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怒吼,谢明就当没听到,径直摇着扇子往李家最里面的祠堂走。
那里的妖气实在是太大了,熏得他觉都睡不好。
这若是按照谢明以前的性子,怕是直接提剑杀上去,纵使这李家和外面的人怎么骂他,他也丝毫不在乎。
但如今不太一样,他这次一醒都已经三十有三,思来想去,不求做个好人,但至少得做个人。
正想着,视线里多了个藏在“丛林叠嶂”后的房子。
那房子大门紧闭,中间有个比他手臂还要粗上几分的、贴着符的锁。那锁看着似乎已经有些年头,锁个门竟然也锁不紧,还有些欲语还休地漏了点空隙出来。
谢明眯着眼,朝着那空隙里看过去。
牌位,锁链,灰尘……以及一只猝然和他几乎眼贴眼的通红眼睛。
下一瞬,一条黑紫色的长舌骤然从那门缝里伸出,眼看着就要往谢明脸上招呼。
“你敢。”谢明冷冷道。
那舌头一僵,又缓缓缩进去了。
不远处出现了往这边赶的脚步声,谢明垂眸,把那玉佩递给那眼睛看:“你认识这个玉佩吗?”
那眼睛仍旧死死盯着他,眼里满满的全是看到猎物的垂涎。
“……”谢明思索片刻,“你认识莫纪吗?”
本是抱着碰个运气的想法问,却没想到那眼睛忽地顿了顿,随即离开了那门缝,连个影子都寻不着。
谢明唇角又露出点冷笑。
回去的路他走得要比刚刚快上很多,他刚刚是借着出门方便的理由出来,这会时间差不多了,就得回去了。
正巧,走到门口的时候,遇上了来给言翊送婚服的丫鬟。
“我来吧。”谢明从那丫鬟手上把衣服接过来,“辛苦。”
那丫鬟红着脸朝他行了个礼。
这不得不说李家确实很有钱,即使是大街上随便拉来的一个女婿,也有尺码差不多合身的婚服。
估计府内的婚服还不少,专门给不同体型的男子准备的。
一推开门,便是言翊的询问:“怎么去这么久?”
“走错路了,绕了个圈子。”谢明说。
手上的婚服颇有些沉甸甸的感觉,谢明随手把这衣服放在桌子上,便也没再给个正眼。
他本身就没有什么让言翊去娶人的想法,明日只需要折根树枝弄个假人就行。
只是……
言翊若是穿上红色的衣服会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谢明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好奇。
他这徒弟这些日子无论是穿的还是换的,皆是很显老成的深色,穿上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不知穿上艳色是何姿色?
他一边好奇一边付出实际行动,面色淡淡撒谎道:“你把这婚服穿上给我看看,明日我好照着你的样子做个假人出来。”
李家准备的婚服很是华丽,各种摆各种边混在一起,穿得言翊耐心渐渐告罄。
偏偏那个叫他穿婚服的人正坐在床边,拿着本不知道什么的书看得津津有味,似乎丝毫没有过来帮他一把的想法。
“不穿了。”言翊冷冷道,“太难穿了,我穿不好。”
如此复杂的衣服,穿上不像是去成亲的,倒像是去登基的。
那红色的衣裳毫无规律地散在地上,像贫瘠的土地上开出来的一朵花。
谢明放下手里的书,朝着堪堪只穿了一半的言翊看过去。
他现在比原先聪明很多,在和已经长大了的言翊相处这么多天后,也渐渐摸清楚了他这徒弟爱说反话的性子。
这会说不穿了穿不好,便是让他去搭把手的意思。
而谢明其实也很是讨厌一些很繁琐的事物,他人生的行动指南便是化繁为简,最好是抬抬眼便能让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
有段时间,谢明也很喜欢做这种无厘头的美梦。
这若是别人,谢明大概连看都不会朝着那边看上一眼,然后凉飕飕让别人最好什么都别穿。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站在面前被难住的,是他那唯一一个徒弟。
收了个徒弟,但操的是当爹的心。
谢明在心里偷偷笑了一声。
“我看看……”谢明一边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一边耐心哄,“是这衣服太难穿,不是你的问题。”
他把言翊言翊系错的腰带解开:“不用着急,慢慢穿便是。”
红到发暗的衣服将谢明的手衬得更是苍白,他极为耐心地将那些衣服确定好顺序,又一件一件给言翊套上。偶尔遇见衣服上的装饰品将言翊头发勾到的情况下,还非得沉着脸说几句那些饰品的不是才算消气。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这般模样,和十三年前刚刚收言翊为徒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的谢明,在照顾言翊的吃住上,几乎确保亲力亲为。
有人说他不是收了个徒弟,是找了个祖宗。
谢明也并不否认。
所以这份温柔几乎让言翊难以从其中脱离出来。
正如现在,他看着谢明弯着腰为他系上衣服带子的时候,有那么好几瞬间,他真的很想就这样和谢明在这个屋子里待到天荒地老。
没有苍云剑,也没有什么天下用剑第一。
有的只是他和谢明。
他等了谢明十三年,盼的就是这样的时刻。
可一边沉浸在里面,他又一边觉得不安。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无法左右自己情绪的废人,一边喜欢着谢明,一边对他不好。
他好像一直在希望谢明能够对他更多付出一些。
于是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愧疚。
“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好半天,谢明为言翊整理好裙摆,再抬头时眼里又浸上笑意:“好一个俊俏小郎君。”
许是言翊常年住在山上,周围全是林木而晒不到太阳的缘故,他皮肤也很白。且因为常年修炼锻炼的缘故,眼眸清亮又红唇齿白,光是这么随便看上去,也会觉得他是个很好看的男子。
如今这红衣上身,竟然让他秀气的脸上徒增了一层艳色。光影交错间,言翊浓密的眼睫隔着空气,忽然将谢明的心挠得有些痒。
若是言翊穿着这身衣服嫁给我的话……
这荒诞的想法只在谢明的心理闪现了一瞬,下一刻他便将这混账想法压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诧异之间,忽然又品出一丝不对味——
如果言翊没有穿着婚服嫁给自己,那言翊要穿着这衣服去娶谁?
焦灼间,谢明竟然得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在想……”
言翊忽然出声:“你有没有觉得我对你很不好。”
谢明即将把他那徒弟盯穿的眼眸忽然茫然一瞬:“为何突然这么说?”
言翊心里一紧:“因为我……脾气很不好。”
他这般认真,倒是让谢明原本想开玩笑的心思淡了下来。
要如何说呢。
谢明忽然想到了收言翊为徒的第一年。
彼时他天下用剑第一的名头正盛,走哪都总有些仰慕者缠着,于是他总是喜欢带着言翊往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跑。
他涂个清净,言翊也乐于和他去看看这个世界不同的地方。
只有一点——
那个时候的言翊根基不稳,若是要修炼,还需要等他身体好些,根基打稳了再开始。
他又是个不爱和别人解释这解释那的人,于是便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规划着言翊以后的修炼道路。
却不想因为一直没有教言翊招式,被言翊当成了一个骗子。
那日正下着大雪,为了锻炼言翊,谢明只准许言翊穿着件薄衣在院子里练剑。
那个时候的言翊才十三岁,刚到他胯那,听到他这般看似无理的要求,当场就摔了手里的木剑往房子里走。
“臭谢明!你就是在耍我!”言翊冻到嘴巴都泛着紫,“这么冷!你还不让我穿衣服!”
那个时候的言翊脾气更是难以驾驭,但凡有些受不了,臭谢明这三个字便往嘴外面冒。
不过谢明倒也不会因为这些恼,他只是慢慢悠悠穿着厚狐裘把往屋里跑的言翊逮回来,笑眯眯对他说若是不听他的就不给他买糖吃。
弄得言翊委屈的想死:“臭谢明呜呜呜呜……臭谢明……”
一边哭,一边穿着薄薄的衣服在雪里练剑。
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但那样冷的天气,他竟从未染上过风寒。
整个冬天,日日如此。
直到某一天,他实在被冻得受不了,索性将手里的木剑丢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喊谢明骗子。
彼时谢明还在屋里择菜,听着这哭喊声便只好出来,用狐裘将这孩子裹着抱起来。
他也是第一次收徒,也并不知晓孩子情绪崩溃要如何安慰,于是只好一边把人抱着一边道:“但如果你练得认真,便不会觉得冷了。”
回应他的是言翊更凶狠的哭声。
自那以后,言翊便认定了他是个骗子。
因为无处可去,便只好跟在他身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按照谢明的方式练着,活着。
那段时间里,谢明没少挨骂。
一边被骂,一边做言翊的靠山。
就连那个时候,谢明都没觉得言翊的脾气不好过。
除了嘴巴硬了点,言翊并未让他觉得可憎。
如今的言翊和以前,除了嘴硬二字相同以外,性格上一切的一切都收敛了许多。
以前都没觉得他脾气不好,如今又怎会觉得?
“没有。”谢明很认真地摇头。“我并未觉得你脾气不好。”
他笑道:“相反,我还觉得你挺可爱的。”
但也异常好哄。
他有这样有趣可爱的徒弟,高兴还来不及。
言翊闻言,头又低了几分:“可是我——”
温热柔软的手掌落在自己头顶,言翊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
谢明揉了揉他那情绪低落的小徒弟的头:“你很好。”
他神色认真:“我说了,我并未觉得你脾气不好,反而觉得你很可爱,知道吗?”
坚定地重复就是一切安全感的来源。
他是跟着他徒弟待久了,如今如何安慰人也学会了。
言翊这才笑了一声,只觉心中石头落地。
但他笑着笑着眉头又一皱,低头往自己身上看过去:“这衣服好重,穿在身上像穿着铁。”
当然重,七层呢。
给一个随随便便拐来的新郎穿这么华丽的婚服,看样子是准备把桃花镇所有人请来喝喜酒?
不过谢明不在乎这个。
谢明在乎的是——
“太瘦了。”他盯着言翊仍旧细窄的腰看过去,“穿这么多腰还是细成这样,以后要多吃点。”
那腰的两侧,他虎口都可以握住大半。
但凡用点力,怕是都能让言翊叫出声来。
“细吗?”言翊抿唇,伸手指了指谢明的,“但你的好像也没比我粗哪去。”
谢明一哽,正想反驳,房门却忽然被敲了敲。
那门外的人并未经过同意便直接打开了门,在看到身着婚服的言翊的刹那,眼睛亮了亮。
谢明不着声色挡住那丫鬟的视线,问道:“这么晚了,何事?”
那丫鬟被他那略微阴鸷的视线盯得慌了一瞬,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老夫人说还不知道那位公子的名字,让我来问名字和八字的。”
绑人绑得着急,连马上要和自己二女儿结婚的人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
这可有太大的问题了。
“我姓言,单名一个暗字,字不明。”
言翊在后面没什么感情地“自报家门”。
谢明唇角勾起,回头朝着言翊看过去。
言不明。
倒是会取名字。
那丫鬟记下了名字和八字,眉目间情绪有些复杂:“婚期定在后日,言公子做好准备吧。”
短暂的关门声响起,房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明忽然没憋住笑:“为何我听那丫鬟的语气,你才是被掀盖头的那一个?”
言翊坐下,闻言白了他一眼。
但没过一会,他又没忍住问:“若哪日我真的要成婚生子,你希望我的未来伴侣会是何种模样?”
兜兜转转,竟然问到了谢明也得不出答案的问题。
他转头盯着言翊的眼睛,想了想,道:“至少……得有曾经的我九成半实力吧。”
这话一出,谢明瞬间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完美的答案。
若是要把言翊交付出去,那那人必定得是有自己的九成半实力的。
他这徒弟虽然不差,但最好还是可以找一个可以护住他的人交付才可以。
他越想越觉得满意,不自觉翘起了嘴角,心里夸了自己一句天才。
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假设有多么空已经多么不现实。
十三年过去了,别说超过他,仙门百家里甚至没有出现一个可以和他相齐平的天才。若是非要找一个有他九成半实力的天才,那他这话里的潜意识便只有一个——
你就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听得言翊想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言翊歪头反问,鲜红婚服在烛光下像是在发光,“曾经的你九成半实力,你给我找一个试试?”
谢明摇头耍无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会不是你在找托付终生之人吗?”
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若是找不到就当没有了,我护住你便是。”
他自己想得很是简单,自觉只是养个人而已,他十三年前如何养,往后便接着怎么养。
这么一觉,他甚至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他根本没看到言翊朝他看过来的、仿若看弱智一样的眼神。
在言翊的印象里,如今的谢明,其实和十三年前的谢明并无太大区别——
就在关于情感上思想简单这一块。
当年他天下用剑第一的名声实在是响亮,加上他过于突出的容颜,以至于爱慕他的姑娘颇有些数不胜数。
言翊作为他的徒弟,每天都会被那些漂亮姐姐们塞一些东西讨好,想让他帮衬帮衬看能不能把谢明约出来赏赏花饮饮酒。
那个时候的言翊虽然总是动不动就骂上谢明几句,但对于这个师尊的占有欲也格外强烈。
所以他手上收到的东西很少有交给谢明的时候。
只偶尔有些时候实在是避不过去,皱着张脸跟谢明说的时候总是会让谢明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钱。
偏偏谢明也不是什么细心的性子,人家姑娘约他去赏花他觉得无聊便不去,约他喝酒他便是真的觉得人家是真想和他喝酒而已。
后面在人家姑娘往他身上靠的时候,他一边躲一边露出一副不解的模样:“你就这么点酒量还喊我出来喝酒?下次想请我喝酒直接买酒差人送去我住处行不行?”
十足的混账。
言翊一遍暗地里开心一边又觉得根本没眼看。
如今也是一样。
想必是出自于为自己考虑,这个时候又没个脑子的往外面冒一些不切实际的话。
“可你以后也是要找人托付终生的。”言翊看着他,认认真真道,“那个时候你心里便没有我了。”
他这话多少带着点试探的意思,像是小心翼翼地往未知之地偏头看上那么一眼,好给自己未来的旅程一点信心。
若是谢明有喜欢的人了,他便不喜欢谢明了。
却不知这试探倒是直接把谢明给问住了。
他一心想着言翊的以后,丝毫未曾往自己的身上想过。
若是他以后有了喜欢的人……
若是……
为何他在想要是有喜欢的人的时候脑子里全是言翊的脸?
他莫不是疯了。
“我这都这个年纪了还未曾有这有那,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谢明起身,用表面上的困意掩盖内心的慌张,“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说完也不给言翊反应的时间,就这么大喇喇走了出去,连门也没给人家关。
这李府家大业大,空房更是数不胜数。
谢明的房间和言翊的房间挨着,出来之后转个弯便是自己的房间。
他进门后并未第一时间点上蜡烛,而是就这么坐在床上,开始想刚刚言翊跟自己讲的话。
他这一生其实并不算孑然一身,他身边始终跟着言翊。即使是自己身死的这几年,也仍旧有言翊的陪伴。
所以他其实更习惯被陪伴着的感觉。
在寻找伴侣一事上,他向来不着急。但若是直面这个问题,是否在他找了伴侣之后他会心里没有言翊一事时,他竟然会下意识有些抗拒。
但这抗拒从何而来,他说不上来。
他仿若在思考一个根本想不通的事情。
那便索性不想了。
谢明将那玉佩拿出来,在手心摩擦时,眉目间又覆上一层冷清。
这会安静下来了,倒不如去想想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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