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吵架了。 ”
宣爻认输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黑曜石手串。
心下顺序默数过四颗石头后，稍微平静了些许。
“之前还差点对他……做坏事了。”
对方身体的温度，皮肤的触感，都还残留。
“我有时候会……”
他说到途中就再度捂住脸。
“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就像脑子里有区别于理智、情感和本能之外的第四种声音，在某些极端的时刻会凌驾于前三者之上，不停的命令着自己，重复呈现应对当时情况最极端的外在行为。
直至被其他人……
“被有能力制止我的人制止才会停止。”
只是哪怕已经被制止，哪怕他明白是自己的错，可那只是针对他行为的结果而言，他对导致自己极端行为的成因依旧持有否定态度且绝无可能改变。
像是有自有一套标准，却从不觉得自己极端。
“我怕被他骂……”
自己这样的想法大概也是一种自私。
“我以为他会高兴。”
结果相反。
“他很生气。”
明明是对方讨厌不主动，但是自己主动了也被对方讨厌了。
“人类果然很复杂……”
小狐狸的感叹被宣爻肚子及时发出的忠诚抗议声打断。
一人一AI登时诡异地沉默了半晌，在肚子发出第二次丢脸的声音前，宣爻快步跑向角落，从过期营养剂堆里随便抓了一条，打开来塞进了自己嘴巴，飞快地填饱了肚子。
小狐狸似乎受到什么惊吓，差点从宣爻肩膀上掉下去，还好它及时变化出机械爪，钩住了对方的衣领。
“你再这样，我可要向主人告状了！”它歪头瞪圆了眼睛，模样比刚才还可爱。
“告状？”宣爻懵了，“为什么告状？”
“你背着主人用营养剂当主食。”
“……”
宣爻哑了几秒，试着辩白：“但是这里也没有其他可以吃……”
“我告状，或者你自己向主人坦白。”小狐狸道，“你选一个。”
“……”
这宠物，不对，这AI真太像它主人了。
有点恶劣，但是却很好，而且还很可爱……
“你去告吧。”宣爻伸手揉揉小狐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脑袋不自觉发散的想要看一看或是摸一摸海豚了。
眨眼间他又迅速打消了刚才的念头。
因为他知道自己真正该想看想碰触的是谁。
“你这是恃宠而骄了吗？”小狐狸花了点时间排除掉一些可能才得出了答案。
“……”宣爻深感这AI的词汇量太过丰富。
“我跟你说，”小狐狸道，“当然是因为你拥有我的次级权限，我才愿意跟你说。”
“什么？”
“喜欢主人的人可是超级多的，你别以为能跟他回家就特别了，你只是第一个，不是唯一一个，有很多人可以代替你……”
“……”
真是犀利到让宣爻心口发沉的可怕AI。
“我知道，”他一把将小狐狸薅到手里，用力揉着对方的脑袋，“我知道，也没觉得自己特别，我已经明白了，他就是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
“很容易喜欢别人，也很擅长让别人喜欢他，但是他本身又非常挑剔，不会特别喜欢谁……”
宣爻没给小狐狸打断的机会。
“但是，没关系。”
“没关系？”
“没关系了。”
“听不懂。”
“不懂才对。不然我都要怀疑你又被他拿走主控权限了。”
“所以你还是要找借口不联络主人吗？”
“……”
宣爻等到一度仿佛消失了踪影的阿茶和大叔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已经完全处于小狐狸一开口他就会羞愧捂脸的状态，弄得阿茶和大叔都是一脸莫名其妙。
阿茶与大叔之所以暂时离开，并非因为他们不专业，反而说明他们与普通的监事组成员不同，早已经习惯面对各种奇怪的异化者。
他们从来不会只依靠轮流覆盖周围的全域，反而分离出一部分粒子设备，以向内递减的方式构建一个感应与攻击的范围。这样即便他们都在休息，只要有人靠近就会被自动攻击。
阿茶表示要先休息过后，就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下，背靠着墙壁阖上眼睛。
先行值夜的大叔开始因为无聊一直以逗宣爻取乐，没想到对方不动如山，根本就不吃他那老一套调侃，要么在发呆，要么只会“唔”一声。
等自讨没趣的大叔决定保持安静，宣爻却开始请教共享梦·专家·大叔相关的知识，尤其是“确诊”后身体已经消亡是否还能通过潜意识对梦境的影响去“定位”理论上应该存在于精神网络内的“意识”。
在得到“必须使用三清协助测试才能做出准确判断”的回答后，宣爻除了道谢只能在心下叹息。
“早点休息。”大叔最后说，“等边境班次快到的时候我们再启程去会都准备换乘。只要回到首都圈，你那些奇特的想法就能在三清里得到验证。说不定还能推广泛用。”
轮到阿茶值守的时候，大叔也像阿茶那样随便找了个地方一躺。
阿茶简单跟宣爻打了个招呼，并没有跟他闲聊的打算，反而径直离开地下室，到地面上检查粒子设备的运作。
地下室的角落里登时只剩下宣爻和他头顶已经盘成雪狐帽子的AI。
小狐狸似乎是生气了，不再想搭理宣爻。而他依旧害怕看到什么犀利或划清界限的话语，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与对方说些什么才足够恰当。
他在心下好一番纠结过后，果不其然根本无法入睡，只能盯着自己辅脑好友列表里穆纯的名字，过了大半晌依旧没能点开，转而打开了自己辅脑里的“待办事项”，在末尾看到了能让他眼皮与心口齐跳的那项清楚的写着：成人模式相关。
上次看了一会儿就不小心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当即慌张的关掉了。
这次重新打开，本着认真学习的态度在看，可惜没能认真多久就发现别说有兴趣，就多看几眼都觉得相当不适。
不止是外表的差距，也不止是虚构的浮夸故事没有办法代入。
而是全部。
无法效仿的恰当言行，看似玩笑实则认真，需要时必定会出现的宽慰，对待每个人完全不同的方式……即便是那种既花心又有挑剔的方式也十分特别，以往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人。
好像他可以喜欢很多人，却让只喜欢他一个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就像自己，像被纳入羽翼之下，得到不动声色的庇护，还让自己决定如何选择自己的未来。
之前猜测成人模式可能是买辅脑的时候就被他关掉了。他开始是不信的。因为他不知道理由。现在却觉得就是那人会做的事。但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不会觉得这是“过渡管束”，也不会觉得这不合理。
一个人什么都有，也不乏喜欢他的人。
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对方喜欢自己什么？
但，仅仅是细枝末节，就足以让自己开心。
宣爻不知不觉已经摊在地上，闭上眼睛。
先不想了。
思考本身就是一种逃避，是没有勇气付诸实践时的被动应对。
那么，主动联络对方呢？
想。但……
脑子好乱。
思考了太多，困倦袭来……
漆黑的梦。
脚下不断延伸的道路，仿若被人催促前行的感觉，都是宣爻所熟悉的梦。
而站在前方不远处，等待着自己的那位有着天缥色头发与眼瞳的人也是。
“这是我的共享梦。”
熟悉的声音。
“莫比乌斯环。”
【📢作者有话说】
(づ￣3￣)づ
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对方有过处理不了的麻烦。
因为对方在宣爻眼中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他根本无法应对的所有事情。
“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穆纯问，“尤其是喜欢却得不到的东西。或者，人？”
“……”
宣爻一个激灵，蓦地回过神来，当即转身飞快逃走。
他面前的根本不是穆纯。
“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话音未落，“穆纯”的头发颜色已经跟随他的意愿瞬息改变。
“辅首衔环”面具紧接着出现，戴于他头部一侧，遮住半边额角。
“为什么能发现？”他问。
为什么能发现？因为宣爻还在与穆纯本尊“吵架”，而后者早已经表露出对共享梦不加掩饰的厌恶，自己直接梦到的对方又绝对不可能如此真实……至少他认为如此。
但，宣爻正忙于逃跑，根本无暇出声反驳，只能任由对方追在自己身后喋喋不休。
“说啊？为什么？还是需要我把你的内脏再扯出来？别跑啊——！”
面具男的声音仿佛始终紧跟在宣爻身后，距离不变，也毫无大小变化，锲而不舍的质问着。
宣爻听到途中就已经顾不上对方在说什么，因为专注于逃跑的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漆黑的梦境过于宽阔。
即便他的体力已经有所提升，也无法逃出这仿若永无止尽的漆黑之地。
几乎是他心中冒出该想法的那一刻，这个由潜意识支配的梦境就已经呈现出一切。
宣爻陡然失去所有气力，再也跑不动了。
“核心核，我都让你别跑了，为什么不听话一点？”
宣爻刚气喘吁吁地被迫驻足，就看到对方已经蹿至自己眼前咫尺。
“这不过是一场梦，”辅首面具冲宣爻一笑，“我又不可能在梦里把你的内脏扯出来，我的信息量也不如承载了数千亿单位的你，不可能冲溃你的意识，你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你你……”宣爻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撸直了舌头，“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动不动就往我的梦里钻？
“……”
辅首面具愣了半舜，惊讶于对方与上次见面时判若两人的言行。
“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这是我的共享梦。是你在我的梦里，不是我在你梦里。”他说，“其实大家的梦都是彼此连通的，只是被辅脑附带的精神防火墙隔开了，为得是防止有些人借助共享梦做坏事，所以才需要共享的步骤来进入其他人的梦……”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宣爻转身再度跑远，只留给他一个略显颤抖的恐惧背影，难免哑然地僵在原地。
这次面具男没有再跟在宣爻后面喋喋不休，反而是宣爻奋力奔逃许久后陡然发现面具男正在前方等待着他自投罗网。
若不是他双腿刹车及时，差点就直接撞进了对方怀里。
“这里既然叫做莫比乌斯环，当然就你算再跑多久，也跑不出去。”
辅首面具一步向前，逼近宣爻。后者忙向后退数步，想转身逃跑时却被对方抢先一步挡住前路。
“又跑？”面具男说，“你就这么害怕我？”
无比熟悉的话语让宣爻脑海一瞬空白，当即僵在原地，直到对方再度出声。
“你现在可是首个能与核心核融合还依旧继续保持人性与人形的，非常珍贵的珍稀物种。”他说，“我绝对不会再伤害你了。”
可惜他所说的话却跟他的行为相反。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做到的，宣爻陡然感觉到遍及全身的古怪感觉。
前一瞬如同置身火海，后一刻却仿若掉落冰窟。
单是浑身上下忽冷忽热的状况对没有痛感的他来说还能忍受，但是无法动弹的四肢以及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的状况却让他意识到不妙了。
当他以为沦落到这种诡异的、无法逃避的状况中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却忽然体验到了更为陌生的感觉。
在宣爻的四肢恢复如初的同时却感觉到双臂与腿脚上传递来像火烧，像撕扯，更像被逼迫到窘境只能跪地求饶的怪诞之感，一同袭击了必须处理所有信息的大脑。
半舜后，他空白的脑海才稍事恢复，迟来的意识到那是疼痛。
完全陌生的，初次体验的疼痛。
剧痛过后，在他以为会这样痛苦至死之时，一切感觉又忽然消失不见。
仿佛是在试探他大脑里各神经元的感知分类。
更像被人揭开头皮与头骨，用电流不断刺激大脑般。
陌生的疼痛很快将其击倒，让他躺在地上，瑟缩成团。
“你如果一开始就这么乖，该有多好？省得受罪。”
辅首面具俯视着对方。
“你的脑子似乎有点小问题，缺少一部分接收五感的神经元。不过没关系，多刺激几次，我就能治好你。”
“现在，珍贵新物种，人形核心核，我们来聊聊吧。”
穆纯听到录子濯报告刚抓回来的“嫌疑犯”是个跟大叔相差无几的共享梦高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等他听到对方是个辅脑已经格式化，蚌壳似的嘴巴根本撬不出一个字，能让任何企图骇入他的大脑或靠近他的人瞬间进入沉眠，在梦里能肆意摧毁任何人的意识本体的时候，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但他得知对方已经不止一次跟踪过自己，登时就有了兴趣，立刻让AI给自己“变”了一个超大号的“轮椅”，为他专用的治疗舱下“长出”一排电动滑轮，就这么躺在“自动驾驶”的舱里，在三位辅助的“护送”下溜达到了“询问室”。
当然它还有另一个别称：审讯室。
蓝桥梦看见一台治疗舱在三位辅助左右后三面的“护卫”姿态中，由横至竖的立了起来的瞬间，也看清了透明的上半截舱壁里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时，心下简直悲愤交加。
他后悔于自己看见录子濯带着管制局的人破门而入的时候，自己不该执着于消除房屋原主的记忆，而是应该像夏馨那样叼着牙刷溜之大吉，同时也在心底有些压抑不了的雀跃。
毕竟男神就在面前咫尺。
“子濯，你怎么这么招待客人？”穆纯先瞥一眼首席，才道，“茶也不备，点心也不给，或者咖啡什么的。小心被人投诉我们虐待嫌疑犯。”
“忘了。”录子濯面无表情地应。
韩归铄飞快让AI的机械臂给蓝桥梦端了茶水、咖啡和一碟小饼干。一看就对穆纯的“讯问”过程十分熟悉。
可即便有茶水点心，蓝桥梦也吃不到。毕竟他还被拘束装置困在椅子上，包括格雷在内的人也没有好心到会帮他解开的地步。
“蓝桥梦，你花时间跟踪了我那么久，有从我身上收获什么吗？”穆纯让AI为自己打开了一截舱盖，“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吗？”
不多，足够他露出面孔。让从他出现开始就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脸的蓝桥梦看个清楚。
“蓝桥梦对吗？不错的名字。”穆纯唇角微弯，“还是我说错了，你有其他的名字？”
说话间他悄然通过辅脑让辅助们切换了“静默模式”，同时让录子濯解除了捆住蓝桥梦四肢的拘束装置以及扣在他脑袋上的脑波阻断装置。
“聊聊吧……？”
穆纯话音未落，蓝桥梦已经猛地推开录子濯，后者摔倒的同时和格雷与韩归铄一起同时被蓝桥梦拉入了梦境，接着眼前却一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在不足0.1秒的时间内就解决了三位辅助的蓝桥梦再度睁开眼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而他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脑部和身体的拘束装置已经解除，仿佛在清晰的佐证那一瞬间都是幻觉。
“不是噢。”穆纯仿佛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静默模式的优势不止是阻断辅脑之间的联系，还能在有全域辅助前提下为大脑额外提供一层生物性质的防火墙。你突破的只是辅脑的防火墙，而这已经够我反向骇入你的大脑了。”
蓝桥梦既惊惧又亢奋地看着对方，差点没能管住自己的嘴。
“这点反击根本就对付不了我们，”穆纯说，“你还有其他手段吗？如果有，就赶紧使出来。如果没有，就跟我聊一聊。譬如，你当初是怎么在500号事件后假死，任何摆脱管制局的监管，那面具男究竟想用核心核去做什么？如果你足够诚实，我可以将你制造的‘黄金心’等一系列事件一笔勾销。够慷慨吧？”
说话间，穆纯已经从治疗舱走出。
几乎在他驻足于蓝桥梦面前，蓝桥梦就突然爆发了。
五条血色细线，从他的鼻尖开始，瞬间扩散向四周，使他面孔由正中间裂开，露出里面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尖细且带着分叉的舌头，牙齿也陡然变得尖利且增加到八排。
宛如一口就能瞬间将人类绞成碎末的巨大机器。
若非腰部以下还保持着原样，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那是蓝桥梦。
韩归铄和格雷不自觉倒抽一口凉气，瞪大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