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逼你做甚?”
“渡气!……啊,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又要阴阳合和……那我的清白……”
“唉,不过我说,燕兄你还是把那个控制人的厉害手段收了吧,跟一个木头桩子共赴巫山也没什么意思不是……”
唯恐无法激怒道士似的,藏在剑鞘里的那个声音又不知死活地越扯越远。然而话到这里,燕宇便也明白了对方又是在为自己着想,因而才百般逃避。
把陆少临那些轻佻的句子全当作耳旁风,他沉吟片刻,轻声道,“不会。不迫你。”
“……真、真的?”
清朗的声线微微上挑,带了明显的喜色。
“真的。”
“……唉,那也不行。”刚显得轻快些的语调瞬间又降了下去,“我怕自己忍不住。”
原来燕宇只晓得陆少临的一半心思。之所以躲在剑鞘里,不光是怕燕宇用魂契控制自己避不开渡气,更多的是想抑制住越来越深的想要靠近那人身旁的欲望。
遇见他之前,百年的光阴都不过是弹指转瞬间。他不知在等谁,却依然等得起。
方才不过是短短一个时辰,虽与白日里这番行走耗了精力有关,但独自留在房内,竟无法克制地思念起燕宇身上的温度。就像对方每次一本正经的渡气,最后却总被自己缠着变成了吻一样。
陆少临发觉魂契让他贪恋着燕宇的阳气。契子的作用与他心中深埋的感情混杂一处,渐渐发酵成他控制不了的渴求。他渴求他的拥抱,他的吻,他的一切……
燕兄啊燕兄,你这法术害得陆某好惨。这一遭,可真是要变成艳鬼了……
陆少临将自己关在一处黑暗中,心中低哑苦笑道。
这时,只听咫尺之外那把泠然的声线停了。接着,传来剑出鞘的铿然之声。
陆少临正心道惨了,这下怕是耗尽燕宇的耐性惹恼他了。左右是逃不过,干脆心一横,打定主意不现身,闭眼等着那剑劈下来。
支着耳朵,却再捉不到半点儿动静。兀的,只觉一阵温热的液体洒上剑鞘。
再也忍不下去,雾气从剑鞘上腾起,一个穿着蓝白袍子的人影匆匆现身便直直撞进燕宇怀里。
“燕兄!你的手!”
陆少临全然收不住声音,也不顾被那满手的血染了衣衫,仿若受伤的是自己一般,疼得痛呼道。
“说好的,不迫你。”
燕宇的神色仍是淡淡的。将手腕上的新鲜伤口递至陆少临唇边。
第十六章 十六、
陆少临站在柳府门前。
柳府的大门修得气派,连带着周围蜿蜒高耸的围墙,一望便知是大户人家。只是如今门扉紧闭着,原本护院的家丁不知去了哪里,院内探出墙外的树枝也毫无生气,面目晦暗地垂着头。冷风吹过,扫着门前飘零的黄叶赶向远处,更添了几分森然与萧索。
陆少临皱眉,常人兴许只能察觉到这院子透着不寻常的阴气。但他和燕宇作为通灵之人,眼见盘桓在柳府上方的黑气,低垂着,就要压下来了。
白皙的腕子叩响门上的铜环。低沉的响声徘徊许久,直至散在空气中,也无人来应。
燕宇上前俯耳贴紧门缝听了片刻,对上陆少临探询的眼神,点了点头。后者勾了个漫不经心的笑,眼里带着点儿明亮的得意,“看小爷给你露一手。”
话音落了,手贴住厚重的大门,微微施力,好看的指节便像春日里融雪般溶进门内。接着,整个人好似一阵清风,衣摆飘扬间轻巧穿过。
过不多久,只听里头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
燕宇收了护魂伞,这院子里的阴气重得几乎透出来墙来,于陆少临而言却是天然的庇护。他起初不愿任闯他人住处,二人在前院驻足片刻,也始终未见有下人经过。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片荒寂。倒是阴风扫过之处,卷来几丝香烛纸火的味道。
有人做法?两人对视一眼,绕过照壁,径直向内走去时,正撞上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端着盆水匆匆走过。
“呀——!!”
那侍女恐怕在柳府担惊受怕久了,见有生人,铜盆直接从手中滑脱下去。
那一嗓子尖叫被眼疾手快的陆少临捂在手心里,待到一双惊恐的眼眨了又眨,筛糠似发抖的身体颤得不那么剧烈了,方才小心松开。
陆少临笑嘻嘻朝身后漠然的人瞥去一眼,柔声解释。
“姑娘莫怕,我和这位道长云游时偶然途径此处,见府上大门未闭,阴气袭人,着实放心不下故而特意进门提醒。”
他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桃花眼弯起来,宛若夏夜醺人的暖风。
那侍女年纪尚轻,哪见过如此风流英俊之人。被俊俏的眉眼用这般温柔的目光盯着,只觉得心口像是藏了只兔子,突突直跳。颊上飞上两片红晕,一时间只记得害羞,竟忘了害怕,更无暇去深究。
陆少临却不介意再火上浇油,他整日对着坨冰山,正愁那一身温柔乡里练就的手段没处见光。
松开揽着温软腰肢的手,陆少临笑得抹彬彬有礼。
“让姑娘受惊了,实在对不住。既然府上无事,在下也不便再打扰。”
他扭头望向燕宇的方向。对方从方才就没再出过声。
侍女与陆少临的目光落至他脚边,原本在打翻时该发出惊响的铜盆,正平平稳稳地放在地上。不知他究竟施了什么法术,竟连一滴多余溢出的水也无。
陆少临转身拉着燕宇,似是当真打算离开的样子。
刚抬起步子,就听身后一声怯怯的呼唤。
“二位道长留步。”
“……府中确实……”
背对着侍女的蓝白色影子登时驻足,勾起一抹不为人知的笑意。
成了。
侍女引着燕陆二人穿过前厅往后院行去。
陆少镖头天生对待女子便是极温柔的,伸手去替她端水盆也全然不觉不自在。倒是婢女面上又是一红,慌乱着回绝了,碎着步子把乱跳的心踩平了往前走,口中絮絮着这些日子府中出现的怪事,生怕被人看见脸上绯色,不敢回过头去。
先是坐实了些此前客栈中的传闻。之后又说,无论是得道的高僧还会是出名的天师,都不曾扼住府中的恶鬼,在的时候倒好,风平浪静的,半丝鬼影也无。可待到前脚高人走了,后脚作恶便更变本加厉起来。
但若细问她那厉鬼何种模样,是男是女,做了些甚么事,又含混着说不清了。有人说夜里曾听到过婴儿的哭声,也有人在婢女溺亡的湖畔看见过一个长发女人的影子。
陆少临跟在后头,细细寻味其中关节,声音听上去仍是沉静温和,句句应着,眼风却离不开道士淡漠的脸,似是粘在他身上般来来往往缠了好几回。
燕宇见他眼底的得意神色几近溢出,仿若做成了好事正待大人夸赞的幼童,原本因看不惯他那轻佻手段而微蹙的眉便松散许多,连带着目光也柔和了几分。陆少临读懂他此番变化,像是得了应允一般,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说话间,又穿过一个拱门,柳府的后院便在眼前了。
婢女回头正预开口,就听一把尖细的声线劈头盖脸落下来。
“你跑哪里去了!打盆水还要这般磨磨蹭蹭!耽误了道长的吉时你担得起吗!”
没等婢女开口,瞥见跟在她身后的二人,又骤然拔高了声调,直要刺穿院子上方的青天。
“谁!谁准你放生人进来的!!”
那侍女被骂得浑身一颤,颈子几乎要缩进肩里,垂首快步跑到说话人的跟前,不住小声解释。
说话人这才慢慢收了厉声,收不住狐疑神色,边听边打量远处伫立的两人。
陆少临和那裹在黑衣中的妇人对望着。
他一眼看穿那妇人不过是故作厉色,实则内心早已极其惊恐,不觉暗暗好笑。天然风流的性子也改不掉,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句,这大婶待下人虽刻薄严苛了点,细长的眉眼倒还能零星看出年轻时曾是个美人,却被燕宇突然抓住衣袖往身后轻轻一带。
陆少临顺着燕宇的肩看去,只见院子正中,一手持桃木剑的清俊道人正直直望向自己的方向。扣在他腕上的那只手不觉间收紧了,又将陆少临的身姿不着痕迹地往身后挡了挡。
“这位道友倒是有趣。”
那探究的目光在陆少临的身上来回逡巡了片刻,道人朗声道,嘴角似笑非笑,也不知说与谁听。
说罢,他似乎不介意法事被打断,转过身继续燃了一串符纸,正要念咒文,就听从方才起未置一词的人冷冷一句掷地有声。
“没用。”
那厢正唯唯诺诺向柳夫人描述燕宇法术何等通神的丫头也不由噤声,院子里上下十几双眼统统盯着这不客气的外人。
燕宇仿若看不见这些扎人目光似的,将陆少临紧紧护在身后,冷清的眼平静直视着灰袍道人。
“那厉鬼不在这里。”
“哦?你也看出来了?”
回应他的是更加意味深长的笑。
法事终归还是做完了。
灰袍道人修行几何尚是未知,安抚人心的本事却十分了得。燕宇那般不客气的拆穿并未惹恼他,反而引得道人向众人解释,这场法事虽拿不住鬼,却能让他们得到三清庇佑,魑魅难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