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青冷冷剐了他眼,赵乐看明白了,他在说滚。
索性袁祈意识还算清醒,往后倒时踉跄了几步,虽然脚一歪差点掉进探方里,但还是堪堪稳住。袁眼耳边响起轰隆隆的机器声,如潮水般撞击耳膜,难受捂着头呢喃:“好吵。”
他甩了甩头定身,等再抬起头看时,眼前场景已经彻底变了。
夜幕四垂,一盏昏黄路灯悬在头顶上发出冰冷凄然的光。
他身处建筑工地中央,纵横交错的地基结构框架向四周蔓延,棋盘似得,视线所及没有尽头,旁边有两台巨大的搅拌机,发出的轰隆声震动夜空。
袁祈双脚踩在地基垄上,低头朝探方里看了眼——纵横交错的钢筋密密麻麻,在黑暗中散发着寒光。
夜风冷冷吹来,袁祈袖子往外翻了下,余光中竟然没有纪宁的身影。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的“同事们”都消失了。
“纪组?赵哥?”
袁祈沿着水泥结构向前走了两步,四下打量后空无一人,扬声大喊。
“纪组,赵哥——纪宁!”
声音闯入黑暗周遭,又被震天响的搅拌机吞噬,似泥牛入海。
纪宁等人就站在他面前,可袁祈看不见。
赵乐见他仓皇奔走呼喊,不放心的跟着纪宁追过去——尽管他们做不了什么。
两人跟着袁祈跑出去好远,袁祈甚至大着胆子,隔窗户趴在搅拌机的驾驶台上看,里边竟然有人。
那人带着工人的安全帽,似乎察觉到袁祈目光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惨白而没有五官的脸,脸上一片混沌的虚无。
袁祈近距离直面上这样一个东西,吓得直接从车上掉下来,脚都没站稳,步伐仓皇的跑了,刚跑两步就被风呛住停下来扶膝咳嗽。
赵乐见他狼狈,心说袁祈看起来再怎么没心没肺终归是个人类,不由升起一丝不忍,正想跟纪宁提议“强行镇压”,就见袁祈一屁股坐在地上。
“艹……”
他跑不动了,双手消极的撑在身后休息,再一再二又再三,他已经被独立锁在帐中三次了,仰头大喊:“你,你们大爷的!怎么又又又又又是我!下次换那个叫赵乐的行不行!”
“……”
赵乐:你大爷的!白疼你的!
纪宁听他精神饱满的骂人,垂在身侧紧握的手一点点松开,其中积蓄青光倏地溃散。
夜风吹拂,原本紧绷的表情一点点松散,他静静看着。
袁祈终有一日会成为比他还要强大的存在,如今只不过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考验,他不能干涉。
四周搅拌机的轰隆声突然急促了些许,袁祈察觉不对立刻爬起来,不远处的两辆搅拌机突然匀速朝他推来,眨眼间便至眼前。
滚筒倾斜,水泥如瀑布似得倾泻进袁祈脚下的探方,带起腥气和湿冷的风。
袁祈裤腿被溅上了泥点,低头擦拭,一道细小声音从底下传出:“爸爸,爸爸……”
探方中的混凝土已经汇成了沼泽,李明的脸却恢复成了正常小孩模样,此刻腰以下全部被水泥埋了进去。
他泪流满脸,拼命又绝望冲他挣扎,两只紧紧扒着框架锋利的沿,小指被割出了血。
袁祈感觉腿一沉,李明在慌乱中竟然攥住了他的裤脚。
【作者有话说】
李明这个案子会不会有点乱?(摸下巴思考.jpg)
第62章 孩子有你一半责任
袁祈垂眸凝视,没有触动丝毫怜悯,反而在这一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毛骨悚然之感笼罩。
有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诈然响起:他怎么还活着!
声音的主人不是袁祈,但袁祈明显感觉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包括内心涌出来的恐惧和厌恶都不是他的。
他不由自主蹲下身,手指抓住脚边的一把铁锹,站起,举高,狠狠朝李明的头上劈了过去。
六岁孩子的脖子不过小臂粗,鲜血霎时间喷射如注,扑在袁祈脸上,热的发烫。
袁祈眼睁睁看着李明头打着旋飞了出去,临死之前,他的视线还看向这边,小嘴张着,最后依旧在叫“爸爸”。
铁锹从他的手中滑落,袁祈对身体的控制权又回来了,他没有任何反应,呆立原地惊恐望着探方中身首异处的尸体。
李明的眼睛至死都睁着,失去光泽的眼球像块磨损的玻璃球。
灰黑色混凝土还在往里倾倒,那双弱小绝望的眼睛被漆黑的水泥一点点淹没,吞噬……
袁祈从第一次看见李明时,随访身上就一直湿漉漉的,他原以为,李明淹死的地方是池塘或者河湾,但没想到是建筑工地上的水泥灰浆。
“袁祈!”
帐在记忆回溯结束后自动消失,赵乐第一时间抢过去拉住摇摇欲坠的袁祈,这个动作好像开关一样,袁祈双膝直接咚一声跪在地上。
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刚才的场景和心中骤然而起的陌生情感让他五脏六腑痉挛,他脑子被分成了两半,一般属于自己,另一半属于杀人的凶手。
“呕——”
袁祈捂着嘴趴在地上吐得不能自已。
“爸爸。”
恢复成明灵模样的李明站在一边,脖颈上还插着那两根筷子,两只手局促搅在一起。
赵乐来不及管他,安抚着给袁祈拍背,经年一线外勤,比这还要血腥的情况都看的多。
可袁祈身为人类,被强拉共情不算,还要亲自用残忍的手段杀人,确实很难承受。
“现在没事了,已经出来了,你刚才看到的都是假的,是别人的,你只是在帐里阴差阳错,扮演了这个人的行为。”
“不是阴差阳错,不是……”
袁祈这两天原本进食就不多,只吐了一些酸水出来,他虚弱地用手背掩嘴,浓密长睫都好似成了眼皮的负担。
赵乐以为他理智还没恢复,问:“你说什么?”
袁祈脸色苍白,“他刻意选的我。”
赵乐:“为什么?”
袁祈抿了下,垂眸注视着眼前地面沉默。
因为他跟李明一样,困在心底的梦魇都是同一个角色,他们对那个特殊的角色情绪复杂——纠结、挣扎、矛盾,从敬爱到失望,最后绝望。
袁祈仅存的意识让他知道自己说多了,收敛心神,勉强搪塞:“没什么。”
赵乐身为第八组情商最高,看出他不想说,也识趣的没有再追问。
袁祈借着空档捂嘴缓慢站起来,纪宁从旁边递过一方折叠成块的手帕。
袁祈一怔,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这是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女孩会送手帕这么老土的东西给人?
他慢半拍接过,展开擦手,眼角掠过边角红字,发觉绣的是xx会所,知道八成是局里宣传送的。
纪宁视线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从他脸上离开,袁祈擦手时察觉回视,这次纪宁竟没有移开。
他能看出对方平淡表情下的担忧,轻轻一笑说:“没事,就是第一次杀人,害怕。”
“还装。”赵乐揶揄:“刚才不知道是谁连苦胆都差点吐出来,现在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觉着你行了。”
袁祈笑着给了他一脚,“走开。”
李明的帐已经全部消失,现在几个人依旧站在建筑工地,正是他们进来时的土堆前。只不过他们进来时是早晨,而此刻夜幕不知不觉间已经落下。
帐中经历了两天一夜,但现实中不过消逝了几个小时。
袁祈踢完赵乐,余光瞥见立在边上一动不动的李明,影青将他半挡身后防备着,他想起刚才帐中场景,笑意收敛了些。
他朝李明走过去,李明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像是闯了祸被抓包罚站的孩子,始终不敢抬头。
影青想知道袁祈怎么处理这次的事情,往旁边挪开给他留出位置。
袁祈在李明面前蹲下与他持平,拉起他惨白发青的小手。
“我们这两天,把帐里所有的球都找回来给你了,可是你都说没有。你说你的球,圆圆的,黑色、红色、白色相间……”
他眼角带着一点常规笑意,目光自李明湿哒哒的头发和脸上逡巡而过,声音很轻:“宝贝儿,其实你找的根本不是你的球,而是你的头,对不对?”
李明的头,包括他的身体,就在“琉璃塔”的地基中。
李明打了个颤,下意识往后抽手,惊慌中对上袁祈含笑双眸,又耷拉下肩膀,青紫的嘴唇撇了撇,哭着说:“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人的。”
“我知道。”袁祈说:“你只是想让我们多陪你玩两天。”
袁祈为人麻木,极少能跟人间悲喜共情,但眼下,却为李明内心那点奢求觉着悲哀。
大概李明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没有享受过片刻家庭温馨,小孩子都会馋,他在食不果腹时会偷拿别人东西,受人打骂,遭人厌烦。
他像只小小的流浪猫,在不该有的年级经历人间百态,衣服是捡来的,吃的是鱼贩子要扔的。
李明没有母亲,父亲缺少监护责任,没有人给他纠正错误行为,就像没有人能给他一个温暖睡觉的窝和一顿填饱肚子的饭。
父母出身也是没有余地的选择,或许在梦里,他曾无数次经历过温馨场景,但他已经死了,连梦都做不了。
只能困住他们这群陌生人,来圆一场永远不会发生的美梦。
听着袁祈温柔的嗓音,李明两个唇角往下耷拉着,他没有眼泪,只能流血,在满面血迹中拼命点头。
他生命中仅有的,来自别人的善意,都是袁祈给的。
李明选择袁祈做他的爸爸,的确不是阴差阳错。
曾几何时,在破旧小公园里,摆摊的神棍逗一群小孩玩,挨个为他们看手相,轮到他时,神棍说他是泼天富贵命,将来一定当大官赚大钱。
他记得那个叔叔眼角有颗小痣,笑的时候就坠在那里,十分好看。
那是他第一次从别人那里感受到善意和希望。
李明攥着那人握过的手两天没舍得松开,那些话在幼小心底种下一粒种子,让他开始期待着以后,盼望将来。
他幻想自己将来能吃饱,能有钱买小卖部里彩色的小皮球,他还得有个白色的木马,还要一只黄色大狗……
李明幻想了很多东西,最后的最后,他想:要是那个人是自己爸爸该多好。
他会在门口等着爸爸下班,会给爸爸做饭吃,爸爸晚上也会搂着他睡觉,爸爸还会给他买那个小皮球……
那一晚,小孩躺在泡沫板上,靠着臆想度过了有生之年最美好的一晚。
影青对于眼前场景并未有丝毫触动,李明的凄惨经历他也漠不关心,只是听了袁祈的话后,侧目睥过,回身看向远处钢筋水泥筑起的大楼骨架。
二十二层高楼,耸立在漆黑浓重的夜色中逼迫压人。
影青直截了当说:“我去把他的头挖出来,。”
“不。”纪宁冷不丁开口,用平淡的声调说:“是袁祈亲手把他的头挖出来。”
其实从刚遇见开始,纪宁就发现了李明对袁祈有种特殊的情感,在李明眼中,袁祈是他的救赎,是他理想中的“爸爸”。
所以他在被残忍杀害后,执念就是袁祈能“救他”,帮他找回自己的头,带他入土为安。
赵乐:“啊?”
他一听砸地基,连忙阻止说:“纪组。这么大的事儿,我们必须要写报告申请,上边同意了才能行动。”
琉璃塔工程是政府几个亿的项目,二十二层楼建起来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他们要砸了地基,相当于把整个大楼推了重盖。
赵乐作为第八组负责公关和各部门协调的负责人,平常最多做的就是跟人类接洽做善后擦屁股的事儿,比不吃人粮食的组员们更了解局里办事章程。
影青冷淡道:“那你马上申请。”
赵乐舔了下唇,无奈又欲言又止后说:“即便是申请,上边也不可能批。”他看了眼呆站一旁的李明,话道嘴边稍顿,委婉说:“第八组的存在不能被外界知道,琉璃塔工程从开工后就备受关注,我想不出在舆论风口浪尖上能够站得住的必须要砸楼的理由。”
袁祈察觉到赵乐那短暂犹豫,了解人性中的利弊权衡,知道赵乐没有说出口的真正理由——一副小孩的尸骨,远比不上这几个亿的投入。
影青察觉到赵乐话里推脱,斜着眼睥他,“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赵乐:“……”
心说我特娘的要不然咱俩换换,你来干后勤!
他求助的看向纪宁,纪宁略作沉默,说:“申请只砸尸体存在部分,剩下的我们会尽量保存。”
赵乐:“……证据呢?”
袁祈手搭李明肩膀往前一推,大方地说:“把我儿子借给你拍张照片,就告诉他们,是苦主说的。”
赵乐看着李明那张青天白日都能把人吓嘎了的脸,心说你可能不想让局里那帮老头子活了。
因为纪宁开口,赵乐只好连夜回局里打申请报告,但这次情况相当特殊,他需要要多查一些资料准备充足,最好理能清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期间时间较长,把李明继续扔在建筑工地不是很放心,最后商量决定连他一起带走,在事情解决前由袁祈照顾,纪宁给开保姆工资。
影青去调查李明的亲生父亲,纪宁开车,送赵乐和袁祈回去。
赵乐又想让袁祈做副驾驶,结果李明这个小崽子死活拽着袁祈袖子不撒手,也不哭闹,就是胆怯的发抖。
赵乐无奈,只好把后座位置让给两人,自己提心吊胆坐在纪宁旁边。
李明只在马路上看见过汽车,从来没坐过,上去后屁股陷进柔软坐垫瞬间惊得一个哆嗦,两只小手无处安放。
眼珠瞪的老大,求助般看向袁祈。
袁祈为他系好安全带,扶着人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腿上。
“睡一会儿吧,宝贝,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他没想到自己现在还吃不饱呢,又带上这么个拖油瓶,尤其还长得这么容易引起恐慌,根本不能随便在外面找房子。
袁祈拍着李明后背哄睡,心说这孩子怎么说也有纪宁一半责任,暂住几天一起照顾也在情理之中。
深夜的马路上车很少,两侧路灯光从车身上流过,赵乐通过后视镜看见李明闭上了眼睛,一脸安详。
对方现在没有开帐,应当是真的睡了。
赵乐还在考虑申请报告里的说辞,想了半天于寂静中叹息:“这事儿真的不好办啊。”
“我其实不明白,那个神经病就算真要杀了李明,为什么非得弄到建筑工地埋进水泥,是药吃多了吗?”
袁祈在昏暗车内低垂眼眸,淡淡道:“死在水泥里,这是一个仪式。”
“啊?”赵乐不明白:“什么仪式?”
袁祈抬起头,手还搭在李明后背上,自他从帐中出来后,他就知道了李明为什么会死。
从李勇家看到的被召魂的小孩开始,到后来所遇到桩桩件件微不足道却又反常的事情——房梁上的鲁班术、电视新闻报道中、池塘里打捞不上来的尸体、开工不顺后又转运的建筑工地……诸多种种,串联起来只有一个答案。
袁祈瞳孔中偶尔有透过车窗忽明忽暗的光,他问赵乐:“你听说过鲁班打生桩吗?”
赵乐:“啊?什么桩?没有啊。”他毫不避讳自己的短板,“我对于你们人类这些五行八卦之类的都不是很了解。”
正在开车的纪宁抬了下眼皮。
袁祈说:“不一样的。”
车内暖和又舒服,袁祈忍不住犯困,半阖眼皮娓娓道:“打生桩,就是以活人献祭,来祈求工程平安进行的一种邪术。”
“‘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据说秦始皇当年修筑长城就是以人为基,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就来源于此。”
赵乐不能理解:“献祭同类?”
袁祈点头:“鲁班祖师认为,在一处地方动土,会破坏风水,也会触怒鬼神,因此在施工时会有意外频频发生。把活人葬在工地上,相当于是在献祭鬼神,意外就会少发生。于是,被活埋的“生桩”,就成了该建筑的守护神,维护建筑的稳定,尤以童男童女最佳。”
赵乐点评:“你们还真会糟蹋祖师爷。”
袁祈噗呲笑了,“人嘛,总要为自己恶欲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他……”赵乐扭头朝后看了一眼,“就是被献祭的祭品。”
连他都觉着悲哀,在当下法治社会的年代,明灵都得按章程办事不敢有一丝逾越,有些人竟然因为封建迷信去残害同类,就跟披着人皮的恶鬼无异。
正在开车的纪宁突然冷不丁低语:“祭品。”
袁祈以为他没听懂,回应说:“是啊,为了别人的利益被强行杀害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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