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才蚊子似嗡嗡:“我生在这里。”
袁祈好奇问:“那你为什么不出来?”
小孩抱膝盖的手颤颤巍巍指向面前变形的青铜容器……
他说:“我的头在里边。”
那是袁祈第一次看见异物,瞪大眼睛脑子空白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参观完的老师过来将他带走。
也就是从那之后,袁祈像觉醒什么技能似的开始“能看见”并且纠缠不休。
生活也随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李潼阳把人领到主墓室上方,这里是塌方中央,先前搭建好的幕棚钢结构严重变形,袁祈看着半空中摇摇欲坠的铁棍,生怕下一瞬就掉下来砸在自己头上,小心避开,结果脚下不平踩到玻璃崴进水坑,幸好当时建造时用的玻璃是钢化的,碎是成块状没有棱角不至于伤人。
袁祈把脚从泥坑拔出来,这短暂的时间,水就已经顺袜子洇进去,又湿又冷。
他看纪宁双脚早就脏了,陷在水中鞋面上满是泥水渍。
心说这人是没有触觉吗?
第8章 现场坍塌
李潼阳眉头紧锁掠过坑坑洼洼的施工现场,从外套兜里掏出盒烟,低着头说:“要重新收拾出来,比开荒要困难的多。”
他打开烟盒朝外分了圈,除了袁祈外赵乐跟纪宁都没有接。
袁祈放在鼻尖嗅了下,发现是自己抽不起的好东西,叼进嘴里借火点上。
他知道李潼阳的意思,这就像好不容易将游戏打通关,一不小心数据清零还把键盘砸了。
袁祈吁出口白烟,再次暖心安慰:“从头再来吧,都是一点点干出来的。”
李潼阳叼着烟的嘴角露出苦笑,眉头依旧紧锁。
“重头再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找不出原由,哪还有重来的机会。”
估计这次事情结束后,他得作出书面检讨并且需要主动离职。
袁祈说:“不至于。”
李潼阳短促嗤笑,心想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把烟盒揣回兜里,就在这时已经拒绝的纪宁飞速从盒子中抽出一根。
他的手指纤长漂亮,指关节骨感很强,伸收瞬间完成,非常利落。
李潼阳一怔,下意识打着火给他点。
纪宁用手背隔开打火机,“我不抽。”
他眼角余光瞥见袁祈,捏着那根烟在指尖捻动滚了两圈后揣进了兜里。
李潼阳没心思关注这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儿,收了打火机,单手叉腰狠狠抽了口烟,指向已经分不出哪是哪的探方中央说:“我们中午清理了主墓室的门,推开后想通会儿风再进去。但两个文物修复组的队员担心文物,没耐住,提出先入内查看情况。”
李潼阳满面悔恨懊恼,“我以为墓 有通风气孔,含氧量也正常,问题不大,他们也穿了防护服,就同意了。”
当时墓室刚打开,不说里边会不会有僵尸粽子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单是尸解漂浮在空气中的微生物和各种气体,都是个麻烦。
他当时不该答应的。
“他们前脚刚进去就发生了塌方,整座墓跟着下沉,现在别说什么文物,这俩人能好好的出来我就算对得起人家家属了……”
袁祈用余光觑过他满脸悲痛,不想再说安慰话了,就驴往前拉似的干活,叼着烟从牙缝中吐字,“原先挖的地方都埋上了,我们一会儿现挖坑还是从盗洞进去?”
李潼阳眼神变了变,盯他问:“你怎么知道有盗洞?”
这次挖掘情况复杂,状况频出,官方未曾对外纰漏任何有关盗洞和挖掘进度的消息。
袁祈喷出烟圈,夹着烟抠了抠太阳穴,眼稍微弯,目光软绵绵的。
“刚才过来时候看见边上有不少碎瓷片,是新伤,但又不像是刚碎的。”
“局里都是百里挑一的专业人才,不至于这么不小心。上来时我看了下咱们这儿的风水,后有山靠,前有水,阴阳调和,高处有龙脉,四方来朝,是个适合出墓的地方,明眼人一看就要惦记。”
李潼阳闻言竖大拇指,由衷佩服:“兄弟不愧是第八组的人才。”
“来勘现场时墓顶确实有个盗洞,不过盗墓贼还没落网,惦记文物安全,还未想外公布。”
李潼阳捡起横在地上挡路的铁锹随手放在边上,踩着高低不平的土堆一脚深一脚浅的下坑。
地上铺了张展开的方便面箱子,跟坑里黄泥泡成了一个颜色,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李潼阳过去把破烂的纸板掀开,露出底下一米左右的漆黑盗洞。
“这个盗洞是从神道顶上打下去的,直通主墓室门口,不过有盗洞也没用。”
赵乐问:“为什么?”
“盗墓的是当地村民,分了两批。这事儿说来话长……”
短短四个小时,李潼阳被像是被熬至心力交瘁的鹰,“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今早刑侦队审第一批盗墓村民时,从他们口里听说。”
“第一批盗墓贼就是打石头的那几个人,他们发现墓穴后就下去了,因为当时携带工具不够,被主墓室门口四块塞石挡住,只盗出一号耳室的部分文物。第二批村民情况是警方根据现场情况猜出来的。”
“有了第一批的前车之鉴,这群孙子下墓时准备充分,带了打孔电钻和柔丝绳,咱们这山区你们也看见了,有耕牛,他们十分能耐地把四块塞石都拔了出来,然后……这几个人就像蒸发了似的,到现在也没找着。”
袁祈略感诧异:“跑了?”
手上烟已经烧到屁股,他弯腰将烟头摁灭后捡起来揣进兜里:“可能是从主墓室拿了好东西出来,怕蹲号子,躲起来了。”
李潼阳把烟掐灭,心事重重说:“我们下去的时候,塞石已经被拔出来了,但主墓室门还关着的。”
按理说盗墓贼打开墓门进去后,要的就是拿上东西速战速决,没必要出来时再关上大门像在自己家一样。
“确实奇怪。”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
李潼阳紧拧眉头:“塌陷发生后,我们顺盗洞下去查看情况,原先被拔出来的那四块堵门塞石竟然又完好的塞了回去。四块方方正正巨石成“田”字状整齐罗列,盗墓贼穿绳打的孔还都朝外。”
,是个人都能发现其中的反常。
袁祈眨了眨眼“七吨重的塞石,原封不动归位?”
李潼阳说:“是啊。”
“墓道狭窄,那四块塞石可是上下交叠堵在墓室门口,缝隙连小刀都插不进去,原封不动堆回去可是比拔出来难得多,”
袁祈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这不是靠塌陷能完成的事情。
从塌陷发生到现在,被埋的探方,紧闭的墓门,归位的塞石——好似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要将一切全部还原。
袁祈眉头紧锁,好像被困扰着:“我觉着还有件事也很奇怪。”
李潼阳立刻神经过敏,“什么?”
纪宁的目光随之投来,赵乐被灌输了一脑袋专业知识,此刻对袁祈刮目相看,立即竖起耳朵做洗耳恭听状。
袁祈问:“一人挖墓,全村致富。这么好的事儿为什么后来报警了呢?”
“……”
“啊?!”
根正苗红的李潼阳领队第一次碰见如此“大逆不道”的编内人。
第9章 时代楷模
他用质疑的目光扫过袁祈,对方神情认真并不像在开玩笑,李潼阳穿不破对方那张浑厚的脸皮,最后又落在纪宁脸上。
意思很好传达出来——这兄弟确定跟咱们一伙儿的吗?
正如赵乐所说,纪宁绝缘于当代社会新奇玩意和科技,也从不理会这些鸡零狗碎的红尘俗世,他不具有现在社会的意识形态,自然没有集体荣誉与集体责任感。
表面上看起来跟大家都是一样的,但扔进人堆里,不用多久就会让人觉出异样。
他身上格格不入的特质多不胜数,且从不收敛。
李潼阳跟他大眼瞪小眼,纪宁拒绝对视挪开视线——他只对正事感兴趣。
李潼阳眉头从刚才开始就没松开过,再次看像袁祈,终于从那看友好温和的表情中感觉到了几分“塑料感”。
他从一开始就被对方随和的态度吸引,回过神再打量,就觉他好看的不正派,眼尾的小痣随着笑意加深,甚至有些邪气。
这人年纪轻轻,会看风水又能辨古物,思想作风又有点偏,说句不好听的——简直是单干盗墓的理想好苗子。
要不是被政府正规军收编,妥妥的监狱预备役。
李潼阳不情不愿回答:“山里的村子封闭,老人们迷信的很,觉着掘坟盗墓损大德行,死后得下地狱掏心挖肺炸。那四个人盗墓也不是设么隐蔽事儿,几天没再露头他们也慌了,再加上后来又下了几场雨,雷鸣忽闪间总说能听见女人哭声。老人们无论怎样都不愿再淌浑水,执意要把文物上交国家。”
一般来说,古墓都会伴着鬼故事出世,即便当时没有,在附近人嘴里转一圈也就有了。
袁祈竖大拇指,真诚说:“好觉悟,得给锦旗。”
李潼阳心有点累:“正做着呢,大义灭亲,时代楷模。”
赵乐跟纪宁并不在意岩土结构怎么样谁盗了谁的文物。刚才“探火”表示这里有“东西”,他们所要做的就是了解情况后及时处理。
“三分钟。”
纪宁面色如水,直视李潼阳,语气并不急促,却干脆利落。
“带着你的人撤离,在没有指令前,禁止上山。”
这话“令行禁止”的上级语气太明显,李潼阳脸色难看,下意识要反驳,这是他的疏忽,他想留下来帮忙。
没等张开嘴,就被纪宁冷淡且不近人情的眼神直接制止。
前辈有关“烧香”的话浮现耳边,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文物局内部曾有明文规定——紧急情况下,所有人必须无条件服从第八组调配。
李潼阳一口闷气堵在嗓子,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垂在身侧双拳紧捏。
纵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服从上级命令是职责。李潼阳深吸口气,转过身去召集队员。
在山坡前又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纪宁一眼。
这一眼,他别无选择的将责任和信任交付。
转眼间山丘上只剩下他们三个,太阳下斜,天又阴沉下来,葱茏草木成了深绿色,空气里湿气渐稠,头顶滚过几声闷雷,眼看又酝酿起一场山雨。
袁祈看着李潼阳带领一群人稀稀拉拉退到山脚停车的平地上,望向站在坑边的纪宁,犹豫问:“纪组,我们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他其实更想问:你把人都赶走了,谁帮忙挖坑下墓?
纪宁一目光示意脚下地面,简短说:“进去。”
袁祈已经大致习惯领导的说话风格,被气笑了:“怎么进?”
纪宁遣散了挖掘队,连装备和仪器都没要一套,他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青年要怎么才能攻破堵了七吨重塞石的墓门。
纪宁蹲下身捻了把土,头也不抬问:“你觉着呢?”
“……”
袁祈心说原来你想考我。幸亏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不假思索说:“墓室并没在山里,可以直接从穹顶打洞。”
赵乐:“其实根本就不……”
纪宁不轻不重瞟了他眼,赵乐当即悻悻闭嘴。
虽然他不懂为什么,但是他有惜命的本能。
纪宁站起身,又若无其事看向袁祈,视线落在他肩上,“可行。”
袁祈顺着他目光望向自己肩膀,衣服虽然破点但还算干净,什么都没有,好似只是纪宁无意间将目光落在那里而已。
袁祈眼角稍眯,对于这不太正常的视线停留,脑子里敏感产生了个想法——这人好像一直在避免跟他对视,见面开始至今,他从来没有直视过纪组,一次都没有。
正当他心底产生这样的疑问时,就见纪宁抬起眼皮看来,目光直直戳进他的瞳孔。
“你还有什么看法?”
袁祈疑似被看穿了心思,率先心虚错开视线,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说,“打穹顶可能会损坏文物,我们动手前是不是应该写报告。”
“嗯,回去以后补上。”
纪宁借这个话头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将袁祈笼在范围中。
泥坑中心原本应该是主墓室顶部的位置上方黄泥已经被挖开,清出直径一米的青石地——显然李潼阳在他们来之前也曾尝试过从上方打洞。
但穹顶建建造时采用的是两尺厚的整块青石堆砌,挖起来的难度不比堵门那几块小。
袁祈“下地”以后看到实际情况,干涩扯动唇角,觉着“天要亡我”,那个计划根本不通。他偷瞥纪宁,心想千万别再问我,真没招了。
纪宁可能听到了他的心声,并没有再问,弯腰捡起李潼阳刚才收拾一旁的那把铁锹,踩着坑边软烂黄泥走到坑中央。
他拿着铁锹,却有提斗笔的美感,尖刃朝下金石相接撞向地面,一声奇异的“嗡鸣”如同涟漪扩散,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四周经久回荡。
余音未绝,细碎咔嚓声就响起。
以铁尖为中心的青石突然开裂,蛛网似裂痕急速蔓延奔向四周。
最中间的一小块碎石哗啦掉进墓中,这好似是一个预兆,让里边的人能够及时作出躲避准备。
沉寂了大概半分钟,伴随地面碎裂的青石开始噼里啪啦往里掉,地面一开始露出的漆黑小孔随着时间往外扩散。
袁祈站在坑边,对站在中央“靠脸吃饭”“手不能提”的领导刮目相看,默默看向赵乐。
“兄弟……这什么原理?”
两尺厚的石板,那可是两尺厚,就算铁锨尖上镶了金刚钻没撅,纪宁拍下去时轻飘飘地力道也不够,他是点了什么徒手爆破的绝技吗?
赵乐想在下墓前尽量保护袁祈脆弱的普通人精神,毕竟要大命的事情还在后头,尽量规避话题。
“这都是常规操作,没必要大惊小怪。咱们领导人美心善业务能力强,除了生孩子,无所不能。”
他知道纪宁能听见,顺手拍了个叮当响的马屁。
袁祈此刻脑子正处在有点什么想法但抓不住的阶段,被赵乐这么一拐原本迷糊的注意力就这么跟着走了,目光不自觉落到坑中央纪宁眉目清俊的脸上。
刚才短暂的对视足够袁祈惊艳——纪宁漆黑的瞳孔异常澄澈,更深处还散着细碎的光。
袁祈欣赏一切漂亮的人和物,尤爱古典传统韵味,而纪组长正巧不是深眼窝大五官的浓颜系欧美帅哥,不踩泥坑静静站着时有点君子端方的意思,越看越有味道。
心里神经病似的觉着遗憾,没留神又说出了口,“可惜了。”
赵乐瞪大眼睛,没想到他真敢接。
纪宁虽然在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上容忍度都很强,但袁祈这句堪称调戏的补充就有点“不想活了”。
赵乐不想看着自己招进来的崽作死,轻咳两声好心提醒:“……他能听见”
“啊?”
袁祈不信,对着坑中央垂视黑洞的袁祈,在噼里啪啦往里掉石头的嘈杂声中扬声招手,“领导,我们刚才说话您能听见吗?”
赵乐:“……”
不明白这人为什么那么上赶着找削。
纪宁用余光平静扫了他眼,连脖子都没转,似乎料到没什么正经事,又垂眸盯着往四周蔓延的洞口。
赵乐缓慢往后退了两步,看看纪宁又看看袁祈,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他们纪组长可能改信佛了。
袁祈并不知道自己是死里逃生,“你看,那边那么乱,他怎么可能听见,那还是个人吗。”
赵乐用难以启齿的目光瞥他——
不好意思,他还真不是。
第10章 我可以不想吗?
随着碎石块噼里啪啦落进墓中,地面出现了个直径大概一米边缘不规则的黑坑。
袁祈跟着赵乐在裂痕结束蔓延后试探着走过去。
天空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挡住,袁祈刚凑近就感觉刺骨冷意从墓中涌出,洞中可见度很低,唯有不见底的黑暗。
这么大动静,里边却没有发出过丁点声音。已经过去了接近四个小时,地上一片狼藉,墓中那两人肯定也不好过,大概率已经晕过去。
纪宁绕过坑沿,踩着危险裂缝走到对面——这里边没有人,他能感觉到。
“赵乐留下接应,袁祈跟我下去。”
赵乐:“啊?”
袁祈:“???”
他疑惑地看向赵乐——不是说来现场学习的吗?怎么还实操上了?
他作为刚入职不到三小时的废物实习生。什么都不懂就跟着下墓参加营救真的不是害人吗?
赵乐的震惊程度不比袁祈少,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搞不好是丢命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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