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说怎么像是中邪了一样。
袁祈朝地图标识的位置走去,那个方向人迹罕至,随着天色暗下去,风雪又再次卷起。
长时间雪地攀登本来对于体力的消耗就非常巨大,随着太阳西沉,温度迅速下降,他吞吐出的雾气渐渐失去颜色。
袁祈自己都觉这次过头了,仅凭一腔热血和不知道干什么的破烂地图就跑来找死,连目的地是个宝藏还是悬崖都不知道,太草率了,简直就是个傻逼。
他脑子理性的这么想着,内心却随着逐渐靠近而愈发火热。
天很快黑了,袁祈因为体力不支开始在风雪里摔跤,手臂伤口也在这时裂开,黏糊糊的血被登山服捂在袖子里,最后顺手腕滑下滴在雪上凝成红色地冰。
失温、失血、暴风雪——死亡三件套。
袁祈再次倒在雪地上,深知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找不到躲避的地方,他就要永远的沉睡在传说中的圣地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去,袁祈的四肢麻木而僵硬,摔倒后仅仅躺了半分钟,扑上来的雪就已经要将他掩埋,落在鼻梁和嘴唇上的小冰碴已经不融化了。
袁祈挣扎爬起来,滚在雪地上艰难往前挪动,温度和生机渐渐被抽离。
他的脑中经历过后悔自己草率,到怎么找避风洞节省体力,再到最后只剩下那副执念似得地图……
昏迷前,连地图都从脑海中消失,只剩下“纪宁”两个字。
他的脚印混着鲜血,不远万里洒在昆仑山的雪地,古老神山,从未受到过如此虔诚的朝拜。
滴落成锥的血渗进地里,像是无数血管生长延伸最终在地底虬结,唤醒沉睡的心脏。
青色符文自黑夜雪地涌现,光芒照亮西方半边天,千丈高的大门再次被召回人间。
袁祈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是一个在公园里摆摊的“天地冥阳沟通者”,遇到了前来发传单的“大学生”,他顺利通过了招聘,进入了文物局,对那位漂亮的领导一见钟情。
而那位领导的名字,就叫“纪宁”。
他们同居,解决各种“案子”,他由见色起意,逐步沉溺为了日久生情……
袁祈这个梦做得很长,直到最后眼睁睁看着纪宁死去。
就在他陷入悲痛中无法自拔时,有什么东西开始撩动他的睫毛带来湿润痒意。
可是他好累,心脏像是被掏空一样,纪宁死在他面前,可他只能看着……
下一瞬,唇上猝不及防传来黏腻湿漉的触感……
袁祈猛地睁开眼,本能比意识更先醒来,惊坐起身,条件反射捂住嘴,又因为血液跟不上儿天旋地转,差点又一头栽回去。
脸上还挂着泪痕。
“你醒了?”
在他五迷三道间,头顶传来一声含笑的温润问候。
袁祈扶住额头,梦中记忆和现实交叠一起冲进头颅,冲击力让他短暂失去思考。
讷讷循声望去,先看到面前一双赤裸的脚。
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抗冻。
紧接看见对方葱绿色衣衫下摆堆叠在脚边。
又想——抗冻。
再往上,看见长袍掩盖下修长的腿以及那头乌黑春风似的头发。
这人只是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像是会发光一样,带着悲悯的气质和神性。
只是这个神的怀里抱了只兔子,说话间指尖埋进细腻毛中有一搭没一搭顺毛。
袁祈沉默半晌,瞳孔以肉眼可见速度张大,“灜祈?”
灜祈:“是我。”
袁祈:“……”
他不自觉抿唇,想起刚才那接吻的触感。
灜祈歪头轻笑,眼神中带着转瞬即逝的狡黠,俯下身,指尖轻柔抬起他的下巴,眯起漂亮的眼睛问:“怎么样?”
袁祈:“……”
瞬间汗如雨下,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回?
灜祈见他无言以对,松开手轻声笑起来,用悦耳的声音说:“你跟阿宁一样好逗。”
他抬了抬手里兔子,“刚才的是它。”
袁祈:“……”
他僵硬瞥了眼兔子的粉色三瓣嘴。
其实从以前他就觉着,自己这个前世好像有那么点病,今天算是确诊了。
袁祈扶着地缓慢站起来,打量如今身处的地方,他还记得自己晕倒前的景象,不知道为什么醒来会在白玉京。
准确来说是塌陷后的白玉京。
整座宫殿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生机和颜色,墙壁上原本那些“活的”珍禽异兽已经变成冷冰冰的石头,斑驳,龟裂。
五色流光不复,如今这里,就像一个坍塌之后的破败宫殿。
记忆中地上束缚纪宁的青色梵文已经失去光芒,大禹九鼎依旧沉稳落在甬路尽头的大殿之上,布满了细密裂痕。
袁祈心像被狠狠揪住,纪宁被镇压前的一幕再次出现在脑海,他紧拧眉头问:“是你把我带到了这里?”
灜祈两指在他眉心弹了下,将他注意力拉回,“是你自己回到了这里,并且比我想象中,更快的回到了这里。”
袁祈眼睫翕张,“什么意思?”
紧接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还活着?”
先前的事情他已经完全想起来了,如今那种不真实的感觉消失,他知道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纪宁说过,他是灜祈转世,如果灜祈还活着的话,又怎么会需要他来镇压,那他究竟算什么?
灜祈摇头,“不,我已经……”
他停顿了下,觉着“死”这个字用在自己身上并不准确。
“就像你所知道的,归于大荒。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缕执念。”
“执念?”
袁祈觉着稀奇,“纪宁不是说,你是无情无欲的山鬼,怎么会有执念。”
掌握天地秩序的神明,怎么会有象征着私心的执念。
灜祈轻轻笑了下,“自然是有的。”
他脸上始终带着那种悲悯又从容的情绪,目光沿甬路望向高台。
“你回来,是为了救他对吗?”
袁祈顺着目光看向高台,九鼎之上裂纹触目揪心,“对。”
文物镇压按规矩来说是不可逆的,但规矩最开始是由山鬼制定的。
“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活过来吗,灜祈,无论用什么代价,我都可以!”
“无论什么代价。”
灜祈轻声重复了遍,笑着问他,“那我阿宁行吗?”
袁祈喉结一动,垂眸又抬起,“纪宁的感情由他自己决定,我可以答应跟你公平竞争。”
灜祈开心地笑了。
袁祈知道自己“大言不惭”,凡人与神争,听起来就是个笑话,更何况纪宁本就是为他而生。
“有什么好笑的。”
他坦坦荡荡说:“我有我的优势,你有你的,我爱他,比你多。”
他心想,老子能从建安到可可西里,爬雪山过草地不远万里抛洒热血来找他,还两次,你能吗?
灜祈笑的更开心了,两只眼睛弯弯盯着袁祈看,并非嘲笑,而是觉着有趣。
他再次抬起眼望向上方九鼎,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悯——这是用他神魂铸造的铜器,是纪宁的葬身之地。
灜祈极轻极轻说:“那你便,好好爱他吧。”
他抬起手,臂弯间的兔子就消失了。
九鼎裂痕处像是受到牵引,逐渐涌出点点萤火虫似的青光。
这样的光袁祈见过,在纪宁消失前也曾出现过。
青光自九鼎中溢出,越聚越多,最后整个破败大殿都被这股温润光芒照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袁祈觉着残垣断壁中隐隐涌出生机,甚至有风的声音。
灜祈放下手,侧过身,目光落在袁祈胸口。
“无论是九鼎还是玄圭,代表的都仅仅是秩序条例,他们是规矩本身,受天地辖制不能逾越分毫,即便是阿宁诞生出明灵,也只是在规矩限制内变动。”
袁祈此刻浑身注意力都落在那一团团青光上,心不在焉“嗯”了声。
灜祈淡淡笑着,继续说:“文物生灵在规矩内,最早文物的结局也在规矩内。”
穷其一生,天地万物都在规则的框架中行事。
“袁祈,既然规矩让阿宁死,你可以制定新的规则让他生。”
袁祈一怔,“什么意思?”
灜祈信步往前走,长袖轻荡在身侧。
“我能将天地规则镌刻在九鼎之上,你便能增刻这规则。明灵和人类之间的规矩,你来重新界定,你来镌刻增补。”
这样,纪宁的结局,以及他自觉非死不可的灾难,都能解决。
他和袁祈是两个互有关联却彼此独立的个体。
玄圭在他消散之后便没有人能够再使用,但身为他转世的袁祈可以。
袁祈的命盘虽然跟他关联,却已入了六界,是个凡人。
当年他不能有的私心,袁祈能。
他不能动的真情,袁祈亦可以。
如今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握玄圭,但袁祈能。
袁祈大致听懂,自己有镌刻新规矩让纪宁活过来的能力。
他隔着衣服握住胸口玄圭,大步踏上高台,指尖轻轻拂过鼎身上的裂纹和那些古老文字,自己忘记了一年的,纪宁的脸再次清晰出现在脑海——冷漠的、带着淡淡笑意的、红着耳廓惹人心怜的、以及在某些时候紧咬嘴唇发出克制又压抑的低声……
“不过……”灜祈见他不问自己的代价,于是提醒,“身为人类之躯的你,镌刻天地规矩,这是大不敬,你很有可能会死。”
袁祈根本不在意最后那句“会死”的提醒,生死于他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当鲜血撒在昆仑山上,他就已经选好了自己的结局。
纪宁虽然是因灜祈而生,但却是为了见他才来到世上,为了见他孤独活了四千年。
如若不能成功,生同衾,死同穴,也是幸事。
手中的玄圭化成利刃,袁祈握住刀柄,缓慢在九鼎之上刻下第一个笔。
一道古老钟声敲在脑中,震得他直接呕出一口血,玄圭咣当掉在了地上。
袁祈茫然在地上摸索。
灜祈静静站在他身后,不得不感慨这个人类的一腔热血。
袁祈有运用玄圭的资格,但却没有能镌刻规则的实力。
天地不会允许弱小凡人来挑衅威严,即便那人是自己的转世。
灜祈看着浮游在半空中的青光,用指尖轻轻托住一颗。
他随规则诞生,自诞生之日起,便独自守在大荒山千万年。
起初创造纪宁,不过是想有个陪自己消磨时间的东西。
他赋予对方淡漠的性格,赋予他取悦自己的相貌和身躯,他想要这个小东西跟山川草木不同,所以将自己的心脏送给他赋予生机。
他和对方肉体纠缠了千万年,却又始终没有半分的例外。
他是掌管秩序的山鬼,心不动,此间自有千钧重。
直到后来,因为这小家伙的一个微笑,他干涉了人间族群生死。
这虽然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却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合格的秩序掌握者。
天地不能有私,他亦如此。
他为责任而生,自然该为履行这份责任坦然赴死。
责任和私心,在他这里从来不必选择。
他以自身献祭九鼎,魂归天地大荒,让秩序脱离本我所限,以死物的方式继续执行。
那时他庆幸自己没有感情,因而在创造之初也没有赋予纪宁这种能力。
他以为自己归于天地后,纪宁则会在大荒山一直生活,直到千秋万载……
但是,他没有料到,拥有他心脏的纪宁因他献祭而被迫祭天,挫骨扬灰,魂灵被永生永世困在九鼎之中。
他进不了的归墟,纪宁可以。
这个缺悲少欢的小家伙,在空挡的大殿中独自品尝无尽孤独后,终于在三百年后无师自通的生出了执念。
他看着那个需要自己花上半天才能逗弄出一丝表情小家伙在遇到袁祈后开始笑开始哭,开始有了人类的感情。
也看着他一步步为自己铺好必死的结局。
灜祈一直都在纪宁身边,借用袁祈的双眼静静看着。
仅仅刻下一笔,袁祈喉咙就止不住地喷出大量鲜血,让他几乎呛死其中。
此刻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他知道玄圭掉在了地上,凭本能寻找摩挲,但不幸的是,他指尖的触觉也在下一瞬消失。
袁祈先是双目陷入黑暗,紧接着耳朵也失去声音,四周安静到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白玉京中,张了张嘴想喊灜祈,却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发出声音。
袁祈不知道自己进入这种状态多久了,时间在此刻仿佛被静止又或者无限拉长,唯一让他觉着自己还活着的证明,就是脑中的执念——他还记得自己是谁,他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终于,在他整个人麻木到停止了挣扎后,黑暗中蓦然出现了一点青光——希望、生机。
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袁祈的意识本能被青光吸引,伴随意识靠近,眼前豁然开朗。
袁祈整个人身体一震,猛地抽了口气,像是即将溺死的人被提出水面,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像明白什么似得转头望向灜祈。
灜祈看着他,依旧是悯然的微笑。
无求无欲的山鬼穷尽一切留下的执念,足以在天地秩序上刻下一笔。
他没有的资格,袁祈有。
袁祈没有的力量,他有。
袁祈再次下笔时就没了阻碍,他写的飞快,无数思绪凝聚指尖,流水一般倾泻而出,这些想法是他的,但又好像不是他的。
他再次回头看了眼灜祈。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刚见纪宁时,胸口那如决堤惊洪的震颤。
想起每次惹纪宁难过时,胸口难以明说的疼痛和悲伤。
随着鼎身上镌刻的铭文增多,九鼎之上的裂痕一点点消失,漂浮在半空中的点点青光受到吸引尽数汇聚到了上方。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青光旋转猛然,整个大殿开始摇晃,半空中好像陷入一场旋转的星云雷暴之中。
袁祈用手臂挡住眼前骤起飓风,用于镇压九鼎沉于地底的上古文物自四方缓慢浮现,断裂的柱子一根根复原,盘龙重新在其上游动,鸟鸣声自玉壁中传出,呦呦鹿鸣……
青光汇聚成熟悉的身影,尽管没有显露面貌,但仅仅是个影子就让袁祈按捺不住心中狂跳。
他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发自真心的笑意。
银色发丝在空中舞动,青光朝体内聚拢,那副熟悉身躯渐渐显露。
袁祈伸出双手将他接入怀中,这一刻他似乎拥抱了整个人间。
光芒彻底消散后,袁祈脱下外套将纪宁严严实实包住。
生灵诞生之初,是没有什么外无遮蔽的,袁祈颤抖的指尖抚上脸庞,小心叫了声:“纪宁。”
他不知道这个重新归来的人究竟是不是原来的纪宁,还有没有当年的记忆,记不记得两人间发生的一切。
他只知道,此刻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欣喜,欣喜的几乎发狂。
灜祈缓缓踏上大殿,从后探头看了眼。
袁祈音色颤抖又压抑,“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灜祈。”
灜祈:“嗯,真好。”
紧接着,他就见袁祈往下拉了拉裹在纪宁身上的外套,遮住大腿根,又紧了紧领子。
灜祈当然知道他是在防什么,用那种没有什么波澜的笑眼瞥他,袁祈理所当然回过头应上,结果在对方目光中看出了嘲笑。
“……”
心说公平竞争,第一步就是谁都不能占便宜。
灜祈伸出手,用两指指背在袁祈眉心弹了下,在袁祈雄性动物“护食”的眼神中,轻轻叹了口气。
这口叹息漂浮在大殿中恍若隔世,似乎有种穿透千年才尘埃落定魂归故里的感觉。
山鬼的宿命将他牢牢绑在大荒山上顶,无论重生多少次,他都不会也不能更改祭天的选择。
这是责任,也是枷锁。
他爱纪宁,更爱苍生。
灜祈抬起双臂,在纪宁睁开眼睛之际,身躯化成了无数翩然的银色游鱼——这是纪宁最喜欢的东西。
执念消散,这一次,他彻底归于天地。
END——
【作者有话说】
结束啦结束啦!撒花撒花~~~说好的还有一章结束,一万三千字也算一章!文物这篇真的是很长很长,历时两年半,中间我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我自知里边有很多的缺点和不足,尤其是错别字(敲黑板,休息两天就改),感谢每一个包容不足追读至此的小天使,我真的受到了很多鼓励和安慰,为能够和你们相遇而感到庆幸,再次感谢,撒花撒花~~最后,番外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在评论区点,有什么疑问或者觉着我没填上的坑也可以在评论区提出,我看到后会及时解答。微博后续会有抽奖活动,是纪组的吧唧闪卡之类的,感兴趣的可以关注一下,爱你们,么么么~另外,新文疯批权谋古耽《俯首称臣》和现代美术生和理科生的填充爱情救赎《封窗》,求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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