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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不是断袖(觅唐)


也难怪圣上发火。
又过了半刻钟,御书房的门打开,几个被骂得灰头土脸的臣子走出来,又在外头低声讨论两句,这才走远了。
罗太监端了新的茶水,候了一会儿,听里面没什么动静,于是叩门进去奉茶。
御书房里燃着炭火,谢桐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站在窗边,负手静静望着外面树上堆着细雪的黑色枝杈。
罗太监将茶水换好,又瞧了瞧窗边那人的神色。
谢桐虽没回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开口问:“为何这样看着朕?”
他转过身,接了罗太监递来的茶,秀丽眉目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方才朕的声音太大,吓到刘小公公了?”
罗太监忙道:“哪有的事,只是那孩子忧心圣上动怒伤身 ,想叫奴才多劝圣上宽心。”
谢桐不置可否,道:“朕今日训斥他们,并非因他们阻拦朕给太傅封赏。”
罗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知晓这个时候,只需要默默听着就行了。
茶盏盖儿与杯沿相碰,发出很轻的一声响,谢桐垂眸喝了口茶,才淡淡说:
“朕不想在朝中看见太多趋炎附势、曲意逢迎之辈。”
曾经闻端位高权重之时,便投靠他;如今眼瞧着闻端“失势”,就上赶着来讨好他这位天子,一面贬尽旧主,以为这样便能投谢桐所好,顺流而上,加官进爵。
从前谢桐以为,为君者,必定要底下的众臣子俯首帖耳,毫无异议才行。
而如今,他见过许多、经历过许多,反倒觉得忠心难有,朝秦暮楚之辈更令人提防厌恶。
今日能背刺闻端,明日或许就能为更大的利益背叛新主,投敌叛国。
思及此处,谢桐忽而福至心灵,想到,闻端这一次的冒险之举,是否也存有让他看清朝中各人真面目的心思在?
毕竟若是等数年后,闻端一点一点将手中的势力交还给他,反而太过平稳,给了这些人隐匿异心的机会。
激流交错时,最易现真心。
想起闻端,谢桐突然又开口问:“现在是哪一日了?”
罗太监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即道:“回圣上的话,今天是腊月十三了。”
“腊月十三……”谢桐语气很轻:“那只剩十五天了。”
“圣上,什么十五天?”罗太监愈发摸不着头脑。
谢桐摇摇头,道:“无事,你先退下吧。”
等御书房中再无其他人后,他才起身,走到后边的书架旁,伸手从一格中抽出一个长长的方形扁匣来。
腊月二十八是闻端的生辰,而这匣中,是他给闻端准备的生辰礼物。
谢桐收礼收了这么多年,亲自准备他人的生辰礼倒是头一遭。
他思来想去好几天,始终拿捏不定,闻端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相处八年有余,自始至终,闻端都是克制而冷淡的模样,谢桐从未见过他对什么东西展露出特别的兴趣。
嗯……其实也不完全是,毕竟有时在床笫之间……
思绪一晃而过,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东西,谢桐感到耳尖发热,暗骂自己不正经。
这么多天,他准备了数样礼物,都因觉得不合心意而放弃,最后留下来的,只有这一样了。
谢桐垂下睫,动作小心地打开匣子。
里面放着几卷轴画,谢桐伸手取出一幅,打开看了看,见这是文夫人的一幅旧画像。
不是“文妃”,而是“文夫人”。
时日久远,要寻回当年的画像并不容易,谢桐也是在命人探查二十余年前的真相时,偶然间找到的两幅关于许自仁和文夫人的轴画。
虽因时间太久,加上保存不当,画像斑驳不堪,但谢桐请了京中有名的书画修复大家,精心将画像修补数日,终于复得□□成旧迹。
这应是当年宫中画师为各朝廷官员及家眷绘制的画像。
画中的许自仁端坐于座椅上,眉目舒朗,一派清正之气。而另一幅的文夫人立于花下,唇边含笑,容色艳艳。
看完了这两幅画,谢桐顿了一顿,又取出第三幅。
这不是从前的旧物了,而是谢桐从宫外寻来画师,对着一副二十余年前的宫中宴会图,将其中同坐于一桌的许修撰和文夫人重新描摹到了单独的画轴上。
再添色着墨,其画中二人姿态放松,举杯对视而笑,生动非常。
谢桐将轴画收好,心中依旧举棋不定,不知闻端是否会喜欢这个礼物。
但突然又想到此时距离腊月二十八只有半个月的功夫了,闻端还留在北境迟迟不回,不禁隐隐气闷。
从北境回程至抵达京中,寻常马程也起码要个七八日,更不提军队战后疲累,归来时肯定走得更加缓慢。
“朕倒看看,你究竟会不会食言……”
谢桐将匣子放回书架上,小声嘀咕片刻,又忿忿想,若是闻端许诺了又做不到,过了腊月二十八还不见人影,那这生辰礼,不送也罢。

过了数日, 又有捷报传来。
“左贤王身死,匈奴军立时溃散,林将军、闻大人率兵追赶二十余里, 俘虏匈奴兵逾七千人。匈奴王庭已递降书,并自愿奉上良马五百匹、牛羊百匹、战甲银器等物,用以求和。”
朝上,谢桐听了兵部尚书的总结,略一颔首,道:
“如今北境已入深冬,天寒地冻,再战已非良策, 既然匈奴先行求和,这场仗, 就打到这里吧。”
殿上的不少臣子听见此言, 脸上都止不住地露出喜色。
大殷与匈奴交战数年以来,似乎还未有过这样的胜绩。
左贤王已死, 想必匈奴王庭往后几年, 都不敢再轻举妄动,边境终可盼来短暂的安宁之日了。
“传朕的旨意,”
谢桐又道:“驻守于北境各处的士兵, 衔加一等;延宁城抵御匈奴进犯的主力军, 衔加三等, 各赐良田十亩, 白银五百两。其余事宜,交由吏部、户部、兵部核定。”
三部领了旨, 谢桐想了想,又慢慢开口:“如此大功一件, 若有战功斐然的,也当赦免其原有罪责,以示奖赏。”
这话其实说得很明白,底下的臣子们互相对视了几眼,皆是脸上犹豫。
最后是一从四品官员出列,拱手行礼,道:
“北境大捷,自然应论功行赏,只是……闻校尉一事,涉及先帝,此时罪名还未定论,贸然赦免,有些许不妥。”
谢桐微微笑了一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往龙椅上倚了倚,问:“何以叫罪名还未定论?”
那官员道:“先帝当年重病前,闻大人常入宫中探望,是否有过不当之举,还未能彻底查明……”
谢桐嗓音淡淡:“朕早叫刑部查过,既然没有证据,那就是未曾做过。怎么,你凭着私心揣测,就要给闻端定弑君之罪么?”
最后几个字音刚落,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究竟是想查明真相,还是你利欲熏心,怕闻端回朝后,碍了你借机往上爬的脚步?”
谢桐注视着底下跪着的官员,冷淡出声。
那臣子脸色煞白,颤抖着跪地磕头,连连道:“圣上明鉴,臣不敢有此妄想。”
谢桐的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官员,很轻地舒出一口气,语气平静:
“朕知道你们这段时间,趁着这趟浑水,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
“闻端如今虽已不是太傅,也仍是朕的老师。”
谢桐垂下眼眸,视线掠过曾经放置着太师椅的最前方,不紧不慢道:
“他坐过的位置,不是你们能肖想的。”
“再有人以捕风捉影的事在朕面前搬弄是非,朕定不会轻饶。”
众臣沉默跪地,再不敢多言。
延宁城诸事安置妥当后,无守关任务的将领士兵们,便收整军队,班师回朝。
谢桐看似淡定非常,实则心中暗暗数着日子,在腊月二十七这一日下午,终于忍不住蹙眉,问罗太监道:“还有多久抵达京城?”
罗太监笑呵呵的:“圣上,今晨兵部来报,军队已离京不足两百里,想来岁除当日,正好可进京回朝,届时就能喜上加喜,普天同乐了。”
谢桐:“……”
“圣上,怎么了?”罗太监见他神色有异,于是主动问:“有何不妥?是……宫中过年的布置,哪里还需改进么?”
谢桐摇摇头,许久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还要三日才能到啊……”他敛起眉,似有几分无可奈何:“那明日,朕应是见不到老师了。”
罗太监以为他思念心切,于是又安慰道:“圣上,这就剩几天,很快就见到了。”
谢桐没说话。
闻端曾许诺,腊月二十八,他的生辰这一日,也定能回来与谢桐一同度过,如今眼看着就要食言了。
谢桐垂眼盯着案上的一沓信纸——都是这两月以来,与闻端互通的书信,颇有几分烦恼地捏了捏眉心,叹道:“罢了,好歹能回来过年。”
等到夜里,谢桐躺在寝殿榻上,却始终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
折腾了一个时辰,依旧毫无困意,谢桐索性坐起来,瞥了眼殿内的滴漏。
……已经是丑时了。
闻端的生辰日,已经到了。
他下了榻,赤着脚踩上殿内的软绒毯,推开窗,却见外面月色蒙蒙,下起了小雪。
凛凛寒风从外掠入,与室内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谢桐两手撑在窗沿上,思忖了一瞬。
片刻后,他收回手,转身去取了外袍披在身上,又用发带将长发绑起。
守夜的宫人听见动静,轻叩门而入,低声问:“圣上,有何吩咐?”
谢桐道:“洗漱更衣,朕要出宫一趟。”
天色未亮,罗太监听闻消息赶来时,谢桐已经穿好了一整套冬衣,又披上带帽儿的狐毛大氅,墨发用浅蓝绸带束好,窄瘦腰间用一条薄软玉带收勒,脚蹬高筒鹿皮靴,俨然一副要外出远行的模样。
饶是罗太监性情稳重,也不禁傻了眼,问:“圣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待会还要上朝呢?
“传朕的旨意,今日早朝取消。”
谢桐喝了几口热羊奶,又吃了些点心垫肚子,在罗太监惊诧的神情中,淡淡道:
“朕出宫一趟,有何要事,叫他们寻简如是解决。”
罗太监忙问:“圣上要去何处?这冰天雪地的,奴才这就去安排侍卫……”
“不用,”谢桐步伐匆匆,转瞬间出了殿,开口道:“朕自己去,约莫明日早晨能回来。”
罗太监震惊了,慌忙阻拦:“圣上,不可!这雪天路滑,您出宫已是冒险,若不带侍卫,万一有什么事情……”
“朕身边有暗卫,”谢桐蹙眉,说:“无需叫旁人跟随。”
殿外,宫人已去牵了匹体格强壮的良马,马鞍、箭袋等物皆已配齐,罗太监一瞧,心内转过一个念头,有些不敢相信。
圣上该不会是……要亲自去见闻太傅吧?
这、这……
罗太监还想再劝,却看着谢桐出了寝殿,又进了御书房,从中拿出了一个扁长的匣子,用布包裹好,再放入马儿腹边的筒袋中。
“圣上,圣上。”
刘小公公又从旁边追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布包,直奔谢桐,献宝似的道:
“奴才给您准备了点吃食,您路上要是饿了,可以吃这个,准管饱。”
罗太监:“……”
要出言阻拦的话卡在喉咙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刘小公公一眼,罗太监长叹口气,老老实实地替谢桐检查马匹上带的随身物,不再劝阻。
“圣上,万一有人问起来,奴才便说您今个儿去了行宫,如此可好?”他压低了嗓音问。
谢桐瞧他一眼,点头道:“有劳罗公公。”
天色有一丝蒙蒙亮之时,罗太监等人目送谢桐乘马出了宫,这才各自回去做事。
“都听好了,”临走前,罗太监清了清嗓子,开口:
“圣上去行宫内歇息一日,明儿白天便回,谨记你们的本分,不该打听的少打听,把嘴巴都闭严实了。”
出了宫门,谢桐骑着马,从官道上往北而去。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光渐亮,罕见的停了雪,云朗风清,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路旁树干枝杈皆覆白雪,天地间一片素净,颇有几分仙境般的意味。
谢桐却无暇欣赏这美景,他在心中略估了估路程,就扬鞭纵马,一路疾驰出了京郊。
——如果想在今日之内见到闻端的队伍,那几乎要一刻都不能停才行。
寒风烈烈,从大氅的缝隙中钻入,持着缰绳的手也被冻得冰凉,谢桐却只将左右手换着揣入袖中,稍暖了一暖。
当太阳升至头顶之时,谢桐勒住马儿,让它缓步走了一小段路,又吃了几块刘小公公给他带的糕点,打开水囊喝了几口,瞥见不远处有路过的农妇,于是上前询问此处是何地。
得到答复后,谢桐道了谢,又听见那农妇问:“是去见北境军中的家眷吗?”
谢桐怔了一会儿,下意识道:“对。”
农妇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意:“俺家的汉子也在军中咧,不过他叫人带了口信来,说要先随军进京领赏,然后才能回家。若是俺也会骑马,也能像你一样,自个儿先去见他了。”
谢桐微微一笑,开口道:“没关系,很快就能见面了。”
农妇说:“那是,孩子都盼着他回来讲那打匈奴的故事呢!”
问了路寻好方向,谢桐重新策马疾行。
午后阳光照拂,地上的雪消了不少,行了这么久,谢桐觉得有几分热,路过一矮山树林时,扯了扯缰绳,低头伸手去解身上狐毛大氅的系带。
堪堪解到一半,他忽而听见远处有隐约的马蹄声传来。
谢桐蹙了下眉,立时有几分警惕。
如今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在筹备过节,加上天寒地冻的,路上行人本就稀少,能有马匹的更是寥寥无几。
这个时候,是什么人会从北边过来?难不成是强盗么?
想到此处,谢桐抬手就要去取弓箭。
不料指尖刚刚碰上箭筒,那纵马之人的身影绕过树林,遥遥显现,谢桐盯着看了片刻,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凝眸望着那匹白马上的挺拔人影,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连那人的五官面容都瞧不清晰,只能隐隐看见一袭深墨骑射服,衣袍一角随着策马的动作扬起又落下,即便是远远观之,也可见其人姿态平稳,气度不凡。
谢桐一手勾着狐氅的系带,一边不由自主地催促马儿往前又走了几十步。
那迎面而来的人似乎也望见了什么,轻勒缰绳放缓速度。
两人一面对望,一面驱使马匹缓慢前行,最后相隔几十米远时,终于看清对方的容貌。
短暂的怔愣后,那深墨袍服之人率先扬鞭策马,疾驰到谢桐跟前,才猛地止住马蹄,停下。
“圣上……怎么来了?”
两个多月不见,闻端似乎清减了一些,俊美的五官轮廓越发深邃,眉宇间虽有风霜倦意,通身却整洁素净,连墨发都是用冠束起,瞧上去,甚至与当初分别时,并无太多变化。
看见谢桐骑在马上出现在此地,闻端神色中掠过几分意外。
他下了马,走到谢桐跟前,出声问:“怎么没在宫中等候?”
谢桐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垂睫去看马下站着的闻端,从熟悉的眉眼,再到淡色的薄唇,一寸一寸确认过身上完好健全,行动无碍,才喃喃开口:
“朕想在今日见你,就来了。”
闻端将人从马上抱下来,有些无奈道:“臣记着对圣上的许诺,原本今夜就能回到宫中,圣上不必自己跑这么一趟。”
谢桐伸出手,又摸了摸闻端的脸,确认了是真实的,才蹙眉说:“朕又不知你会独自回京。”
闻端顿了顿,嗓音低低:“臣也不知圣上竟会独自寻来。”
两人说完了这么一句,皆是静了一静。
下一刻,闻端轻抬起手,指尖很轻地抚过谢桐被寒风冻得发白的唇瓣,未曾再开口说话,就低头吻住了那微凉的唇。
这一记亲吻激烈中又带着温柔的怜惜,谢桐反手也拥住他,半阖上眼,在极致的纠缠中微微发着颤,唇齿都在热切相依间酸麻发软,几乎要承受不住那力道。
好不容易分离开来,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是谁主动,又再紧贴在一处。
天旋地转间,两人相拥着摔进旁边林子的枯草丛里。
谢桐的手牢牢攀着闻端肩膀,急促地呼吸着,顾不得唇上被亲得红肿,伸出一只手,匆忙去扯那大氅的系带,两三下后,系带断裂,温暖的狐毛氅皮铺在枯草上,谢桐坐在上面,又低头要去解自己的腰带。
闻端仍有几分理智,抬手按住谢桐的动作,哑声问:“圣上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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