像你这样的‘灵体’。”
 袁飞想给他回应,于是似懂非懂“哦”了声。
 “你想要解脱吗?”袁祈问。
 “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执念。”
 袁飞想了想,迟疑回了个“不”。
 他没有再谈自己的执念,而是问:“哥,外边是不是发生大事了?”
 “对。”袁祈靠着身后玻璃柜闭目养神,语气并不着急,“现在外边已经变天了,你能感觉到吗?”
 “我能。”小男孩说话依旧磕磕绊绊,但语速却不由快了起来,“你身上的气息也变了,你现在变得,很强。”
 是让他感觉到都能忌惮的程度。
 袁祈以为是自己这段日子在大小帐中磨炼出来的能力,并没有往深处想。
 袁飞不会表达,见他也没有上心,继续道:“你要小心,我感觉地底下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出来了。”
 袁祈向前躬身问:“什么?”
 袁飞说:“人类感觉不到,但我能感觉到,有一股同类的力量,侵占了整片天地,现在所有一切,都在它的笼罩中,我打不过他,也反抗不了”
 袁祈瞪大眼睛,盘坐起身。
 “你的意思是,有强大的明灵,撑开了自己的帐,而他的帐,覆盖建安、不、覆盖了九州的每一寸土地?”
 袁飞听不懂什么是‘帐’,但还是大体能理解他的意思,“应该,就是你说的这样。”
 袁祈连忙追问:“那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或者说,这件东西本体在哪?”
 “我不知道。”
 袁飞摇头,他已经被束缚在此地上千年,虽然每天看人来人往听着四方消息。
 但认知比起死前来并没有太大进步,帮不上袁祈,心里懊恼,如果有脸,此刻肯定涨的通红。
 “对不起,哥,我不知道他是谁,对不起。”他嗫嚅道:“但是他比我还要早,是我需要尊敬的大人,它的力量在吸引着我。”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要多乱有多乱,袁祈在经历最初的震惊后,大脑飞速运转。
 范围足以影响整个神州大地,必定不是寻常文物,他几乎下意识就想到了纪宁曾经提到过的,那神秘的“大禹九鼎”。
 每一鼎,都居一洲核心。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突然冷不丁蹦出一句话:据说,九鼎是山鬼献祭自身所铸……
 音色十分熟悉。
 袁祈抱住头,想去辨认却又蓦的消失。
 就像被什么突然抹除一样,随后脑中有关刚才闪出那段话的关联也变得模糊……
 这种情况并不陌生,他曾经看见过许多人都是这样。
 袁祈从兜里摸出手机,看着上方一连串未接电话,都是刘局或是不认识的未接来电,犹豫了下,又放起来。
 他爬起来,半跪在玻璃罩子前。
 “小飞,你听说过白玉京吗?是仙人住的地方,或者对于你们来说,那是别的什么特殊空间,一般的人或者明灵进不去。”
 袁飞:“天墟?”
 袁祈:“什么?”
 袁飞问:“你是说天墟吗?”
 “我不懂这些。但之前听在这里的比我还要早的青铜鼎说,远古时候天地灵气还很充裕,有些人得天授权,身上就有了天命。死了之后,他们身上的天命被收回,进入到一个叫天墟的地方,那里有专门看管的主人。”
 袁祈:“你知道怎么才能去天墟吗?”
 袁飞摇头,“这只是我听他们说的,我也不知道。但天墟既然是天命人才能去的地方,凡人……应该是进不去的吧。”
 外边的天已经亮了,赵乐将办公室内亮了一宿的灯关闭。
 世界仿佛陷入一个巨大梦中醒不过来,外界从来没有这样安定过。
 赵乐尽力像往常一样,收拾好桌子后准备去食堂弄点早饭,问纪宁想吃什么,自己给他带回来。
 纪宁说不用。
 赵乐点点头,转身的时候想,好像只有袁祈在的时候,他们纪组才像是个人。
 纪宁已经安静坐了半宿,门打开又合上,办公室内重新归于安静。
 窗外飞来几只早起的麻雀,落在结满霜花的树枝上。
 纪宁抬起眼皮看了眼,而后视线落在鱼缸上,抬起手,苍白的指尖没入水面,银色小鱼凑过来,银纱似的尾鳍绕过指尖打旋。
 这条鱼是灜祈当年送给他赔罪的,由山鬼神力幻化。
 灜祈死去之后,这条鱼也跟着消失。
 这些年来,纪宁捧着盛鱼的小缸,一边镇压明灵一边等待。
 直到有一天清晨,这条鱼再次出现在缸中,他就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那个人的转世。
 “再见一面”
 这个执念简单又沉重,只为了一眼,他便跋涉了万千风雪,向死而生。
 所有的明灵都可以在实现执念后消失,只有他不可以,因为他是祸患源头。
 一个业障缠身的人,不配有仁慈的结局。
 纪宁将小银鱼从缸中掬出,银鱼不挣扎也不害怕,塌拉尾巴,两边腮在空气中一张一合,仰头望着他。
 纪宁长睫低垂,小心又小心捧着放进自己平日里喝水的杯中。
 杯子里没有鱼缸宽敞,银鱼在里边转两圈追到自己尾巴,很不满意这个新住所,仰头吐了两个泡泡。
 纪宁安抚地摸了摸杯沿,却并没有把它放回去的意思,端起来推到袁祈桌上。
 那个假山流水般的鱼缸瞬间干涸,紧接着在桌上消失。
 常年放置的下方不免留下一圈水渍痕迹,一直覆盖的桌面,也比其它地方颜色要深。
 纪宁掌心覆盖上,轻轻一抹所有痕迹便都消失了。
 袁祈回来时在门口碰到叼着包子的赵乐,手里还拎着一杯开水,看见袁祈,停住脚步远远等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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