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如之前那般,总是会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挡下万千风雪,即使那祸是自己闯出来,谢明仍旧会一言不发地为自己收拾各种烂摊子。
这个世界上,只有谢明对他最好。
于是他心里的愧疚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疯长。
可他走不了回头路。
正是八月,即使是稀薄的晨光,也仍旧带着燥意。
眼见着眼前的人似乎没有想着跪下求饶的模样,谢明抿唇,缓缓抬起了落雪,下一瞬,剑气蓄势待发。
他总是这样,出剑并不直接,而是等着什么。
若是没等到,那便必见血。
有人说谢明杀人之前像个菩萨,只要拿上几支微垂的叶子,那便是活生生的一个笑面阎罗。
谢明身上总是有很多词语。
落雪的剑尖被晨光照得有些晃眼睛,即将挥出去的下一瞬,天边蓦地传来一道嘹亮的喊声。
“谢兄请慢!”
谢明握剑的手一顿,他看向那姗姗来迟的人,似乎是思考一瞬,最终还是把剑放了下来。
他手腕一甩,落雪老老实实地归于剑鞘里——
当然了,毕竟他就算甩出去,当着言翊的面,也是个屁都甩不出来的结果。
来人叫沙叶,是个极为外向的骚包。之前他去起师会上凑热闹的时候,这人曾请他吃过一顿饭。
什么时候星云宗也开始收这样性子的弟子了。
看这人来时的方向,约莫是从星云宗总部过来的。若真是这样……那位姓简的宗主岂不是要被他折磨到精神失常?
谢明又朝着远处看了看,确认这会只来了沙叶一人。
脑壳疼。
估计会被这人念叨死。
果不其然。
“谢兄!你都不知道这个世道因为你的再次出现乱成什么样了!”沙叶在谢明身前稳稳停下,竟也完全没管身后那一群看上去仍旧战战兢兢地弟子们,“我跟你讲,他们一听你说你又活了简直是急得连觉都睡不好!还有人传言说你变成废人了……”
一段叽里咕噜、毫无眼力见的发言听到谢明连灵魂都在发麻。
这人不是在阴阳怪气,也不是在算计。
他就是缺心眼儿。
偏偏他还一点想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谢明张了好几次嘴,硬是插不进去话。
直到落雪的寒气聚集在二人中间。
“沙公子。”言翊出声打断,“现在貌似不是你同我师尊叙旧的时候?”
谢明附和点头。
说得好。
乖徒弟。
沙叶这才反应过来,他此番前来,确实不是来和谢明叙旧的。
星云宗半夜收到支援的密信,几位长老看到谢明把棋仙宗门给掀了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不少,一时间都有些两难。
如他还有之前那般实力,派多少人去支援那不都是徒劳吗。
是他主动站出来,提出过来和谢明讲讲道理。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谢明根本不是什么一言不合提剑就干的人。
当然,如果谢明因为突然活过来而后性情大变的话,那就当他倒霉。
“棋仙宗宗主莫纪联合不明势力拐卖儿童欲行不轨。”言翊往那群人正中央看了一眼,“桃花镇外客栈里的孩子们和客栈老板都是证据。昨日我与师尊受邀来此,在他身上闻到了那群孩子身上的独特味道。”
他道:“是不是说谎,宗门内一查便知,这是你们星云宗门下的事情,但我与师尊必须看到你们保证那些孩子们的安全。”
谢明在一旁听着,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他的注意力有些奇怪。
为何他想在言翊嘴里听到一句师尊就这么困难,而这个沙叶以来言翊便已经喊了三声师尊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痛快,有些不自觉皱眉偏头冲着沙叶看过去。
把沙叶看得往后退了一步:“……”
谢明把言翊手上的扇子拿了回来,生闷气一样,率先一个人往棋仙宗内走。
百名弟子非常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
于是刚刚差点打起来的危机顿时荡然无存。
“……”沙叶看了看谢明的背影,又看了看言翊,“他是性子大变了吗?”
却见着言翊在笑。
如沐春风的模样。
他又不解,问言翊道:“你笑什么?”
言翊看他一眼,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
“师尊醒了之后,以前的事情便都不记得了,他并不认识你是谁。”言翊道:“至于我在开心什么,这便是我和师尊两人之间的事情,沙公子不必多问。”
沙叶:“……”
好冰冷的句子,比落雪散出来的寒气还让他觉得冷。
正想挣扎着再问两句,后方的阶梯上又传来了一道微微不耐烦的声音。
谢明摇着扇子,赌气一般:“诶,那个谁。”
他道:“走了。”
言翊蓦地笑出了声。
跟有人在自己耳边上念经然后下一秒就要把你送走一样。
谢明脸色不好看,以至于旁边竟也没人敢出声说个什么,顶了天有半分胆子用眼神交流交流,然后一边觉得刺激一边觉得吓人。
人的眼睛都是会看的。
他们虽然是是第一次见谢明,但无一人觉得这人是什么见人就杀的混世魔王。
虽然把人宗门大门掀了确实挺不讲道理的。
棋仙宗大堂。
谢明坐在主位,翘着腿,手里的扇子摇晃的频率又慢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仿若被人围着来到这里只是什么吃完饭后的闲事,下一瞬就要开口问别人吃饱了没。
但一般来说,表面上一直受棋仙宗“正直纯粹”观念影响的弟子们看到谢明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的流氓姿势,是会觉得难以理解的……
“谢前辈,您这样坐……不合礼数。”有人小声说了一句。
谢明面无表情慢慢悠悠把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
看着实在不像个样子。
却也让在座的人明白了一个事情。
这人是不会听别人说的是什么的,他自傲自负,即使天王老子来了也——
“为何把两只脚都翘上去?”门口传来言翊清冽温润的声音,“这是你家吗?”
谢明又慢慢悠悠把脚放下去了。
虽不是正襟危坐,但这随性的模样配上那张脸,看上去也带着点仙风道骨。
所有人:“……”
所以呢?
到底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确定棋仙宗今天不会猝然消失后,那些战战兢兢的弟子们自然也不会全都留在这里看热闹。除了几个师兄和管事的以外,整个大堂便没有多余的人。
谢明抬眼朝着和沙叶并肩而行的言翊看了一眼,也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那晚抱着言翊的腰从悬崖上飞下来的男子。
他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
“你。”谢明抬着扇子指着那日带他们去后院乘凉的管事,道:“知道些什么就说出来,不然拿你开刀揍人。”
他心情不好,便是说话也带着一股子火药味,偏生他又一上来就让人家说点什么,不给问题也不给方向,只是把人家命捏在手里,轻飘飘地在这里装活阎王。
弄得那管事的是又心虚又气得想一棍子上去给这人捶死。
迫不得已,他只好把视线放在一旁面如死灰的莫纪身上。
但莫纪如今也说不上话。
他同那客栈的联系向来紧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可偏偏就在今天,在谢明把他的客栈端了之后,他竟然一丝消息也无。
唯一能够动嘴的时刻便是谢明把他所有的丑事捅出来的那一瞬间。
棋仙宗隶属于星云宗门下,其门下的弟子以正直二字作为修行信条,目的便是降妖除魔,还百姓一个安逸顺遂的生活环境。
如今被爆出这样的糗事,他们还如何再能相信棋仙宗?
最重要的是,现如今他的丑事被爆出来,棋仙宗宗主地位已然不保。
他日后该何去何从?
脑子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想得入神,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什么解决的办法。
而刹那间他又反应过来一件事——
谢明又是如何怀疑到他身上的?
在没有与他过多交流的情况下,如此轻而易举的便拿到了他行事的证据,若是被那人知道,别说是立足之地,怕是连命也保不下来。
砰的一声——
瓷杯碎在地上的声音有些猝不及防。
谢明面上已有不耐之色:“长着张嘴是拿来当摆设的吗?”
像是下一瞬就要提剑砍人。
看得一众人心惊胆跳。
按道理来说,就算是莫纪真的犯了什么事儿,如今坐在大厅主位上审问他的也应该是星云宗过来的沙叶才是。
但无奈如今谢明正心情不好,也就没什么走流程的意思。
无赖,是这样的。
且沙叶也乐意站在旁边看热闹,他瞧着脸色不怎么好的谢明,缓缓将这人与十五年前起师会上还是少年的谢明重叠在一起。
得出四个大字——
一模一样。
行事全看心情,表面上虽然没个正经,但骨子里的善良和正义还是没变。
那可怜巴巴躺在地上的瓷杯碎片被言翊捡起来。
他看着似乎是在帮人解围,可下一秒又轻飘飘地说了句:“再不坦白,碎掉的就不是杯子了。”
所有人:“……”
好一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师徒。
但事已至此。
莫纪咬牙,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那些孩子在后院角落的密道里。”
谢明和言翊对视一瞬。
然后谢明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这声十三年没听到师尊,他是必然要听到的。
一众人前往棋仙宗后院。
许是棋仙宗弟子们自以为很是高洁的宗主如今突然变成了一个拐卖孩童的人贩子,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这会都是垂着头走在最后。看那模样,似乎是在思考人生。
他们在一片叶帘前停下脚步。
就从表面看上去,那叶帘美观又带着些花香,是个很不错的装饰物。但如今莫纪带着他们停在这里,显然是这个帘子后面有着什么东西。
“就在这后面。”莫纪道。
谢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帘子是呃——”
刹那间,似乎是某种机括的声音在他脚下响起。众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瞬,站在一起的谢明和言翊便直直地掉进了脚下突然空出来的地道里。
莫纪倏然回头,所有人都以为是障眼法的叶帘也忽然伸出粗壮的枝丫。
“你们都去死!”莫纪恶狠狠道。
谢明不知道从哪掏出颗夜明珠,举起来朝着二人掉下来的地方照过去:“能不能一剑把它劈开然后我们上去?”
言翊却盯着他手上的夜明珠:“你这夜明珠哪来的?”
谢明:“客栈顺的啊。”
言翊:“……”
落雪的剑光朝着二人上方撞过去,却被一层暗黄色的光壁挡了下来。
“这里有个阵。”言翊皱眉,看向谢明道:“以我目前的功力,强行破不开。”
谢明眨眼:“……看我做什么?你破不了,那我更不行了。”
言翊:“……”
俩人在夜明珠的帮助下顺利对视在一起,随后谢明又挪开了目光。
他还没忘记,他在生言翊的闷气。
要怎么让言翊叫出这声师尊,这对于谢明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这个阵……眨眨眼睛就能破掉的东西。
“这有个地道,想必莫纪应该是在这里藏人。”谢明把夜明珠换了个方向,闭上眼睛听了听,“那边有孩子的哭声。”
这看起来像是某个空间的入口,顺着地道走过去,应该能看到些东西。
言翊接过谢明手里的夜明珠,率先往前走:“跟紧我,小心危险。”
谢明“哦”了一声,换来了言翊有些莫名其妙的眼神。
沿着这个狭小空间唯一的地道往深处走,越走便越觉得潮湿,像是衣袖间都带上了水汽,莫名让人觉得有些体寒。
“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救命!”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紧张而小声地躲藏着。
两人对视一眼。
是这里没错了。
前方似有光芒亮起。
夜明珠在突如其来的光照下失去效用,谢明抬眼朝着这不知比刚刚大了多少倍的空间看过去,缓缓眯起了眼睛。
与其说这是一个关押人的地方,倒不如说这里是一个关押屠宰场货物的集装地。
数十个笼子整齐地摆在一起,冰冷的栏杆上只是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便算是这些孩子们休息的地方。
而笼子前还摆着些残羹剩饭,光是看样子,便让人觉得难以入口。
这些被关在这里的孩子每个都生得极为漂亮灵动,但因为长时间受到这样的对待,个个瘦骨嶙峋。
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眼里看着无光。除了恐惧以外,便再无其他的东西。
“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们出去的。”言翊沉声道。
下一瞬,冰冷剑气划出,笼子上的锁应声而断。
两人把笼子里或害怕或呆滞的孩子们抱出来,用身上的灵力烘干了他们身上的衣物、又确定他们身体里无毒后,这才放心来。
“大概都是从别的地方被拐来的孩子。”谢明朝着这房间看了一圈,企图寻找这个空间内的阵眼。
但凡是阵,便绝对会有阵眼。而阵眼,便是那个阵的弱点。
言翊的功力尚不可能恢复得那么快,强行破阵不可能,但只要找到阵眼,出去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看两圈,他便确定了阵眼的位置。
那些孩子们太长时间没有穿过干燥的衣服,这会得知两人真的是来救自己的,身体里长时间未得到满足的困意便涌了上来。
没过一会,便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言翊坐在地上,思考着破阵的办法。
他想得入神,脑子里将各种方案都思索了一遍,丝毫没注意到身旁渐渐有些不对劲的人。
谢明双眼微阖,像是拼命想睁开却又睁不开的模样。
他靠在身旁的笼子上,四肢似乎格外无力。
空间里有什么东西撞在铁架上的声音。
言翊反射性转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了谢明唇边缓缓流下的血迹。
“!!!”
他一声呼喊哽在喉咙里,下一瞬,只来得及接住谢明毫无力气的身体。
那一刻,言翊忽然想到了莫纪给谢明喝的那杯桃花酿。
谢明其实很白,从他穿粉却不奇怪便可知道。
或许是因为他不明不白死了十三年的缘故,被那结界挡住了太阳,这次醒来之后肤色要比之前更加苍白一些。
迤逦的面容搭上高挑匀称的身段,在某段时间内,谢明甚至成了好多男子的梦中情人。只是因为谢明从未明说过自己喜欢何种类型的女子或男子,以至许多人只敢望着这张脸而却步。
而此刻这张脸正双眼紧闭,一副看不出死活的模样。
鲜红的血液在那苍白的肤色上实在是明显,顺着下颌流下来,在粉色的衣摆上留下了朵朵带着痛苦的花。
“谢明。”言翊颤着嗓子喊了一声,“谢明?!”
某一瞬间,言翊甚至有不顾一切同着谢明一起去死的想法。
可冷静下来、在指尖感受到谢明微弱呼吸的时候,他混沌不已的头脑才堪堪保持清明。
谢明还没死。
谢明不能死。
他已经失去谢明十三年,再也经不起任何意外。
酷暑八月飞下来的雪似乎要比隆冬时节还要更冷一些,直直冷到他的心里去。
他一直以为的骗子一剑似乎要划开那天地,以一己之躯,为他挡下了万千风雪。
他经不起再失去一次。
淡蓝色的灵力涌进眼前人的身体,言翊眼眸沉下来,缓缓带上一股凶意。
那杯桃花酿确实有点问题,约莫是莫纪为了给自己找点退路而下的一盘棋。
五脏六腑仿若承受着灼烧之痛,血液在体内沸腾的错觉让谢明萌生了一种再在八月下一场雪的心思。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那杯酒有问题,只是以他放出去的话来说,他如今的修为,是不够他察觉到这杯酒有点问题的。
于是他只能喝下去。
但好在他可以慢慢用灵力把这股毒控制在体内,不让毒素扩散以至于威胁到自己的性命。刚刚若不是他想到让言翊叫自己一声师尊,他甚至快忘记自己体内还留着一缕毒。
而后刹那间,他没再控制这缕毒,让它自然而然地流窜在自己的身体里。
无所谓,有言翊在,他自然是死不了。
只要在言翊面前装一装,那声带着缱绻意味的师尊便可以听到耳朵里。
他不仅要听言翊喊师尊,他还要听言翊带着感情喊师尊。
言翊对他来说,几乎涵盖了他所有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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