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书计划终究是成功了大半,秋眠没有赢的彻底,却也没有输。
眼下这个局面,于双方而言皆有所利弊。
太仪界仍处于封锁状态,穿书局与任务员无法联络上,但相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篡改者天道——薛倾明的父君也无法降临于此。
甚至因太仪法则随灵气而得以复原,他们究竟能保留多少的联系也不得而知,但想必也不会太多。
为了留有翻盘的余地,薛倾明所带来的异界法则令血厄宫成为了一个言辞上的禁忌,他定不希望太仪界的生灵团结一致对付自己,可若他真的足有控制太仪的力量,又怎么会让面板被复原。
当然,陌尘衣正在修已融入天光系统的山灵叶疏的机械体,而薛倾明想必也不会有其他的去处,唯有桃州可作为他的据点。
“他夺光环不成,师尊说当日蓉夫人将季晚的躯壳用道具传送了出去,那么他必会用那季晚的躯壳,可躯壳融合也要时间,目前他在养精蓄锐,可也知时间有限。”秋眠道出这个昭然的结论:“桃州下方,有他逆风翻盘的后手。”
他在桃州上画了个圈,“此州地理位置特殊,四面环海,乃是一个孤岛,且岛上多为妖居,与世隔绝,仅在每年开春会有游学和商路通行。”
桃州在太仪界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州,薛倾明1.0之所以没有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据点,一大原因就是妖族隐居日久,《迷仙》根本没有任何剧情点关系到这个州,因果太弱,至多只有一句介绍。
二来便是这州容易被围困,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防护措施,很容易就被一锅端了。
陌尘衣放大了桃州的地形,道:“如果他要借住此地来逆风翻盘,必定会借住邪气和道具,但目前我测出他可使用的道具级别只有穿书局对等的B级,不论他的那个天道父君又发明了多少厉害的东西,也难在此地使用。”
“那么便是邪气。”秋眠在他怀里稍稍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个东西上可成云雨消灭修士,下可化为邪物腐蚀地脉,实在凶狠,太古银花的净化阵又不能在咱们这儿将其斩草除根,该如何……”
他按了按太阳穴,困意又卷了上来,与师尊共享系统频道终究会对灵力有所损耗,陌尘衣明天掐着时间点让他休息。
陌尘衣强行让秋眠收了灵力,把下巴搁在秋眠肩上,却也没有立即结束,而是自然处理起收尾报告,道:“今天先到这,另外三州的邪气和阵法我已遣人去拆了,蓉夫人知道穿书者的前因后果后,经不住刺激还未苏醒,不过她恐怕知道的也不多,但如果真的要在桃州搞大事,那么很可能便是不是针对太仪,而是就那个天道展开。”
这薛倾明2.0没有一代聪明,他显然更加急功近利,但又实力不够,接下来他的目标一定还是夺取主角光环,将境界的气运集中到自己这里,所有的一切皆会顺利太多,他也会继续想要杀穿书局员工,因为他们是他计划的最大的阻力。
但最关键的问题他始终解决不了,他的处境和秋眠的伤病一样,陷入了四面的堵塞,花冬与印葵已经被陌尘衣用小秘境保护起来,薛倾明拿不到他们的光环,没有气运,他就不能游刃有余地在各个地方布下阵法,那么也同样不能成为天道。
这个时候,那新生的穿书者会如何想?
他也许会懊恼痛恨,可更可能会想要求助。
昔日那篡改者化为的天道也曾给一代许多的帮助,在这二代的心性中,或许会赌着口气再撑一段时间,却最终也会蠢蠢欲动地想要去联系父君。
那么他直接很可能会一边蛰伏在桃州,一边想办法让其父君为之谋划。
太仪的封锁现今融合了不同的法则力量,同时锁住了两批人,首先这是一个扩开通讯通道的战役。
“师尊,恐怕我们需要先发制人了。”秋眠道。
陌尘衣颔首,道:“我会继续修复山灵,其余三阵也在拆除中,薛倾明为拖延时间放出了邪物,斩杀也非几日可以完成,花冬与印葵的训练也才起步,此事需再从长计议。”
况且秋眠的身子也没有调养好,假如真的要攻打桃州,那么因果琴和夺主剑是必不可少的武器,甚至他要同时观察整个太仪的因果情况,就算是有陌尘衣在,可这武器的契约还是签在他这里,且连穿书局也无法改签,最终的使用还是要经由他手。
陌尘衣每日会定时去修复山灵,叶疏完全融入在了天光系统内,他的自主意识是否还得以保留目前无法探查,可如果能将其唤醒,那么也许他能通过内部系统后台去尝试联系穿书局。
眼见今日时辰要到,秋眠也知自己的体力不支,便向外歪靠在了枕头上,对陌尘衣道:“师尊,去吧去吧,我再睡会儿。”
陌尘衣在他额头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又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秋眠默默一会儿,道:“面条吧。”
越挫越勇的陌师尊最近也和厨房杠上了,秋眠便也要每日欣赏一下他的菜品,大菜水平那叫个忽高忽低,极其的不稳定,只有他喜欢的面条倒是越做越好了。
陌尘衣离开后,秋眠再推演了一下当前已知的因果,他的灵力恢复了一成左右,蛇尾倒是不着急幻化回去,反正他想做的陌师尊根本不配合,也不出门,要这腿也无甚大用,灵力低弱时终究是妖身要舒服些。
他趴在软垫子上,想等灵力恢复些,再试试过会儿能不能把因果琴召出来练练,又翻了个身,再滚了几圈。
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未免是太放肆,哪有这样肚皮朝天滚的蛇,瞥眼见脑袋边上那个圆滚滚的胖蛇抱枕,盯了一会儿,心道不会吧不会吧,师尊热衷于厨艺,不会是要把我养成这个样子吧?
秋眠把那个枕头扯了过来揉在怀里,想起师尊说要盖被子睡觉,他明明还没决定真的要睡,尾巴却已经把床榻上的被子拉过来给自己搭上,于是迷迷糊糊便竟就睡了过去。
睡后仍会做梦,但似乎没有从前那么激烈,醒来也不会有头痛欲裂的感觉。
不过不知睡了多久,秋眠感知到了灵屏外细微的灵力波动,仿佛是有人垫着脚在小心翼翼地走路。
这里是风楼,完全是陌尘衣的地盘,他也没什么不放心,随后又听见白蓁压低声音说:“怂不怂啊你们?”
秋眠将面朝门口的灵屏打开,道:“蓁蓁,怎么了?”
然后他看见门框下方挨个冒出了三个小脑袋,竟是三个矮墩墩的小孩子。
秋眠一愣,正要把长尾往被子里遮遮。
却忽然听其中一个一声惊叹:“哇——尾巴!”
竟也化为了蛇尾,噗呲一下就想扑上去,被另两个年岁稍大些的拉住。那小蛇妖瘪了瘪嘴,只能合起袖像模像样行了一礼。
秋眠发现另两个孩子一个身有淡淡的魔族气息,一个则是存粹的凡人。
……这是什么组合?
魔妖人一家亲?
白蓁叉了腰站在门外,对秋眠道:“我处理好血厄宫那边的事儿啦,另外这三个小家伙是……嗯,是血厄宫的新生代,第三代,分别是柳姑娘和佘道长家的,还有云阿婆家的。”
血厄宫中,曾收留过许多是因穿书者的布局导致因果断裂之人,这样的人多与世间因果稀薄,流离失所,朝不保夕,渐渐被遗忘于世间。
秋眠会顺路把捡回来,让他们在血厄宫中自给自足,整理整理情报,修习功法,再种种地什么的。
这三个孩子秋眠从未见过,可从他们的眉眼上,又仿佛能想起旧日的故人。
“我带他们来测灵根。”白蓁无奈道:“非要缠着我来拜访宫主你,这下见到了,还……喂你们在干什么?”
秋眠猝然被他们抱了个满怀。
“宫主。”小蛇妖率先吧唧一口亲在他脸颊上,道:“喜欢你呀。”
陌尘衣回来时,秋眠正用尾巴和那三个小崽儿玩。
其中两个靠在他身边,似乎在给他讲着什么,另一个则期待地睁大眼,等秋眠用尾巴缠住他的腰,举起来在空中呼呼地晃。
然后三人还轮值换岗,每个人都要玩尾巴秋千的游戏。
陌尘衣倚在门边,故意屈起手指敲了敲,笑道:“不带我一个?”
“他们进来师尊知道?”秋眠托了下巴眯起眼,“师尊,你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话这样讲,调子却是软绵绵的,还有一些未散的笑意挂在眼角眉梢。
黄昏时刻的晚霞照入房中,将这柔软的卧房笼在一片朦胧的暖色中,些许的碎光落在少年人长长的黑发上,也晕开在银白色的长尾鳞片间,如撒上一把金粉,亦或海面上金色的波涛。
“白副楼主只是提过一句,我可不知道。”陌尘衣歪头望向一旁的白蓁。
后者忍了半天才忍住没“略略略”这个臭屁楼主,明明之前主楼这一层的灵屏那叫坚不可摧,怎么今儿就开了个口子。
她本想试上一试,还偷着乐怎么就让自己溜了进来,现在想想这分明就是陌尘衣算好了的。
白蓁拍拍袖子站起来,就想要去回去吸她养的一群小可爱,才能消除心里的火气。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目前最为温和的方法。
血厄宫的人大多已知晓了宫主的回转。
当年与云明宗一战,除了留守宫中的一部分,血厄宫几乎全员参与,他们谁也不知翻书计划是否能够成功,故去的生灵会在来日回转听起来也不甚靠谱。
可是那时候他们别无他法,皆已没有再可失去之物,因穿书者导致的剧情异变,连锁反应出了一大批断绝因果,或是牵上无端因果的人。
本该在故土安居乐业,却被迫颠沛流离,本该潜心修道,却落了个邪气染身。
无论是四州修士,还是六州的百姓,蝴蝶的翅膀一旦扇动,便无法停下。
而血厄宫的建立,其实也是个巧合。
秋眠与白蓁在挽仙楼里计划,起初并没有想建立一个门派,毕竟他们的身份在太仪并无便利,除了用强制的手段去征服,不可能有人会愿意追随。
若使用蛮力,来日遭到背叛更是徒添不必要的麻烦,再者就算初心真诚,到了后来也可能被穿书者改变面板。
早年穿书者还只是能调整非光环所有者的面板,等到他掠夺了鹤仪君的光环成为主角后,甚至能影响配角。
云明宗的前例,秋眠并不想再重复出现。但一次意外,他们发现因果被彻底打乱的人,竟也不可再被薛倾明调控。
他们不再被计入因果之中,被法则登记成了变异,假如天道还在,祂必然会发现部分生灵状态极为反常,明明有灵息也可借天道垂目看见,却又呈现查无此人的状态。
最初的血厄宫,从一个修真宗门开始。
此宗门多为魔脉,大隐于山林,传承了一件秘宝,乃是原书《迷仙》中的关键道具,是锤炼主角灵气的存在,也是全书中的大篇幅副本。
而薛倾明在掠夺光环后,加紧了成为天道的进度,自然不会去费工夫地跑剧情,也没有顺理成章的理由。
他索性直接闯入此宗,拿了那法器宝物,又知此魔族有惧怕反弹灵音的特点,直接堂而皇之要出门。
宗门中人虽身负魔血,却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从来安分地在山中修炼,因精通机关和建造,不时还会帮山下百姓做基建,接的任务也多是建大坝搭房子,谁知就糟了这无妄之灾。
薛倾明初得主角光环,于其父君的帮助下做过改造,他不必去在乎行事风格导致的气运增减。
大抵是想试一试可以随意到怎样的地步,他竟在此魔宗中大肆反弹灵音,以至于半宗的魔物灵识大损,竟成了痴傻。
此宗欲向仙阁禀报,却被栽赃上杀人屠村的恶名,那自然是薛倾明管用的手段,牵扯进更多的人,让彼此仇恨难分。
后来等到此宗宗主千难万险走至仙阁,大门一开,依然是那端庄的仙君坐于上首,门扉一闭,自然有去无回。
秋眠在被屠村的地方发现几个幸存者,正与白蓁要往回赶时,与那宗门的余部打了个照面。
彼时他们正欲去仙阁与薛倾明拼个鱼死网破。
秋眠阻止了双方的厮杀,因果琴奏响,默了许久,问他们:“可愿与我一起,做一件大事?”
村民与门派弟子问他是何大事,秋眠眯眼一笑:“去做个无恶不作的反派。”
血厄宫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慢慢发展壮大,入此门者,大多以为此后要断情绝爱,杀人如麻,可谁知在血厄宫中种地放羊,年纪小的要读书修习,还能有稳定的住处。
平日也会有任务发放,亦会有人员伤亡。飞舞的白钱曾在血厄宫中如雪花簌簌而下。
可在此之人,谁有回头路?
他们知道这条路难走,而那总是与宫中人远远避开的宫主,才是这条路上走的最艰苦的一个。
他们或是被秋眠亲自救回,或是遥遥见过浑身浴血的少年人,亦或想要接近却被对方回避,听那嗓音沙哑的宫主说上一声:“止步。”
浊气对于修为不足高的人来说,会有急剧的不良反应,而从来是听过下属服从于主子,没有听过主子要这般考虑下属的状态。
直到那桃花林养活,他们集体大团建了一次,彼此也真正熟悉起来。
血厄宫成了他们第二个归属,那是漂泊魂灵的一个岸头。
而比起云明宗,血厄宫的人或许更能体会到秋眠的心情。
为此,他们更没有冒然前来,而是让这三个来测灵根的小家伙,送了一沓信。
厚厚的一大叠,足够一个枕头立起来那么高,装在小小的芥子囊中,一拿出来便“砰”一下散开地到处都是。
各色的信封如五彩缤纷的落叶,铺开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秋眠边读信,那三个小家伙边还要讲,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最后秋眠发现目前自己只能同时处理两个小家伙的话,便决定用尾巴哄住一个,让两个来解说。
一封封信笺展开,伴随或糯糯或清脆的孩童的话,秋眠读到了血厄宫的来信。
不必借用因果琴去听,无关因果,只关牵挂。
通过这些信,秋眠也是忽然发现,自己记得所有人的样子。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他隔着浊气与宫中人对望,他其实能记住每个人的脸,也真切想要带他们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
在仇恨之外,也有新的缘分在生长。
他记得做饭很好吃的云阿婆,也记得那遍体鳞伤的同类修士,更记得那温和口哑的柳姑娘。
只是从前他反复地自我暗示,让自己不必在乎这些,因为好似在乎了,就有所留恋,就有了牵念和软肋。
血厄宫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秋眠在这一封封信中,才慢慢在回忆中定义。
那就像是一个新的岸头,哪怕他根本与其格格不入,哪怕几乎所有人皆不知什么穿书局和翻书,他们也在无条件相信着他这宫主,愿意陪他走这一段路。
信上说:“宫主是不是喜欢吃糖醋排骨,老婆子我做的很好吃。”
那云阿婆家的人族小孙女就在秋眠边上,取了个食盒出来,喷香的味儿顺着缝隙冒出,她脆生生说:“我阿婆手艺没的说,每次做好了就要念叨宫主几句,不知道宫主喜不喜欢这个菜,又特别叮嘱我不可以偷吃,宫主,我保证没偷吃!”
他便恍然想起那一位慈祥的老者,白发苍苍,经不住丁点浊气,秋眠根本不可能靠近她,却也曾隔着一扇门,听见她叹:“小宫主,你喜欢吃肉吗,喜欢吃卤蹄子么,太瘦了呀小宫主,要吃胖点儿才会有力气去打恶人啊。”
信上也说:“承蒙宫主救命之恩,牵我与柳娘姻缘,当日喜糖一直留有一份,今日终于送上,我定待柳娘一生安好。”
下半段换了娟秀的字:“另那两个是我与佘郎的孩子,一次两个,吓我们一跳,十分闹腾,居然还分别承了我们二人的血脉,我们还以为会生出长魔族犄角的蛇……以及我们家搭了个极大的叶子窝,宫主以后可以来我们这儿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