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晏司焰的心思,这种年纪的少年人她在挽仙楼中见过不知多少,确实是一腔火热,可是又有多少可以长久。
她是闻名太仪界的如珠娘子,这并非什么美名,少年人经不住一时的爱慕浇心,来日必将后悔。
不过也便就是这一会儿的相处了,虽如今血厄宫隶属于风楼,可当初条款写的清楚,白蓁是自己去风楼当管事,血厄宫可为风楼所用,却也要受风楼庇护,回去后白蓁决定把这晏司焰扔到风楼去历练,从此后井水不犯河水。
狐狸窝在她袖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缩成一团脑袋垫在爪子上,尾巴也卷住身子,似乎有些委屈和无奈。
花冬打算把借云明宗的医书还了,但负责书阁的长老说不用,季南月还过来再送了她一箱子的书,说都是当年自己看过的,还留有笔记,她若不介意便可以全部拿走。
为此花冬十分过意不去,但季南月拍拍她的肩膀:说来日你学成,我们还可以交流心得,何乐而不为。
又讲起自己当年,如何不曾迷茫过,但那时师尊对她说,哪一道不可为,难道用法器的修士不可以是个医修吗,何必将自己框在一个方框中。
而印葵与昏迷中的耿子规好好道了个别,他再一次把熄灭的灵石换下,将治疗法阵重新笼罩在一片清澈的蓝光中,与负责的长老们交接,长老们阻止了他的叩拜,他便敛袖对几人长鞠而下。
花冬问过他,今时今日心中是何感想。
他如实相告,道:“报仇。”
花冬便拍拍他的肩膀,又问:“报仇之后呢?”
印葵道:“开个医馆。”
复又怅然地笑了笑,“也许哪天他醒了,便也让他大开眼界,我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了,我也可以……让他觉得安全和依靠。”
耿子规究竟能不能醒,谁也说不到,这样的等待很大可能没有结果。
但花冬再理解不过他的想法,这样活有时未必是坏,印葵是聪明人,他知晓该如何去做。
陌前辈说,他们当前的心性,还没有到足够坚定去走这条路的时候,而“辅助”训练的秘境内必然危机重重,亦会有心魔幻术。
他与他们二人长谈,二人听罢,却也不想退。
两人已各自拿到了训练计划,针对灵根体质先单独练,来日还要弄个组合技出来,毕竟如果主角光环所有者配合,灵气及气运皆会有加持。
他们两个私下里一商量,还起了个组合名,就叫“打爆假天道”。
白蓁听后,发现简称居然可以叫“打假”。
陌尘衣的小秘境搭的很快,二人在风楼简单收拾了下便各自出发。
迈入秘境前,花冬举起手,对印葵道:“来,为了你的心上人,为了我的剑和书,也为了我们自己和太仪与我们一般的生灵。”
少女莞尔一笑,说出来近来的体会:“这是个大事,咱们要敢回头看,也敢向前看,更要看当下,我亦有恨在心,但恨不乱我。”
耿子规想起当日他们三人来到医馆,花冬甚至连入道也未入,只当她是修士们随行救下的姑娘,可相处下来,说起过去,才知她心性之强。
印葵重重点了头,亦伸出手与之击掌。
双方击掌为誓,“啪”一声,清脆又响亮。
风楼的主楼位于柏州之野,南不南北不北,既吃米饭又吃面条。
秋眠捧了碗面条,开始了新地方的一顿晚饭。
几个时辰前,陌尘衣一路把他抱到了风楼,各地的分楼主竟已齐聚。
这昔日的刺客组织如今格外像甚么上市公司,以情报为主,但各地有各地的主要产业。
据陌尘衣介绍,有个州的产业居然是餐饮,业务之广让秋眠也为之惊讶。
郊野灵屏笼罩了风楼地界,虽仍以“楼”为名,但也仅有核心的建筑是高楼形状,其他布局倒像是个小镇。
毕竟员工们也要解决吃餐用度问题,不能像从前一样睡桥洞,通过审核的退休老杀手们没去处,手痒了去当厨子,也不能让他们和以往一般在厨房的房梁上打盹。
秋眠初入风楼,便侧了脸在陌尘衣胸前,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样貌。
之前他无所谓被人认出来,只因一个人没什么牵连,现下陌尘衣这样明目张胆抱他回来,即便心知基本不会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却还是会想回避。
谁知陌尘衣竟当场宣布道:“这是我弟子,亦是我道侣。”
然后秋眠就被那震天的欢呼给惊到了。
白蓁抱了臂在一旁呵呵一笑,“风楼法则,员工脱单,请客放假涨薪,老板脱单,请大客,放大假,涨大薪。”
秋眠:“……”
好吧,真的是奇奇怪怪的法则。
当然楼中人也有长期从事情报工作的成员,他们对这个弟子的身份或多或少有所猜测。
可血厄宫在风楼人眼中已不复昔日的恶名,而是同事和邻居的关系,加之他们调查途中遇上的法则阻碍,更是令他们了解到其中或有隐情。
再者说了,过去风楼的名声也是很糟糕,如今回转后改了风格,仍众说纷纭,倒是与血厄宫有同病相怜的意味。
他们喊秋眠“楼君”,把小蛇喊得尾巴尖也卷了起来。
其中一个分楼主精通苗地术法,房里一堆蝎子毒蛇,见那尾巴立即捧心大呼绝绝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住不去摸摸。
又想起月前楼主传飞鸽来问自己蛇类护养指南,以及蛇妖类的双修功法,顿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秋眠体力不足以支持他见太多人,陌尘衣宣布之后,便要抱他去卧房。
白蓁简直眼角抽抽,却奈何在眠眠脸上确实见到了久违的放松的神情,便摆摆手道:“散了散了,人家师徒要回房腻歪哦。”
在一片哄笑中,秋眠只觉耳朵那儿的滚烫,一路烧到了心底。
风楼楼主的卧房就在主楼内,每一层都做了灵屏的加固和平台延展,走出去压根不知道这是在第几层,其设计之科幻,让秋眠忽然有种拜访穿书局分局的既视感。
等到了卧房所在层,又想到陌尘衣说过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来布置,秋眠还挺好奇师尊究竟喜欢怎样的布置风格。
想以前在云明宗,宗主峰那真的是一派清心寡欲,除了山后的一片桃花林,不知道还以为是佛门清修之地。
好奇这种感觉太稀罕了,秋眠自己也觉得陌生。他的尾巴尖落在陌尘衣的背上,正一下一下地摩挲和翻卷。
门一开,秋眠顿时被那满地的抱枕和超级大床给震住。
陌尘衣还怪不好意思,眨眨眼道:“嗯……我觉得工作之余应该要有随时可以躺倒的卧房,夏日时会铺上竹席子,这天气冷了,所以……”
秋眠的尾巴随意拎起一个十分滚圆的胖胖蛇抱枕,而那厚重的地毯确实也可以替代当床。
所以师尊所喜爱的卧房风格,其实就是要蓬松柔软,以及全是床?
大抵是要给他展示一下自己精心的布置,陌尘衣走到窗边,把秋眠放在一堆荞麦枕上,推开窗去。
一片烟霞映入眼帘,绚丽缤纷。
陌尘衣是喜爱桃花的,亦或者说,他喜爱于花色可大片涂抹的花木,例如枫或凤凰木,那云烟会让一天的劳累一扫而空。
而在那桃花木下,有一架秋千。
陌尘衣拍拍秋眠的肩,起身几步跑到外头。
他居然自己坐在那秋千上。
并且还荡了起来!
秋眠怔怔看着,陌尘衣在院中朝他道:“眠眠,这个是我做的,如何?”
谁说天道不喜这些,这不是秋眠自诩贪心的愿望,不是迁就或刻意,而是会让彼此欢喜之物。
双手撑在了窗台,秋眠借住尾巴的力量跃了出去,陌尘衣张开灵力化风,托住了他。
水灵根温润的灵息令秋眠四肢百骸皆觉舒服,天道上善若水,这是共性的一面,可眼前的陌尘衣却没有丝毫的伪装。
他是新生的天道,曾尽职尽责地核算因果滋养生灵,可在来到太仪界后,心中却又那么多的喜欢。
最喜欢的一个,当然还是怀中的这条小蛇。
如何做一个好师尊,如何当仙阁之首,如何去当一个合格的生灵……陌尘衣会用那严格地近乎死板的思维去制定。
要认真工作查明因果错误,要努力养徒弟照顾宗门,还要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宜,不敢有怠慢和松懈。
他可以是一个优秀的天道。
却也可以是一个不合格的天道。
陌尘衣的风球飘到秋千前,陌尘衣张开手臂接住了他,秋千又在微微摇晃。
秋眠的鼻尖是松木和落叶的味道。
他想,只是现在,祂不再是天道了。
“师尊。”秋眠面对面与陌尘衣抱着,桃花零落,落叶也铺成了柔软的厚厚几层。
他靠在他耳边,似乎鼓起勇气,低声说:“……随时可以躺下的屋子,弟子也喜欢。”
陌尘衣顺着他的背,低低的嗓音卷着气息和花瓣落在秋眠耳边,他笑道:“这是我在穿书局的时候,便想做的事情了。”
这是他第一次讲有关自己的过去,仿佛睡前的故事,“每万年,穿书局会让天道们过去开会,我们便会住在穿书局给员工的小区里,我见过各部员工们去装修他们的房子,用什么风格,买什么家具,按自己与爱人的喜好去一点点完成,还要一起下厨,一起出门上班。”
秋眠被他弄得耳根发痒,点点头道:“嗯,后来呢?”
“后来我去问了天道能不能申请房产,却得知连第一道审核都通不过,再后来,也就慢慢忘记了这件事,可我以为的忘记,其实并没有。”
他吹了吹秋眠耳边的碎发,道:“你一回来,我还是会想,眠眠要再把你喜欢的添进来,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便像是一个家。
秋眠的喉头有些哽,可他之所以不提要求,一来害怕失去,二来他其实并不想在师尊生活中留下太多的痕迹。
如此长情的师尊,若是把他留下,再见那些旧日的物件,只是徒添伤怀,而陌尘衣失了忆也能发疯似的满太仪乱转找徒弟,真有那日,他又会如何?
秋眠想给师尊世上所有的好,奈何力不从心,但他还是想让这孤独的天道体会人世的温情,任何的不好都不要沾上师尊的衣袂。
他更不想陌尘衣追到最后,光是想一想,就心痛欲裂。明明知道被留下的痛苦,可是又觉情况不同,纠结其中,只清晰地知道,了结意味着了断所有的因果与可能。
那时的秋眠没有以后,可师尊还有。
而陌尘衣似乎明透了他的想法,衣衫交叠,在半空轻轻地荡,他说:“眠眠的身体,我想了几个方法。”
秋眠的心重重一沉。
这个沉寂的话题,终是要放在明面上谈。
不必言说,秋眠也知这几个方案的内容。他体内三种力量维持着短暂平衡,可想要长久,却也必然要打破这个平衡。
优先级也非常明显,依次是等境界破开,最由的便是去穿书局做治疗,让三大天道的灵力占据主导,二是用太古银花阵封印或尝试强冲邪气,以清气净化,第三则大抵是可以赌用傀儡术修炼诸天闻我,再次利用浊气。
可三个方案皆困难重重。
时间也许来不及,风险也高的可怕。
陌尘衣将所有的思量放在秋眠面前,其中却不包括第三种,那是太痛苦的法子,也不能维系多久。
剩下的两种也希望渺茫。
秋眠默了默,道:“那如果……”
“嘘。”陌尘衣按住他的嘴唇,仿佛不想让不详之语出自他口,可又说:“肉身的灭去、魂魄的离散、记忆的消退,我们这样定义离开,眠眠,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也没有离开我。”
他是比秋眠更成熟的长者,需要引导他如何对待生死这一件大事,他从来没有放弃,哪怕痛苦,他也会为人师表。
陌尘衣没有点透,但他分明在说:假如真的不得不到了那个时刻,虽然很想,但不必担忧于我,若万不得已你要放下一切,那么在走出时间之后,也会有人永远记住你。
哪怕留下的人注定苦楚,他也甘之如饴。
秋眠听懂了,埋下头又慢慢环住他的脖子,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闷闷地说:“师尊,我们……”
秋千,桃花,恨不得骨血相容的心情。
秋眠觉得此时此刻,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他想说,我们做吧,你来要我吧,要留下足够多的愉快的回忆,像这落不尽的桃花。
但鉴于清心咒的前车之鉴,秋眠决定不打招呼,而就在他要化出腿时,陌尘衣忽然对他道:“饿了吗?”
秋眠:“……”
我不信你没感觉到我要说什么。
“嗯。”秋眠颔首,说:“饿,想要……”
“你”这个音还没出口,陌尘衣豁然站起。
半个时辰后。
秋眠与面前的一个大海碗面面相觑。
面条是师尊坚持要展示厨艺做的,冒热气的一大碗,比秋眠的脸蛋还要大许多。
碗中面条码的整整齐齐,汤里还有肉沫,另窝了两个水煮鸡蛋,再撒一些点缀的小葱碎,单论卖相还挺美观。
不过秋眠简直只有“……”表达心情。
明明在志怪妖物的书中,那个动词可以有很多理解的。
敲啊!厨房比徒弟吸引力要大吗?
在师尊满眼期待,秋眠便用筷子夹了,吃了一口,然后,向碗里加了几勺醋,又加了几勺盐。
默了默,他想,其实还想回炉重煮一下。
师尊,你的理想是好的。
有共同的房子,共同的喜好。
以及……共同的厨房。
不然你一个人下厨,徒弟我会很担忧的啊!
秋眠在风楼住下,整日里窝在房中,也无出门逛的兴致。
偌大的卧房,软乎乎一踩就是一个坑,却又不会软的没着落,有靠有躺,实在是太过舒适蓬松。
他浑身没骨头一般,拖着尾巴在其中游来游去,随手扯来一个抱枕便能倒头睡过去。
凛冬已快要席卷太仪十州,从窗台望去,郊野的头一场雪已落下,是一片皑皑的洁白。
这房间内没有配套的桌案,陌尘衣坚定地认为在该休息的地方,就不要有一丝一毫的有关工作的痕迹。设了桌案就仿佛意味要随时居家办公,除非天塌了,他根本不想在休息时还要工作,这实在是没有道理。
不过而今他们二人皆算作失联人员,可该进行的计划一样不能少。
天真要塌,于是还是只能居家办公。
太仪界的存亡虽不至于像是另两界一般箭在弦上,可再也没有比他们这个境界更坏的结果。
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备选方案,无外乎生死二选。
秋眠躺在高高一堆抱枕中,与陌尘衣手扣着手,在浏览商城面板。
有了因果灵屏的前例,陌尘衣通过秋眠的权限也可共享穿书局天光系统,在经过身份核验后,他作为系统307的一部分权限也在逐渐恢复,虽然恢复的都是些不怎么有大用的版块,却也比没有要强。
一张太仪十州的版图在银蓝色的光板上浮现,秋眠的尾巴点了点其中四州,便亮起了朱红色的光点,他道:“基本可以确定,当年薛倾明设置的供养邪气法阵,在这四个地方还有残余,分别是晏氏所在的竹州,丹月山所在的栀州,云明宗所在的芷州,以及望川星海围绕的桃州。”
在薛倾明2.0企图再度夺舍主角光环时,这四处皆有邪气的回响。
当年薛倾明的阵法绝非这四地,他要利用光环荣登太仪天道之位,需要太仪百姓的执念供奉,以及足够的灵力与浊气的支撑。
太仪彼时灵气并不充盈,他便妄图以邪气为辅,但被秋眠重重阻挠。
等到剧情结局的大时间点上,他依然没有万全的把握,就打算在云明宗内强行成为天道,可惜被血厄宫围山所拦,又让秋眠手握夺主剑,豁命给一剑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