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收徒,第一次照顾一个人,第一次如此在乎一个人。
他不知别人对于自己的徒弟是不是也是如此,只是他就是喜欢、也期待言翊在日常的时候带着不同的感情唤他师尊。
最好是粘他一些。
他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毕竟他从未在乎过别人的看法。
他似乎已经算计好了一切,只等着在言翊用灵力为他逼出身体里的毒后,装装虚弱的样子。
却算漏了一步——
他没想到言翊会崩溃。
明明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极稳,却在他看不到地方沉重、困难地呼吸着。
谢明皱眉,将那股被逼到唇边的血吐了出来。
刹那间顺畅的呼吸让他顿了一瞬,紧接着他便顺势倒在了身后之人的肩上。
他比言翊高一些,这会歪着身子倒下去,恰好后脑可以碰到言翊的肩窝。
他微微偏头,便看到了言翊因为极力忍着啜泣而上下滑动的喉结。
好奇怪。
明明这人已经二十有八,为何喉结还是生得这般秀气。
谢明调整呼吸,微微哑着嗓子开口:“哭了?”
言翊不理他。
背后之人剧烈起伏的呼吸实在是隐藏不了他的情绪,谢明挣扎着起身,回过头的瞬间,望进了言翊泛红的双眼里。
那一瞬间,谢明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大概……是见不得言翊哭的。
骗人喊师尊的心思眨眼间飞得连影子都看不着,谢明甚至没来得及用衣袖抹掉自己唇角的血迹,便已经伸手安抚性得摸了摸言翊的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难过什么?”
他以前带着的言翊的时候,其实跟养孩子也没什么差别。
那个时候他自己也年轻,混账事真的干过不少。外界的人一边怕他一边骂他带着孩子学坏,他也不反驳,只是一边带着言翊干混账事,一边常常在言翊耳边上念叨让他做个好人。
于是言翊也会一边帮百姓除妖,一边跟着谢明偷偷去偷青楼里的水果——
因为谢明说青楼里的水果最是新鲜。
谢明在感情上是个榆木脑袋,在他的生活里除了练剑和言翊以外,对于别人的示好,他向来无法准确接收到别人的意思。
对言翊也是一样。
不过这说来也是奇怪,若是言翊被别人欺负了,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言翊告状,谢明就算是跨千山越万水也得帮言翊把这口气出出去。
但一旦是自己把言翊惹得不开心,他便会如现在这般,歪着头小心翼翼地问:“你哭什么?你难过什么?你怎么了?”
换来的一般是言翊的单方面冷战。
但那时候的谢明还未像现在这般看不得言翊哭。
或许是时间久了,他真的把言翊当做自己的亲孩子。
却没想到,言翊竟然没有否认:“你为什么直接将那杯酒喝下?你一点防人的心都没有吗?”
“……”
谢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因为想到了什么,把嘴闭上了。
这个时候的言翊,和以前他们闹矛盾的时、不对,应该说自己把言翊闹生气后,言翊单方面发泄的样子很像。
他要做的,便是一言不发,让言翊把气撒出来。
言翊说的对也好,不对也罢,他听着便好了。
“你若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我便在你死后拿着落雪屠上万象宗,将这个世道弄得乌烟瘴气,最后自刎于万象宗门前,告诉世人你到底养了个怎样的混账徒弟!”
言翊红着眼,忽然提上谢明的领口恶狠狠道:“谢明,只要你敢死,我定让数不清的人给你陪葬。”
谢明一顿。
不太对。
言翊不像是在发泄的模样。
倒更像是……向他阐述着某种事实。
谢明一点不怀疑,若是自己真的死了,言翊绝对会言行合一。
十三年前的言翊尚可做到那种地步,如今的言翊想必不能小瞧。
于是他刹那间感受到了一丝危机感。
这危机感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会来。
只是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似乎已经在言翊的世界里扮演上了一个不能没有的角色。
但他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言翊说话间,鼻音已经浓到有些改变他声音的程度。
“我很怕死的。”谢明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在考虑用个什么样的动作去安慰安慰这个情绪有些控制不住的徒弟,“我最惜命了。”
却没想到这个动作让言翊本就红了的眼眶浸染上一丝润意。
“你骗人唔——”
崩溃的话说到一半被人猛地捂住了嘴,言翊的视线徒然陷入黑暗,失去视线的情况下,谢明捂在自己上半张脸的触感便极为明显。
于是他那句“你若是惜命,十三年前便不会那么轻易地抛下我”就这么哽在喉咙里。
谢明一只手可以捂住言翊大半张脸。
他原本就和言翊离得近,这会猝然捂上去,和言翊的距离几乎可以用没有距离来形容:“要哭了?旁边有个孩子都要醒了,到时候让人家看到这么大个哥哥流眼泪,多不好意思。”
他说完并未放开言翊,只是语气越来越缓,甚至带上一丝缱绻:“这么大个人了,哭哭唧唧跟个小孩子似的。”
“我没哭。”言翊抿唇。
谢明点头,手却没拿下来。
但话音落下来,狭小的空间又陷入了安静。
沉默里,言翊眨眼的时候眼睫挠过谢明的掌心,挠到谢明觉得有些心痒痒。
好半天,谢明又问:“眼睛还难受吗?”
“……”言翊声音好了很多,“好了,不难受了。”
谢明笑了笑,把手拿下来:“这里的灰尘很毒,你小心别又被偷袭了。”
言翊已经恢复如初,闻言横了他一眼:“……”
谢明就当没看见。
但……这也算是把人哄好了吧。
这地底的阵法以言翊目前的实力暂时还破不开,若一直在这里等下去,无粮无水,不说他们俩,那些孩子们也会遭殃。
于是把人哄好了,就该破阵了。
“这种阵,应该都有阵眼的吧?”谢明忽然出声。
迎着言翊有些奇怪的眼神,他又皱着眉头道:“好生奇怪,我为何会知道这些东西?”
“……”言翊试探性问道:“你有想起什么吗?”
谢明摇头:“没有,只是莫名其妙就知道有阵眼。”他沉思一会,道:“看来我以前是天下用剑第一还真是不假。”
言翊:“……”
找阵眼的难易程度一般和设阵的人有关系。
阵修是个很神奇的修行道路,若去修行阵法,但凡有点个人的参透,只要不是双方实力相差过大,几乎很少会有阵修会败在别人手上。
因为阵眼难寻。
“若是我灵力恢复到四成,这个阵法也不至于困住我们。”言翊皱眉,“我们运气太不好了。”
谢明看他一眼。
目前言翊的灵力还未恢复到四成,那这小子实力很可观啊。
他突然升起一股自豪感。
“一般的阵,阵眼都在最不显眼或者最显眼的地方。”谢明起身,朝着这空间的四个角落里各自看去一眼,“这个阵设置出来是来干什么的,若是目的并不复杂。”
他话说一半,又朝着言翊看过去。
目的并不复杂,空间又小。
只是关几个孩子。
言翊眼眸一沉,猛地抬头朝着头顶看了过去。
四方固守阵。
以四角作为阵法支撑,四条线路走向垂直,直直固定在最上方的位置。
头顶中心处,便是阵眼。
棋仙宗后院的地底突然窜上来好几丝寒气。
谢明和言翊带着那些孩子上来,才刚刚感受到夕阳的暖意,浓重的血腥味便窜进了所有人的鼻子里。
谢明和言翊缓缓对视一眼。
第15章 往昔
“我已经写信给星云宗,大概不日他们便会找人来调查这件事。”言翊把客栈的房门关上,眉间显露出一丝疲色。
谢明倒了杯水朝言翊递过去:“辛苦。”
二人从那地底出来的时候,棋仙宗的大部分弟子已经死了个干净。只有少数几个躲在暗道里的弟子幸免于难,哆哆嗦嗦跟二人说了莫纪的恶行——
他不知什么时候在后院藏了个妖物,趁着弟子们分心的时候,带着那妖物从后面出来,见人就杀。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罪行藏不住,想拼死给自己谋一丝生路。
有点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不过好在至少棋仙宗还有活口,这屠门的罪行也不至于落到他们二人头上。
那些孩子他们也已经妥善交给济慈堂,这件他们半途为了孩子而插手的事,于他们二人来说,便已然画上了句号。
却没让人觉得踏实。
二人这次找的客栈就在桃花镇里面,且空房充足,二人不必因为床的事情烦恼。
“早些休息吧。”谢明起身,看上去似乎有些困了,“明日我们便去李家,寻找那玉佩的线索。”
不知是不是此前中了毒的缘故,他现在看起来并无日常那股不着调之感。相反似乎很是虚弱,说上个几句话就要倒了一样。
这让言翊狠狠皱起了眉头。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那房门便已经被谢明开了又关上了。
原本不算大的房间忽然变得空荡,言翊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茶杯,只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而另外一边,谢明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前,微微挥了挥扇子,打开了自己房间里的窗户。
他脸上哪里还有什么虚弱困倦感?
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满是清明,细看过去,甚至带上了一丝杀意。
谢明在心中念出这人的名字。
尽管翻遍所有的记忆也无法翻出什么与这人有关的事情,但那杯并不是桃花酿的酒倒是狠狠惊了谢明一把。
那酒他之前喝过,在出发去言翊生活的村子前一晚。
烈却不涩,回味甚甘。
那个时候的谢明,当真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喝的酒。
而那个时候的谢明,亦未意识到,喝了这个酒的代价是什么。
今夜的蝉鸣声格外刺耳。
谢明洗漱完散了发,安安稳稳地上了床,盖上被子,闭眼睡觉。
直到房顶的人离开。
谢明睁开眼睛。
明亮月光下似乎出现了一道粉色身影,但又因为速度太快,让人难以看清这粉色的身影究竟是什么。
桃花镇的南面山的半山腰处有个极为隐蔽的小木屋,而此刻,小木屋里燃着抹微弱的烛光。
莫纪跪坐于桌前,写信的手都有些抖。
他实在是过于害怕。
他不知道谢明究竟是不是失去了一身的修为。
那酒他喝得直接,但脸上又没有出现什么表情,好像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可偏偏他身上因为实力而透出来的气势又是真的。
莫纪从未觉得呼吸这么困难。
正强迫着自己写信的手别抖,前方却忽然传来了两道不慌不忙的敲门声。
那强行保持平稳的笔杆终究还是颤了一瞬,在那宣纸上晕染出了一块黑点。
不等莫纪问一句是谁,那脆弱的木门便被人一脚从外踹开,扬起了满屋的灰尘。
谢明背对着月光负手而立,笑得没什么感情:“我已经敲过门了,是你没听见。”
莫纪一哽:“你——”
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被谢明扼住了咽喉。
“我来找你,可不是来找你闲聊的。”谢明眼里涌起一股淡漠,仿若现在已经在看一个死人,“那酒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他每说一个字,胸膛里的杀意便盛上一分。几个字说完,手便已经忍不住逐渐发力,把莫纪掐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谢明觉得自己需要找一个宣泄的理由。
莫纪原本挣扎的手捶了下去。
谢明瞥他一眼,理智也算是微微回笼。
在莫纪真的去西天的前一瞬,稍稍给了莫纪一点呼吸的空间。
粗重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木屋里格外渗人。
莫纪的脸有些泛紫,他抓着谢明的胳膊,也不知怎的,忽然露出一抹笑:“你果然没有失忆。”
那酒谢明记得,他便是什么都记得。
谢明就这么看着他,又蓦地朝着莫纪笑回去。
由别人的视角去看谢明,大概不会有人觉得谢明的眼睛里仿若装着一潭死水。他总是不正经,无论何时,他眼里都带着股生动与灵气,即使已经过了十三年,但那股随性的模样仍旧和之前的时候别无二样。
没什么人能见到谢明沉着眼睛笑。
他若是这么笑,便代表着他要杀人。
“你现在……还有闲心关心这个?”谢明微微抬头,虽笑着,但眼里丝毫没有笑意,“看来还是没明白自己的处境。”
山上的木屋忽然塌了。
莫纪不知挨了谢明多少下用来发泄的脚,偷空呼吸的间隙,一片尖锐的模板直直扎到他颈边的泥地里。
离划开他的脖子,毫厘之差而已。
谢明周身的空气都变得有些阴鸷:“硬骨头,踹起来都硌脚。”
谢明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那把蒲扇,笑了笑:“算了,我也不在乎你从哪里弄来的,我现在就把你捆去星云宗。”
他说着便要去提莫纪的领子。
“你杀了言翊的全家是不是!”莫纪猝然大吼。
于是谢明提他领子的手就这么顿在半途中。
“你为了那把可以打开上一个天下第一剑修遗物的苍云剑,和那伙人一起进了言翊的村庄,然后屠了他的村子!”莫纪阴笑着,脸上五官甚至有些扭曲,“你杀了他的全部亲人,却又瞒着他假意收他做徒弟,谢明,你当真是为了苍云剑不择手段!”
谢明:“……”
不择手段。
在谢明的印象里,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听到这个词。
上一次听见,是在那个村子里,一名男子在保护自己妻子对他破口大骂的时候。
当时他的剑上,还沾着不知道谁的血。
他屠了言翊的村子。
为了苍云剑。
好冰冷的话。
好真的事实。
谢明从不收人为徒。
除非他觉得愧疚。
“然后呢?”谢明再一次缓缓掐住莫纪的脖子,“你想说什么?”
他并不否认,只是手里的力道再一次缓缓收紧:“我收一个本该对我有恨意的孩子为徒,是我自找死路,但由你的嘴里说出来……你想表达什么?”
这个世道对他的风评什么时候好过?
又或者说,他何曾在乎过?
莫纪在谢明面前,丝毫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若是……若是让言翊知道……”莫纪拼命挣扎,“他花十三年维持的引魂阵复活了一个杀了自己全家的仇人,你……你猜他会……会如何?”
他几乎是拼尽全力才有一口喘息的机会:“十三年前你好不容易从言翊那里得到苍云剑,却因为以一敌千战死。这一次呢!你还要利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去满足你的虚荣心呃——”
谢明却只是漫不经心笑一声:“你一个绑架孩子满足自己见不了光的私域的变态,还有资格说我?”
他将人掐着脖子提起来,冷冷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背后的人是谁?”
屋外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挡住了。
莫纪已经被恰到唇角冒出鲜血。
“你毫无人性……”莫纪道,“会……会有人替天……收……”
咔擦一声,谢明面无表情掐断了莫纪的脖子,趁着他唇角血液还未流到他袖子上的时候,将已经死透的人甩到了一边。
“什么也没问出来。”
他站在原地,自言自语。
淡粉色的衣摆扬起点点灰尘,谢明望着漆黑的夜空,又笑着踹了一脚旁边不知何时被他诛杀的树妖。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笑是何意思。
只是……
毫无人性。
好恰当的形容词。
他连收言翊为徒,都只是为了让自己那颗因为屠杀愧疚的心能稍微好受一点。
所以失去剑意也是他活该。
林间潺潺的溪水带着股凉意。
谢明像是在发呆,蹲在这溪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搓着自己的手。
即使他手上的血迹早就已经被洗干净了。
寂静的夜,最适合冥想。
“若我教给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在教他如何杀了我,他会不会好受点?”
教他如何生存,教他怎么变得强大。
也教他怎么杀了自己。
“若言翊有一天以剑对我,我会反抗吗?”
他会朝着那剑撞上去。
只是那孩子如今似乎已经有些离不开自己,若是知道自己是他的仇人,想必定然会难受又纠结。
所以不能让言翊知道。
待到他查清真相,待到所有事情了解……
天边晨光初显。
谢明混沌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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