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情形。
当初是黑暗压抑的医院地下一层，现在却是宽敞且明亮的地方，足够宣爻看清楚自己在对方身上造次后留下的痕迹。可对方显得毫不在乎，仿若习以为常，这让他莫名不满。
宣爻负气地转身，却无法跟面前掌管淋浴的AI进行有效沟通。
毕竟他只接触过最老旧与最尖端的AI，却没接触过这种中等偏上的型号。
几个矛盾命令后，他竟与AI陷入了争执，就连温度适宜的热水都没有。
穆纯余光瞥见对方湿漉漉的手忙脚乱模样，显得既可怜又无措，那花心又狠狠地动了一下，脑袋里滑过“海藻精”和“花椰菜”等对方自嘲的用词，暗自无奈长叹口气，快速打整了自己，大步来到对方面前，帮其调整了AI指令的结构，让他尝试重新下令。
这次果然顺畅许多，让宣爻免于被忽冷忽热的淋浴惩罚。
但难得的良心发现却没有为穆纯自己换得好处，因为他想离开浴室时却发现自己又动不了。
“别走……”宣爻对“钥匙”的驱动比他的言行都要更快一步。
之前有树干可以依靠，现在没有。失去大脑主控的双腿无法只靠小脑保持站立，差点害得穆纯脸朝下栽倒。
宣爻也很意外，好在惊慌之余本能上前，及时揽住了对方。
“别随便入侵我的脑子。”虽然这次穆纯没被剥夺说话的权利，但入侵就是入侵。
他笑容和语气同样不善，与其对上视线的宣爻不自觉颤了颤。
“我没有，也做不到。只是不想你走……”
宣爻的辩白其实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事实，穆纯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也发现自己的脸像是被抽了一巴掌。
他显然没有料到对方能在对应用“钥匙”近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真的连续成功使用了两次。
现在该怎么说？
别随便入侵别人的身体？
这听起来就不止诡异，还让人汗毛直立了。
穆纯觉得还是先分析对方这次使用的是什么入侵逻辑，先解开行动限制后再做判断。
短暂的安静让水声都显得尴尬，直到被宣爻打破。
“你养过多少人？”宣爻拉起对方的手腕，指腹摩挲过自己留下的牙印，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
“嗯？”
他突兀地问题和凑近的动作让穆纯愣了一下，差点忘了继续分析。
“又弃养了多少个……？”宣爻又问，“你把我养在家里，难道是想让我看着你跟别人……？”
“你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还挺能发挥想象。”穆纯打断，“不过口味有点重，我没那种嗜好，只是会送点小礼物……”
“那我算什么？”宣爻蓦地凑近，盯着对方，“看我可怜，一时心血来潮随便捡回家，养了几天又觉得养不熟，觉得不如就丢掉，再养个新的……？”
穆纯在对方碰触到自己的嘴唇前再度识破了新一轮“钥匙”的底层结构，轻松通过另一种反向的神经元信息成功解除了行动限制，伸手掐住对方的腮帮，反问：“你真要故意找茬在这里跟我吵架？”
宣爻知道对方一句话足以让自己难受很久，非常明智地选择闭上嘴，却扣紧了对方的腰与手。
“放手。”穆纯没有推开对方，只道，“我现在没这种心情，我去穿衣服。”
“我帮你……”这次宣爻乖乖听话照做，却依旧跟在对方身后。
“我有手。”
“……”
宣爻许久才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小心地问：“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不好。”
“……”
宣爻像被噎住，好久才恢复呼吸。
“那你别私下去见……”
“我去了你也不可能知道。”
“……”
宣爻哑了，穆纯却笑了。
“你脑袋里就没有自己主动留下这个选项不是吗？”
“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
“那赶紧去了就回。”
“……”
“已经改签三次了，再改签要五天以后了！”
在门外等了许久，等得想杀人的大叔敲门无数次都没回应后，眼看出发的时间要到了，干脆效仿了穆纯骇入了门锁，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两人姿势怪异的跟衣服裤子一起扭成了团，当即横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丢下一句“来不及了，你们搞快点”就迅速关上门。
大叔身后的门远比他预料得要快很多就重新打开了，站着头发还在滴水的宣爻。大叔从宣爻的头侧缝隙里能瞄到依旧没有打整完毕穆纯，也没敢多问，甚至颇为体贴地带上了门。
穆纯看着辅脑空港时刻表，直到去往边境的架次从“即将出发”变成“已出发”，这才看向镜子。
里面映出了自己背上撞击带来的淤青和各处或红或紫的斑驳。手腕上的咬痕与指印尤为清晰，相较于平时，丧失了所有精心，只剩狼狈。
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让他想立刻找个治疗舱，把自己丢进去躺一天再说，奈何眼下完全没有空暇。
小动物果然全凭本能生存，刺激过头对自己而言简直就是灾难。
而且，究竟是哪一步给了对方这种上下颠倒的错觉？
若非自己知晓该如何应对“钥匙”所带来的麻烦，对方岂不是根本就不会差这临门一脚？
欲求不满因而加剧，烦躁随之更甚……
穆纯干脆又洗了一次，衣服也让AI再度收走，重新买了新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尚且来不及收拾妥当，辅脑终端就收到了消息提示：有一条特别关注人的新消息。
穆纯：李解，不是好消息的话，建议稍后再说。
李解：那我就直接说结论了。
穆纯：挑重点更好。
李解：不止那一颗。
穆纯：什么？
李解：我用你的权限也追查不到那颗宜居星的所属，就干脆把所有开发中的宜居星都追查了一遍，再按照无法追查所属的先决条件进行逆向筛选，最后发现同样无法追查的无编号宜居星不止那一颗。
穆纯：一共有多少？
李解：六颗。其中四颗都被异化者摧毁了，对应相关事件局里有资料可查。除了宣爻居住的那一颗，还有一颗也保留了下来。
穆纯：在哪？
李解：黯海对面。
【📢作者有话说】
既然有辣——么长，我周二还更咩（思考jpg
阁下请扪心自问，是投身于乏味的天堂，亦或堕入享乐的地狱？
那位将为一时欢愉投身湖中的少年，请使我遗忘卑怯。
Case.4：核心核
黯海。邦联官方通用特殊名词。
俗称：宇宙断裂带、东西星系边界、维度暗闸、黑海洋等。
是一片由无数黑洞衔接而成的，无法探知其尽头的“海洋”所圈定的内外宇宙“边境线”。
无论用什么名字命名，都无法精确且全面的表述亚高文明及其以下文明域的人类对“黯海”的定义。因为人类的认知有其极限。除非整体文明程度向上跃升一级，否则就会被禁锢于相应层面。
李解所指的“黯海对面”即意味着属于西星系边境地带，属于非自治星域的无主域。
在穆纯来看，那边充斥着无以计数待探索的未知和颠覆已有认知以及科学极限的神奇东西。既是疯子和异化者的天堂，也是怪物们的乐园，更是乐趣与危险相伴的地方。
以李解来看，那里完全区别于东星系的自治星域。荒星率高达95%，无执法机构覆盖的行星占比4%。仅有1%的相对常规稳定治理的宜居星，根本大部分都是无法地带，跟这边是彻头彻尾截然不同的宇宙。
追溯到原始文明的尾声，在公元历的地球上最后一次战争导致了70%人口总数下降，并造成了全球性劳动力匮乏后，藉由史称“第六次产业革命”所引领的覆盖全地球的智慧城市、商民两用全功能AI、原子级能源技术的泛用、人工子宫的普及、太阳风帆跃迁设备的成熟等等发展节点，终于迎来了长达十个世纪的和平发展与地球总人口突破两百亿所带来的人口红利。
尤其是当时被誉为“成为人类第二个大脑”的“微缩生物芯片”成功解决了语言交流等障碍，更是促成了“深空拓展迁徙计划”的开展。
这种脱离了原本的芯片定义，与人类神经元结构极为相似的半活体“生物”，其实就是现在所使用的辅脑终端的原点。
如果说宇宙航路的开辟与星际迁徙的过程，是把原本停留于妄想的“星辰大海”融入到所有普通的日常生活中，那么历经数百年的“泛星际自由航行期”过后，终于被一片由无数黑洞衔接而成“黯海”阻拦的刹那，意识到无论跃迁多少次都无法跨越或探知其尽头的“黯海”，就是人们确定了宇宙边缘的时刻。
当时距离人类初次进入深空已经过去数千年，这个发现无疑让人欣喜，也让人们失落。
带来同样严重失落感的还有另外一个结果：人类想象中应当存在于各宜居星上的外星人与地外文明，无论是现在还是曾经存在过的任何痕迹都找寻不到。
人们不得不面对比“宇宙存在边缘”更为震撼的另一个事实：人类的诞生只是广大宇宙里概率极低的意外。
人类始终孤独。
虽然大部分人就此选择了中终止宇宙探索，专注于宜居星的开发、改造、搭建跨星际交通体系、宇宙社会秩序等，另一部分被称作“无尽宇宙探索主义者”的人们却没有驻足于此。
在经历漫长的研究与筹备过后，他们再度踏上了旅程，消失在了“黯海”中。
百年后，也可能是数百年后，当留下的人们逐渐遗忘了“探索者”们，却传来他们成功穿过“黯海”，抵达一片颠覆过往诸多认知的未知宇宙域。
它被称之为：外宇宙。
而与之相应的黯海“这一边”就被称之为：内宇宙。
李解：对了。这些无编号行星还有一个共通点——它们都是人造。否则在航行探索初期就已经被列入邦联的统计和规划之内，不可能被忽略。
穆纯一愣，差点忘记回复。
穆纯：你是说那个面具男一共制造了六颗行星，随后又毁了四颗。现在东西两边还各有一颗存留？
李解：对。
人造各类别星的审批制度相当复杂。尤其是宜居星。加上成本比直接派出探险团寻觅还要昂贵百倍，所以邦联都统一采用探索或开发可改造行星，使之环境转变为宜居类，而非人工制造。
正式因为有以上种种限制，才会形成宜居星的规划体系。不然恐怕没有人在乎行星和交通，只需要把自己粒子化后随便找个喜欢的地方，人工制造一个即可。
各类星体编号登记以及开发制度同样在探知黯海后就应运而生，且相当严格。只是对于没有全域的人来说，黯海根本就没有办法穿越。所以黯海也被当做广义上的东西星系的边界，其实更准确的“边界”应该是：另一侧的两个宇宙边缘。
即：宣爻原本居住的边境地带，才是真正的东西宇宙边界。
不过在宇宙尺度上谈论“东西”这个原始方向概念本身就一种是非可笑的行为。
毕竟恒星、行星等物质的时间轨迹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来，必须在三维标准上继续追加时间尺度。而管制局所使用的看似无所不能的粒子设备，也只是对基于物理世界最小化单位进行操作后的结果。
穆纯：太离谱了。
李解：以你的维度看都觉得离谱，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刚出生的婴儿在跟成人斗殴了。
穆纯：相对定位给我，其他资料也同步给我。
李解：定位没找到。其他的资料我正在同步。以远程调查的方式，我只能勉强查到目前这个状态。如果想继续追查，我也没有足够的权限过去。只有你能。
穆纯：我知道了。
韩归铄看着在他宿舍玄关处，从确定宣爻融合了核心核的测试那天起就不断增加的，至今已经堆成小山的礼物，好看的脸皮不自觉抽了抽又咽了下差点流出来的口水，反复握紧双拳告诉自己要克制。
单看外包装就知道全都是他最喜欢的东西，而且还是个品牌当季限量新品，简直是在考验他早已经被物质生活腐朽心灵。
毕竟人性本贪。
门铃响了。
接着是异常礼貌且耐心的敲门方式。
韩归铄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根本不想开门。
他的同居者却毫无心理障碍，习以为常的穿着短裤就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时看到韩归铄一脸纠结地盯着礼物堆，不禁驻足吻了下他的脸。
门外的人果然是穆纯，后面跟着探出半个头来打招呼的尘立言。后者顺手关门，并提醒大家把辅脑切换成静默模式。
“怎么还没拆？”穆纯示意那座自己铸造的“礼物山”，颇为不解，“不喜欢吗？”
“我拆你个头！不知道还以为我劈腿了！”连日来韩归铄都在克制住自己，快怀疑自己是个意志薄弱且没有道德地线的人了，“如果你不是我上级，这就是可以直接向监管投诉的贿赂行径了！”
“你就收下吧。”韩归铄的同居人语气如常。
“爱呢？”韩归铄登时怒由心生，一把薅住对方衣领，“你不应该吃醋吗？”
“为什么？”同居人淡定道，“那是你即将加班所应得的合理报酬。”
“问题是我不想加这个鬼班！”韩归铄愤愤松手，“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蛋！我信不信我跟你分手？”
同居人：“不信。”
韩归铄：“……”
尘立言瞥一眼进入看戏模式的穆纯，无奈道：“我也会跟你们一起……”
“一起噢？了不起噢？异化率高就了不起是吧？你还没有正式转职，这叫作死懂吧？局里待遇那么好，好好活着不好吗？你为啥要陪着狐狸精瞎搞？”韩归铄一反常态，无比凶悍地骂完这个又扭头骂在看戏的另一个，“穆海豚你笑什么笑？有本事你怎么不去骚扰录子濯？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刚转正没多久的新人！人渣！”
“我亲爱的首席已经拒绝我的作死请求了，”穆纯笑容不减，“首席之外，就属你跟我共联率最高，而且反应也足够快，比那只金毛伶俐很多。”
“前者我承认，后面那个应该叫惟命是从，从不反驳，从不阻止你作死。因为我怂。”韩归铄指着对方鼻尖道，“要是你进去了出不来，我也没本事把你拉回来。到时候精神网络构架会怎么样？全宇宙都断网了怎么办？你这不是等于要我的小命吗？而且核心核不是都找回来了吗？虽然变成人形了，不过实际功能也没什么差别。最多让你的新欢辛苦点，到处跑跑跟小孩子们互动一下，你没必要去搞什么主动降维。”
穆纯收敛了笑容：“他之所以能异化，完全是以拯救别人为契机。”
尘立言指了指作为“受益者”的自己。
“那是一种不为自己，是为别人的完全被动模式，而一旦异化就等于公开向同类申明：我在这里。而他现在却因为核心核，连全域都使用不了。我又不可能随时随地把他带在自己身边，即便阿茶和大叔也是看我的面子上暂时帮忙保护他……这些都是短期措施，只有找到面具男，彻底铲除掉潜在的危险源，才是保护他的最佳办法。”
“突然有点羡慕他了。”
“我也有点……”
“感觉都不像你会说的话。”
尘立言、韩归铄和其同居人顺序感慨，表情也是同样。
“哪次你们惹麻烦我没帮你们处理？”穆纯不解，“我简直随时随地都在为你们着想。随时都想着保护好你们。我简直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好老板。”
“是。老板。”
“是。爸爸。”
“是。纯哥。”
三人异口同声，称呼却截然不同，紧随其后的是三人的叹息。
“反正如果出事了，我会负全责。”穆纯说，“假如成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只需要你帮我绕过监管限制解除外加控制我主动降维的时间。”
“只要控制在纯哥相对时间的10秒内，”尘立言道，“以我的能力足以定位到他所有的意识碎片。”
“相信你完全可以在锚定之后立刻把我和立言一起拉回来。”穆纯笃定。
邦联常规交通，从首都圈到边境路上会跃迁无数次。
然而，即便如此，路上依旧要走好几天，毕竟实在太远了，否则也就不会形成以首都圈为中心的扩散式发展所导致的边境地区落后问题了。
“还好订的是豪华包间。”大叔四处走动检查的同时没有忘记惊叹，“这几年更新换代的设施真不错。居然不止有卧室隔间，还有全功能AI和厨房外加冰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