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刚把卢嘉琮扛回来,扔到床上,站起身来,忽然又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声音,他身形微微一晃,心道,又来了。
他幻觉出现得并不定时,但大多在用剑时或者用剑过后,晚上将要睡觉时出现得也频繁些,如果出现了,那一晚他都会噩梦缠身,只有抱着谢白衣衣服时,心里才会稍稍安定一些。
谢夭见他表情不对,心里咯噔一下,此时也顾不上自己头疼了,忙站起身道:“李少侠?”
李长安想起谢夭肩膀上的被自己砍出的剑伤还没好透,微妙地躲了一下他伸过来的手,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我去给你煎药。”说罢,躲人似的立刻出了房门。
谢夭手指蜷缩一下,用已经快疼熟了的脑仁子想,这位小祖宗怎么了又是?
过不多时,李长安端着汤药回来,正要开口说话,一只细长的手就已经伸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碗,李长安心里还在嘀咕今天怎么接药这么快,却见谢夭看也不看,一口把药闷了。
李长安:“……”
谢夭把药喝完,擦完了嘴才道:“你刚想说什么?”
李长安还在愣着,道:“苦。”
这是江问鹤新换的药方,比之前的药药效更烈,也更苦,谢夭喝得太快,喝时还不觉得,此时喝完了,浓重的苦味便泛上来,苦得他舌头发麻。
谢夭顿时皱着一张脸,扶着桌子道:“不早说,苦死我了。”
李长安眼前各种各样的景象花里胡哨地在闪,但始终有一个谢夭不动如山,他有点想笑,道:“你也没给我机会说,谁知道你今天喝药这么急。”
谢夭见他忍笑,也笑了,道:“李少侠,你……不生气了吧?”
李长安一怔,心道,原来这是在哄人么?谢夭不提还好,一提他便想起谢夭赌桌上跟阎鸿昌拼内力的场景,一时气急,眼见幻觉有翻江倒海失控之势,李长安连忙闭上眼睛,努力不再去想,嗤笑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样平息了半晌,睁开眼,却见谢夭挡在自己面前,正歪头看着自己,一双狐狸眼半弯,笑道:“真的?”
心海再次翻腾,李长安拨开谢夭脑袋,偏过头咬牙道:“真的。”眼前又是一阵幻象,李长安心里道,谢桃花,你非逼我失控不可么?
谢夭见李长安还能开玩笑,彻底放下心,从赌局开始就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他身子一歪,歪倒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道:“累死了,终于能睡了。”
李长安抬眸看他一眼,见他姿势非常不雅,头发也有些凌乱,跟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谢谷主大不相同,透出一股子可爱来。
谢夭本来躺得四仰八叉,又忽然想起房间里只有两张床,如今卢嘉琮占了一张,他又保持着那个姿势往外面挪了挪,给李长安挪出了床里的一块地方,伸手拍了拍,闷声道:“李少侠,你的位置。”
李长安脑海中幻觉不住叫嚣,他实在不能确定自己能稳定多久,深吸一口气道:“我……我先出去一趟。”
李长安就要站起身,却见谢夭忽然坐了起来,道:“你去哪?”
李长安一时间答不出来,这么晚了他又能去哪?若这是在归云山庄,他还能寻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但这是在千金台,他又不熟。但是今天晚上情况特殊,也绝对不可以和谢夭睡在一起。
谢夭起身走近,不由分说抓住李长安手腕,把他拽过来,道:“又不是大姑娘,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李长安拧眉正想说什么,谢夭却已经发力把他拽上了床,接着又身体一歪,半边身子压到他身上。
李长安重重砸到床上,又被谢夭这么一压,脑子已经懵了,怔了两秒,反应过来后立刻伸手去推他,这时谢夭只能虚虚地按住他手腕,像是彻底没力气了。
只听得谢夭用气声断断续续道:“祖宗……别折腾了行么。我浑身都疼。”闭上眼睛,再没动静了。
李长安心里咯噔一下,一阵阵绞痛,慢慢把手放下来,不敢再动了。
这么捱到了半夜,李长安耳边一直环绕着各种声音,尖叫的,哭泣的,笑着的,还有谢白衣教他练剑时念剑诀的声音,闭上眼,眼前又满是画面,而现实里,自己身边还睡了一个人。
他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几瓣,每一瓣都不是他。他闭上眼睛,清心决已经念了几百遍,他不禁在心里骂道,破谢白衣,教得什么烂口诀,屁用没有。
这时,身边人翻了个身,李长安立刻屏息凝神装睡。
谢夭其实也没睡着,困累到极致反而是睡不好的,再加上浑身骨头的隐痛,这个时候能睡着就是天之骄子的体质,他情愿拿自己练剑的天赋去换。
谢夭听不见自己身边人的呼吸声,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手往旁边摸索一下,忽然碰到李长安的温热的手,刹那间像是所有血液回流心脏,谢夭忍着头疼笑道:“李长安?”
李长安感知着谢夭手指冰凉的温度,心里一紧,药效起来了么?
谢夭见李长安没反应,猜测他是睡了,笑了笑,悠悠道:“李少侠,多谢你。”
李长安装不下去了,开口道:“谢我什么?”开口才发现,压抑心魔太久,自己声音都哑了。
谢夭没想到李长安没睡着,心里讶异一下,又很快笑道:“谢你愿意来千金台。如今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李长安哑声道:“你来千金台,就是为了噬魂是么?”
谢夭道:“是。只要卢嘉琮醒了,当面指认阎鸿昌,当年桃花谷的冤名便可洗清,通敌的头衔也可以从……”
他想说通敌的头衔也可以从归云山庄头上拿掉,但又意识到此话由他来说并不合适,笑了笑,截住了话头,立刻改口道:“李少侠,没有你,我是办不成的。”
李长安只沉默地嗯了一声。
兴许是氛围使然,兴许是谢夭此时脑子不太灵光,他道:“在洛阳时我说,从千金台离开之后,随便你怎么处置。如今事情已经完了,要杀要刮随便你。”
李长安本就在忍着幻觉,满脑子杀意无处发泄,谢夭这话又实在说得有点没良心。想起这一路,想起谢夭赌桌上的不顾性命,李长安低笑一声,转头看向他,冷声道:“你说什么?”
谢夭正对上李长安视线,只觉得李长安眼睛很亮,又专注得吓人,慌乱瞥过视线,道:“你想怎么都可以。”
“好。好。”李长安冷笑着,用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把靠在手侧的青云剑震下床,以防自己气急了失控拔剑砍人,又翻身起来,两手压住谢夭肩膀,道:“我现在就有件事想做。”
剑客弃剑是大忌,谢夭心里警报大作,下意识想坐起来,但又被李长安压住了,只能转过头去看青云剑的方向,道:“你做什么!”
“别看其他的……”李长安哑声道,伸手卡住谢夭下巴,迫使他转头看着自己,冷声道:“谢夭,你眼神在躲什么,你又在瞒我什么?你看着我说话。”
谢夭见自己躲不过去,只能看向李长安眼睛,干笑道:“说什么?”
李长安道:“说什么都行,别躲。”
谢夭想起那天晚上流泪的眼睛,忽然很想伸出手去抹一下,看一看现在是不是还能擦出眼泪,但终究还是没伸手,低头沉默一阵,哑声道:“……我不知道说什么。”
李长安,我想说的太多了。
“你先抬头。”李长安压着火气道。
又是一阵头疼,脑子都要炸了。李长安总是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谢夭闭了下眼睛,伸手扣住李长安后脑,强硬地把他压下来,吻了上去。
吻上去的一瞬间,李长安浑身都僵了,幻觉瞬间烟消云散。他尝到谢夭嘴里清苦的药味,第一个想法是药竟然这么苦,接着才后知后觉,他在跟谢夭接吻,那种熟悉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
他用一片浆糊的脑子思考。
我那日晚上,吻的是你么?
第76章 平生意(二)
李长安犹在震惊之中, 扣住他后脑的那只手却忽然发力,他身体往下一倾,谢夭单方面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相互碾磨, 李长安瞳孔一抖, 神智回笼, 心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立即伸出手推开谢夭, 直起上半身,手背抹了下嘴唇, 气急败坏道:“你……!”
谢夭抬眼观察着李长安上半身的腰线, 即使此时光线太暗看不太清, 他听声音也能想象出李长安气急的表情, 笑道:“我。”
李长安正想说什么, 忽然听见隔壁床传来的野兽一般的低嘶声,两人即使在想说什么也都刹住话头,脸色都是一变,同时转头看向对面。
李长安立刻翻身下床,手指微微一动,青云立刻从床底飞出, 眨眼间已到了他手里, 他手腕微转,跟谢白衣的习惯一样, 接到剑后先挽了一个剑花, 这才正经提着。
走到近处,才发现卢嘉琮已然醒了, 坐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间某一个角落, 发出威胁的低吼。
见李长安过来,卢嘉琮又立刻转过脸,两手利爪一样挥舞,要去抓李长安。李长安剑未出鞘,手腕一转,用剑鞘架住卢嘉琮双手,也不管此时他能不能听明白,冷声道:“我们是来救你的,不是杀你的。”
卢嘉琮一怔,恍惚间想起被关在地库之时见过这两人,确信这两人将自己从姚景曜手上救出,手臂上的力道已经松了,又转回头看着某处,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怎么了?”李长安转过头,瞳孔瞬间被照亮。
谢夭道:“起火了。”
只不过一瞬间,冲天的火光就从房间角落烧起来,几乎是同时,外面也火光一片,骚乱顿起,不断有人奔走呼号,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随后又只能听见一声吃痛的闷哼,呼喊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就要失控,李长安抓起卢嘉琮,喝道:“走!”
卢嘉琮本不知道该如何办,如今被他拽下了床,站起身就往门边冲去,见卢嘉琮行动正常,李长安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头握住谢夭腕子,道:“我背你。”
火光在李长安眼睛里跳跃,谢夭自那晚之后头一次不加遮掩地望向他眼睛,更觉得李长安的眼睛生的好看。
此时药效还没过,他浑身冰凉,李长安的手却很热,他只觉得有一阵暖流从手腕流向心口,笑道:“我还没废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咔嚓嚓一声巨响,房间的顶梁竟被烧断了,房梁正好就在两人头顶,眼见就要砸下来。谢夭意识到什么,立刻掰开李长安的握他手腕的手,就要把他推向一边。
这时只见剑光一闪,青云出鞘,接连不断的三招,竟是在转瞬之间把房间大梁砍成了三段。要知千金台房间的梁都是由一整根巨木打造,要想顷刻之间砍断谈何容易?
这世上最快最利的剑也不过如此了。
谢夭讶异着去看掉落在地上的房梁,李长安却看也不看,收剑入鞘,想起谢夭掰开他手,心里先是一沉,继而一阵无名火起,顾不上那么多,也不顾谢夭说了什么,当即揽住谢夭的腰,施展轻功带他出了门。
刚到门外,两人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只见整座千金台都处于火光之中,烈烈火焰里,还有无数追着人砍杀,貌似永远不会力竭的黑影,普通赌客嫖客也好,还是江湖人士也好,都在奔走逃命。
谢夭见此场景,尘封已久的记忆忽然开了闸,七年前桃花谷的一幕与此时逐渐重合,身上早已结痂的旧伤也隐隐作痛起来。
如果没有桃花谷那一战,如果没有那一天,他此时会在何处呢?李长安又是如何呢?他虽经常说他此生做的事从未后悔过,唯独这个可能,他不敢细想。
两人又听到两声急切的“啊啊”声,转头看去,原来是卢嘉琮。
卢嘉琮早早就冲到了门外,这时正躲在一侧等着他们。
两人当即过去,谢夭这时感觉到小腿一烫,低头一看,却见衣服下摆不知何时着了火,他衣服要穿最好的丝绸料子,烧起来也极快,眼见火焰就要顺着衣服爬上身来,卢嘉琮也指着谢夭大叫起来。
谢夭忍着头疼,自嘲心道,早知如此,就不那么臭美了,一边挥打衣服一边抬眼四下去寻找水源,突然,只觉得剑光一闪,接着布料掉落,竟是李长安直接拔剑割了他的衣服。
衣服少了一截,又被火烧出许多个小洞,谢夭瞬间从翩翩公子到像个收破烂的,谢夭抬起手低头四下看了看,忍笑道:“李少侠,你得赔我一件。”
李长安皱眉道:“不赔。”他此时正在气头上,想起谢夭推开他的那一瞬,心道我不仅想砍了你的衣服,我还想一剑砍了你,偏过头咬牙道:“我再管你我就是狗。”
“真的?”谢夭转头去看他,却看见李长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表情忽然一变。
衣服……
只见李长安眼睛忽然睁大,转头就要往火场里冲,冲到一半又转过身,揪住卢嘉琮胸口,盯着他眼睛冷声道:“不是我想救你,是他想救你。我救你不是白救的,看好他。他死了,我让你陪葬!”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谢夭。
卢嘉琮呜咽两声,像是听懂了,李长安这才甩开他,转头冲进已经塌了一半的房间,谢夭正要去追,卢嘉琮忽然挡在他面前,伸开双臂拦着他,把他挡在自己身体和墙壁中间,接着又转过身,身上肌肉暴起,警惕地盯着外面。
谢夭眼见自己闯不出去,但这个时候火场又是能去的么?过去送死么?怒喝道:“李长安,给我滚回来!”
也不知道李长安听没听见,只见他脚步都没有停顿,径直冲进火场。房子已经被烧了个七七八八,好像撑不了多久就要倒塌,所有木制家具都在着火,屋里全是浓烟。
李长安刚一进去就被火舌舔了一下,扑面而来的高温让他开始出汗。他脚步一顿,面对着凶险火场竟然退也不退,用胳膊掩住口鼻,又埋头冲进去,一口气冲到衣柜前,打开柜门,见谢白衣的衣服安安稳稳挂在那里,长出一口气,刚开口就结结实实呛了一口烟。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笑起来,把衣服取了,揣进怀里,又闷头冲出去。
前脚刚刚踏出门,就听见一阵格外恐怖的断裂声,李长安眼睛瞬间睁大,心脏猛跳起来,几乎是顺着身体的本能,就地翻滚,滚过两圈,房子就轰隆一声塌了,一块带钉的木板猛然砸下来,距他头顶也不过几寸。他要再慢一点,就会永远被埋于火场之下。
李长安没回头,不知道自己刚刚究竟处于何等险境,此时心跳还没平息,仍半跪在地上,心道,幸好救出来了,便在此时,一双手颤抖着提着他衣襟将他提起,抬眼,正对上谢夭满是怒意的眼睛。
谢夭一只手高举着,胸膛起伏,似乎是气到了极点,一巴掌就想冲着李长安的脸打下去,正要挥下去之时,心里又一抖,再也打不下去了。
原是李长安仰起头,冲着谢夭笑起来。
谢夭见李长安白净的脸上全是灰,眼睛却依然很亮,就那么庆幸地看着自己笑。
“……”他又气又心疼,闭了下眼,本想伸手替他把脸上的灰擦掉,又一甩手,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李长安刚从火场出来,大脑一片混沌,理解不了谢夭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这时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咳了两声,咳出一地的黑灰,才从那种庆幸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姚景曜躲在暗处,看完了这一幕。
原来第三天拍卖完,姚景曜就立刻拿着丹药下了明月峰,骗山下众人那丹药不过是堡内最平常的增强功力的丹药,让一行人吃了,又在夜半之时带人攻进千金台,这火便是他们的手笔。
姚景曜想起在山下对自己同门的说辞,一阵苦笑,心道,普通丹药?毫无隐患?又看了看跟在谢李二人身边的卢嘉琮,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两粒刻意留下的丹药,放进嘴里咽了,拉上了面罩。
三人算是从火场里逃了出来,但抬眼一看,偌大的千金台竟没有一个合适的去处,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痛苦的嚎叫。三人在路上自然也遇上了不少吃了噬魂丹的人,那几乎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而是嗜血的怪物。
谢夭跟阎鸿昌比拼后本就内力消耗极大,这时候浑身骨头隐痛,实在不好再出剑,只能施展轻功辗转于几个怪物中间。
李长安青云出鞘,咔嚓一声砍掉那怪物一条手臂,却见那人动作都没有丝毫迟缓,又不依不饶地缠上来,李长安当下转身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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