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只箱子,大概率绑着石块,还沉在溪流底。”
谢序宁伸手脱衣:“我再下去看看。”
“不行。”方惜亭手拉住他:“这水深都不见底了,很危险的。”
“刚刚我就想说你,贸然下水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至少让我在你身上绑根安全绳。”
“万一呛水、抽筋、磕着石头……”
他可不会游泳。
谢序宁笑着撞撞猫儿肩膀:“担心我呢?”
方惜亭踢他:“淹死你算了。”
谢序宁撑着腰:“那你说怎么办?”
“我是副队长,这么危险的事情,当然得带头冲锋,总不能让于恒他们那帮小瘪犊子去吧。”
方惜亭也为难,他回头:“先问问有没有水性好的。”
自己跟谢序宁都是俩旱鸭子。
谢序宁好歹沾点儿水,但活动地带仅限于室内游泳池。
而他更好,旱的出奇,滴水不沾,瞧见深水池都得绕路走。
那时召集众人询问,大家纷纷面露难色,队内几乎没有海潜或野泳经验丰富的人。
考虑安全问题,谢序宁也不敢贸然安排人员上阵,于是他提出,不如邀请专业打捞救援人员前往摸排。
结果有老刑警适时开口解惑。
“这条乌鸦山河道,之前也出现过好几起碎尸抛尸案。”
“当时我们刑侦支队有个叫许知临的南方人,水性很好。”
“三名被谋杀抛尸的受害人遗体,全是他一个人打捞起来的,位置也正好就在这里。”
“此处林间地貌特殊,山涧深不见底,河道里又有乱石,贸然下潜容易受伤,出现意外。”
“要我看不如联系一下许警官,询问注意事项,如果他愿意过来帮忙,那当然更好不过。”
谢序宁喃喃地:“许知临?这名儿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方惜亭白他一眼:“神金啊你,那是我老师。”
当初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云京市公安局,方惜亭就跟在许知临的手底下学习。
对方年龄稍长他几岁,但半点架子也无,很耐心很温柔,教会他很多东西,性格方面完全和谢序宁那条臭狗背道而驰。
而且最让人羡慕的是。
人家还有一位超级帅气浪漫的男朋友。
听说是版权千万的悬疑大作家,还曾因为履历优秀,被市局破格特聘为刑侦顾问。
虽然不知道后来因为什么原因又离职,总之两人那段约有半年的短暂办公室恋情,爱的轰轰烈烈。
哪像他跟谢序宁。
牵个手都得偷摸着,跟做贼一样。
方惜亭转过身去:“我给许老师打个电话问问。”
许知临大概带他半年,升了副支队,期间又因办案能力突出,被调去省厅。
方惜亭这几年一直和他保持联系,逢年过节也会送上祝福,师徒关系非常紧密。
电话拨通后,方惜亭大致说明情况,对方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不出两小时,一辆奔驰e300停到山脚下,身形高挑清瘦的白衬衣刑警推开车门,从后备箱里取出下潜用的安全绳。
方惜亭迎上去:“许老师。”
许知临皮肤也白,个子跟他差不多高,气质温和斯文,唇角常挂着笑。
对方挥手示意:“亭亭,好久不见。”
方惜亭主动伸手,帮他拿安全绳,两人一路朝上走。
路上简单说明案件情况,以及河道凶险,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员下潜摸排,这才冒昧向他求助。
负责排查四周坡体是否存在埋尸行为的警员已经就位,并且分组向外铺开搜查。
警犬也出动五条左右,闻过破损婚纱上的血迹,又顺着土地向外轻嗅。
方惜亭协助许知临,找了棵粗壮的树干,把那安全绳结结实实地绕了好几圈,另一头捆在人的腰身侧。
头顶雨势来的猝不及防,虽不大,但却细密着。
方惜亭担心地把人拉回来:“要不等雨停了再去吧,下着雨太危险了。”
许知临抬头望一眼天,看起来很有经验地样子:“半小时以内下不起来。”
他小心拍拍方惜亭的手:“抓紧时间吧,等会雨下太大,河道水急,如果真有碎尸,容易被冲到下游。”
而下游是很大的一片流动活水湖,碎尸一旦沉入,也更加难以排查。
如果今天下潜的人是方惜亭自己,他不会这么纠结,可偏偏是别人,他始终无法放开拉住绳子的手。
“那我能通过什么方式,确定长期处于水下的你状态是OK的呢?”
许知临知道他担心,笑了下,又把系在身上的安全绳交到他手里:“每隔30秒,我会拽一下这根绳子。”
“只要绳子有被拉紧的动静,就证明我没事。”
“那如果没有呢?”方惜亭忙问。
许知临笑着说:“没有?”
“没有就赶紧叫人把我拉上去。”
30秒的话,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危险。
方惜亭半信半疑,但考虑职责所在,还是松开紧握住他的手。
许知临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灵活的像条鱼。
方惜亭紧张靠近河岸边,仓促之下又默数时间。
前十个30秒,绳索都极有规律地在他手里被拉扯拽紧。
许知临也时不时会探头出来换气,打手势告诉他自己情况良好。
但即便如此,方惜亭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他整颗心都揪起来。
“28、29、30……31?”
“许老师?”
察觉水底未动,方惜亭半秒没犹豫,当即用力将绳索抽回。
却不料绳索另一端松垮着,并无半分重量,扯上来的锁扣竟是空的。
猫儿仓皇,当即大喊:“谢序宁。”
他手抖的厉害。
男人立刻赶过来,看到绳索空置,大概掌握到情况。
他一把紧抱住准备往河里跳的方惜亭,示意于恒过来将这不会游泳的家伙给拦住。
谢序宁脱了鞋子:“你站这,我去。”
方惜亭挣扎着喊:“系上安全绳。”
男人不敢耽误,拉过绳子正手忙脚乱时,忽听身后水面蹿起个人,传来闷闷的呼吸重响。
方惜亭吓得魂都快丢了:“许老师。”
水里的人伸手求助:“快搭把手。”
谢序宁忙弯腰下去,与他合力拖起那只陷在淤泥里的编织袋,又将人拽起来。
旁侧老刑警也上前帮忙:“小许,这么多年性格一点儿没变。”
“私自解开安全绳有多危险?”
“要真出点什么事,咱们全支队上上下下谁过意的去?”
“还有你家那位顾老师,他要知道你下水捞人不系安全绳,还不得堵到局里,把咱们董局的头发都给薅了?”
许知临俏皮地笑笑:“他就爱大惊小怪,您别告诉他就好了。”
对方轻松化解氛围,又回头来哄方惜亭。
他按按那吓坏了的猫儿脑袋。
“真感动,原来这么关心我呢。”
“但这河水也就这点流速,还不抵我小学三年级玩的刺激。”
“而且那袋子离太远了,手实在摸不着。”
“我没办法才解开安全绳的,摸到就立刻上来了,半点儿没耽误。”
方惜亭眼尾红红的,受惊吓的劲儿还没缓过来:“那也不能随便解开安全绳。”
“许老师,您以后再这样,下次我们有麻烦就不找您来了。”
谢序宁被他逗笑:“你还挺会威胁人?”
谁乐意来干这要命的活儿?
方惜亭赌气打他一下,又拍开那狗东西落在自己头顶的手。
明明最常见的交流动作,却偏偏叫人看出几分亲昵。
许知临好奇看着他们两人贴近。
但于恒和老刑警都没什么反应,好像习以为常了。
他们确认编织袋里是碎尸,又安排收队。
方惜亭下山去送许知临离开。
但行走途中,对方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弄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直到安全绳物归原主,放入后备箱后。
方惜亭身边才突然闪来一个人。
许知临挑眉笑着撞撞他的肩,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询问。
“亭亭。”
“谈恋爱了?”
“和小谢?”
方惜亭自诩自己藏的很好,不知道怎么会被人发现。
尤其谈过恋爱的人,一眼就能瞧出他们之间相处的磁场,接触紧密度。
其中包括亲没亲过,睡没睡过,以及坦诚相待究竟坦诚到了哪种程度。
就在方惜亭为此感到吃惊,又立即敛起神色,不想显露太多。
但在他沉默的那几秒里,许知临已经得到答案。
“最近辛苦了,工作之余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有什么困难随时给我打电话。”
方惜亭帮他拉开车门:“今天有空一起吃饭吗?许老师。”
许知临坐进车里,扬扬手机:“我们家顾老师催着呢。”
方惜亭并非有意,无心瞥见对方手机屏幕里有惹眼的“惊喜”二字。
他礼貌目送前辈开车离去,原地怔神几分,没个好气。
倒想谢序宁那混蛋从没给过自己什么惊喜。
还是让他得手的太容易?
每天除了送花就是送花。
他家开花店的吧。
还是批发的艾莎。
就懒得动动心思,没半点诚意。
方惜亭闷闷地,在心里骂了顿这死|直|男,又马不停蹄地回头帮抬尸体,天生劳碌命。
编织袋里被泡发肿胀的女尸,尸身倒是完整,但因死亡时间太久,僵硬发白,身形涨大数倍,隐约呈巨人观,面部难以辨认。
期间尸身腐烂,解开捆绑绳索后,完全放敞的编织袋,酸臭熏天。
皮肉被细菌腐蚀堆积的黄绿水,流淌而出,铺满整个石板,气味实在难闻。
连四周围观看热闹的钓友都主动散开,直接被熏出五里地去。
于恒刚参加工作不久,平常都是书上看,这时亲身经历,心理障碍极大。
他装捡尸体时,手指意外戳中一处腐肉,沾上尸水,恶心坏了。
当下没忍住,连滚带爬扑到河岸边,手指抠着石板,呕的涕泗横流,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
倒是方惜亭没太嫌弃。
虽然早期遇到这种情况,自己的反应也和于恒差不多,找个没人的地方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但截止目前,任职多年,早已习惯,在埋尸地工作时,抽空窝在尸体旁边吃个盒饭的事情,都能做的不动声色。
方惜亭默默戴上口罩。
又拿外套当头巾,捂住脸面,全身防护。
他挽起袖口,低头正靠近编织袋附近时。
谢序宁瞧见他来,转过身,男人若无其事地将这猫拦在身后:“边儿去。”
又不是什么好活儿,还抢着上呢。
方惜亭轻轻踢他的脚:“让开。”
谈个恋爱又不是没生活自理能力了,再说这是他的本职工作,哪能徇私?
谢序宁没理,总之不许他沾手。
男人脱了外套兜他头上:“给你对象拿好。”
方惜亭两眼一黑,忙伸手扯下他的衣服,却见对方张罗着,已经把那编织袋抬出三米远。
倒是幸好没让人听见他刚刚那句话。
什么对象不对象的……
有个男朋友的身份,倒是终于能让他理直气壮的帮自己抬尸体了?
要搁以前这么抢活儿干,非得挨顿胖揍不可。
方惜亭伸手摸摸那件冲锋衣。
男人换过一套备用衣物,带着体温,内衬暖烘烘的,缠在手臂上,遮住一些夜里起的风。
期间不知是谁喊了句:“雨下大了,大家动作快一点。”
方惜亭回过神,确认组内扫尾工作基本已经完成,便拍拍手通知:“收队了。”
于恒吐的昏天黑地,他踉跄着,差点一头栽进河沟里去。
幸好陈小满及时过来把人拽住。
“我怎么感觉谢副队和方副队,有点不对劲呢?”
“呕……”
“感觉他俩关系变好了,和以前不一样。”
“呕……”
“刚才谢副队抬尸体,我就在旁边呢,他衣服不给我,居然给了方副队。”
“而且你知道他衣服怎么给的吗?”
“直接兜在方副队的头上欸。”
他们居然没有当场打起来。
方副队可不是什么脾气好的。
他对谢副队的容忍度,更加苛刻为零。
衣服兜头上?
兜头上?
连于恒把衣服丢他头上,都得挨他顿胖揍呢。
方副队居然没反应?
好像很习惯了。
可问题是,他俩能上哪儿习惯去?
于恒红着眼:“这算什么?”
“呕……”
他平常跟着那俩祖宗出警的时间,可比陈小满要多的多。
自己虽没看见,所谓外套兜头的亲密举动,但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随身便签贴,翻开打满加号的那一页。
“方副队和谢副队从小一起长大,本来就是青梅竹马,谢副队平常挺让着他的。”
“何况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分析,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亲密举动,包括但不限于。”
“谢副队帮方副队接电话,谢副队喝方副队喝过的饮料,谢副队开方副队的车,谢副队帮方副队吃他不爱吃的食物。”
“以及,方副队可以随意向谢副队发脾气。”
“……哪怕是无理取闹。”
陈小满略显疑惑:“可即便是青梅竹马,关系差到这种程度,互相讨厌的话,也可以直接不来往吧。”
为什么两个互相不喜欢的人,非要凑在一起。
打打闹闹,相爱相杀,没完没了?
于恒说:“听说是父母辈的关系很好。”
“也算顾全大局吧,逢年过节都得串门儿聚餐呢,他们关系太僵也不合适。”
原来是这样吗?
陈小满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再怀疑。
两人起身打理了现场,收尾断后,跟车返回市局。
谢序宁直接把尸体送到法医室。
方惜亭紧跟而来。
在经过六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后,他们终于拿到了法检报告。
方惜亭拆开文件袋。
“死者,女,骨龄测算约22岁。”
“死因,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死亡。”
“全身共计26处刀伤。”
“其中左胸口连中3刀,腹部4刀,背部6刀,后腰3刀,颈部3刀,腿部5刀,及左右手臂均有阻拦举动,各中1刀。”
“凶器为刃长17cm,宽4.5cm的家用水果刀。”
“胃部提取到少量食物溶液,死前四小时有进餐行为。”
“且……”
“死者腹中育有胚胎,约12周。”
方惜亭迅速算了一下时间:“那不就是刚满三个月?”
谢序宁接过文件来:“新婚之夜做案?”
“新娘子第二天失踪,娘家人不可能不报案,派出所没有符合查询条件的失踪人口记录?”
方惜亭:“已经通知于恒到派出所进行资料调取。”
“信息拿回来后,还得逐一进行排查。”
“但我的建议是,最好先公布死者的部分身体特征,看看有没有民众主动提供线索。”
毕竟目前确认死者身份才是第一位。
而尸体面部腐烂肿胀,无法辨认。
系统对比不出身份信息的相同面貌,贸然放出死亡惨状,也担心引发民众恐慌。
谢序宁:“你的意思是,直接发布公告征集线索?”
方惜亭不可置否:“为什么不呢?新婚之夜新娘无故失踪,任谁听说都会觉得奇怪。”
“这是一个很深的记忆点。”
“不管身边的同事、朋友或者邻居。”
“只要有一个人向警方发出疑问的信号,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她的社会关系网。”
这对破案进程来说大大有利。
谢序宁当然不会反对:“按你说的去做。”
于是由方惜亭组,负责发出征集线索的悬赏通告,统一核对全市各派出所内,所有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备案。
并且收集各大承接婚礼宴席的酒楼,获取符合嫌疑条件的,举办过婚礼的用户资料。
同时以受害人身着婚纱的款式,向全市所有提供租借售卖婚纱的商铺进行摸排,网络电商平台也不能落下。
方惜亭接下一揽子的事。
简直快忙疯了。
“副队,派出所的失踪人口备案,已经全部核对完毕。”
“符合受害人身高、年龄、性别,以及婚礼结束不久还身着婚纱,孕期12周等条件的当事人。”
“数量为零。”
人数为零?那是没报案?
新娘子失踪两年家里没报案,这可能吗?
娘家人不报案,婆家人也不报?
丈夫也不报?
如果是丈夫不报,那大概率就是枕边人做案。
同时娘家异地、外省,平常对女孩子较为忽视,或者女孩子为了嫁人,与父母断绝关系,结果所遇非良人?
倒是也有可能。
这条线被迫断掉的话,那就只能从其他方面继续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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