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际。”宣爻对这个并不陌生，甚至记得穆纯在地上画出的七个符号图案。
“其实远远不止七种，”瑾瑜仿佛又看穿了对方，“至少也有一万种。”
宣爻蓦地脱口而出：“不一样的灵魂就拥有不一样的象征？这就是你们的际灵，也是我们通过精神网络进行的精神体身份识别？”
瑾瑜笑着颔首，竟让宣爻不自觉忽略了长相，觉得他和穆纯有八分相似。害得宣爻连忙甩头，暗自告诫自己抛弃普通认知，强迫自己不再往相似层面联想。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们做这些？”宣爻问。
“因为‘无限意识’直接与你们的精神网络相连，是真正共融且共生的部分。”瑾瑜陡然显得有些难过，“但是从精神网络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后来的发展与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注定了？”宣爻不解。
“就像我所象征的是神圣与安眠，”瑾瑜指了一下自己耳朵上佩戴的黄水晶，“缔造共享梦的人等于使用了我的象征，就会自然而然被我所，从而进入或神圣或安眠的状态。但是，天生不具备这两种认知的人就不会被传染，只有情绪会传染。”
“七际本身囊括在了万际之中，但是万际却不同，七际必定具有情绪属性，万际却没有？”宣爻试着说出自己的理解，“所以七际才能精神网络里疯狂扩散，万际却是独一无二的象征？这也是异化只有七种主要类型的原因？其他那些并不会极端化？”
瑾瑜点头：“这也是高维与低维的分界线。”
宣爻想：是至少一万种独特灵魂与仅有七种的分界线。
“从你们学会控制并人工制造出标准化认知，开始打造精神网络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既共享了信息，也共享了情感。”瑾瑜继续到，“精神网络既是在放大你们的自我意识，也是在同化并分类你们的极端思想，而这本身就是一种异化，也是每一个人大脑逐渐终端化的过程。异化者的出现自然成了必然的结果，与冗余相互促生并最终让‘无限意识’与‘精神网络’彼此失衡的结果也就注定了。”
“可是，救世者与这些又有什么联系？”之前的疑惑刚得到解答，新的疑惑又出现在宣爻脑海。
“‘无限意识’与‘精神网络’彼此失衡是一种同时覆盖高低维度的恶行癌变，”瑾瑜叹息一声，垂下眉眼道，“这块病变一旦出现，作为现任‘无限意识’的持有者，他就必须去修复，而修复用的材料就是他自身。”
“……”
“这就是天缥，”瑾瑜背过身，道，“这就是救世者。”
过于骇人的答案让宣爻先是一愣，而后才逐渐瞪大了双眼。
“你说什么！？”他近乎失声地问。
“你听得很清楚，只是很惊讶，我没有必要重复一遍。”瑾瑜不无难过地说。
“可、可是，你说，”宣爻结巴着，嗫嚅着，勉强了自己许久，深呼吸了数次才说完整，“材料……为什么是材料？无限意识不是没有物理实体吗？为什么需要材料？为什么是他……？”
“天缥是现在的救世者，是无限的掌管者。而我是上一位。”瑾瑜说，“我们都是从无限意识里诞生的，我们每一个同时也是它的一部分，只是有的弱小，有的强韧。只有争夺到无限意识的人，才能拥有无限阈值，才能代替我们履行所有的责任，代替我们保护这个整体。”
他说：“当初是我必须履行自己的义务，而他却没有让我消失。现在轮到他了，我也想救他。”
黯青躺在血泊里，面对穆纯的逼问，却突然冲他弯起唇角，诡异地笑了起来。
穆纯登时觉得面前多了一面镜子，而他正盯着镜面里的自己。
每一次他对谁失望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争夺？不。湮灭？不。”黯青嘲弄般道，“他只是想救你。当然，如果你愿意求他，愿意撒谎你就是想去履行责任，他也会愿意。甚至愿意跟你一起变成材料。反正他对你惟命是从。谁让你是天缥呢？只要还有好奇心，大家就会对你惟命是从！”
“别模仿我。”穆纯先惊疑参半地看着对方，而后又变得不屑，“我们三个虽然同时诞生，但我们不存在血缘或成长环境赋予的相似，我也不是你能效仿的……”
黯青怒喝着打断：“我根本不用效仿你！”
“那你为什么要像我一样把自己分割出去？”穆纯同样打断，问，“除非你能保证正在摧毁首都圈的不是你的广域？”
黯青沉默了。
“看来你降临了那么久，还没有学会撒谎。”穆纯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若是低维，若是依旧有血缘和亲情的这里，这或许就是他善妒的兄弟了。
“看来是你想参与争夺，”穆纯叹息着放开对方，边琢磨着怎么处理首都圈的烂摊子，边警告对方，“劝你趁早放弃比较好，你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黯青拖着自己残破的容器怒喝，“你难道忘了我的象征？”
“没忘。”穆纯轻描淡写道。
黯青的象征是：黑暗中秉持的坚韧与顽强。
非常契合黯青的执拗，以及未达目不择手段。
但这跟“好奇心”不一样，并不足以让所有的“际灵”认可。
“你不是轻易屈服于责任的人，更别提自愿成为材料了。”穆纯笃定。
“我……”
黯青刚想反驳，就被穆纯打断。
“如果你真的想参加，”他声音里藏着一抹遗憾，“我不介意主动退出争夺，把‘无限意识’交给你。”
宣爻必须得承认自己面对瑾瑜那一连串陌生的概念和不知真假的阐述，很难不陷入迷茫和混乱，即便拼尽所有思考去寻找头绪，依旧毫无头绪。
如果是穆纯面对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处理？宣爻尝试换一种思考模式，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效仿穆纯的行为模式，更别提以穆纯方式去思考。
但是，穆纯如果真的变成材料了，如果真的消失了，还是因为自己在此刻的犹疑不定，那他肯定无法原谅自己。
怎么办？
宣爻脑袋尚且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就又听到了瑾瑜的声音。
“你肯定暂时无法完全相信我，”他说，“这并不奇怪。毕竟高维、无限意识等等与之相关的东西都未曾被记载在任何地方，你肯定也是第一次听说。不如这样，我先来坦白一些事情，逐渐赢得你信任，而后再由你来决定是否帮助我？”
瑾瑜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很快又继续道：“在天缥为了能够降临到你们的维度而切分自己之后，他一度将自己的一部分阈值，也就是无限意识的一部分寄放到了我这里。这是一种很非常趣的状态，是低维所没有的状态。用你能理解的话说，就是那一刻开始，我就等同于拥有了一部分的他。”
“拥有一部分的他……”宣爻心情有些复杂地念出了这句话。
瑾瑜颔首：“黯青那里也有一小部分天缥。极小一部分。但已经足够让黯青体会到‘无限意识’是怎样的助力，黯青因此对‘争夺无限意识’产生了兴趣。”
“他会跟穆……天缥争夺？”宣爻犹疑着问。
“会。”瑾瑜颔首。
宣爻闭上嘴，压住心下略微涌起的少许不悦。
“当然，黪紫也会参与争夺，只是动机完全不同。”瑾瑜说，“黯青是因为高维，黪紫则是因为低维。毕竟拥有无限意识等同于拥有整个精神网络，完全可以依照她自己的想法去改变。只有黪紫决定跟我们的合作才是意外。”
他说：“我跟黯青不同，我已经获得过‘无限意识’，再加上天缥寄存在我这里的那一部分，我根本没有必要参与争夺。但是，我的通用容器也因此无法继续容纳我的降临，即便强行容纳，结果也并不好，很容易就会失败。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样。”
宣爻当即想起方才在自己面前突然融化的那堆骸骨，而“沉睡”在面前“容器”内——被迫“寄生”到自己孩子身体里的大叔或许是另一个失败品。
“意识永寂，”宣爻反复了几次才发出声音，“到底是什么？”
“这个稍微有点复杂。”瑾瑜冗长地叹息，“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需要容器，而制造更好的容器也需要时间。可是，高维和低维已经开始失衡，天缥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只能在网络里放入木马，去筛选适合我降临的容器，这样才能去拯救天缥。只可惜有极小一部分人，拥有过于强悍的自我意识，是相当坚定的现实主义者，无论如何都不会沉溺于臆想之中，所以对共享梦内投放的木马……嗯，木马算是一种精神病毒，而他们自身能产生疫苗，只是他们对疫苗‘过敏’了。概率很低，但是出现了。很遗憾。结果就是，他们的意识已经死亡，身体却还活着。”
——意识永寂。
宣爻听到途中耳朵里就满是嗡嗡地鸣响，理智一度甚至拼命拒绝接受，可他很快想起了穆纯属说过的话：高维能治愈。
——他们没有沉溺于臆想。
但他们无法挣脱出来。
——自己没有沉溺于臆想。
自己是依靠核心核才能躲过“病毒”的袭击，重新清醒过来。
宣爻想大骂：你刚才说能带我去找回家人的灵魂原来都是骗人。
可他的声音就像被卡在了肺里，胸口也充满钝痛。
“只是，这些普通的容器强度依旧不够，”背对着宣爻的瑾瑜对此毫无所觉，依旧继续道，“只适合给强制升维的那些曾经的低维人使用。就像尹悠帆。”
“你转向了异化者？”宣爻重新找回了自己声音，竟然莫名流畅且平静。
“可我依旧欠缺时间，”瑾瑜颔首，“身体和意识需要融合的时间。我不是天缥，我没有提前准备的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从头适应脆弱的容器，更不愿意切割出天缥寄存在我这里的部分，我只能去寻找替补……”
“人造行星是异化者的饵料。”宣爻笃定道，“他们的异化量级需要时间才能提升，需要吞噬足够的能量和质量，才能转化出足够的信息量，就像——我吞掉的地球。”
“没错。”瑾瑜再度颔首，“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我的确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获得足够强韧的容器。你现在也应该明白我并无恶意了。我只是不想天缥消失，只是想救天缥，所以我才需要维度核心核，需要身为维度核心核的你。”
“需要我？”宣爻觉得对方的话有一种难以言喻地诡异感，“你不是已经获得容器了吗？”
“核心核不是我准备的容器，”瑾瑜说，“我需要它们是作为‘三门’的作用，就像管制局里的‘三清’，毕竟‘认知’从来不是片面的，至少需要从三个维度才能构建出相应的客观存在。
“就像你第一次发出的声音，并不会具有任何语言层面的意义，直到你模仿周围的人学习这种文明进程的传承，你的认知层面才明白语言是什么。
“你每时每刻都在依靠语言和表情传递情绪信号，但我们不需要。我们拥有同类型的意识共鸣和共联，因而就不需要个体意识，更不需要个体情感。情感只会让我们混乱，而同类意识则会稳定我们存在。
“我们本身并非一个灵魂，而是很多拥有同样准则的灵魂凝练集合成为一个整体……既然作为三种认知之一的维度核心核已经与你融合了，只要我需要它，也就需要你。就算你只是个意外。
“明白你和我们之间的区别了吗？
“明白你的重要性了吗？”
宣爻沉默地等待对方径自阐述完这段冗长的话，才问：“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你以为为什么？”瑾瑜回身反问。
“因为‘认知’拥有了自我意识。”宣爻说，“你需要我的同意，才能使用这种‘认知’入口。我就像是一把钥匙，只要我不愿意，你就无法通过。”
“平衡，共荣，全维度，这些都是很好的词汇，不是吗？”
瑾瑜问完也不期待宣爻的回答，只是重新背过身。
二人再度无视物理法则，漂浮着离开地面。
只是这次不再像方才那般缓慢，而是离弦之箭般。
宣爻几乎无法呼吸，眼睛也被风撕扯得不敢睁开，瑾瑜的声音却直接骇入了他的大脑，把话语转化为信号直接传递到了他的突触上。
——你们是过去的我们，我们是未来的你们。
——但是，我们并不喜欢不受控的部分。
——你们早已经太接近于我们了，异化出现后更是一步之遥。
——这是意料之外的部分，因而必须定期回收。
管制局就是集中回收的地方。
——但是，天漂本来从来不固定在任何地方，没想到他突然留下了。
留在了管制局。
——我们是那个时候才发现尹悠帆已经极其接近高维人了。
宣爻仿佛听到对方在质问：低维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能让天缥愿意留下。
——回收被迫中断。
——维度天平开始倾斜。
——意识永寂就是异化木马的自然分支所带来的结果，诛异也是。
只是，“诛异”以水平翻转的方式呈现出了另一种寓意。
——他们发现自己是异类，他们以自己是异类为荣。
当宣爻意识到自己的呼吸不再受迫，眼睛也能看到东西，却在看清的刹那愣住了。
“‘蓝桥梦们’死了。”瑾瑜说，“就算过去不死，现在不死，以后也一样会死。否则他们就不会被黪紫和天缥吸引，更不会甘愿投身于其中。”
瑾瑜与“三个核心核”徐徐降低漂浮的高度，宣爻依旧瞪圆眼睛盯着前方。
“其实他们不过是恐惧死亡，才自愿把自己的意识放进了无限意识之中，假装他们还活着。”
瑾瑜的声音和话语跟宣爻看到的一切相比变得无关紧要。
“思想诞生后，逐渐分化不同的思想，有的是以人性中的闪光点为源头。最终只剩下两种。一种无趣的，一种不断挣脱出这种无趣。我是最终分裂后的前一种，他是后一种。”
“……那是，什么？”宣爻终于找回声音。
“你愿意跟我一起摧毁精神网络吗？”瑾瑜却答非所问。
【📢作者有话说】
又是八爪鱼的一天！
截止目前，邦联各地区突发事态报告，特大突发1876起：
编号00108宜居星，本地居民与邦联执法人员冲突共计389起，共计 12008人死亡，223758人重伤，297653人轻伤；
编号02091宜居星，一类自治领，本地两大族系冲突共计512起，共计 22008人死亡，110725人重伤，976539人轻伤；
编号03577宜居星，本地居民与游客冲突共计……
“当遍及整个宇宙的邦联框架变得过于巨大，沟通与往来就漫长得让人们无法忍受。
“就算有邦联的公共交通系统，首都圈的覆盖范围依旧有限，很多时候我们都长鞭莫及。
“在座各位志愿者都是怀抱着伟大目标的人，我们相信精神网络的搭建肯定能给予大家更多的对话机会，减少各星系之间的冲突，最终改变现状。
“但精神网络的信息存储和交换载体并非我们能够搭建，需要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和更多试错成本的投入。
“此次对高维接触测试就是我们搭建精神网络的必经之路……”
——死亡。
这是她自愿参与的测试的“入口”。
不过无所谓。
她觉得哪怕为科学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她的初衷并非想要变得伟大，也不想受人膜拜。
她只是好奇罢了。
她不相信原始社会的人在地球上抬起头来仰望星空之时没有产生过好奇，因而当她知晓有更高维度的文明存在时同样义无反顾。
结果却比她想象中来得无趣。
死亡帮她跨越了高低维度之间的界限，却没有帮助她前往天堂或地狱。
更高的维度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这里什么都没有。
“世界”本身过于密集的信息流叠加在了一起，使得一切都变成了她无法认知的“集合体”，进入其中就像落入了漫无边际的黑雾，既 看不到尽头，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无限意识。
高维人向她“传递”了那片黑暗的称呼。
她无法给对方任何回答，也无法向对方传递任何讯息。
她在那群颜色绝无重复的光团之中并没有呈现出清晰的颜色，也不是团状的形态。
她并不是他们的同类，沟通仅限于“共联”这一条途径。
只是水银般的一滴，窃取着周围的缤纷色彩。
