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开着车走了。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保护区的娱乐活动不多,大家夜里没事可做,都不会在外面乱逛,除了一些酒鬼。
温鱼目送公交车离开,当第三批酒鬼从他面前经过时,他终于看到了谢楼。
天色全黑,谢楼换了一套休闲常服,头发稍长,远远地看不清眼睛,只能看见稍显清癯的半张脸,但温鱼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他着急忙慌地搂着书包起身,朝着谢楼的方向跑了过去:“我等了你好久啊,你去做什么了?”
下意识的抱怨听起来不像抱怨,更像是撒娇,放在以前,哪怕等谢楼超过十分钟,他都会发好大一通火,但现在等了谢楼一整天,他也没有什么火气,反而会因为见到谢楼而高兴。
谢楼手里拎着一袋药,在温鱼凑过来时,他不怎么明显地微微蹙眉,往后稍退,和温鱼扯开了半步的距离,语气似乎有些无奈:“怎么还在这里。”
温鱼听清了他的话,有点茫然地道:“你叫我在这里等你的啊。”
他看向谢楼稍显清冷的眉眼,再迟钝也感受到了,楼哥并不是很欢迎他的出现。
楼哥对他的回来,一点也不热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谢楼的视线掠过他,不知道落在哪里,总之是没有落在温鱼身上,嗓音清浅:“现在等到了,可以回去了吗?”
“回去哪里?”
“你该去的地方。”
温鱼怔住了。
楼哥这话,就是明着在赶他走。
所以白天,也是故意让他等这么久的吗?
温鱼默默地咬紧了牙:“楼哥……”
谢楼的声音很轻,似乎很累似的:“也不要这么叫我,小鱼,回去吧。”
温鱼眼眶一红,看起来快要哭了,谢楼受不了他这样,哪怕是幻觉,他也受不了。
他有些着慌地偏过视线,不去看温鱼,从白色塑料袋里掏出一瓶药,零零散散倒了一把药进手心,当着温鱼的面就要干咽下去。
“你吃的什么药?”温鱼来不及委屈,急忙拦住了谢楼的动作。
谢楼道:“维生素。”
“维生素也不可以吃那么多啊,一次性补充太多维生素也会生病的。”温鱼说教,谢楼任由他把自己手心的药全部抠了出去,就那么瞧着他在自己眼前说教,嗓音低哑:“生病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温鱼道:“这还需要我和你解释吗?你这些年都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啊,你不会一直都这样吃药的吧???”
他看起来有一点点生气,就差举起手指着谢楼的鼻子骂人,最后只递给谢楼一片:“一天一片,不能再多了。”
谢楼没有动。
温鱼抬起眼眸去看他,第二次从楼哥的眼底,看见了不可名状的化不开的哀伤。
为什么,楼哥看他的眼神,会是这样的。
温鱼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手:“我,我这次没给你下药,这是你自己买的药,你……”
他话音未落,谢楼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片药,转过身,把所有的药悉数塞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温鱼呆滞:“只是说不要过量,不是说不能吃啊。”
“不吃了。”谢楼重新朝他走过来,似乎在顷刻间做出了什么决定,眉眼温和地向他勾了勾手:“小鱼,回家。”
明明上一刻还要赶他走,下一刻又要带他回家。
他的委屈甚至还没漫上来,就被谢楼打断施法,糊里糊涂地被人带回了家。
谢楼的住处就在芜江边上,是两年前重建的一套平价公寓,公寓楼下种的大部分树还没有长成,显得光秃秃的,只有几株古榕长势蓬勃喜人,应该是移植过来的,宽阔的树荫下砌了桌椅,已经是午夜时分,零星有一两个人来来往往。
谢楼领着他打开铁栅门,温鱼在进门时微微抬头去看头顶的烫金大字,但夜里太黑,他没有看清小区的名字,只觉得此处非常熟悉。
谢楼一言不发,带着他绕了几个弯进入单元楼,在踏过三层台阶后,两人停在某间公寓门外,温鱼手里被塞了一把钥匙。
温鱼没有想太多,谢楼让他开门他便开门,他在黑暗里摸索了片刻,找准钥匙孔,一拧,房门打开。开门的那一刻,他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随手一摸,福至心灵般地摸到了开关,室内的灯光被按亮,温鱼看见了对面墙上的几个大黑字。
他站在那几个漆黑的大字对面,死去的记忆不由分说地复活。
高三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寒假。
父母虽然不太相信他能考上芜江大学,但为了鼓励他的志气,还是同意了他要和谢楼买房子的这个想法。
温鱼和谢楼看上的那所公寓有点旧,除了距离芜江大学近之外一无是处,但温鱼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仅没有挑三拣四,还硬要买,因此在那年的春节前夕,两家人一起开车过来看了房子。
三室两厅,房子的采风和设计都还行,两家大人经过一番考察,都对房子比较满意,离开的时候,温妈妈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如果考不上就不买了,本是想鞭策一下温鱼,但温鱼那会儿还是骄纵得要命的脾气,当天便偷偷摸摸拉着谢楼买了毛笔和墨水,直接在墙上盖了他的戳。
“小鱼到此一游~”
这下不买也得买了。
温鱼一时恍惚,不明白这套房子为什么会还在。四年前,平芜市的所有建筑都被炸成了废墟,这里没有理由还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墙上的那几个字,字迹虽然和温鱼当时写的有些像,但只需要走近看一眼,就会发现,那不是他写的。
应该是谢楼写的。
这房子恢复得实在是太完美,温鱼差点忘记这是一套重建房,他把所有房间都转悠了一个遍,最后瘫倒在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卧室的超软大床上。
床褥似乎一直有人在打扫,没有灰尘的气息,软乎乎的,温鱼抱着被褥滚了一大圈,把头发滚得乱七八糟,楼哥重新买了这套房子,还装点得和他之前想要的一模一样,就连他当时非常在阳台摆的摇椅都摆了,楼哥一定没有忘记他。
但楼哥怎么知道他还活着?给他准备这些,难道没有想过,他可能再也用不上了吗?
温鱼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奇怪,他许久没听到谢楼的声音,于是推门而出去找人。谢楼倒没有走远,此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墙上的挂钟。
“楼哥?”
温鱼走近,视线落在谢楼的脸上。
谢楼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在走神,温鱼一声没有把谢楼喊回神,他转过头,顺着谢楼的视线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那钟似乎已经坏掉了,根本没走。
他不知道谢楼对着一个坏掉的钟表在看些什么,于是伸手去他眼前晃:“楼哥,你看什么呢?”
谢楼这才回神。
温鱼注意到,谢楼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他的话似乎比四年前还要少了,四年前,谢楼只是不和别人说话,但还是会和自己说很多话的。但现在,楼哥面对他的时候,好像也只有沉默。
刚才在车站,似乎还想要赶自己走来着。
温鱼想起这就有点来气,他走到谢楼面前,挡住谢楼对面的光线:“你白天干嘛去了?”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谢楼在有些晦暗的室内一角看向他,眸光不明。
温鱼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缩了缩自己的肩膀:“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按照楼哥的脾气,如果还在乎他,不可能不兴师问罪四年前的事情。
但直到现在,半天过去了,楼哥一句都没有提。
唯一的可能,就是谢楼在和他置气,冷战,对,冷战。楼哥应该是在等他道歉吧。
见谢楼无动于衷,认定谢楼在等他道歉的温鱼朝前迈了一步,堪堪把自己的膝盖撞上了谢楼的膝盖:“喂,谢楼谢楼谢楼……”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腰,朝谢楼伸出了双手:“抱抱。”
谢楼依然没有反应。
昏暗的光线下,从温鱼的角度,看不见谢楼被头发遮盖的眉眼,只能看见那苍白消瘦的下巴,屋内的光是暖色调的,但这非但没有给谢楼浑身增加一点暖色,反而显得那张脸更白了。
谢楼垂在腿间的双手闻言轻轻抽动,但没有抬起来抱温鱼,反而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整个人都显得颓然。
温鱼手都抻僵了,他依然纹丝不动。
温鱼只能来硬的了。不待谢楼反应过来,他猛地朝谢楼扑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把人抱住了。
谢楼虽然没有主动,但也没有反抗,他毫不设防地被温鱼扑倒,温鱼压在他身上,脑袋埋进谢楼怀里,谢楼机器人似的伸出手,手刚一碰到温鱼的腰,就被温鱼反压住了,温鱼小声嘀咕:“还不是抱了。”
感受到谢楼想要抽手的动作,温鱼压得更紧:“抱一下嘛,又不会死人。”
他用脑袋在谢楼锁骨处讨好似的蹭了蹭,感受到谢楼不再动弹,总算埋在谢楼怀里松了一口气:“楼哥,说句话。”
一直都是他在说话,谢楼跟哑巴了一样,这回得了温鱼的指令,他停顿了片刻,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饿了没?”
温鱼:“…………………………”
他们整整四年没见!不是四个小时不见!怎么会问他这种问题,这合理吗?
感受到温鱼的沉默,谢楼大概以为他是想要吃饭,于是拥着他坐起身:“我去做饭。”
温鱼按住他:“等会,我不饿——”
谢楼似乎知道他要聊什么,直接把温鱼的话说了:“不用说,我全都知道。小鱼也不想和我分开,但那种时候,没有办法,逼不得已才选择了牺牲自己,对吗?”
温鱼愣了一愣。
他就是想要说这个。
所以,楼哥是知道的。就像他很早就猜到的那样,以楼哥的智商,很快就会猜出他的真实动机。
楼哥没有误会过他。
温鱼一时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僵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道:“我自作主张,不告而别,你一点也没有生气吗?”
温鱼曾经设想过,如果谢楼为了他好,而去做了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他一定会很生气。气楼哥一点也不信任自己,不把自己当朋友。
因此,换位思考一下,楼哥应该也是会生气的。
温鱼都已经想好了如果谢楼生他的气他要怎么哄人,但谢楼缓缓地直起了身,语气平淡:“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转身去厨房,嘴里的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怪我。”
温鱼浑身一僵,眉头微蹙:“什么怪……”
谢楼最后说的话声音虽然很轻,但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温鱼想要说不怪谢楼,但话还没说出口,他的视线先被茶几下堆放的乱七八糟的小瓶子吸引了。
他弯下腰,趁着谢楼去厨房的空当,随手摸出来一个瓶子。
那是一个白色的药瓶。
温鱼头皮一麻,他朝厨房望过去,厨房的灯光被按亮,谢楼进入厨房,系上围裙,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活,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到麻木,麻木到诡异。
一股凉意一点一点地爬上了温鱼的后背。
他猛地想起过去,无数次,他犯错他耍赖,谢楼都会把一切归咎到自己身上。
温鱼倏忽直起身,看向厨房里的人,声音有些发抖:“楼哥,我要出去一趟,我很快回来。”
谢楼闻言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温鱼,反应依然淡淡的:“好。”
他说完,没有多看温鱼一眼,转过身继续去做饭了。
温鱼心脏乱跳,他离开公寓,拔腿往来的那条路狂奔。
十分钟后,他回到了公交站台。
有酒鬼趴在垃圾桶旁边正要吐,温鱼在他吐出来之前,堪堪把他撞飞。
醉汉不知道滚去了哪里,温鱼火急火燎地扒拉开垃圾桶,那里面,谢楼不久前扔掉的药袋和药盒都在,温鱼把药全部捞了出来。
那些药,有的他熟悉,有的他不熟悉,他打开那些说明书,一行一行的字迹落入眼帘,那一把把精神药物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作聪明和自以为是,他攥着一把药片瘫坐到了地上,表情空白地盯着那一手花花绿绿的药,那是谢楼一次性需要的量。
这些年来,他只担心过谢楼会生他的气,会和他生疏,会不要他。
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
遇到任何事情,谢楼都不会生他的气,只会把一切都堆到自己的身上,把自己压得狠了,就会生病。他的哥哥病了。
温鱼捏着塑料袋,把药一颗一颗地重新装好,有醉汉爬过来抢他手里的东西,被他一巴掌呼开,温鱼从来没有过这么暴躁,那醉汉被他一巴掌扇得晕死了过去,温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不及擦一擦额角的汗,他又狂奔着往家跑。
楼哥买了他们曾经约定好要一起同居的房子,把房子装修得和他约定好的一样漂亮,楼哥没有一刻忘记过他。
温鱼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楼下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带钥匙,还把房门给关了,但这并没有成为阻碍他进门的难题,他跑到三楼时,那扇门微微敞开着,有人给他留了门,为了避免门被风刮来关上,还特意拿东西挡住了门缝。
温鱼眼睛发酸,他把手里的药揣进了衣兜,他推开门,厨房的灯已经熄灭,只有客厅留有一盏壁灯。
那暖黄的壁灯照亮了一片小小的桌面,一碗圆滚滚的现搓汤圆正飘着热气,漂亮的卡通勺子就搁置在碗沿。
除了这里亮着灯,客厅里黑黢黢的一片。
温鱼坐到餐桌旁边,仿佛被时光拉扯回了过去的每一年。
小时候父母出差的时候,他就会和谢楼一起住。
他闹脾气不吃阿姨做的东西,就只有靠谢楼给他做饭。
谢楼的厨艺是一点点被他磨出来的,至少有一半的温鱼,都是谢楼养大的。
温鱼吃过饭,把碗刷干净,这才轻手轻脚地朝卧室里走。
他记得这所房子的构造,当初选房间时,温鱼是先选的,他一眼相中了主卧,采光好,阳台大,谢楼从来不会和他争什么,他住主卧,谢楼很自觉地就选了隔壁背光的次卧。
温鱼没有去那间次卧,心里似乎有一种声音告诉他,谢楼不在那儿,他摸黑走进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那间主卧,不出所料,谢楼在里面。
温鱼发出的一丁点动静惊动了他,趴在桌旁的男人有些缓慢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人,似乎没想过温鱼还会再回来,他蓦地站起身,嘴唇张了张:“回来了啊……”
温鱼感到自己的胸口有阵发凉,他别过视线,去看桌面:“这是什么?”
谢楼随口糊弄他:“没什么,小鱼吃过饭了吗?”
他把桌上的药全部收进了抽屉,温鱼借着微弱的光线,去看他倦怠的眉眼:“楼哥,你是不是睡不着觉。”
“没有。”
温鱼也没有拆穿他,忽而问道:“有我的衣服吗?”
谢楼被他问得稍愣,还没开口,温鱼已经打开了衣柜。
那里面有几件整整齐齐地挂着和叠好的衣服,是四年前,留在谢楼这里的。
楼哥没有扔掉他的衣服。
温鱼顺手把衣服取出来,带上衣柜,转身去了浴室。
等他洗完澡再出来时,谢楼已经回次卧了。
温鱼大概已经看出来,谢楼现在的精神状态很有问题,对于自己的突然出现,楼哥似乎是恍惚的。
温鱼偷偷摸进卧室时,谢楼正好转了个身,探手去拿床头的水和药,他尚未摸到水杯,温鱼一把拿走了水杯:“不是睡得着吗?”
水杯和药被温鱼搁得远远的,谢楼想要撑起身,温鱼整个人扑上去抱住了他,把他往回压:“我们睡觉吧,我陪你睡觉,我给你讲故事,不吃药了好不好。”
怀里突然被塞了又软又热的一团,沐浴露的香气和温鱼身上特有的味道混杂,安宁了谢楼本来还在生拉硬拽的神经,他克制了许久的手最后还是毫无招架之力地探了出去,揽住了温鱼的腰,把人整个圈进了怀里:“你能给我讲多久的故事?”
这一次,可以比六个月久一点吗?
谢楼已经完全把医生的告诫忘到了九霄云外,他抱着温鱼的手力道在收紧,鼻尖埋进了温鱼的发丝,上瘾似的吸了一口,又难以遏制地去索求更多。
这比一切的药物都更加有用。
感受到谢楼渐渐放松的身体,温鱼微微抬起脸,谢楼的鼻尖渐渐从他的发顶蹭到了他的耳垂,温鱼被他嗅得发痒,但没有躲开,反而喘着粗气也要去迎合谢楼,在谢楼亲他时回给了谢楼一个亲亲。
谢楼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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