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太过于真实,真实到他不得不用他那近乎生锈的脑子,去思考这到底是真是假。
视觉,嗅觉,触觉,还有……味觉。
他的幻觉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修长的手指突然绷直,从衣摆探了进去,温鱼的身体一阵瑟缩,眼里有水雾在颤动,微微咬牙看向谢楼,却没有说话。
楼哥都这样了,只要能让他高兴一点,被摸摸而已,又怎么了。
温鱼一边这样想,一边耐不住痒,埋头趴到谢楼怀里小声喘气,谢楼的手缓缓从他胸前划到了后腰,感受到温鱼的颤抖之后,搭在温鱼腰上没有再动。
“不是要讲故事吗?”谢楼问他,把人又朝自己怀里拢了拢,温鱼的手按在谢楼胸口:“你有没有什么想听的?”
谢楼:“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楼哥似乎很好养活的样子,温鱼转了转眼珠子:“那我和你讲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吧。”
“好。”
“那你把眼睛闭上,这个故事非常非常长,你可以开始睡觉了。”
谢楼如他所说的闭上眼,温鱼盯着谢楼的睡颜,小声道:“在以前,有一个长得非常帅气的农夫。这个农夫只有十八岁,因为长得帅,所以在十里八乡很出名,乡里乡亲给他说媒的人把他家的门槛都踏破了,但农夫一个都看不上眼,甚至连官老爷家的小姐,他都不要。当地大官老爷家的小姐,也是出了名的貌美如花,被一个小小农夫拒绝了,小姐的面子非常挂不住,于是找了一个术士,要让这个术士给农夫一点颜色看看,最好是让这个农夫后半辈子都不得安宁。术士收了小姐的银子,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埋伏在农夫砍柴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投放了一条他培育了很久的毒蛇小白。小白是一条通体银白的蛇,被咬中的人,这辈子都会成为小白的追随者,受它蛊惑,给它当牛做马,非常危险。当天晚上,农夫果真路过了那条路,但非常不巧的是,农夫会做一种十分特别的小饼干。”
说到这,温鱼突然被打断,谢楼问他:“什么小饼干?”
“你别管,你怎么还不睡。”温鱼抬手去捂谢楼的眼睛,谢楼道:“小鱼,你是不是没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温鱼:“………………”
“这是我的改编版本,你听就好了,别多话,睡觉。”温鱼强迫谢楼闭眼,继续自己的编故事之旅:“农夫做的小饼干,是农夫的看家本领,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小饼干,小白被饼干迷得晕头转向,被农夫用几块饼干勾回了家。第二天,小白回到术士身边交差,告诉术士自己已经咬了农夫一口,成功把农夫迷住了,请求下一步的指示。术士忽视掉它胖了一圈的体型,让它变成一个姑娘,去和农夫成亲。”
谢楼再次发问:“小白是公的还是母的。”
“……母的。都说了,它要和农夫成亲,当然是母的。”温鱼道:“小白和农夫很顺利地成了亲。两人成亲之后,小白除了睡就是吃,所有人都说农夫没有眼光,娶到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媳妇,那么好的条件白瞎了。大小姐听说了这个消息,身心舒畅,支付给了术士一笔不菲的酬劳。皆大欢喜,小白重新变成了蛇,解开了农夫身上的毒,跟着术士走了。临走之前还打包走了一份小饼干。”
“结束了?小白没有怀孕吗?两人没有孩子?”
谢楼还没睡,温鱼也不知道自己讲故事到底是哄他睡觉还是在给他提神:“还有一点点,你再不睡我不讲了。”
谢楼攥住了他的手:“行,你继续,我马上就睡。”
温鱼继续道:“农夫和小白没有什么感情。小白离开的时候解了农夫身上的毒,所以农夫并不觉得伤心,很快就娶了新的媳妇,和自己的新媳妇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故事讲完了,温鱼抬起眼去看谢楼,谢楼不仅没睡,反而直勾勾地在漆黑里看着他:“这就是你的结尾?”
“嗯……”温鱼的话被谢楼堵了回去:“小白后来还回去找过农夫吗?”
温鱼想了想:“或许找过。”
谢楼冷不丁发问:“农夫没有找笼子把它关起来吗?”
温鱼一愣:“为什么要把它关起来呀,我不是说了吗,农夫和它没有什么感情,他们一起相处的时间很短的。”
温鱼说完,莫名地从自己的话里品出一点不对劲。不待他琢磨出来,谢楼已经帮他挑破:“小鱼的意思是,相处得久,感情深,就应该关起来。”
温鱼的尾椎骨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一股麻意,他攥着床单想要往旁边退退,谢楼没有阻止他,掌根轻飘飘地压在温鱼胯骨上:“睡吧。”
谢楼闭上眼,呼吸逐渐均匀,似乎是真的困了。
温鱼松了一口气。
和区外比起来,保护区内的夜晚十分宁静,温鱼盯着谢楼的脸,身体渐渐地被夜晚捕捉,变得有些绵软。
他的手覆上了谢楼的手背,眨眼越来越慢,最后,他撑着即将没入黑暗的身体,在睡着之前亲了亲谢楼的眉心。
夜凉如水。
在一动不动地侧躺了两个小时后,谢楼睁开了眼。
温鱼已经熟睡,脑袋还压在谢楼臂弯上,谢楼托着他的脑袋抽手,俯趴到床边,细致地去观察温鱼的头发丝,汗毛,皮肤上的痣,还有指腹的纹路。
他的眼神病态,而他浑然不觉。
他只觉得,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谢楼喉结耸动,冲去客厅,翻找出自己剩下的所有的药,不要命地全部朝嘴里倒,药片被他咬烂,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毛骨悚然。
胸口涌出剧烈的恶心感,浑身冷汗直冒,谢楼面白似鬼,盯着墙壁上的挂钟。
足足半个小时,直到药效发作,挂钟始终是静止的。
他脚步虚浮地朝房间里走,床上,那一小团依然安稳地凸起,温鱼睡得很香,脸颊有些泛粉。
他疯了似的又跑去厨房,提起水果刀就给自己来了一下,刀刃在手腕上拧转,剧烈的疼痛和药物副作用令他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但眼前的温鱼还在。
谢楼傻愣在原地,心脏快要把胸口撞破。
他冗长地吐出一口气,找出通讯器,看也没看现在几点,给方知信拨过去一个骚扰电话。
方知信白天给他打电话被他挂断,还因为他的突然旷工收拾了一天的烂摊子,此刻正在通宵赶稿发泄心中的不快,猛地收到谢楼的电话,他接过就要痛骂,对面的喘息却把他的痛骂吓了回去。
“我去……你不会在办事儿还给我打电话吧?”
听筒里传来的喘息实在是太不正常,方知信不自觉想歪,谢楼盯着扑簌簌滚到地上的汗水,问他:“你今天白天,是不是看见他了。”
方知信被他问得一懵:“看见什么——”
“他是不是穿的卡其色衣服,淡蓝色牛仔裤,很瘦,头发被太阳晒着的时候有点棕色调,皮肤很白,非常白。”谢楼堪称语无伦次,喉咙里一阵一阵的杂音,但他还在持续性地问方知信:“他哭了,然后我带他走了,你看见了,你们都看见了,他是真实存在的,我现在不是在做梦,对不对?”
方知信和谢楼做了四年搭子,从来没有一次性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他还一直以为谢楼是那种戳一下蹦一句话的游戏NPC呢。
但哪怕是隔着通讯器,他也能听出来对面这家伙现在的状态非常炸裂,方知信没敢拿这事开玩笑:“看见了,温鱼,对吧?长得很漂亮的男生,不过看起来比你年轻多了,你俩真的同岁——”
“队长,我家里的钟坏了。”谢楼突然开口,方知信手一抖。
世界末日又要来临了吗?他居然听见谢楼叫他队长。
方知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受宠若惊道:“啊……哦,钟坏了,需要换吗?要不我什么时候送你个新的?”
“不用。你帮我和莫里斯教授说一声,我明天开始就不去研究所了。”谢楼伸出手去扯桌上的纸,一边堵嘴里涌出来的血一边扶着沙发开始朝门口走:“顺便,如果现在还方便的话,麻烦送我去一趟医院,我应该需要洗胃。”
方知信能听出来,谢楼的声音是带着笑的,但说出的话一点也不好笑。
“你又干什么了?”方知信扔掉手里的笔,通讯器那头,谢楼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吃了点药,超量了。”
淦。绝对不止超一点。
方知信赶赴现场时,谢楼就坐在公寓门口,后背抵着房门,方知信走近,他突然抬起头,那血淋淋的下巴和半夜闹鬼没什么区别。
方知信:“……”
他弯腰去扛他,还没把人扛起来,谢楼突然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我自己去医院,你去清理一下客厅里的血,八点之前我会回来。”他指向屋内:“他是十二点多睡着的,只要你不闹出太大的动静,他不会在九点之前醒过来,你帮我看着他。”
“……清理什么血啊,我先送你去医院喂,那血什么时候不能洗?”方知信皱眉:“你怕吓到温鱼?”
谢楼喉咙不断吞咽,他拉好黑色外套,盖住里面淅淅沥沥的血迹:“对,我怕吓到他。”
方知信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谢楼在这种时候把温鱼交给他,是对他寄予了多么大的信任。
他就是天生保姆命。
方知信认命:“行,你放心去吧,记得早点回来,我可不包解释。”
深夜,方知信勤勤恳恳地拖地,换沙发套,洗沙发套,晾沙发套,忙活完一切,趋近凌晨两点。
温鱼睡得很沉,果真如谢楼所说,第二天早上九点才醒过来。
但谢楼说得也不全对,因为,九点了!谢楼这丫的还没回来!
方知信给他拨过去无数个通讯全部石沉大海,他反手给贺鸣飞打过去,支使贺鸣飞去看谢楼的情况,支使到一半,温鱼从房间里出来了。
方知信反手中止通讯,取下腰上的围裙面带笑容起身:“醒了?快来吃早饭。”
温鱼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哦,你是贺……”
“对,我们之前见过两次了。我叫方知信,谢楼的队长。”方知信非常自来熟地起身,异常热情地推着温鱼到餐桌边坐下:“谢楼今天去学校给学生上课了,他让我来给你做早饭,怎么样,你要不尝尝我的手艺?”
温鱼看了一眼桌上的速食营养剂。
这个东西他吃过一次,比他自己做的饭还要难吃。
温鱼没有食欲,他重新朝卧室里走:“我还没有刷牙,我先去刷一下牙。”
温鱼在浴室里找到了一副和楼哥的洗漱用品配套的洗漱用品,都是崭新的,温鱼没有多想,拆开用了。等到他刷完牙出门,方知信还在门外坐着,不知道为什么,温鱼总觉得他身上偷感很重,鬼鬼祟祟的,但想到对方是谢楼的队长,温鱼的这种顾虑又少了很多。
他一边扒拉那一碗粥,一边瞧着方知信,放任气氛沉寂了几十秒后,温鱼问他:“楼哥和你们,认识多少年了?”
方知信一直在等谢楼或者贺鸣飞给他回通讯,但一直没等到,他回过神,看向温鱼:“也快四年了。他加入A+计划的时间比较晚,当时精神状态不太……”
察觉到温鱼突然凝聚的视线,方知信想要收回自己的话,但为时已晚,温鱼就是要问他这个:“你刚认识楼哥的时候,楼哥是什么样子?”
方知信挠了挠眼角,欲顾左右而言他,温鱼忙不迭凑到他旁边:“你和我说嘛,队长哥哥,我不会让楼哥知道的,我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方知信最开始还有底线,但温鱼眨巴着眼睛在他面前晃悠了两圈他就受不了了。
任谁被这样舒服的磁场全方位无死角包裹着,也不可能不投降的!
方知信败得心服口服,卖队友也卖得心安理得:“你坐这儿,我慢慢和你说。”
方知信第一次见到谢楼,不是在诺亚的训练基地里,而是在区外。
他听军团里的人说过,那个人叫谢楼,进入零区的那天测出来异能值还是700多,但第二天清醒过来后,异能值直逼1000,甚至有继续暴涨的意思。
一个异能者,只要步入A+,实力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异能的使用不再受到能力值的限制,几乎往那一站就是个无限循环的能量机器。
审判庭第一时间把这个人的存在报给了A+计划,但他似乎脑子搭错了筋,拒绝十万能量石的酬劳,拒绝加入A+计划,更拒绝待在保护区内。
他进区的第二天清醒,第三天就离开了零区。
他的异能和重力相关,突破瓶颈之后,飞行对他来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方知信出任务时,见过他很多次。在很多地方,江河湖泊,荒原广漠,草木山川,更多的,是在残骸林立的废墟之上。
那个异能者在这些危险的地方游荡了快半年的时间,似乎在找什么,最后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加入了诺亚,进入了A+计划,凭借绝对的实力,成为了方舟的一员。
如果他的性格再好那么一点,话再多那么一点,方舟的队长或许就是他。
方知信看向温鱼:“他那时候应该是在找你吧?你们是怎么分开的?”
温鱼有些怔忪。
这么多年过去,他猛地从方知信的话里认识到,如果当初他什么也不做,把一切都交给楼哥,给予楼哥充足的信任,事情显然不会这么糟糕。
但他选择了自作主张,他自以为已经走到绝路,没有挽回的余地,但事实好像不是的。
没有他的捣乱,楼哥可以把事情处理得更好。
他最后扮演的,还是一个拖油瓶一样的角色,他又害了谢楼。
怎么会有人可以笨成这样,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一塌糊涂,遍地狼藉。
方知信注意到他的脸色逐渐不对劲,赶忙去回味自己说了些什么要不得的话,但他没有回味出来,温鱼已经起身,方知信拽住他:“你去哪儿?”
“去黎明大学找楼哥。”
方知信心里咯噔一声:“哎你不用去找他,你就在家里等着他就好了,他好像就半天课,很快就回来了。”
温鱼不听他的:“半天吗?那我去接他。”
方知信跟着温鱼起身,没把人劝住,他只能跟着温鱼去黎明大学。
这一次,有了方知信一起,温鱼不仅不用爬墙,校门口的保安还毕恭毕敬地给两人打开了校门。
从他们踏进黎明大学的校园开始,就不停地有无数的眼光朝两人的身上粘。
但方知信已经顾不上形象,他就差给温鱼跪了:“小鱼,你累了没?要不我们去礼堂休息一会儿,我等会去把谢楼叫过来?”
温鱼道:“你累了吗?要不你去休息吧,你告诉我楼哥在哪里,我自己去找他好了。”
方知信当然不敢放他离开自己的眼皮子。
要是把温鱼弄丢了的话,方舟立马得散。
但他要怎么凭空变一个谢楼出来啊???
方知信汗流浃背之际,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他赶忙接起,听到谢楼声音的那一刻,他怀疑自己听到了天籁:“好兄弟,你活了!”
谢楼:“………………麻药劲儿过得有点慢,迟了点,抱歉。”
方知信二度受宠若惊,谢楼居然主动和他解释原因,还和他说抱歉!
他心里涌起一股看着不良少年从良的感动,谢楼道:“小鱼怎么样了?”
应该不是单纯的从良,是为爱从良。
方知信机智应对:“在我旁边呢,他要来学校找你,你现在在哪个教室上课?”
谢楼道:“你把通讯器给他。”
温鱼一直就在旁边巴巴地看着,方知信把通讯器递出去,温鱼双手虔诚地接过,他躲开方知信,走到了喷泉旁边:“楼哥,你在哪里啊。”
通讯器很大很重,比不得手机,传出来的声音也有些变调,谢楼的声音刚溢出来温鱼眼睛就开始发红:“马上下课,小鱼你和队长一起,在外面等我好吗?”
温鱼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盯着地面,抬手摸了摸鼻尖。
谢楼的声音再度响起:“怎么了?小鱼,说话。”
温鱼眼睛一闭,嘴角抽搐间,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哭腔:“我现在就想要看见你,哥哥……”
他也不想这么丢脸地在电话里哭出来。
他不想要给谢楼增加这种没有必要的麻烦,但他的心脏现在非常难受,好像如果再不见到谢楼,就会立马枯萎在他的胸腔里。
听筒里,谢楼的声音断掉了,只剩下匆匆而过的路人声音和风声,温鱼捧着通讯器抽泣得越来越厉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是笨蛋,没用的人是我才对,我就不应该认识你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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