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爻瞪大眼，一时无法分辨这个究竟是小狐狸还是穆纯。
“替主人生气。”小狐狸道。
宣爻：“……”
他正在心下感慨这AI是越来越像它的主人了，就又听到它说。
“你放心。主人暂时没空收拾你。”
宣爻缩了缩脖子。
“你要找什么？”阿茶突然好奇。
“家用外置数据备份终端和我家里人的辅脑，”宣爻不自觉垂目盯着脚尖，小声解释，“因为‘睡美人’里不能佩戴辅脑，就放在了我的卧室里。不过这里太乱了，我也不知道卧室的残骸飞到哪里了……”
连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达能力已经非常接近于正常水平。
大叔的儿子听得不自觉浑身一僵，仿佛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备份终端的外壳就算……”他说到途中陡然停顿，把“就算人死了备份都还在”给咽了回去，改口道，“外壳坚固度不错，辅脑也就指甲盖大的一小片，应该不会有谁无聊到特意找出来摧毁。花点时间应该就能找到。大概是什么样子的？装在什么盒子里？共享给我，帮你一起找。”
阿茶：“同上。”
宣爻：“谢谢。”
“你可要想好了，这个一旦解除，以后就约等于什么都没有了。”大叔儿子提醒。
宣爻缓慢却坚定地颔首，显得相当郑重。
“包括尸体……残骸也是，”大叔的儿子莫名于心不忍地再度提醒，“就像我老爸那样。真的会什么都没有了。最多只能给你回放一下资料，这里的一切却都没有了……”
阿茶也道：“考虑清楚。”
宣爻“唔”了一声，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他们的意识可能在精神网络里，只要联网或许就算见到了他们。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则与李解他们一起活着，可能也有一部分在我身体里，而我还活着。”
大叔的儿子眼神诡异地打量着宣爻，道：“你这思路，很……哎哟！阿茶姐怎么又踹人？”
“很特别。”阿茶面无表情地恢复站姿。
“……谢谢。”
随着阿茶的一连串操作，设备陆续以不足指甲大的水晶球模样飞回到她手里，维持原状的一切都呈现在了宣爻眼前，不再有任何屏障。
他步入其中，另外二人紧随其后，很快向左中右三个方向散开。
两个全域展开，两位遏制者专注于寻找。
“你别太过在意。”
不久，大叔儿子的声音遥遥传来。“如果你当初就无法负担那四台贵死人的东西的价格，他们也不会直接彻底死亡，反而早晚会被送到局里做研究病例。”
“什么？”
治疗舱对穆纯而言最大的弊端就是：无聊。
导致录子濯出发前来找他吵架都觉得非常好玩。
可惜副局长带队出动去抓人后，尘立言去准备转职考试了，除了韩归铄和格雷会陪他聊两句，最想聊天的对象却距离自己隔着整个星系那么远，而且发消息也不回。
给宣爻发了几条消息都是“不读不回”过后，穆纯就明白自己完全是在自讨无趣了。
他顺着好友列表骚扰了一圈后，百无聊赖的他瞄上了最后一个还能给自己提供点乐趣的“目标”。
穆纯：小红毛。
长惟：恭喜你，作死没成功。
穆纯：连你都知道了？
长惟：不然呢？他们都被快你气死了，难道还要特意为你粉饰太平？
穆纯：一群没良心的狗崽子，又没多严重。
长惟：我可听说你成了个血筛子。怎么？都不愿意共享？那场面肯定大快人心。
穆纯：你那颗心但凡能跟你的脑袋上那两撮毛一样红，都不至于那么没良心，多少也知道关心一下朋友。
长惟：好。我关心朋友。这位朋友，请问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这么快就好了？
穆纯：差不多了。感谢科技的力量。
长惟：你就趁现在得意吧。
穆纯：我还有多少时间？
长惟：没几天了。
穆纯：你怎么说得像我快死了一样？
长惟：你再作几次死，你就真的会死透。
穆纯：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长惟：岂止是预感。西边已经抗议你通过精神网络骇入所有人的脑子，说你这是对低维人类的侮辱，违反了高维不向下干涉的原则。
穆纯：哪个畜牲出卖我？
长惟：你捋下你黑名单里的前任们，还有你那个三约列表里的人。
穆纯：我有合理目的。他们太离谱了。
长惟：这点我同意。所以这次站你这边。反正没有我的帮助，他们也没办法强制把你抓回去。你就尽情地继续作死吧。
穆纯：谢了。
“什么？”宣爻一愣，“研究病例？”
“是啊。我本来在学的就是有关方向，后来跟我老爸成了这样，也就没有办法继续去学校了，只能通过辅脑断断续续的学。不过基本的情况我还是知道一些。”大叔儿子说，“也就是有精神网络之后才出现了这种绝症，因为其罕见度，局里会通过间接渠道集中所有病例，研究具体成因和避免与改进措施。尤其局部地区出现一例以上，基本就会派人重点关注。”
他说途中一怔，察觉到违和之处。
“奇怪。”他问，“为什么局里没有派人盯着这里？”
“你是说，所有没有家属负责的病例最终都会被送到管制局？”宣爻发现了另一个违和之处。
“对。”阿茶应。
“反正一旦确诊就无法醒来，就算真的能找回意识，也没办法固定回身体里。”大叔的儿子道，“灵肉本身绝对不可分离。这是铁律，也是构建每一个人的基础。你当时之所以受重伤还能动，后来确诊了也能醒来，完全是因为核心核里面巨大的信息流一瞬就裹挟了所有人的意识，融入了你的身体里。这种过程一半是无意识的本能，另一半完全依靠核心核聚合性，与你……”
“与我自己的能力无关。”
宣爻明白了，大叔的儿子则又被阿茶踹了一脚。
在有两个遏制者级的全域帮忙的前提下，宣爻找东西的过程相当顺利。
其他就恰好相反。
他从行李袋里拿了件最厚的衣服，把装着四台辅脑的盒子与数据备份的终端认真包好又重新放回去，随后动手清理出了地下室的入口，心下不禁庆幸原本家里就没多少陈设。
地下室的确完好，只是已经空了。
四台“睡美人”曾经摆放在那里的印记还留在地面上，仿若唤醒了他心下的某些记忆，动作难免迟缓，片刻后才恢复如常。
等他安顿好阿茶和大叔的儿子，又在另一堆建筑碎块下找到了熟悉的礼物包装残骸，打开后看到里面是融化后糖果，些微发黑变质的部分还执着地粘在糖纸里。
宣爻不由自主地沾一点在指尖，想尝一口。
小狐狸忙挂到了他前臂上，连续骂了好几个“笨蛋”后才阻止了对方的诡异举动。
大叔的儿子在顺序查看过宣爻好不容易从冰箱残骸下翻找出来的所有口服营养剂后，依旧找不到任何一条能达到自己能接受的食物底线。
“我饿了！”
他尝试忍耐，最终忍无可忍地冲到宣爻面前，举着那些营养剂抗议。
“这东西过期很久了！你怕不是要让我吃这玩意！？这根本就不是人吃的！”
等到宣爻又从另一个角落里刨出来一堆被压碎的糖果，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把里面“糖果遗体”递到大叔儿子面前时，后者差点以为对方故意嘲讽自己，当即如炸毛猫般朝宣爻扑了过去。
阿茶及时飞起一脚，大叔的儿子惨叫。阿茶趁对方张开嘴，迅速将一条已经过期营养剂挤进他嘴巴里，捂住他的嘴巴，逼他咽下去才开松手。
“过期一年内能吃。”阿茶面无表情。
宣爻目瞪口呆的看着二人，尤其是眼角含泪，面孔极度扭曲的大叔的儿子。
“没事。”阿茶道，“大叔惯的毛病我来治。你不用照顾我们。忙去吧。”
宣爻再度道谢，重新走向那片散溢着血与记忆的废墟。
【📢作者有话说】
_(:з」∠)_
他小心地抬腿跨过，不做停留。
区别于方才有人同行且有明确目的的找寻，独自再度踏入这片残留有血肉的废墟时，他已不复忐忑与恐惧，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驻足于由一点圆心向四周扩散出的最多血迹的位置，盯着被手中应急灯照得异常醒目的地面。
分别位于四个方向的血迹最为突出，与他看到“尸体”挺身保护自己的刹那并无二致。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口因恐惧而突显的战栗，理智却不禁沉溺于其中，近似于享受。
真是诡异。
就像他本以为家里出现四例确诊病例只不过是个巧合，没想到就连出现一例都会被重点关注，根本不可能出现“四例”还视作巧合，更不可能出现“完全不被关注”的结果。
可想而知，当初前来“复查”与“确诊”的医生和相关人员肯定是假身份，根本就不是邦联的人。
与之相应的另一个结论也显而易见：这颗行星肯定有问题。
但以他目前的权限，能查出的结果跟李解告诉他的相差无几。
能肯定只有“该行星未编号”同样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
如果核心核也不是巧合，自己以后又该怎么办？
全域肯定是必须具备的技能。
可是，核心核会导致自己无法使用全域来自我保护，无论去哪都必须让至少一位阻遏者跟随保护，不说是否在在浪费宝贵的人力资源，单是要把自己作为地球的替代品，不停在邦联各处“寻回展览”本身就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有核心核阻碍异化比率的前提下，要如何提高自身的异化率？
——自然激化情感与情绪，使其激烈且不能凌驾于理智之上。
相关课程搜索答案竟然只有这一行字。
什么叫自然激化？
激烈和理智的标准又是什么？
这种看似并不复杂的描述，却是非物理层面的“技能”。没有具体例子的前提下，根本无法自学。
而且……
正常人在面对此情此景的时，不应该痛哭一场吗？
自己为什么完全没有这种念头？
是不是在证明自己并不正常？
可是，他在穆纯面前为什么会很容易就哭？有时甚至毫无理由。
难道他们四个原本是有可能醒来的？就像自己一样。
不，没有核心核的话，自己也不可能醒过来。
那么，去追查病因和行星的来历，为家人报仇才是合理的选择。
但他做不到。
他没办法对自己撒谎。
长期在荒芜的地方，守着四个活死人，本身已经对这些逐渐麻木了。
这个结果既让他难过，又让他感到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自己终于能够解脱。
人真矛盾。
冷漠，自私。
就像穆纯说的那样，其实大家无论做什么都有其目的性。
只是有些人相当虚伪，根本不愿意承认。
但，也会热情，无私。
以及，感觉有所亏欠。
或许，他没有与迷路的穆纯偶遇的话，就不会出现后来那一连串的事，自己或许还能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待他们哪一天醒来，或者自己最终被压垮，彻底放弃这种徒劳的等待。
但已经发生的一切。
他不曾后悔。更不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能让原本放不下的，在当下无法解决的，都暂且顺其自然。
普通而卑怯的选择。
宣爻觉得自己呆在原地思考了很久很久，回神后忙与辅脑核对时间，随后意识到自己杵在这里竟然还不到一分钟，首度切身体会到“相对时间”以㑲楓及随之而来的对自身的陌生感。
他甩了甩头，向侧面迈出一步，犹疑着四下张望，不知该先走向哪里，因而不自觉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这才把注意力转向地上的血迹。
看着那些已经发黑的痕迹，他突然想由自己亲手入殓或收尸。
因为那样会对死亡更有实感。
可惜，出于人道主义，早已经不让亲属这么做了。
这种时候他会觉得人道主义的本质其实恰好相反，是另一种披着伪善皮囊的残忍。
宣爻凭记忆逐一经过曾有血肉浸染的地方，而后终于转身，离开那片即将被黄沙覆盖的地方，花费片刻目送开始流动的时间，这才回到地下室。
入眼空旷的地方让他颇有种是否走错之感，定神后想起此前遗忘了许久的一件事。
他从行礼里取出外置数据备份终端，同步了家庭账户的数据。
经过联网更新后，他看到之前堪称可怕的负债额已经变成自己期盼数年之久的数字0，另外有记录四台“睡美人”被运走的一笔运输费用，看记录是归还给了当时“借贷”该设备的大牌医疗器械企业，改用管制局的权限就能追溯到它们真正的去处就是管制局。加上接下来的四笔殡葬费用和贷款的利息，付款人都是穆纯名字，形式是：实名捐助。
但是，对方并没有对他主动提及。显然不打算将其包括在“回报”范围内。
即便是争执时说了很多气话，也没有。
宣爻会妄想却不会期待这种好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从始至终都明白必须靠自己。
可是，就跟那种麻木所衍生出的解脱一样，他依旧能分辨出对方暗藏的那些善意。
即便那必须有所回报。
因为回报跟善意并不冲突。
宣爻关上家庭账户，转而打开个人账户。
原本自定义的规划是收到三笔工资并积攒到一定数额就自动转入还款账户，所以流水显得非常规律。除了生活开支，只有那三笔是收入的汇总与还款。
从那一行行数字就看得出来，以前的他究竟如何精打细算，才能勉强能维持生活。现在在明细的最下方，却有一笔自己这辈子不工作也足够每餐不同味道的营养剂各来一份的“零食钱”，打款人也是穆纯的名字。
营养剂什么的……真是没出息的想法。
但，对方却是真的在“养”自己。
真想揪着对方的领口说：概不退换。
可他不敢。
宣爻忍不住再度甩了甩脑袋，告诫自己不能再这么想了。
方才始终一动不动且安静了许久的雪狐崽突然用毛茸茸地尾巴扫了宣爻还有些肿的那边脸，问：“你为什么不联系主人，也不看主人发给你的那些消息？”
【📢作者有话说】
_(:з」∠)_好想给追更的宝们加更哇！
让我琢磨个加更的理由（
宣爻无法回答。
雪狐崽却突然用尾巴拍了下他仅剩一点肿未消的脸，用词明显区别于那副“萌宠”的外表。
“从现在开始，你如果不立刻回答问题，我就将你归类到大坏蛋范畴。”
宣爻：“……”
“大坏蛋，你要认真听。”
“……唔？”
“根据研究，如果在双方出现亲密互动举止后立刻落跑都是大坏蛋。也有可能被骂作渣男。”小狐狸充分用鼻子上的皱褶和各种宣爻没料到能出现在AI词汇列表里的内容表述，“你很明显对主人实施过又亲又摸的亲密举止，过后却撒腿就逃，还要主人去追你，结果你还咬了主人一口……”
“不——别说了！”宣爻欲哭无泪地捂脸打断。
“大狐狸”究竟给小狐狸加装的是什么语言模块，怎么会这么的……无法形容。
“根据研究，你现在的行为才更为可恶，而且很笨。”
“笨？”
“到现在还不愿意主动联系主人，也不看他的消息，你就是大笨蛋！”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AI？”宣爻用把小狐狸从肩膀上薅下来搂紧的动作打断它说话。
“优秀的学习算法、优秀的物理介质以及优秀的主人，就会让我如此优秀。”小狐狸反驳。
宣爻：“……”
简直智能过头了。
宣爻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阿茶和大叔都没在地下室，这才压低声音道：“你说话的方式怎么这么像你的主人？”
“因为我很昂贵，”小狐狸骄傲昂首，“我的功能与主人投入的金钱与时间呈正比，主人在你身上的投入与收益却不呈正比。”
怎么话题又转回来了？宣爻无奈地把下巴枕在小狐狸的脑袋上。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小声嘀咕道，“人类是很复杂的。”
“我这里有很多人类行为心理学的资料，”小狐狸挣脱出来，重新跳上对方的肩膀，“当然也有不少恋爱心理学的资料。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为你做全面解答。”
宣爻：“……”
他这张笨嘴拙舌真的连台AI都辩驳不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