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送那咕噜噜白练似的还在不断延展的修炼清单,无语凝噎,惟有泪千行。
参与编订的陌尘衣拍拍她的肩道:“起步晚了,勤能补拙,卖力直追。”
花冬:“呜——”
秋眠对她笑道:“冬儿,可以坚持吗?”
花冬含泪握拳:“我可!!!”
出发当日,耿子规大夫和印葵小兄弟还来门口送了送,说来几人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也是熟了,便也没太客套。
耿大夫还在早之前,就已经拜托了他们一件事。
这件事有关他身边的印葵。
原来印葵乃栀州丹月山的山灵所诞,当初耿子规与山灵有过命交情,某一日,山灵深夜造访,自说预感大劫将至,恐命不久矣,将这孩子托付给他。
若自己渡劫顺利,便会登门道谢,若不顺,还请好友护他长大,不求如何修为,但求平安即可。
同时山灵给了他以半枚本命灵核以做答谢,行色匆匆离去,从此一去不归。
耿子规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何事,也难去探寻,只照顾好这孩子便是。
可随着印葵越长越大,他发现这孩子灵力越来越容易躁乱,几个月前还能以那灵核以及医修灵力控制住,这半月来却有些难办了。
灵物一族多为神秘,他自身不过一个人族,终有力有不逮的地方。
于是寻思还得问问丹月山的本土灵。
丹月山恰好在栀州丹月城。
“栀州曾缉拿过我整个师门,我不能踏入那儿半步,从前也无人可托,可否劳烦二位,去那里询问新一任的护山山灵,可有解法?”
耿子规道:“不论成否,我皆会报答,你们到了后,且亮这木灵玉牌与山灵,当年我在丹月山那里存了一株仙草,以造化灵气养着,本想自己来用,若用在这位小道友身上,虽难治本,却也会好上许多。”
陌尘衣应了下来。
两相作别,只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修士一息可千里,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来到了栀州青月城外。
却是水汽拂面,阴风阵阵。
花冬尝试将灵力聚于双目,一开眼便大惊:“天上那团黑的是什么?!”
秋眠默了一默。
难道穿书局员工有什么奇异的体质?
这是捅了邪窝了这下。
丹月城上空,是他的“老熟人”。
——邪气漩涡。
邪气一旦过量,即会凝成云,云成漩,便是一大场滂沱的邪雨。
“……你们听。”花冬忽然道。
城门大开,走出一长串吹锣打鼓的队伍,那长队车马俱全,颇有十里红妆的架势,红艳艳不见尽头。
热闹的锣鼓与天顶的云漩一衬,颇有种滑稽感。
而更加让秋眠觉得无语的是,不仅天上有个熟悉的云漩,地上也有个真正的熟人。
那队伍中央有一顶华丽的花轿,花轿中的“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他那虽然是同父异母,但统共也就见过一面,且还一见面就要借命,怎么看怎么像便宜哥哥的——
晏司焰。
第28章 散邪
法则阵中,秋眠用灵弦把生灵全甩入了通道,后来目前根据陌尘衣的反馈,比照晏氏的名册及相互记名,该找到的人差不多全找着了。
愿意出面指认晏氏的目前在“风楼”内确保人身安全;不愿出面且有去处的,则日后会各自返家,并由仙阁发了笔灵石,风楼留了符与传音水镜,以防来日不时之需;另无去除的,便在风楼盘下的铺子中暂时找了个活儿做。
统共几百人,不过少了个晏司焰。
秋眠听闻此消息时,亦默默了许久。
出阵前,晏司焰以启阵者的身份放血散灵,助阵中生灵顺利出阵,如此与法则忤逆,他能出去的几率本就微乎其微。
这一结果,在他做出决定时,想必也有所估量。
得知名单上仅他一人还下落不明,秋眠还是挑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给他挖了个坑埋了土。
当初秋眠听因果得知其母爱木棉花,便在土上种了一棵小木棉苗,一并立了个碑。
陌尘衣不是很认可这人,虽从大局上去观,牺牲一人换阵中所有生灵出来,实在是太划算的买卖,且末了把自己也填进去,也是有所觉悟,但陌尘衣心中仍无法苟同。
易地而处,哪怕暂时找不到更加妥帖的办法,奉劝他人去当英雄,也算不得上策。
但人都没了,陌尘衣也无话可说,遂给木棉浇了点儿水。
谁知坟头木还没一载年岁,晏司焰居然活了。
秋眠眼下倒不能分心去关注突然见活的兄长,他遥遥望向天顶正在聚拢的黑云涡旋,感受到其内磅礴的邪气。
花冬的灵力凝于双眼,焦急道:“天上这玩意儿的气息也太可怕了!丹青月城怎么还有心思送新娘子,还不快让百姓撤出来!”
栀州虽是人间六州之一,但也未必没有一个修士,况且丹月城乃是六州数一数二的天地灵气汇聚的宝地,比不上仙乡充盈,却也聊胜于无。
这般大的邪气威压,城外郊野中的野兽妖物有所感应,皆蛰伏不出,空旷城外,漠漠灰林,不听一声鸟啼。
鸟兽尚且如此,城中但凡有几个修士,也不可能不去通报宗门或告知地方官府。
然而这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秋眠与这东西打过交道,亦从穿书局中了解到邪涡的衍化速度,看而今这快要成形的云洞,恐怕根本来不及布灵屏。
他果断对陌尘衣道:“前辈,分头行动,你和花冬去拦那轿子,我去把这……”
“眠眠。”陌尘衣夺话道:“你的净化阵,我可否习来?”
秋眠猝然回头,竟立即驳斥道:“不行!”
花冬眼中的灵力被这一声给吼散了,她猛地眨了眨眼,瞪圆了眼往二人之间瞧。
随后又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眠貌似……凶了陌前辈一声?!
虽然陌前辈平时表现的非常好说话的样子,可毕竟他是渡劫修士啊!
花冬的心登时颤的不行,传说渡劫修士只手翻山倒海,通常不会与寻常小辈计较,可阿眠的那一声,分明是对他的实力有所怀疑一般。
秋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袖中的手慢慢攥紧,道:“陌前辈,我没有想私藏或不信任您,这邪气漩涡所下之雨,汇聚成川,一旦泛滥后果不堪设想,会直接蚀穿太仪界地脉!”
“寻常净化阵难以应对,只有‘太古封灭阵’可以。”他半真半假道:“我灵根迥异,我用未必会怎样,您来必死无疑!”
“……太古灭邪阵。”
陌尘衣识海中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这不是他头一回听闻此阵法。
“是那个银花阵。”但最后陌尘衣压住突如其来的异样,猛地抓住了秋眠的手腕。
他记得那日冲上塔顶,烈火中的银花连片烧起,花瓣纷飞,如同一只只浴火的蝴蝶。
银花阵便是耿子规所言的极为清圣的阵法,它得以暂时往秋眠的身体的天秤中加了几分救命的重量,但光是这微妙的平衡又能维持多久也不得而知。
何况这是短时间内二度开阵。
净化类阵法,再复杂阵圈原理也一样。
瞬间抽空阵主的灵力,高度提纯,净化邪祟。
陌尘衣与秋眠对视,肃声道:“用传送阵,以丹月城的范围,我的阵圈不必半个时辰即可完成,这邪气不是靠灵屏也可以抵挡一时吗?可比修士金丹的法器,八百件,够不够?”
他一拂袖,一道灵力冲天而起,炸开一朵巨大的金色的烟花。
风楼的召集令瞩目绚烂,与那正在成旋的黑云各分去了半壁天穹。
此为最高级别的召集,所见之地的风楼修士必定要回应前往,而最近的一名风楼弟子,竟从丹月城中冲出。
来人以难以捕捉的速度出现在陌尘衣面前,抱拳道:“风楼栀州分楼乙字令许擅,见过楼主!”
风楼的原班子是个杀手组织,被陌尘衣接手后,某种程度上也还保留了原先的一些高效率的风格。
一来陌尘衣觉得秩序严明好管理,二来这当杀手头头的感觉还挺奇特。
陌尘衣沉了脸,道:“你们在丹月城接任务,天上这么大个黑饼看不见?”
这位风楼分楼的二把手惊道:“黑、黑饼?”
好罢,果然看不见。
“传我令,一炷香内,调各地分楼和总楼的宝库中天字法器,越多越好。”陌尘衣沉声道:“速去通传丹月城城主,准备撤离百姓!”
“这!你们看!”花冬骤然惊呼:“这东西怎么……”
巨大的邪云涡旋已然成形,然而在形成的下一刻,云心豁然亮起一道惨白的光芒,整个邪涡竟开始了逆向旋转。
几息之后,邪气涣散,眨眼间消散一空。
“这这这?!”花冬见天色大亮 “这是不是没事了!”
秋眠却皱起眉。
那白光分明如同一道指令。
……命令邪流的指令。
除了薛倾明,还有谁可以命令邪流,难道是……他那个父君么?
可是为何又让这积蓄了无尽邪气的云旋消失?发动一次邪灾,要顶住太仪界法则的限制,对其本人也有极大影响。
秋眠想不明白,但邪气确确实实已经散去。
“妈耶,我心都要跳出来了,这黑饼是不是有毛病吧!”花冬按住胸口,说完又“呸呸呸”几声,心有余悸道:“有毛病好啊有毛病好,就这一回,千万再别有下回了。”
陌尘衣也松了口气,按了按额头道:“真该这就去丹月城买两个烧饼吃了。”
花冬一听,瞬间英雄所见略同,用力点头,拉了拉沉默的秋眠道:“阿眠?”
秋眠心中在想种种可能,他们的话听的七零八落,遂应道:“啊两个饼,对对对。”
仍在抱拳的二把手:……
你们饼来饼去会让我觉得我是个傻子。
他低声问道:“楼主,还要去紧急传调法器吗?”
“暂且不必,让各楼提高戒备,将法器从宝库中整理出来,传送我调取的阵圈。”顿了顿,陌尘衣严肃道:“一并严加调查邪气之事。”
秋眠一时也无头绪,还要待进了丹月城再说。
他将思绪拉回,陌尘衣传令时的威严模样便映入眼帘。
再见陌尘衣如此,恍然又像是他以鹤仪君的姿容,站在了自己面前。
陌尘衣回头便见眠眠拨开了幂篱的白纱,正眼也不眨地往自己这儿看。
他忽然觉得面上有些烧,好似这发号施令的模样被瞧见是件令人紧张的事,咳嗽一声,又故意板起脸来,道:“眠眠,你——”
花冬一口气又提了上来,心道:来了来了,仙君来算账了!
那乙字令的杀手也提心吊胆:啊啊啊楼主生气了!
“你看。”秋眠抬起手腕,“捏红了。”
陌尘衣:“……啊。”
气场便是一崩。
陌尘衣低声道:“……我弄的。”
花冬:“哎?”
抱拳二把手:“哎?”
陌尘衣全当听不见,却只见少年肤白如瓷,又细腻非常。
陌尘衣方才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可仍将他腕上握出了一圈红痕。
白中透红,格外刺目。
尤其是那指痕,几枚错落,似雪中落梅。
陌尘衣令自己的目光从他手腕上移开,心中酸麻,道:“我的错。”
抬眸却见那少年已放下白纱,道:“前辈,很凶嘛。”软软的一声,还含了几分鼻音。
半遮半掩的幂篱薄纱宛如烟雾。
隔水看花,隔云望月,便愈有一探究竟的想法。
花冬低声问二把手:“小兄弟,你抖啥?”
许擅道:“我在担心会不会要被灭口哦。”
陌尘衣托了秋眠的手腕,用灵力揉上,问许擅道:“你们在丹月城做什么任务,你可知那送亲花轿中是个少年,便是我找过的晏司焰?”
“这?!”二把手一听,立即单膝点地请罪道:“丹月城的任务事关山神娶亲,那队伍中有三个我们的人,白二楼主也在其中,那花轿上的人记忆全无,我们叫他小五,如今在白楼训练,这是他第一个任务,不知竟是楼主所寻之人!”
“白二楼主这到处捡人的习惯还是没改啊。”陌尘衣摇头,“她亲自出的任务想必不同寻常,你且说来。”
少年忽然把手腕收了回去。
“眠眠?”陌尘衣问道。
白二楼主。
喜欢到处捡人。
秋眠垂着手,慢吞吞在想。
《迷仙》没有结束。
新的书却又出现。
那这是什么情况啊?
他思绪纷乱芜杂,一时是邪气,一时又想,《迷仙》的剧情是怎么写的?
明明已倒背如流,却忽然怎么也想不起那一段。
“眠眠?”陌尘衣紧张道:“你不舒服吗?”
……想起来了。
秋眠甚至能在识海中想象出那个画面。
俊朗的仙君随意在肩上搭了外袍,伸手去轻刮少女的鼻尖。
——小蓁,你说说,这是第几个了,竟又是只毛团子,明儿又给我变个人出来!
——怎么了啊鹤仪大仙君,你这一门,不也是你一个个抱来?容你收徒弟,不容我捡团子吗?特别是小师兄,听说人不盘你,是你非要盘人家,多么可恶!
——好啦好啦,油嘴滑舌,眠眠如今是秋仙君,甚么盘不盘的。
——对了小师兄,上回你也受了伤,可好些了吗?
修无情道的秋仙君怎么回答来着?
秋仙君写好了药方,温声道:“我没事。”
秋眠向后退了一步。
他道:“没事。”
丹月城内,多栽扶桑。
充沛的灵气令这仙乡神木于人间生长,两两同根,冠广盖大,生的比墙还高。
其上绽放重瓣大花,唇脂花色,尤春日最盛,连绵十里,是极为绚烂的景致。
秋眠入城时,却已是秋意深重,冬节将至,扶桑花在一阵一阵的萧瑟风后,吹深了颜色。
远远望去,如天边灼烧的火云。
丹月城昨夜才下了一场大雨,雨后的街巷积出水泊,扶桑花也已打落去了一半,行走在残花下,也似沾了一身猩红。
陌尘衣在城中的客栈开了两间客房。
风楼的二把手极力忽视为何只有“两间”这个细节,尽职尽责汇报道:“楼主,方才白二楼主已用水镜传音,她们的计划未成,不久后会来与我们会和。”
“好,你来说说这丹月城出了何事。”陌尘衣拂衣坐下,目光却迟迟未从秋眠那儿移开。
重重的幂篱白纱,挡住了少年昳丽的面目,也蔽住了那层层杂思。
方才一路上,他仍会和花冬说话,语调与平日并无不同,可陌尘衣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
少年掩饰的很好。
可越至后来,气息越见沉缓似乎每说一个字于他而言,都会格外疲惫。
陌尘衣便提出在城中落脚。
丹月城有异,不入城又如何能查,他已留了风楼中人在外监视,一并庇护阵圈也在布画。
二把手许擅肃然道:“半月前,栀州分楼接到了丹月城的请助帖子。”
陌尘衣从前多在北地,栀州城还未曾走过,思忖后道:“我记得栀州的近宗门是那个九暮宗。”
这个宗门花冬有印象,她曾记过修真界的几乎所有的门派,出了法则阵记忆也已完整,便也拧眉回想一阵,道:“九暮宗,是那个差不多全宗都是水灵根的门派?”
仙乡四宗与人间六州并非完全隔开,事实上每个大宗门都有负责护守一处人间城池。
因太仪灵气有限,做任务积功德也成了修道的一种方法,一来可护六州安宁,二来也锤炼心性,追寻大道。
九暮宗这个宗门,不论男女,全员水灵根的美人,且大抵是因身边都是赏心悦目的,看不上他宗丑修,以及与医修结道侣的目的性往往太强,多有虚伪,宗门内弟子们基本自产自销,要么此生一人过也好。
而内部消化式结道侣的结果就是,他们产出了更多的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