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煜仔细辨识了一下眼前的环境，慢半拍地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半阖着眼睛找锁孔，结果手上软绵绵的，半天都对不准，卓清羽看得着急，握住他的手指怼了进去，吐槽道，“你特么喝点酒怎么跟失了智似的。”
话是这么说，卓清羽还是将人先带了进去，而后规规矩矩地锁上门，朝着屋内走去。
开灯第一眼就看见了墙上的黑白相框，他瞬间想起了向东撕心裂肺的哭声，动作一顿。
他其实一直挺害怕这些，没什么缘由，就是细想起来心里有些发毛。
但这会儿他一点儿也没害怕，因为无论卓清羽怎样去幻想，脑子里都没有那些惨白狰狞的面孔，只有二位老人愈发清晰的笑颜，和相框里的照片逐渐重合。
自己拾废品而生，却能将蒋煜抚养成人，半点没有亏待，正因如此，蒋煜自己心中是何等的痛苦，卓清羽方能感知一二。
他顿住的时间有些久，埋在他身上睡觉的蒋煜若有所感的抬起头，一个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含糊又认真地指着地，“......东哥，咱们篮球不见了。”
卓清羽上前一步扶住他，闻言眼眶莫名一热，哑声道，“明天买，给你买一筐。”
他扶着人进屋，蒋煜现在有了点精神，念念叨叨的，有时前言不搭后语，声音又小又含糊。
蒋煜：“我今天不小心把聪叔煎饼摊上的小葱撞倒了......刚要下来就被他踹了一脚，笑着骂了我两句，让我滚去上学。”
卓清羽打了水给他擦脸，“嗯，然后呢？”
蒋煜声音更小了点，“然后......我把小葱还给他了，聪叔还送了我一双手套，说我早上手冻得通红，他对我很好......但是好像又不认识我了。”
蒋煜垂着脑袋，任由卓清羽替他换了衣服，等到卓清羽弯腰给他整理衣服时，蒋煜突然抬起脸，他眼睛很红，带着点不清醒的执拗，“我喊他，他不想认我了，他怕我。”
卓清羽半蹲在他面前，眼神格外耐心，“他为什么怕你？”
“因为......”蒋煜愣了一下，重新垂下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很轻很轻，“我是杀人犯。”
他神情愣怔，像是反应了过来，眼神中闪过清晰的痛苦，旋即紧紧抱住头，弓起身体微微发抖，脖子连着脸颊因为悲恸涨的通红。
卓清羽看着他这幅陌生的样子，内心被慌张和心疼占满了，他咬着牙，遵从本心地抬手将蒋煜抱进怀里，硬生生拉开他的手环到自己的腰上，蒋煜的脑袋抵住他的肚子。
卓清羽只觉得自己也开始跟着发抖，根本分不清到底谁抖得更厉害一些，蒋煜闷在他怀里说着什么，卓清羽听不分明，只好弯下腰，于是听见了一句句重复的话。
蒋煜执拗又小声的重复着那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是......我不是杀人犯......我没有想杀他......对不起......”
“我不是杀人犯......我不是......”
那一瞬间，卓清羽瞳孔骤缩，心脏好像被一双手牢牢抓住，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疯狂鼓动，脉搏也越来越快。
没有什么词语能概括他的心情。
他眼眶微微充血，特别想不管不顾地吼两嗓子，可张了张嘴，只有一声嘶哑到失声的哭腔，“啊......”
他也很想问为什么？
他自私又偏激的想为什么偏偏就是蒋煜，但又无能为力的发现，或许不仅仅只有蒋煜。
蒋煜说他怪不了任何人，这一切都是他走上歪路的惩罚，但卓清羽不讲理，他现在恨不得把那个教唆蒋煜的人活活吞了。
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人难过到如此地步，为什么那些愤怒痛苦张牙舞爪，疯了一般撕扯着他的心神？
卓清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情绪远比自己预想的浓烈，他对蒋煜的在意和心疼早已超过了自己所想像的，以这种直戳他心窝子的方式，血淋淋的告诉他。
他喜欢蒋煜，他爱蒋煜。
他从浮光掠影中抓到了一片真实，他也想为此奋不顾身一次。
卓清羽用力地抱住蒋煜，这一刻他有了足够的勇气和力量。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苦笑一声，“蒋煜，我喜欢你。”
“本来不该在这种草率的环境下告诉你的，所以我下次再说一遍。”
“今天，就不说这个了。”
“蒋煜，法不容情，但公道自在人心。”卓清羽的语气很认真，即便知道蒋煜或许根本不会记得，但他依旧字句清晰的解释，“这件事情里你有错，但不仅仅是你的错，教唆一个刚成年孩子的畜生、身为境外在逃罪犯的死者，还有被卷入这场利益风波的你。”
“都说罪犯一辈子都是罪犯。”
“但你接受了法律的审判，刑满释放的那一刻起，你就有权利做回蒋煜。”
“评判问题的角度并不是单一的，每个人的见解都不同，或许日后这个标签会一直跟随着你，但我会陪着你，在知道所有经过的情况下，我仍然觉得如今的蒋煜是无罪的，是自由的，也是遗憾的。”卓清羽一字一句，红着眼轻笑一声。
“那就当我三观不正，就当我的心已经偏了吧。”
“蒋煜，你不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你只是一个不太幸运的孩子。”
如果可以，希望以后你会有另一个身份，我的爱人。
——卓清羽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
“我不是......”蒋煜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卓清羽用指腹轻轻抹去，“你不是。”
然后他放任自己低下头，主动吻上那双格外红润的唇，缓缓闭上眼睛。
这时候的蒋煜不再是众人避之不及的杀人犯。
也不是薄情寡义的养子。
是被湮灭在六年无妄之灾后，重获新生的孩子。
蒋煜只觉得头脑昏沉，模模糊糊的记忆像是泡在水里，令人瞧不真切。
怀里传来真切的压迫感，蒋煜揉了揉额角，淡定地低头扫了一眼。
对于卓清羽出现在他床上这件事情，蒋煜已经可以如常面对了，只是对方的睡姿过于霸道，一看就是无法无天的类型，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身上，外加一条长腿，架得非常有水平，再往下去点就是危险地带。
蒋煜目光落在卓清羽的睡颜上，对方看上去睡得很香，脸颊被蒸得红润，嘴唇微张，毫无防备又肆无忌惮的将他当成一个抱枕。
蒋煜视线在他润泽的唇上停留片刻，旋即整个人小心翼翼地往外移。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累着了，卓清羽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蒋煜弯腰时随手替他拉好被子，这才转身朝外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
一缕凉风钻进温暖的被窝，身旁没了人，卓清羽大大咧咧的睡姿令他难以储存温度，一股凉意顺着背脊往上窜，冷得他一哆嗦，旋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下意识往旁边拱了一下，却扑了个空，卓清羽清醒了些，晃了晃脑袋坐起身子，两边看了看发现确实没人，蒋煜估计已经起来了。
想起昨晚，卓清羽下床的动作顿了顿，沉默地撸了一把头发，眼神里透露出些许迟疑和烦躁。
他倒不是对自己的感情摇摆不定，而是蒋煜必然不记得昨晚的事，而自己现在门清，甚至还趁着人家意识不清醒耍流氓，这是肯定要负责任的，否则要是卓老爷子在天有灵，非得气得半夜托梦骂他两句。
也就是说，他终究还是要低下高贵的头颅去追个人。
这个问题倒也不大，卓清羽跃跃欲试，甚至有些异样的兴奋。
但是，事到如今他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蒋煜？
太生疏不可能，自己这又亲又摸又睡的，多不合适。
太热情也不行，显得他多猴急似的。
不冷不热吧，有点像想吊着人家又不想负责的渣男。
“嘶。”卓清羽头疼，干脆靠在床头，打开手机备忘录，首先打上标题。
捕捉蒋煜基本法则。
卓清羽苦思冥想半天，终于列出了一个大纲。
目前阶段问题-如何追人？
1.吸引对方注意力（发散自身魅力、展现自己的优点等）
2.互相了解（通过闲聊、观察生活细节等方式来了解对方的喜好、习惯之类）
3.投其所好（在2的基础上，做出行动）
4.主动示好（在1、2、3都进行顺利的情况下，可以适当的试探对方是什么想法，没有表示抗拒，那么就努力再进一步，如果有抗拒情绪，退回第3步，循序渐进）
5.得寸进尺（如果前面都很顺利，那么蒋煜不可能一点想法没有，这个时候，使劲撩他就对了，成功就在眼前！）
6.出其不意（如果连5他都不反抗，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直接开大表白，砸晕他以后咱们就硬上，让他欲罢不能，食髓知味，流连忘返......非常好，蒋煜捕获成功）
打完最后一个括弧，卓清羽满意地按灭手机，在漆黑的屏幕上陡然看见自己阴险狡诈的表情，他连忙丢下手机搓了搓脸。
“冲。”卓清羽给自己加油打气，旋即跳下了床，笑容满面地出门。
“呲——”一阵杂音传来。
他刚准备去洗漱，就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推开门抬眼望去，瞬间眼睛一花，他立即不适地闭上眼睛，抬手按了按。
嘈杂的动静瞬间停了。
蒋煜见状扔下面罩和机子，脱下手套大步朝着卓清羽走过来，抬起他的脸拧眉道，“跑出来做什么，眼睛怎么样？”
他离得远，顶多被晃了一下，卓清羽睁开眼睛，斑斑点点的块状在眼前掠过，缓了一会儿就好了许多，他摇摇头，“没事，我听见动静就出来看看。”
卓清羽好奇地看了看铁门，“你干嘛呢？”
蒋煜收回手，顿了顿后重新带上手套，低声道，“门，融个洞出来。”
“啊。”卓清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蒋煜看着他呆愣的表情，轻笑一声，他扫了眼刚融了一个小洞的门，二话不说拽着卓清羽出去，然后把他关在了门外，从里面插上锁。
卓清羽穿着拖鞋，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旋即里头传来蒋煜的嗓音，“开吧。”
卓清羽：“......”
你说就说，倒也不必来真的。
他突然有种想要计划夭折的冲动。
卓清羽表情恢复平日里的臭脸，立即踹了一脚门，怒道。
“你特么开门啊，老子冻死了！”
作者有话说：
开始甜！
第60章 隔墙有耳
蒋煜笑着打开门，卓清羽原本想要怒目而视，但想起刚刚制定的计划，又想起昨晚自己做的缺德事，气焰瞬间就弱了下去。
但这会儿让他笑脸迎人他也挺不乐意的，卓清羽心内挣扎，最后也没能分出个胜负，于是脸上的表情就处于一种似笑非笑，像是不爽又像是开心的状态，很破碎。
蒋煜脸上的笑意顿了顿，沉吟片刻道，“有想法说，别这么瘆人。”
卓清羽搓了搓脸，不愿开口，怕蒋煜再刷阴招把他关在外面，立即先走了进去。
“我们不可能一直黏在一起，有这个洞方便些。”蒋煜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丢过去，旋即告诉他对应的锁。
“这个是大门钥匙，这个是屋门钥匙，这个是你房间的......”
卓清羽一一记下，忍不住开小差，直到现在他才有一种自己真的和蒋煜同居了的真实感。
只是没等他再享受一会儿这种微妙的亲昵，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破这份美好，卓清羽吓了一跳，扫了眼手机，旋即低声朝蒋煜道，“我接个电话。”
蒋煜点点头，把他推进屋里，自己回到门口继续做事。
卓清羽抬手接了电话，“喂，你......”
“你他妈上哪去了按半天铃没反应，我看尤湛拿着个行李箱就把他逮住了，说是给你送去的，你要旅游还是搬家？”卫明手里拎着个箱子，后边跟着不敢作声的尤湛。
“卫少......”他小声喊道。
卫明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耐道，“干嘛，跟着就行。”
尤湛其实想说行李箱他来拎就可以，但是被扫了一眼就不敢说话了，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边，卫明见状继续朝车子走去，随口问道，“我正好有空，把你的小助理和行李打包送去，发地址给我。”
卓清羽这边刚关上门，外面的嘈杂隐隐约约传进来，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和卫明解释这件复杂又简单的事情，于是张了张嘴，发出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音节，“啊。”
“啊什么啊？”卫明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刚想把钥匙递给尤湛，就听见卓清羽语气有点尴尬地道。
“算是搬家吧，地方你应该知道。”卓清羽挠了挠眉心，硬着头皮道，“蒋煜家，松阳巷那个，之前我提过一嘴。”
“谁家？”卫明表情很冷静，递钥匙的手停住了，尤湛下意识去拿，没拽动。
说出来之后卓清羽反倒轻松了，他耐着性子重复也一遍，“蒋煜家。”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你想的那样，你们又不是看不出来，装什么不知道？”
“你来真的？”卫明皱着眉，眼中一片复杂，“你玩玩还是来真的，当然这两样我劝你都别占。”
卓清羽：“我假过？”
卫明走到一边，压着嗓音骂他，“你疯了，卓家就他妈你一个宝贝，你真想气死卓叔？”
卓清羽：“他还年轻，再来一个不是问题。”
“我......操。”卫明让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当即转身先把尤湛塞到后座，关上车门咬牙道，“你等着吧，老子来了。”
卓清羽一点没在怕的，只是皱眉补充，“你来就来，我现在还没把人追到手，你别凶神恶煞的吓到人家......”
“滚！”卫明挂掉电话扔了手机，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目光随意一扫在后视镜里陡然对上了一双忐忑的眼睛，他吓了一跳，侧目问道，“你怎么在这？”
尤湛笑容勉强，“嗯......您刚刚打电话可能没注意，顺手把我塞进来了。”
而他当时的表情太可怕，尤湛并不敢反抗。
气氛一时间更加凝固，卫明刚才专注打电话，不小心把人当个什么物件塞进来了，他顿了顿，故作镇定地点点头，“行，那待会送我回去。”
“卫少，我是卓少的助理。”
“废什么话，跟着就行。”
“......好。”
卫明一路疾驰，心神不定，但等到了地方，反而奇异的平静下来。
他转头看向后座正襟危坐的尤湛，简言意骇，“在这等我。”
尤湛哪敢说话，只得点头。
卫明在巷口连抽了两根烟，用脚碾碎后才朝前走去，按照详细地址寻过去，一路上门口坐着不少闲聊的老人，一致对他行注目礼，目光慈爱又和善。
卫明只好露出个淡笑，不禁加快了脚步，当他看见蒋煜熟悉的身影时，轻轻松了口气。
蒋煜蹲在门口，似乎在检查门锁。
他身材骨架好，放在哪都好看，卫明眼神复杂地用男性的眼光简单评价了一下蒋煜。
一个帅逼男的。
身材确实好，脸也确实行，但是也确实是个男的。
卓清羽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怎么毫无预兆的就......
“卫老板？”
蒋煜检查无误后站起身，余光瞥见个人影，侧头一看竟然是卫明。
他目光掠过对方手里的行李，眼中闪过了然，朝里面喊了声，“卓少。”
有人小跑着出来，路过蒋煜时拍了他一下，卓清羽不满道，“说了叫名字，再喊错扣工资了。”
“嗯。”蒋煜听话地点头。
卫明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到不能再复杂，疲于开口，垂着脑袋朝卓清羽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蒋煜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识趣地找了个理由进屋。
“我说，你怎么想的？”卫明上下扫视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面色一紧，“你不会昨晚就在这歇下的吧，你们......！”
“对……哎呦没有。”卓清羽先是点点头，听见下面一句顿时无语，从他手里夺过箱子，先回头确认蒋煜真的进去了听不见，这才斜眼看向他，“反正这事儿就这样了，我追人呢，别给我添乱......哦对了忘了问，你介意吗，我离你远点？”
他说着拖着行李箱往后退了两步，欠嗖嗖地睥睨着他。
卫明气得肝疼，用力把他拽过来，表情并不轻松，“兄弟，我再问你一句，是不是想好了。”
“你现在二十来岁，正是新奇的时候，你确定要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搭进去吗？”
“这不是好玩的卓清羽，更何况他......”还是个杀人犯。
卫明对蒋煜并没有恶感，他只是担心卓清羽，怕他一时冲动走上一条不归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