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祈道:“好。”
心里想原来那道“阎王帖”是影青传来的,怪不得那么没品味。
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两人从石头上站起来,风吹过光滑的表面,袁祈看着纪宁背影,心中酸涩地想,如果纪宁是为他而生的就圆满了。
但他转瞬又觉自己自私,于是揉了揉胸口让那口阻塞的气顺下去。
漆黑的越野车下山后驶进城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水马龙中。
李明坐在后座上,从上车后就惊奇的打量车内依旧窗外风景,昨晚天黑没看清,今天又再看一遍,可能视野宽阔了缘故,意外的没有晕车。
袁祈在纪宁的要求下坐了副驾驶,路上打了个盹,醒来后已经走到了文物局门前的路上。
他想抽根烟醒醒神,手刚摸到烟盒,身侧车窗就降了下来。
袁祈侧过脸看了眼“贴心”的司机,扯动唇角点上烟将头探出窗外观察路况。
这条城中双向单车道是出了名的堵,一次绿灯只往前挪动了五米,红灯又再次刷新六十秒。
他叼着烟含糊说:“我估计没有十五分钟过不去。”
初秋的冷风灌进来,袁祈口中喷出的烟圈随之飘进。
纪宁脚踩在刹车上,视线循着飘来的烟落在袁祈后背——对方的衣服因为穿的时间太久,领口处变形扯大,肩膀地方也已经磨薄,透出两侧蝴蝶骨因为探身而向上抬。
他曾摸过,抓过那对漂亮的蝴蝶骨。
隔壁车主降下车窗,是个穿着很潮的年轻男人,冲袁祈扬声:“帅哥,正面反面?”
袁祈嗤笑一声,听出这是“黑话”,尽管他不混,但也了解,想了想说:“算是正面吧。”
年轻男人伸长胳膊将手机递到他眼下:“加个微信。”
没等袁祈拒绝,手臂下压的车玻璃上升又降下,逼他退开。
身后纪宁睥来,冷不丁道:“不加,滚。”
当纪宁脸上出现厌烦表情时,自然界中存在条件反射的动物都能察觉到危险。
隔壁车主什么都不知道,赔了个笑,保命似的立即将车窗升上去。
他的这个反应有点好笑,袁祈没有回头看纪宁,只是觉着刚才这桥段眼熟,像是在哪种杂书里看见过。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纪宁说:“天凉了。”
袁祈弹了下烟灰回过头,心情好,忍不住开玩笑,略作停顿,小心问:“怎么,王氏要破产了吗?”
纪宁:“???”
他侧过脸,刚才冷漠逼人的神色顿消,表情平淡:“王氏是什么?”
袁祈对上他清澈的目光,笑着咳嗽两下:“没什么。”
他把手里烟蒂掐了重新靠回椅背,将车窗升上去,歪头看向纪宁,又忍不住笑了。
刚认识那会儿,他觉自己跟纪宁之间交流有“壁”,很无语。
但时间久了,又觉其中自有乐趣。
纪宁不知道袁祈笑什么,在后车摁喇叭声中平视前方,松开刹车继续往前开,这才缓慢接上自己被打断的后半句。
“以后出门多穿点。”
入秋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只短短过去了四天,树叶已经褪了绿披挂纷飞,行政楼前池塘里的莲花完全败了。
纪宁将车停在原来的位置,袁祈下车后主动跟上他,再身后是穿带兜帽棕色卫衣的李明。
他穿的是袁祈衣服,肥大不合身,帽子扣在头上后连下巴都露不出来,走路趔趄又僵硬,显得十分怪异。
正值上班高峰,简陋室外停车场还有不少刚来的同事,偶尔有路过跟纪宁打招呼的人,忍不住扫过他,露出奇怪目光。
李明从堆成一簇的袖子里伸出两只两手,攥紧袁祈裤腿像他的一个挂件。
他即便在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受到过多少善意目光,此刻死了,形象诡异,头体分家,更不敢面对别人的审视。
李明声音小的不能再小,靠着袁祈小腿嗫嚅:“爸爸……爸爸……”
袁祈停下脚步,伸开双臂弯腰,顺腋窝下将孩子抱在臂弯。
李明两条打颤的手臂生涩环住他脖子抱紧,将头紧紧埋进他的颈窝。
“这些都是爸爸妈妈的同事。”袁祈隔着兜帽轻轻拍他脑袋,“他们都是好人。”
纪宁驻足回头看了眼,又垂眸收回目光继续沿小路往前走。
到行政楼门口时,碰上宣传组的五六个人在出黑板报,领头的顺嘴跟纪宁招呼:“纪组来啦。”看见他身后的袁祈说:“呦,这就是你们新来的实习生,怎么还拖家带口的,连孩子都带来了。”
“嗯。”纪宁朝他点了下头,不等袁祈回答他淡淡回:“我们儿子。”
同事:“啊???”
他看着实习生朝他礼貌笑了下,怀抱孩子跟上纪宁走进大楼。
怀疑自己幻听了,回过头问在场其他人:“他刚说谁们???”
办公室门虚掩着,在楼道里就能听见赵乐声音透过门缝传出。
“我觉着让袁祈跟纪组坐对面没问题,也就他不会嫌这个鱼缸碍事。而且你没发现纪组对袁祈的容忍度特别高吗?有这么个人身先士卒顶在前头,以后咱们的日子都好过,犯了错只要有袁祈在,纪组不掐死他就不能掐死我们。我宣布,袁祈以后就是咱们第八组的团宠,《脆皮人类饲养守则》还有谁没领,影青这本是不是你的?”
影青:“滚。”
门外袁祈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心说赵乐这个狗人,明目张胆的阳谋,算盘珠子都直接蹦他脸上了。
纪宁利落敞开门,赵乐正骑在凳子跟对面的影青侃侃而谈,闻声回头,像被人掐住嗓子一样戛然而止,立马坐正。
袁祈笑眯眯扫过他,心说咱们来日方长。
纪宁侧身让袁祈先进,他跟在其后吧嗒关上门。
风吹动白色窗帘,袁祈视线快速在室内转了圈,办公桌上电脑资料都整齐利落,没有烟头,没有浓茶,窗台一排绿植,整个办公室干净明亮,生机昂扬。
他先前惦记的泡面罐头火腿肠之类的都摞在饮水机上方的柜子里。
内心感慨真是个好地方,自己上班四天了,终于知道自己办公室长得什么球样。
袁祈收回视线落在同事身上,这里的人他几乎都已经见过——赵乐,影青。
除此之外就是……
最后排资料柜前尤为埋头看报纸的老人。
赵乐先前说过,第八组他没见过的只有“老张”和“琥珀”,琥珀出外勤没回来,那这位应该就是老张——负责局里资料整理。
袁祈端详他花白的头发和满面老年斑,像株行将枯朽的老树。
心说不愧是能被赵乐称为“老张”的人,这该活了多久。
赵乐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行为,率先站起来欢迎,同时朝张海招呼:“老张,来新人了。”
“啊?”
张海从书里抬起头,他的老花镜镜片有一指厚,抬头时从鼻梁坠落到鼻尖。
浑浊眼珠从镜片后抬起,落在门口人影上,他放下手中报纸,扶桌子起身颤颤巍巍往这走。
“哎呀,新人,得有两百年了吧。”
袁祈不知道他这两百年说的是什么,见人腿脚不利索,赶忙伸出手快走两步迎上去。
“您……”
“慢点”两个字没等说出口,张海跟他擦肩而过,直冲门口李明去了。
袁祈:“……”什么情况?
张海走到李明面前站定,用十级帕金森的手摸摸他头,吓得李明都快哭了。
张海低着头,用沙哑的声音语重心长说:“外形太矮了,这样出外勤不抗揍,以后跟我一起在待在办公室里吧,啊?”
“错了错了。”
赵乐深知老张耳背又眼瞎,扯着人后领在袁祈惊诧目光中直接拎到袁祈眼前。
他趴在张海耳边,怕他听不清大声说:“这才是我们的新同事,袁祈。”
“哦哦。”
张海似懂非懂点头,抬了抬眼镜,仰着脸凑过去,镜片几乎要贴到袁祈脸上。
被那样一双浑浊的灰褐色眼睛直勾勾盯着,袁祈心里发憷,稍微后仰拉开距离,不过在这个空挡里他闻到张海身上有一股淡淡松木香,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张海眼珠在眼眶中轻微转动,仔细端详打量了半晌后,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眷恋神色。
他张了张嘴,和蔼微笑,用老年人特有的,感慨岁月变迁的语气道:“好久不见,你还安好。”
“啊?”袁祈盯着那张苍老的脸,张海的外形很有特点,他确定两人先前没有过任何交集,迟缓问:“我们曾经见过吗?”
【作者有话说】
作者:见过的,见过的,这个小孩你见过的(bushi
第68章 小老婆
赵乐将袁祈拉到一旁,挨着头低声解释:“老张的年纪大了,耳朵,眼睛,还有这儿……”他用指节点自己额头。
“该坏的地方都坏的差不多了,所以他说话你听听就行,不要较真。”
袁祈回头瞟过,心说这样啊。
“来来来。”
赵乐搂住他肩膀,袁祈被带的趔趄两步,手臂正好扶住面前桌沿。
赵乐对着面前窗边透风又明亮的工位介绍:“这个地方是我给你选的,整个办公室气场最强的地方。”
袁祈在门外就已经听见了是跟纪宁对头,心说靠近纪组气场能不强吗?
他这么想着,恍一抬头,就被对面的假山流水的鱼缸小小震惊了下。纪宁正好在对面坐下,鱼缸占据了大半张桌子,他在仅剩下的一亩三分地上翻看待处理文件。
袁祈以目光示意,侧脸问赵乐:“这个造型是从哪副名画里抠出来的吗?你别告诉我这个鱼缸也是明灵。”
“你想什么呢。”
赵乐心想我们怎么会跟鱼缸一个品种,“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成为明灵?”
“你看见里边那条鲤鱼没,银色那点。”
他说着凑近袁祈,像是怕被谁听到似得偷偷摸摸道:“这是我们纪组给我们养的祖宗,脾气大着呢,一眼不和就翻肚皮,偏偏纪组宝贝他,就跟自己小老婆似的。你别看它这么小一只,整个办公室指谁谁死。”
袁祈听到“小老婆”两个字挑了下眉梢,含笑斜睥鱼缸。
“怎么厉害啊。”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那条鱼跃出水面,尾部大摆在袁祈眼前展开,像只孔雀一样开了个屏后噗通落回水里,溅出的水花打湿纪宁的桌面。
“哎——”
赵乐惊诧瞪大眼睛,看水里那条平时都不理人的鲤鱼,竟然主动浮出水面朝袁祈吐了个泡泡,隔空指着说:“这小祖宗平常对我们高冷的很,连面都不露,凭什么对你这么热情。”
袁祈摸了摸鼻尖上的水渍,心说溅一脸水也算热情?
他不信邪又偏要以身试法,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可能它知道我做油泼鲤鱼特别拿手,怕不听话被我上锅蒸了。”
赵乐:“……”
不出意外,那条小气的祖宗立刻开始翻白肚,死了一样浮在水面。
他赶紧拿手挡着脸,扯袁祈袖子想将人拉走暂避风头。
袁祈不上道,一连三拽都不肯走,还悠哉盯着对面纪宁等待他的反应。
赵乐看袁祈这幅迫不及待作死的样子怀疑他被夺舍了,拉他不动后去看纪组。
纪宁也反常的没有用冷瘆的目光剐人。
“纪组?”赵乐纳闷同时,反水提醒:“袁祈要蒸你的鱼。”
纪宁扫完手里文件签上字,抬起眼皮看向水里仰泳的小鱼,用指尖戳了戳肚皮,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淡淡说:“蒸。”
鱼哪受过这种委屈,一个打挺跳起来甩着尾巴钻进缸底水草不见踪影。
袁祈第一次在鱼身上感觉到了气鼓鼓的情绪,心说有点意思。
此刻的赵乐心脏有点麻木,暗瞥袁祈,怀疑他给纪宁下了什么蛊,影青冰冷的视线从电脑后投来,像是能化为实质削开袁祈脸皮。
张海跟这一切毫无关系,拉着李明小手贴心问:冷不冷,渴不渴,饿不饿……
纪宁垂下眼继续签批,窗外倏地吹进一股冷风,绕过每个开小差人的后背,令其顷刻回神。
他淡淡说:“工作。”
令行即止,办公室内秩序就在这两个字间恢复。
赵乐松开袁祈,回到自己工位将收集到的资料分好类用曲别针装在一起,打包成一小摞,又问对面影青:“昨晚的外勤报告写完了吗?我一起加进去。”
由于第八组工作性质特殊,每次出外勤的详细经过都要记录备案存档,年终还有次特定的检查。
影青沉着脸收回目光,继续哒哒敲字,“两分钟。”
“老张啊。”
赵乐继续整理低头文件,漫不经意说:“这大清早的,大家都还没吃早饭,袁祈今天刚来,要不你带着小孩出去买点吃的回来,什么核桃糕啊、虾饺啊、糯米饼之类的,要刚出锅的,纪组请客。”
纪宁眼皮都不抬:“允。”
张海听完赵乐的话,慢半拍拉起李明小手,佝偻身躯,笑眯眯说:“爷爷带你去买猪油糕好不好?”
跟对待第八组其它明灵不同,李明对张海的近亲程度仅次于袁祈。
询问的扭过头叫袁祈,“爸爸……”
袁祈正从窗台捡了块抹布准备擦桌子,闻声回头,“你跟爷爷去吧,爸爸这里还有工作要忙,多买点好吃的。”
他深知赵乐这么做的目的——
这一办公室的人要是脑残到当着明灵的面分析人家死穴本体,大概可以集体去找个楼跳了。
张海带着李明离开,办公室门吧嗒关上。
赵乐就拿着刚才一直在倒弄的资料走到袁祈桌旁。
袁祈正好把桌子擦完,赵乐把A4纸打印出来的黑白照片一张张在他桌上摆开。
这些“照片”都补觉模糊,隐约能看出是琉璃塔当年内部的砖塔结构,墙壁上凿刻佛龛、以及密密麻麻的经文、中央是模糊造像……
袁祈盯着纸上的黑白画面,越看手臂越有要立鸡皮疙瘩的趋势,这些佛像的脸和一些重要位置都诡异地模糊着,像前边站了道朦胧身影,本该慈悲的面向也阴瘆瘆的。
他觉着有点牙疼,拧巴着眉头问:“这些鬼故事采风似得照片老张是从哪儿弄来的?糊成这样,别说是我,他们亲妈都认不出来谁是谁吧。”
“你别管他从哪弄来的。”赵乐把桌子摆的满满当当,把手里剩下的塞进袁祈怀里。
“你赶紧看,全组都指望着你呢,能看出点什么头绪吗袁大师?”
以前遇到这类事情他们都是自己硬着头皮乱猜,规矩就是谁猜的谁镇压,猜错了自己接受挨揍。
他们是有执念活了几百年的明灵,力量强横,不老不死……但人类所拥有的学习和研究能力,是他们一直欠缺又无法获得的。
将玉塞当成口含这都是常规操作,还有什么当成神兵利器的杀猪刀,以及当成丝绢纱裙的裹脚布……
总结一句话——人类智慧,防不胜防。
袁祈对于这个称呼有些无力,没好气觑了他眼,低头强迫自己看这些光怪陆离的照片,这些画面简直像人死前记忆的走马灯一样。
他沉默半晌,压下内心不适说:“能看懂一点点。”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对面纪宁抬眸看来,影青敲键盘的声音也停止了,赵乐歪头盯他,一脸“我就知道你能行”的表情。
袁祈猝不及防成为了“众望所归”,头皮发麻,又退一步说:“我只能说自己的推测,不敢保证对不对。”
纪宁回视他,眼眸深处平静安然,在窗外天光映衬下清明澄澈,“你说。”
袁祈心稍安,他知道纪宁会无条件支持自己,即便是错的。
“琉璃塔墙壁上供奉的跟先前调查结果一样,确实是二十四诸天护法,中间造像是三世佛,中央释迦牟尼佛,东方药师佛,西方阿弥陀佛。”
他的指尖在有佛塔中央供台的画面上,按照顺序将三尊佛像挨个指过。
赵乐心说真是个人才,这糊成一团的东西他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袁祈竟然还能知道名字,惊奇的投去了不值钱的目光。
影青也从工位起身,隔着半步扫视桌上图片,面色疏离冷漠。“你的意思是,李明本体是三世佛造像之一?”
袁祈微怔,他不了解明灵对于专业知识方面欠缺的鸿沟,也低估了影青的慕强心理。只是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
他看了片刻后收回目光,手臂撑在桌沿,思索说:“我觉着不是。”
袁祈将面前一张墙上角度的“照片”拿到手里,翻过去给其余三人看。
只见画面上黑白灰一塌糊涂,像是没对好焦,飘着“鬼影”。
赵乐凑近又拉远,勉强辨认出一个模糊坐姿人形,怀中有个球,身边还围着几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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