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觉得，无处可去。
蒋煜一直没说话，拧眉看着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大少爷垂着头，眼泪一滴滴的掉在腿上，他哭起来也安安静静的，有么那一刻蒋煜似乎看见了卓清羽曾经乖巧的缩影，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只是觉得他这幅样子很刺眼。
蒋煜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突然起身，拿着毛巾粗鲁地帮他把眼泪擦干净，卓清羽也没出声，估计真喝多了，顺势往他肚子上一靠。
屋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蒋煜动作僵住，顿了好半天才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试图把气氛掰回去。
“别来这套，明早……”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骤然失声，垂眼看去。
卓清羽得寸进尺，双手环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腹部拱了拱，树懒似的。
声音也很小，“今天是爷爷的祭日，我有点想他……”
这一声闷闷的，挠得人心头发软。
蒋煜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半晌才抬起手，轻轻拢住他的后脑，低声道，“人各有命，总守着过去，就走不到未来。”
卓清羽顿了顿，嗓音微哑，有些迟疑的问，“……蒋煜，你为什么会坐牢？”
他分明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蒋煜哂笑，轻叹一声道，“我啊……我命不好。”
说便说吧，他也一个人撑了许久了。
蒋煜声音低缓，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卓清羽，这世上没那么多圆满，很多事情，都只在一小片没人察觉的地方，痛心入骨，覆窟倾巢。”
蒋煜是孤儿，不过他没进过福利院，被人扔到苍蝇乱飞的垃圾桶旁时，遇到了好心的卖纸盒收垃圾的夫妇，夫妇俩年纪不轻了，捡到他的时候已经将近五十岁，他们家不富裕，但也没亏了蒋煜。
等到蒋煜十六岁的时候，养父就病倒了，那时候他不得不去问亲戚借钱，自己做做兼职。
等到了十八岁。
蒋煜那会儿什么都没想，就想着怎么把他爹留下，琢磨过卖肾卖血，被他爹看出端倪愣是从床上起来打了他一顿，后来又抱着他的头说对不起他，把他捡回来就是害了他，他妈妈在一旁抹眼泪。
蒋煜咬着牙没哭，心中想着筹钱的办法，如果不是养父母，他或许早就冻死饿死了，这个家不富裕，但将他抚养成人，供他上学读书，什么都没有亏了他，怎么会是对不起他。
后来老爷子病情恶化，不得不住院，蒋煜没有办法筹到那么多钱，只能挨个去亲戚门口磕头，但没有几个人愿意帮他。
走投无路之际，有个男人找到了他，跟他说要是能帮他教训个人，就给他一百万。
蒋煜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男人笑了笑给了他一张名片，说有事可以随时找名片上的人。
后来蒋煜四处碰壁，医生告诉他不能再拖了，不然可能就……
蒋煜愣了愣，在医院门口发了半天的呆，半晌才拿着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问对方怎么个教训法。
那人说意思意思就行，蒋煜应下了，敲定了时间过去，找到了目标人物，他提刀冲过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却被对面的人踹到在地，刀也掉在地上。
那人看见刀，眼中冷光毕露，一把就冲他砍过来，那手法利落，根本没留手，电石火光之间他看到了男人脖子上的刀疤，他也不笨，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
那个混蛋分明是一百万买命来了，眼前的人分明就是个不怕事的，说不定那人早在这里安排了眼线。
如果自己出事，男人必然倒霉，反之亦然。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男人都逃不掉了，那人想必也是拿准了这一点。
眼下就看他怎么选了。
蒋煜一个晃神，就被一刀砍在肩膀上，他瞬间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用力推开了男人，紧接着一脚踹在他手上。
谁料发生了意外，刀掉落时卡在了自行车篓子上，男人倒下去时恰好直直戳了上去，当场死亡。
蒋煜喘着粗气，眼神有些迷茫，他看着眼前的景象，血液都逆流了。
半晌，才抖着手给那人打了电话，说事情已经办成了，希望他兑现承诺，拿着那一百万去医院，先给80万做手术，剩下的分月寄过去，并告诉二老蒋煜已经找到了工作，去了另一个城市打工了。
那人笑了笑说我凭什么帮你，蒋煜说我录音了，也报警了。
大概是没想到他真的敢报警，那人沉默了许久，答应了他的要求。蒋煜挂了电话，良久才重新拨打了一个短号，说他要自首。
只可惜六年后出来，他才知道二老已经走了，就在他杀人的那一天，他爹突然就不行了。
以前的小破屋还在，他跪在地上抱头大哭，崩溃地喊着，爸妈你是不是知道了，对不起爸妈我对不起你们……
他连二老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同年妈也跟着走了。
六年了，那丧事还是亲戚实在看不下去了给办的，蒋煜跪在地上，久久未起。
蒋煜看着那张卡，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先取了钱，给帮忙办丧事的亲戚送去，亲戚没要，骂他不孝，说老蒋养了个白眼狼，最关键的时候跑没了，现在倒是有钱了，你能用钱买命吗！
蒋煜没说话，任他们骂着，那句“你能用钱买命吗！”几乎扎在了他心尖上。
他把钱扔给亲戚们就跑了，独自站在后街发呆，夜色很深，他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
其实有那么些时候，蒋煜想过去死。
后来，他就遇到了卓清羽。
这个人莽莽撞撞地闯进他贫瘠悲哀的世界，叫醒了浑浑噩噩的蒋煜。
叫醒了一个被命运反复折磨，却依旧有着强烈求生欲望的人。
入狱那年蒋煜18岁，也只是个尚未步入社会的孩子，如今蒋煜24岁，缺失的那六年，所失去的一切，却再也没办法绊住他往前走的脚步了。
他是野草，春来即生。
作者有话说：
这周事情有点多，有点累啦～
更新应该3章左右，隔壁还有个新文，还请多多包涵！（跪）
第54章 醒来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为什么会找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把刀就那么巧，刚刚落在个不巧的地方。”
“当时出于无奈，隐瞒了那人的存在，狱警见我年纪不大，摇着头说了句我命不好。”他又轻笑一声，“的确不好，但没得挑。”
“你看上的这身本领，也是在里头练出来的。”蒋煜有一搭无一搭地拍着他的脑袋，“刚进去那会儿脾气硬，得罪不少人，被人打了也不服，狱友都是重刑犯，前几个月……挺惨的。”
“后来认识了一个挺有意思的人，他很厉害，算我半个师傅，教我对付人的技巧……可惜，第三年就服刑走了。”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怨不了任何人，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我也不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怎么样都可以，最后才发现自己一败涂地。”
“他们拿救命钱供我读书，我却没有了学习的机会，也错过了他们。”
“或许让我现在去选，就不会像当初那样冲动了，我很后悔，至少应该送送他们的……太不孝了。”
蒋煜的嗓音还算平静，带着点温和与怅惘。
怀里的人无比僵硬，像是被震住了，蒋煜知道他没有醉得彻底，但估计脑袋也转不利索，否则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说这么多。
蒋煜不是无坚不摧的勇士，他也只是个为了生活逼着朝前走的普通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内心深处的伤痛懊悔，之所以能表现得如此淡然。
只是因为他没有可以哭诉的人而已。
向东和周恒愿意听他说，但事到如今他能为兄弟们做的，就是不打破他们平静安逸的生活。
现在能有个能把他放在心上的人，蒋煜已经知足了。
卓清羽的醉意散了不少，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对不起。”
怪不得当初自己只是飙了几句脏话，蒋煜就忽然激动起来。
那是他最崩溃的时候，如有不巧，自己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好蒋煜足够坚强。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蒋煜知道，他是在为第一次见面时的无心之语道歉。
腰上的力道不减，反而加重了些，卓清羽死死抱着他，不知是寻求安慰，还是给他安慰。
蒋煜轻轻叹了口气，扫了眼挂钟，垂眼问，“还哭吗？”
卓清羽没做声，也没撒手。
蒋煜感到久违的无奈，轻“啧”一声。
他见状只好强硬地把人拽起来拉到洗漱间，像是伺候伤残病人似的，插上吹风机替他把头发吹干，而后打了温水，胡乱帮他擦脸，紧接着又把人拉回屋里，塞进被窝。
整串动作一气呵成。
夜深了，他本就是被吵醒，这会儿一通折腾后倒是来了点困意，轻轻打了个哈欠，走到另一边躺上床，随手拉了灯。
倦意促使下嗓音很磁性，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别想了，睡吧。”
卓清羽没吭声，侧躺着没动，应该是默认了，蒋煜放心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就均匀起来。
卓清羽这才慢慢睁开眼，适应黑暗光线后，借着些外头的光亮，能瞧清蒋煜的轮廓。
他正面躺着，卓清羽这个角度恰好能仔细描摹蒋煜的五官。
鼻梁高挺，睫毛很长，薄唇性感，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令人更有想要靠近的欲望。
卓清羽看了许久，眼神也逐渐清明。
他觉得蒋煜这人优点挺多，长得好，身材好，声音也好……总之哪哪都好。
会打架，知道分寸，干什么上手都快，很聪明。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悄悄跑进自己心里的，可能是每天蹭一点，自己一个疏忽，就将人放了进来。
或许是对方醉酒后的模样。
或许是小屋前那块恰好容纳他的灯光，或许是蒋煜那股什么都不怕的劲头，或许是对他莫名其妙的维护……
又或许是那天的拥抱，令他感受到安心的气息。
这些都是他对蒋煜动心的原因。
这时候卓清羽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挺喜欢看蒋煜喝醉了，因为只要他喝醉了，那双眼睛看向自己时，就会变得各外专注。
心中不甚明晰的前路有了一个隐约的轮廓，卓清羽悄悄靠近了一些，鼻尖全是蒋煜的气息。
他想带着这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孤独的保镖，试着一起往前走。
蒋煜皱了皱眉，觉得脖子很痒，似乎有什么正蹭来蹭去，他下意识抬手按住，紧接着半眯着睁开眼，烦躁地垂眸一扫。
只这一眼，令他的眼神顿时清明了。
或许是静电的缘故，蓬松的发丝亲昵地黏在他衣服上，而发丝的主人也半点不客气，整个人都拱进他怀里。
方才他这一按，就是将人彻底按进了怀里，以至于如今陷入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
两人紧密地贴在一起，呼吸都感受得分外清晰，蒋煜眼皮子跳了跳。
先不提这是个血气方刚的早晨……不，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点什么也是正常现象，但这种现象通常一个人见没什么，彼此相见就多少有点尴尬了。
蒋煜没了睡意，试探性退后一步。
“啧。”卓清羽在睡梦中察觉到暖源试图逃离，立即将其扒拉回来，压在身子底下，这才满意地不动了。
蒋煜淡定地垂眸看了一眼，某人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一手还用力抱着他的腰。
蒋煜思索两秒，干脆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睛。
先醒来的不是他，尴尬的就不是他。
恰好困意还在，怀里有个暖烘烘的小火炉，不一会儿蒋煜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老板就在身侧，没有被半途吵醒的风险。
不知过了多久，蒋煜感受到怀里的人动了动，旋即又骤然停下动作，猛的起身，带起一阵轻风。
耳边传来震惊又小声的“卧槽”。
蒋煜没动，兀自闭着眼睛。
卓清羽在床前游离一会儿，旋即又一屁股坐在窗边，应该在思考人生。
等时候差不多了，蒋煜才动了动，坐在床边的人犹如惊弓之鸟，紧紧盯着他。
蒋煜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接着打哈欠掩饰，而后睁开眼。
“醒了？”他嗓音低哑，带着点刚醒的缱绻，看向一旁的卓清羽。
卓清羽愣了愣，立即偏开脸，起身抓了抓头发，含混道，“啊。”
“洗漱间有新牙刷、杯子，先去洗漱吧。”蒋煜起身间露出一小片腰腹。
卓清羽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知道了。”
第55章 一起去吃饭
卓清羽迅速收拾好自己，从洗漱间里走出来 ，有些不好意思的盯着蒋煜，欲言又止。
蒋煜的面色平静，令人很难看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假装没有看见卓清羽的窘迫 ，径自往洗漱间走，与他擦肩而过 。
蒋煜低声道，“你自便。”
卓清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虽然说昨晚意识也不是多迷糊 ，但总归酒壮怂人胆 ，加之夜色迷离，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等到外头阳光明媚，令人藏无可藏时，他有一种近乎裸奔的羞耻感，卓清羽揉了揉眼睛，逃避地往外走，“哦，好。”
一路来到客厅，卓清羽别扭的表情骤然一顿，他缓缓偏过头，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屋子正中央挂着的两个黑白相框，里面有两位慈祥的老人，正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卓清羽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恐怕就是蒋煜的养父母，思及昨夜蒋煜的话，他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恭恭敬敬的朝二老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伯父伯母好，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他真情实意地道完歉，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过于简单的屋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光秃秃的，看上去就知道屋子的主人一点生活情调都没有。
虽说屋子的外观看上去有些简陋，但胜在干净，没有蛛网或者明显的灰尘，就是看上去太空了。
卓清羽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屋子，沉默了半晌。
其实他有点私心。
外面的阳光暖烘烘地落进来，卓清羽走上前打开木质的窗户，一眼就能瞧见院里摆放的一个躺椅，蒋煜平时没事应该会在那晒会儿太阳，除此之外就摆放着一些杂物。
如果在旁边摆上桌椅，在墙边放上几盆绿植，或许可以有一只慵懒的小猫或是调皮的小狗，再买一个复古的鱼池架在院子里，养几条漂亮的观赏鱼，院子够大，挖个空地，造个景观莲花池也不错。
卓清羽觉得那样会很有烟火气息，但并不是因为布局赋予了小屋人情味，而是这屋子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他想每天都见到的人。
否则就算布置得再多再满，也终究是空虚的。
卓清羽是个潇洒的人，他无比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能坦然地承认。
只是这份感情如果是给蒋煜，他要让自己多想想。
因为蒋煜太苦了，如果自己做不了那颗糖，那他不允许自己踏足对方的世界。
蒋煜洗漱完后换了身衣服，出来见卓清羽站在窗前晒太阳，随口问，“我送你回去？”
卓清羽没吭声，背对着他。
蒋煜等了半天没等来回复，顿了顿，抬眼看向他，“卓清羽？”
“嗯。”卓清羽含糊地应了一声，但依旧没有回答他。
蒋煜眼中闪过一丝暗光，随手拉了个椅子坐下，声音不紧不慢的，带着点玩笑意味，“怎么，赖上我了？”
两人默契的没有提及昨夜之事，但彼此心中都有数。
卓清羽索性点头，声音里含着一股夸张的任性感，“是啊，不行吗？”
他回过头，脸上已经没有了窘迫心虚，理直气壮道，“我是老板，我干什么不行，你要不要拓展一下业务？”
蒋煜笑了，“什么业务，保姆？”
“说好听点是生活助理。”卓清羽善解人意道，“工资翻倍，其实也就多加了一个包吃包住而已，你不但不用绕路去接我，我还能免费帮你修饰一下这毫无情调的屋子，是不是很划算？”
蒋煜没有立即开口，半晌才指了指屋子，“我是没问题，收拾一间屋子，多双碗筷的问题，但卓少可要想清楚了，这种地方你是不是能接受，而且我的三餐可没有五星级西图澜娅餐厅的水准，只会普通的家常菜。”
“大清早亡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有钱人，没那么讲究。”卓清羽阔气地扔了张卡过去，“喏。”
蒋煜下意识抬手接住，盯着那张卡半天，突然笑出声。
“你知道这样特别像什么吗？”
卓清羽顿了顿，“像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